此刻我正立在琉璃般晶莹剔透的水面上,我能瞧见水纹自我脚下一波一波漫延而去,五彩斑斓的即便我在东海龙宫也不曾见过的各种水生物,集聚在我的脚下,好奇的抬头望着我这位陌生的来客。而四周门墙屋顶皆是由高大浓密的树木自然生长而成,它们枝叶交缠紧密连接合抱在一起,顶上藤条丝丝缕缕垂沿而下,一路各色小花将藤条打扮得精美如画,裹着藤条蜿蜒而上,星星点点隐匿在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中,远看仿佛绿意盎然的天空开起了花。
粗壮的树干形成天然的围墙,旁枝错节中零散幽光忽隐忽现,细细一瞧才发觉那幽光是栖息于树上不死鸟的双目。偶有一声清响,林中不死鸟便扑棱棱一阵挥翅,消失于林中僻静处。
因鲛人一族天生喜暗不喜亮,喜水不喜干,所以烟雨雾泽处处林木翠陇遮住日光,零落光影侥幸透过重重叠叠枝叶交错,使得烟雨雾泽如同拢在袅袅薄烟中的水墨丹青。
而我的眼前,由藤蔓交缠形成的宽大座椅上,一位头顶皇冠身着彩服的年轻女子正正襟危坐面容严肃的看着我。此时偌大厅堂中众多随侍一应排开,个个低眉顺眼,听不见半分嘈杂的声音,由此可见鲛人一族严谨的作风与严格的治理策略,不禁隐隐为云枕如今的处境担忧。
坐上女子未曾发话,却是身旁一个奴婢般的女子微微往前走了一步,面无表情的望着我:“这位是我鲛人一族的族长巡音夫人,也是云枕公主的生母,原本你作为云枕公主族外未婚夫的身份前来,见到女王应行跪拜大理,夫人念你不是族中之人,同云枕公主的关系尚不明晰,便免除一应虚礼,请坐罢。”
说完,便立刻有人送上一尊座椅,我并未坐下,而是同夫人拱手作揖道:“小神是东海龙宫的大皇子,如今斗胆前来此处叨扰,是因小神同云枕公主曾有约定,不敢不来。不晓得云枕公主如今身在何处,是否方便请出来一见?”
巡音夫人不动声色盯着我,我在她凌厉探寻的目光下强自保持镇定。许久,巡音夫人微微浅笑。她容貌十分年轻,如若不是官女介绍,我着实想象不出她竟然是云枕的母亲。她笑起来亲切随和,却任然有一股傲视群雄的气势,使得我不敢长时间的同她对望。
她站起,自座椅悠然而下,缓缓行至我的面前,她开口,如同烟雨雾泽中的池水清清冷冷:“你想见云枕?”
“是。”我老实回答。
她细长的眉头一挑,又微微拢起,仿佛在思考。再抬头时,又携了隐隐笑意:“据我所知,你已同凤族大公主有了婚约,如今又同我的女儿海誓山盟,只怕……不妥罢?”
她听似在征询我的意见,实则在指责我风流成性处处留情,已非自由身却还同她的女儿藕断丝连。而我不得辩解,只能默默承受她的误会。
我如今,确然无法实现当初的承诺,无法同云枕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愿意问问我的内心,问问那颗跳动翻滚的心,究竟为谁生生不息着。
我说:“如果一切都是我的错,能不能由我一人承担。是我花言巧语蒙骗了云枕,同她不相干。”
她眼光一闪兀自发笑:“你以为我鲛人一族的规章古训,只是摆设么?犯错受罚天经地义,云枕是族中人自然逃脱不掉。而你又是用怎样的身份,想将所有责任一力承担?”
“小神……”我犹豫:“小神不忍云枕公主承受如此酷刑,还请……”
我话未说完,巡音夫人便打断了我,面上全是可笑:“你以为我的女儿,堂堂鲛人一族的公主,会连这些区区刑罚都承受不住?而你,不过是东海龙宫的皇子而已。又凭什么来同情我的女儿?”
