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峄山脚下,这里是界河的源头,陈树湘站在河边,望着西去的河水,思绪已经不知飘向何方,黑夜无风,已经转暖的天气,让人即便宜是在夜里敢不会觉得寒冷。
从这里出发,再往南五十里就是滕县,而那里,就是日军101旅团目前的驻地,也是不久之前王铭章将军殉国之地。101旅团,就是王铭章将军殉国的凶手,也是这一次独立师西南作战集团的主要对手。
陈树湘暗叹一声,收回飘远的思绪,手中一颗小石头丢进河里,溅起一朵小水花,复又被水流冲走。忐忑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下来,不由得想起当初在湘江边上的情景。
那时候的他,如丧家之犬一般,被国民党大军围追堵截,好好的一个红军主力师最后只剩下一千来人,幸好是碰到了十八团,碰到了江云,才得以生还。而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是陈树湘一生中最为风光的一段时光,和江云一起带领着二十三师,转战桂北湘南,好不威风。
再之后,再之后他调回九军团,虽然担任了副军团长,却再也没有打过什么大仗,如今他已经是八路军独立师的副师长,山东军区的副司令员,严格来讲,他算是升职了,从警备师副师长转为独立师副师长,成为八路军最强大的战略集团的副指挥员,其重要性,只怕比起其他各师的师长也不会有多少逊色吧。
原本以为担任了编练司令部的司令员,以后的主要任务就是为军区训练新兵了,但是没有想到,这一次江云居然会把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自己,带领三个主力旅南下作战,担任总指挥,这可是独立指挥五六万大军啊,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然而要怎么做,才能圆满的完成任务?这才是他一直以来担心的问题,也才会有与国军十二军合作的事情。但现在的目标是101旅团,日军中的精锐啊,这可不是一个独立混成旅团能比的。想想当初,江云他们集中了多少兵力才全歼了一个21旅团,那还是江云亲自指挥。
陈树湘自任在作战指挥是远远不如江云,所以自出发到现在,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生怕出现什么不可挽回的过错,责任重大,由不得他不小心。
谭震走到他的身边,对于陈树湘的心思,他是了解的,毕竟搭档了这么久,但在他看来,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这样,轻叹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老陈,你都快站了一个小时了,想什么呢?”
陈树湘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手表,还真是过了一个钟头了,笑了笑,说道:“还能想什么,想着怎么作战呗,咱们两个来到独立师头一次独当一面,这出戏要是唱不好,可以不起师长和政委的信任。”
谭震皱了皱眉头,他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对于这样的话其实打从心底里是反感的,说道:“老陈,你这想法可不对,咱们都是干革命工作的,只是分工不同而已。你是为党为人民工作,可不是为师长和政委工作,以后这话啊,还是少说的好。”
陈树湘微微摇头,笑了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不了解我的想法,我、王光道、韩伟,还有很多同志,都是师长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这份情是不可能淡掉的。虽说共产党人无私心,但并不是没有感情,说白了,我不想让师长失望。”
谭震语塞,这个情况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一直以为对原则的看重,使得他不能轻易的接受这样的说法,但又不得不承认陈树湘说得有道理。
“你怎么想就随你吧,不过你想想就行,可千万别挂在嘴上,祸从口出,你敢是从中央苏区走出来的老同志,有些事情你是谨慎一些的好。现在我们的革命形势是前所未有的好,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陈树湘听到这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问道:“怎么了老谭,最近出了什么事?”
谭霸摇了摇头,道:“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听说在西北大后方,出现了一些苗头,说是要响应苏联斯大林同志发起的肃托运动,要在我们党和军队中间也开展这样的运动。”
陈树湘眉头一紧,肃托这事儿,他当然是知道的,但那是苏联的事,可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影响到了国内。真要是闹起来,不又是一场肃反吗?
