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馥甄没跑多久就远远看到一群日本兵朝这边过来，她吓得躲起来，蜷缩在一个立着的招牌后面，瑟瑟发抖。
直到日本兵全都走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她想站起来，却又跌坐下去，发现自己腿都软了。见天还黑着，她也不敢乱动，就在原地坐着。
她掏出那块带血的白绢来，想起洛九少躺在血泊里的样子，她的手就忍不住发颤。
这块白绢和她那一块大小一样，一侧的边缘并不规则，显然是被撕扯断的，和她那块白绢和在一起才是完全的一块。
白绢上绣了一行很细的字，程馥甄一字一字看过去，发现这并非秘方，而是一种制作脂粉的古时技法。这个技法里还涉及到了秘方中的一样原料，“空流水”。
空流水是一种通过古时技法处理过的水，只有掌控了这个技法，才能得到空流水。
程馥甄这才明白，原来万脂胭红是这样的。只有秘方，或只有技法都做不出万脂胭红，必须二者兼得。
程馥甄只看了一眼，背了下来，就将白绢收入袖中。
她此时满脑子全都是骆家灭门的真相，全都是洛九少的安危，她根本无法想其他。
她就盼着天亮，盼着周遭安全了，她可以赶紧回苏家去。
熬着熬着，终于，东方的天空既白，大街上陆陆续续有了早起的商贩。
程馥甄拔腿就跑，也顾不上路人异样的眼光，一口气跑到苏家大门口。
她刚要敲门，大门却缓缓开启，一辆黑色奥斯汀汽车缓缓行驶而出。
这是苏彧专用的车子。
程馥甄很快就看到开车的胡云飞，也看到苏彧坐在车里，正闭目养神。
程馥甄下意识要去拦车，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就退到一旁，主动让路。
胡云飞看了她一眼，又通过后视镜看了看正在休息的三爷，似有犹豫，却终究没有停车。
他已经按照三爷的交代，安排了人却接程馥梦和程培坤，九点之后就会有人将程家这三兄妹送去火车站。
三爷要走了。
三爷一声不吭，什么都不做就离开，这算是对苏家最大的仁慈！
程馥甄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苏彧离开，她愣在原地。
昨天晚上洛九少要她找苏彧，她就来了。可是，如今细细一想，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苏彧说。
就算苏彧相信山本一郎还在城里，藏身在百乐门，那又如何？
苏彧不可能去求洛九少的呀！
苏彧跟洛九少本有仇，而且苏骆两家有着那么大的秘密，那么大的恩怨。苏彧若是知晓了，会作何感想？苏彧若知道自己的身世，又会作何感想？
她以前看不透那个男人，如今知道越多就越看不透了。
怎么办？
程馥甄慌了。
除了苏彧之外，她更不知道自己该求助于谁？
林警长吗？卢督军吗？
他们若知道洛九少落在山本一郎手里，他们只会倾尽兵力去抓捕山本一郎，他们不会顾及洛九少的死活的。
程馥甄越慌，脑海就越是一片混乱。
她紧紧地扯住自己的衣袖，不经意就扯住了藏于袖中的那块白绢。
终于，她醍醐灌顶！
她完全没必要想那么多呀！
万脂胭红！有万脂胭红就足够了！
她只需要告诉苏彧，万脂胭红另一半秘方在洛九少手里，足矣！
程馥甄转头看去，只见那汽车的背影远得都模糊了，她顾不上那么多，拔腿就跑，一边挥手，一边追。
“三爷！胡云飞，你们等等！”
“三爷，三爷……”
清晨街道上的人很少，汽车一路畅通无阻。即便程馥甄跑得很快，可是，距离还是不停地被拉开。
汽车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程馥甄都快看不到了，她还是撑着，不放弃。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个方向是出城的方向。
她不知道苏彧要去哪，要去多久。
她只知道，自己若不追上，极有可能就会像之前那样，找不着苏彧了。
“苏彧！你等等！”
“苏彧，停下，停下！”
她顾不上路人诧异的目光，大声喊，拼尽全力追赶。
终于，苏彧睁开了眼睛，问说，“胡云飞，是不是有人在叫我？”
“没有，三爷，你不是睡着了吗？”
胡云飞一边说，一边看了后视镜一眼，这下，他才看到车后有一个人正一边追赶，一边挥手。
胡云飞认真一看，那人分明是程馥甄呀！
胡云飞连忙停车，“三爷，是程大小姐。我刚刚在门口遇到她。”
苏彧回头看了一眼，也没说话，就坐在车上等着。而见汽车停下，程馥甄跑得更快了。
当她跑到苏彧车窗边时，她刚要敲窗子，整个人都瘫了下去，急促喘息，差点呼吸不过来。