巡音夫人字字诛心,而我节节败退。那时我尚不晓得,鲛人一族是这世上最不需要同情的,因为她们的身上,流淌的都是至纯之血。他们虽然人数稀薄,却能教六界闻风丧胆。而多年前六界中出现的第一位拥有至纯之血的人,不过是从烟雨雾泽中逃出来的一位小小侍从而已。一位侍从便已引得六界担忧,可想而知,倘若鲛人一族倾巢而出,六界又将会有怎样的祸乱。
只是鲛人一族自六界大战后归隐于烟雨雾泽中,当时的首位族长婳倾夫人便立下古训,鲛人一族所有族人终身不得踏出烟雨雾泽,不得向外界透漏至纯之血之事,不得利用至纯之血行不轨之事。
因此鲛人一族虽拥有六界中人人期望的至纯之血,却从未生过邪念,安然生活在烟雨雾泽中,仿佛隐居的世外高人。至纯之血对于她们来说。只是平日里用来延年益寿,危急时用来保命的东西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巡音夫人如此年轻,而龙雀我的女儿能够在落华山千钧一发之际打败安冥兮,都是体内隐藏的至纯之血的功劳。
可是即便如此,我此行来到烟雨雾泽,亦有我要完成的使命。我在巡音夫人面前抛却一切身份荣辱,径直跪下:“夫人所言极是,晚辈言语有失,还请夫人见谅。晚辈并非同情云枕公主,只是对公主情深,不愿她受半点伤害。晚辈虽然有婚姻在身,不能同公主白头偕老,可是晚辈愿意接受所有惩罚,只求公主平安。晚辈也可用性命作誓,此生不会对外界提起烟雨雾泽半个字,倘若有违此誓,任凭夫人处置。”
巡音夫人回到座位上,一位婢女欲上前搀扶,被她屏退,她望着我的眼中,是讽刺还是忧思,我不大能看得清。她说:“你离开终南山的第二日,云枕便被族人带回,一直关押在仙牢中,原本废去她的仙法将她逐去沼泽刻不容缓,可云枕回来后苦苦求我,并用我族天神发誓三月之内定会有人来烟雨雾泽救她,并且愿意接受涤心之刑,永远陪她生活在烟雨雾泽中。云枕到底是我的女儿,若她此生只能在荒凉沼泽中度过,我总归于心不忍,便与族中各位长老商议,将刑期滞后三月。可是为示惩罚,云枕需得日日经受烈日灼心之刑,整整三月,她被逼出原型暴晒于烈日之下,奄奄一息,而今日,恰好是三月期限的最后一天。我以为云枕口中所说的男子不会出现,不曾想你竟来了,可是你既不能成为云枕的丈夫,又不能终身生活在烟雨雾泽中,你的前来,似乎并不能给云枕带来解脱。可是到底你难得来一趟,我总要让你见见云枕,见见她三月来为你所受的苦!”
巡音夫人一声令下,便有侍从将一方圆台自通道内推出,圆台中躺着的,便是日日经受酷刑气若游丝的云枕。
“云枕!”我惊吼出声,几乎是下意识的奔过去,却是手还未曾触碰到圆台,便被一个巨大的力道弹开,无奈我只得隔着那层仙障念念瞧着里头容颜憔悴身形淡薄的云枕。
她因被日日暴晒,嘴唇以致全身都裂开了干涸的口子,她大红色的衣袍下,露出的是她们鲛人一族特有的鱼尾巴,如今伤痕累累,无精打采的贴在圆台上。她原本白皙红润的皮肤也因缺水而失去光泽,仿佛荒漠般退下层层死皮。
一日暴晒,一夜复原。日日夜夜连续不断苦不堪言,这便是真真正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身有至纯之血,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我不曾想过他们对待自己的公主也会这般狠毒,看着云枕躺在那里陷入昏迷,我既心痛又难过,胸中潜藏的愤怒被激发,我冲她们怒吼:“你们怎可对一个女子这般狠毒,是我不守诺言,可你们为何要折磨她?!”
“她虽是小小女子,可她也是我们鲛人一族的公主,体内流的,是我们鲛人一族的血,她便有她要承担的责任。身为鲛人一族公主,未被处死已是大幸,倘若不略略施以薄惩,如何教我族服气安心?!”
巡音夫人字字珠玑,而我看着圆台上被折磨的惨无人状的云枕,突然失却了所有力气。
原来这便是他们口中的,略略薄惩。
云枕被我们的争吵惊醒,她艰难抬头,看到我时微微一愣,待确定是我时,眸中闪过一丝悲戚,继而迅速将头埋进袖子里。我以为她是在怪罪我姗姗来迟,不料她却带着哭腔道:“我如今这般丑陋,你还来做什么?”