想到这里,他冷声道:“有些人,就是唯恐天上不乱,老谭,这个事你我就别操心了,只要咱们掌握好部队,有什么事及时向师部报告就行了,那些人未必闹得起来。”
谭震点了点头,道:“现在还没有什么,只是有些苗头,在大后方有这样的言论,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一次肃反就让我们丢掉了中央苏区,再来一次的话,我还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陈树湘道:“能有什么后果,无非是日本人举杯相庆呗,当然,国民党也有可能是幸灾乐祸,真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整自己同志很有意思吗?有本事上战场,真刀真枪的干他一回,就知道搞阴谋。”
顿了顿,又道:“好了,不说这个了,说起来就让人心烦。眼前还是战事要紧,敢不知道这个101旅团什么时候北上支援滋阳城。”
谭震想了想,道:“这还真不好说,按道理是快了,不过也不排除会有意外情况发生啊,那独立混成第5旅团如今隶居于华北方面军第一军,如果他向华北方面军求援,只怕会出乎我们的意料。”
陈树湘摆了摆手,道:“不会,就算他不顾个人前途向华北方面军求援,但华北方面军各部队都在山西和河北,离得太远了,鞭长莫及,到时候,还要要派出这个101旅团北上支援的。彬彬元和梅津美治郎不会看到这一点,虽说这个101旅团是属于华中派遣军,但都是皇军一脉,不可能见死不救,你别忘记了,这是日军,不是国军。其作战意志和求战精神,并不亚于我们。”
谭震不由得点了点头,道:“是我想差了,这么看来,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急的,反正对方一定会北上,我们的任务就是守株待兔而已。现在急的应该是那位旅团长秦雅尚中将,这会儿只怕他也快扛不住了吧。”
陈树湘淡淡一笑,这也正是他所想,秦雅尚能扛到现在已经算是不错了,换个位子,如果他站在秦雅尚的角度,当然不可能像这样,但秦雅尚毕竟不是他。他无私心,而秦雅尚有,这就是最大的区别,也是最至命的一点。
“事实上他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好处,我们可以从容布置,而且滋阳那边也可以尽最大可能的杀伤日军,两相比较下,百利而无一害。到时候情势越紧急,这个101旅团就会越仓促,于我伏击之时机,更有利好。”
说到这时在,他不禁露出自信的笑容,说一千道一万,实力决定一切,独立师能转战千里,百战百胜,除了高超的指挥艺术外,就是凭借过人的实力。现在他身边的独三旅和独四旅两个旅加起业三万多人,而且训练有素,武器精良,丝毫不亚于日军,论实力,不输于日军一个野战师团,更何况是一个旅团,如果不是怕伤亡太大,一个主力旅就能解决问题。
两人回到临时指挥部,这是一间被人废弃的茅屋,进屋一看,徐海东、郑位三、王光道、韩伟四人正坐在里面聊天,见两人回来,一齐起立敬礼。
陈树湘摆了摆手,让四人坐下,说道:“怎么着,都等不及了是吧?来得这么齐,想干嘛呢?”
王光道跟他熟,两人是早在红三十四师的时候,一个是师长,一个是参谋长,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笑道:“呵呵,总指挥,能不急么?这小鬼子就在眼前,到嘴的肥肉,就这么干看着不吃,馋人啊。”
众人就是一阵好笑,这话虽然不着边际,但还真说到点子上,现在两个旅兵强马壮,求战意识高涨,可是部队走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似乎并没有再南下的迹像,由不得几人不急啊。
韩伟也说道:“是啊,这眼看着就到滕县了,也就是一天的路程,就能跟小鬼子干上了,干嘛停下不走?以咱们的实力,就是面对面硬碰硬,收拾一个旅团的小鬼子,也是不在话下的。”
徐海东虽然没有开口,但却一个劲儿的点头,那意思是很明显的。陈树湘也是一阵好笑,虽说同志们求战意识高是好事,但他现在却不能松口,喝了口水,才坐下来,说道:“你们啊,也不用急,仗有得打,不过准备工作也要做好,别到时候一打起来,到处出差子,那我可是要打板子的。”
这时徐海东开口了:“总指挥放心,我们独三旅绝对出不了差子,一个步兵旅团而已,要是以前我还真有些怵,但是现如今,咱们也不一样了,还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王光道一翻白眼,道:“说得好像我们四旅会出差子一样,你们三旅不怵,我们四旅同样不怵,收拾这个101旅团,我们独四旅就够了。”
说起来,独立师内部竞争最厉害的就是三旅和四旅,三旅的老底子是原二十五军的三千来人和二十三师的新一团,而四旅的老底子则是原二十三师的独二团的新二团。两个旅的底子相差不大,实力也是相差不大,所以一直以来都不太服气对方。
一旅和二旅他们是自知竞争不过的,一旅老底子是原二十三师的67、69两个主力团,二旅的老底子是原二十三师的68团和独一团两个主力团,在刚刚建师的时候就不是一个层次。在独三旅的同志们眼里,他们在八军团的时候就是24师,三个主力师之一。而在独四旅的同志们眼里,他们虽然当时只时在八军团时只是一个独立师,但那是因为他们转战湘西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战斗力的原因。
谭震看两人要争起来,忙轻咳一声,道:“你们两个争什么,作战计划早就定好的,我们这一次仍然是伏击作战,停步不前,是为了等待日军北上,于其行军途中伏击而歼之。以最小的伤亡,最大限度的杀伤敌人,这是我们独立师,也是整个八路军的作战策略,你们忘记了?就知道逞强,跟小鬼子硬拼,就算赢了又如何,把部队拼光了,到时候靠什么抗日?”