那一刻我几乎要掉下泪来,这个单纯的女子,在为我受了诸般苦难之后,第一眼见到我,担心的却是她的容貌。她以为我会嫌弃,可她不晓得,她在我的眼中,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最美最惊艳的那一个。
我走到圆台前蹲下,恰好正对着她。她坐起双手环腿,拼命将头埋在双手间,任凭我如何唤她的名字,她却始终不愿抬头让我一见。
于是我低沉了声音,故意冷淡了语气:“倘若你再不愿见我,我立刻离开便是。”
说罢作势站起,她突然抬头,在看到她满眼惊恐的眸子中带着深深眷念不舍与难过时,我无比的后悔起来,后悔轻易说出这般叫她难过的话。
她不曾责怪我半句,不曾问我为何现在才来,她善良的让我心疼,也善良的教我不安。我晓得,在我答应父王三日之内必回东海龙宫时,我在心中,便已舍弃了她。
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点,她说,当她在终南山上第一眼瞧见锦萝时,便晓得锦萝会是我的妻。那么端庄大方古朴典雅的人,才配做我的妻。可是她在心中存了一丝希望,被族人抓回烟雨雾泽时,她同自己打了个赌,三月为期。
当她日日被施已烈日灼心之刑时,她其实都在嘲笑自己,所有伤痛,不过都是她自找。她以为我不会过来,不曾想三个月的最后一天,我竟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或许是老天爷对我们的最后一点怜悯,给我们今日之后的各奔东西中留下一丝可以称作回忆不遗憾的过往。
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即便我如今出现在烟雨雾泽中,也不可能实现当初在终南山清冷月夜中许下的诺言。我拼尽全力,大约也只能救下云枕,而我们之间深切的遗憾,又有谁能清楚,谁能弥补。
云枕最终被放出,而我在法力被封印之下,生生受了他们的涤心之刑。所谓涤心,便是剖开心脏,倒入鲛人一族的无量圣水。这种刑罚对于神仙,并没有什么,而我当时法力被封印,无异于凡人。当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剖开我的心,而云枕在一旁终于落泪时,我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
鲛人一族天生无泪,都说鲛人狠心恶毒冷血无情,只会在付出真心感念至诚时,才会流下仅有的两颗眼泪,落地成珠,唤作泪凝珠。泪凝珠一出,此生再不会流泪,也不会再对任何人动情。可是泪凝珠为鲛人体内至纯之血中的精华所化,一旦脱离本体,泪凝珠的主人便会昏睡一千年,醒来后对于历历往事或记得或忘记,听天由命。
所以当我受下酷刑发下毒誓离开烟雨雾泽时,云枕却已躺在寒冰床上,陷入昏睡。我求得巡音夫人,让我同云枕最后一次告别。我跪在寒冰床前,拉着她冰冷的手,看着她原本破碎的脸神奇的慢慢愈合,恢复到我同她初见时的明艳模样,令我心痛的却是,她那双动人心弦的眼,却再不能睁开看我一眼。
我希望云枕一千年后将我忘记,又祈祷着她将我记起,第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倘若就此淹没在时间的尘嚣中,实在可惜。
只是当我踏出烟雨雾泽时,脑中关于云枕的印象随着步伐的行远渐渐模糊,我才晓得,为何巡音夫人会安心放我回去。
涤心之刑,不在涤心,而在失忆。倘若我一直生活在烟雨雾泽中,我会同云枕相亲相爱幸福生活。可一旦我走出烟雨雾泽,离烟雨雾泽越来越远,我对于云枕,对于在烟雨雾泽中发生一切,便会渐渐模糊,直到全部忘记。
当我莫名其妙回到东海龙宫接受父王为我安排的同凤族的婚礼时,我心中脑中隐隐疼痛,却始终不曾想起,遥远的烟雨雾泽中,有个被我辜负的女子,在我欢欢喜喜同她人成亲时,她正睡在冰冷的寒床上,陷入一千年的黑暗。
这本该是故事最好的结尾,可是造化弄人,七千年后,我早已成为东海龙宫的龙王,我的膝下,有两位聪明伶俐的龙儿,我的王后,是人人称赞的贤妻良母,这原是最幸福美满的生活,倘若我未在征战中被人刺破胸膛,倘若心脏中的无量之水不曾流出,倘若我没有想起烟雨雾泽中,我同那位唤作云枕女子的爱情。
时隔七千年,即便被迫忘记,可当我再想起时,心中深爱的,还是云枕。
我伤势未愈,拖着孱弱的身体凭着模糊的记忆,闯入了烟雨雾泽中。
当我被人捆绑着带到她们新任族长面前时,我同云枕对视一眼时的惊讶缠绵,彼此心知肚明。
我受下涤心之刑,却在阴差阳错中将她再度记起。她流下鲛人之泪,却在沉睡一千年后没能将我忘记。
我同她相爱如斯,可事实却早已物是人非,如今的我是东海龙宫的龙王,身边妻贤子孝天伦永享。如今的她是鲛人一族的云枕夫人,拥有无上神力仙寿永昌。
七千年时光流转,曾经的惊鸿照影,如今的咫尺天涯。
今宵剩把银烛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可即便不是梦中,我与她,又能如何。她沉睡一千年,即便未曾将我忘记,可醒来后我已是美人入怀,子息环绕。她选择沉默,独自饮下孤独的酒,凭着那年短短两日的幸福记忆,消遣着六千年寂寞的光阴。
她对我,深重如此,我对她。又岂敢轻望。
我于想起她的那一刻奔赴万里,凭着心中记忆寻觅她的的所在,我成功了,传说中的烟雨雾泽,如今我正站在那里。我即便这样,又能如何,不过是同她相视而笑,以解相思罢了。
七千年前我为了家族舍弃了她,七千年后,我却不能为了她而抛弃家族妻儿。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空谈爱她入骨,却怀抱着另一个女人醉死温柔乡。
再见面,纵然心中思绪万千,却不晓得从何说起。
我同她对面而坐,隔在我们中间的,是烟雨雾泽鼎盛的菜肴。翡翠台桌上静心布置的游龙戏凤花团锦簇,是天上人间难得一见的盛世风华,而我的双眼,却始终停留在云枕七千年如一日的面上,片刻也移不开。
我在七千年的风尘中已不再是年轻公子,而云枕依旧眉目如画,堪堪一笑倾国倾城。七千年的岁月为她增添了一抹优雅的韵味,举手投足间更使人着迷。
烟雨雾泽中的女子从来都是极美的,她们无欲无求心中豁达,成就了她们的倾世容颜。
云枕纤纤玉指亲自为我斟上一杯酒,如同七千年前我与她在喧闹市集上初见,她为表歉意在盛大的酒楼中,为我斟下的那一杯酒。
手臂微抬,露出一截白皙嫩滑的手腕,而她细蒻的手腕上的红珊瑚手串却艳丽夺目,那是七千年前,我原本想送入她的手串。不曾想到如今,她还在戴着。
我心中忽然翻腾,走至她面前将她拥入怀中,美酒尚未入口,我却已醉得浓烈。
我告诉自己放纵自己,这一生,我只想要她。她没有拒绝,我与她一夜恩爱,莫大满足。
红纱帐中她的头抵在我的胸口,我抚摸着她浓密柔顺的秀发,双双无言。
许久,她坐起,深深深深的看着我,突然埋头于我的颈间,在我的肩膀上留下深刻的齿印。我不觉疼痛,只是茫然的望着她。她突然笑了,指间摸索着那微微渗着血的齿印,任性且调皮:“你教我等了六千年,苦了六千年。这齿印便当做是对你的惩罚,你依是不依?”
我宠溺的将她的手握在我的手中,将她拉进,在她光洁的额头印下一个吻:“我依。”我热烈的望着她:“只要你高兴,便是要我的性命,我都依。”
她在我的注视中羞涩低下头去,柔柔自语:“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
我就那样看着她,似乎怎么也看不够,我想,其实她就是我的命。
幸福时光总是短暂的,我在烟雨雾泽中住了五六日,她便遣我回东海龙宫。临走时她说,如果可以,此生不复相见,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晓得我同她无缘常伴,未免各自痛苦,只得点头。
当我回到东海龙宫时,锦萝正立在龙宫门口,见我归来,不曾责备,只随我进入寝宫,为我更衣。无意间瞥见我肩头齿印,只愣了一愣,继而装作不知,手上动作也不过是一霎那的停歇。
我与云枕的事情她在七千年前就已经知晓,七千年里我被迫忘记,她也未曾提起。如今我同她心知肚明,不如不提。
日子平淡如常的走着,不知不觉三年的光阴悄然自指间溜走,我身处东海龙宫,却总是无意间想起烟雨雾泽中那个我此生最爱的女子。偶尔自堆积如山的公文里抬头,瞥见窗外疏影横斜,就会突然念起云枕。
锦萝待我一如既往,我待锦萝如常的尊敬中,莫名多了些愧疚和梳理。我以为,余生我便只能在回忆里想念云枕,在现实中同锦萝相敬如宾的生活,可是烟雨雾泽中前来的使者,却将我们都推入不同的轨道。
使者说,云枕怀孕了,即将临盆,因为历代鲛人产子时都十分危险,稍有不慎便会母子双亡,所以云枕想让我陪在她的身边。我不曾犹豫,抛下龙宫和锦萝,以及锦萝肚中怀着的,我同她的第三个孩子。如果我不曾记错,锦萝的产期,也是在云枕产期的前前后后。可是我不曾为她考虑太多,我想,她在龙宫中一切安好,又有多次生产的经历,应该不会有事。只是我没有想到,她竟偷偷的跟在我的后头,进了烟雨雾泽中。
当她被人发现时,我惊讶万分。云枕以为是我故意带她进来,望着我讶异不解:“龙著,你将她带来烟雨雾泽中,是什么意思?”不等我答话,她瞧了一瞧锦萝隆起的腹部,突然失望冷笑:“原来王后也已有身孕,真是恭喜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