谭震一说话,几人就住嘴不再说,他跟陈树湘不同,陈树湘为人随和,而谭震则是较为严肃,对人对己要求都很严,下面的人多少都有些怕他。
见几人不再说话,谭震也没有再说下去,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自己的长项是政治工作,军事上还真是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所以他很好的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这一次南下,作战方面一向由陈树湘负责,他只是负责帮助陈树湘掌握好部队。
两人的资厉很老,在这方面倒是不会有太大的担心,特别是谭震,他的党内的资成比罗荣恒还要高,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同志都有些畏惧他的原因。
其实这也是有意为之,陈树湘的性格只适合唱红脸,那么他就只能唱白脸,而且他的职位和性格,也适合这样的角色,两人的配合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事实上一开始让他们两个成为搭档,江云也是经过一番思量的,并不是说两人是一块来独立师报道,就把他俩放到一块,而在从他们两人的性格和为人上考虑,才会有这样的安排。让两人一起共事,会有一个很好的互补作用。
一个重军事,一个重政工,一个为人随和,一个严肃认真,加上两人都是信仰坚定的人,都没有私心,所以不会有冲突。事这也正是如此,不论是在编练司令部还是现在的西南作战集团,两人的配合都堪称完美,如今在独立师领导中,已经形成了三对搭档,首先就是江云和罗荣恒,再就是程子华和吴焕先,然后就是陈树湘和谭震。
这也就是说,独立师只要兵力足够,随时可以组成三个重兵作战集才,只要条件允许,他们甚至可以同时发起三场大规模作战,至少在指挥上是不会出现短板的。
陈树湘说道:“即定的作战方案是不会改变的,你们也不用心急,要多些耐心,给下面的同志做好工作,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过来,你们也要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这一次不能预先建立阵地,是因为我们要选择晚上作战,不然小鬼子的空军就够我们喝一壶的。等到小鬼子出动,我们会预测好距离,再选择战场,这一点,你们几个要心里有数,多的就不要向下面传达了,人多嘴杂,指不定就会出事。”
几人同时点头,都是打仗老手,这个错误都不可能犯的,郑位三问道:“总指挥、政委,滋阳那边现在还没有消息吗?”
陈树湘摇了摇头,道:“现在还没有,不过相信他们会很快就来消息的,过了这么多天,滋阳那边只怕也打得差不多少了,放心吧。他们不会出事的,只要他们打得好,这个101旅团迟早就会北上,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正说着呢,一个参谋就跑了进来,大声道:“报告,独六旅来电,日军集中兵力与十二军阵地突围,我十六团骑兵团支援,至使日军突围失败,再次龟缩于城内,敌独立步兵第十七大队为我独十六团所歼灭,敌独立炮兵大队为我骑兵团歼灭,十六团伤亡六百余人,十二军162旅伤亡过半,已丧失战斗力。”
听完这个报告,众人一怔,王光道说道:“打得还真是激烈啊,十六团损失这么大,看来那秦雅尚真是急了。”
陈树湘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道:“好在小鬼子的炮兵没有了,这样的话,他们应该轻松很多,至于十六团的伤亡嘛,也在情理之中,日军拼命突围,十六团阻击,这是硬碰碍的仗,没有什么技巧可言。再说,十二军一个旅不也残了吗?”
徐海东不屑的撇了撇嘴,道:“这国军还真是不经打,这段时间老听说哪儿哪儿国军又拼死抵抗损失多少万人,见天的伤亡,就是不见歼敌多少,真是丢人。”
谭震双眼一瞪,肃声道:“徐海东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不论怎么样,那都是为国而战至死的英魂,国军战斗力差不是这些士兵造成的,那是他们统治阶层的无能,你刚才这话说得可有心让人寒心。”
陈树湘也点头,道:“政委说得对,这话以后可别再说了,现在不是内战时期,我们跟国军不是仇人,而是生死相依的战友,都是为国而战,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的牺牲,无论如何都是值得尊重的。”
徐海东也知道自己刚才说那话不合适,忙诚心道:“是,总指挥、政委,我错了,他们都是英雄,死得其所,不过就是太弱了些。”
陈树湘摇了摇头,道:“你们要想想,之前跟我们打的时候,那些国军是什么样子,他们能跟日军死战,就已经非常不错了。至少没有像当年跟我们打的时候一样,一战即溃,这是相当难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