苏彧连忙下车，竟见程馥甄头发凌乱，一身血迹，狼狈不堪。
“程馥甄，你怎么了？”
苏彧急急将她搀扶起来，程馥甄看着他，正要开口，却突然就昏迷了过去，整个人瘫在苏彧怀里。
胡云飞下车来，才看到程馥甄衣服上有大一片血迹。他还未开口，苏彧就冲他大吼，“愣着作甚？去医院，快！”
苏彧将程馥甄抱入车中，胡云飞连忙去开车，直奔医院。
胡云飞一边开车，一边问，“三爷，程大小姐怎么了？怎么流那么多血？我刚刚都没看见！她昨晚上不会是出去了吧？”
苏彧没有回答，他看着程馥甄腹部一大片血迹，也不知道她伤成什么样子。
胡云飞问说，“三爷，咱们去哪家医院？”
“最近的。”苏彧答道。
胡云飞见主子愣着，急急说，“三爷，你先帮程大小姐止血。”
苏彧看不出来程馥甄到底哪里受伤了，她整个腹部都湿漉漉的，全是血。他犹豫了片刻，果断解开程馥甄的衣领，脱掉她的上衣。
这下，苏彧才看清楚，程馥甄根本没有受伤，这血迹不是她的。
“停车！”苏彧突然大喊。
胡云飞停下车回头看来，见程馥甄赤裸着肩膀，他立马回过头去不敢看。
“三、三爷，怎么……怎么回事？”胡云飞真是吓坏了。
苏彧的视线定格在那冰肌雪肤上，看得都移不开眼，胡云飞又问了一遍，他才缓过神来，手忙脚乱帮程馥甄穿上衣服，扣上扣子。
他冷不得给了自己一巴掌，随后就别过头看向车窗外。
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居然……
他这是急疯了了吗？居然脱程馥甄的衣服！
胡云飞也吓得不轻，第一次见主子碰女人，碰的还是程馥甄。胡云飞好几次偷偷从后视镜看主子，都不敢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苏彧才淡淡说，“她没有受伤，不用去医院了，先回去吧。”
没受伤？
胡云飞很好奇，下意识想回头却及时停住，匆匆掉转车头。苏彧沉默了片刻，低声，“去公寓。”
他一刻都不想在苏宅多待，程馥甄这副模样一定是出什么事也不方便回去。只能去他私人的公寓。
苏彧的公寓就在百乐门对面，从房间窗户可以看到百乐门大门。
苏彧将程馥甄安置在床上，他站在一旁盯着她看，看着看着视线缓缓移动，慢慢扫过她的身体，那眸光深邃地像个无底洞，令人捉摸不透。
“三爷，我给雪初打电话了。程大小姐……没事吧？”
胡云飞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苏彧才缓过神来。他又看了程馥甄一眼，才转身出去。
他没理睬胡云飞，站在窗边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整个人显得特别安静。
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全是程馥甄那香肩玉背。他见的女人多了去，却偏偏被程馥甄所吸引，而今日则是被她惊艳到了。
他睁开眼睛，眉头紧锁，似乎不愿意想多。可是，没一会儿，他又闭上了眼睛……
程馥甄还未醒来，雪初就来。
胡云飞已经在电话里跟雪初说明情况，雪初一进门就低下头，怯怯地走到苏彧身旁，低声，“三爷，昨晚上我看到程大小姐和你一起进书房，我以为……我以为你们会待到很晚，我就先睡了。”
苏彧吐了一口白雾，睁开眼睛来没做声。
雪初还想说话，胡云飞一个眼神拦下，这时候，房间里传来动静，程馥甄似乎醒来了。
雪初正要开门进去，苏彧却淡淡道，“站着。”
他独自进屋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程馥甄站在窗边，一脸茫然，看到苏彧进来，她松了一口气，急急说，“苏彧，我找你有重要的事！”
苏彧的视线落在她腹部，冷冷问说，“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昨晚上去哪了？这血是谁的？”
程馥甄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身的血迹，她顾不上那么多，脱口而出，“洛九少的！”
“什么？”苏彧非常意外，“你昨晚上去见他了？”
程馥甄刚要解释，苏彧却发了脾气，“程馥甄，我告诉你多少回，离洛九少远点！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你知不知道他很危险？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他的下落，瞒着不说？”
苏彧这态度，让程馥甄越发担忧。她无比庆幸自己在苏家门口没有冲动地拦下他，说实话。
她犹豫着，该怎么说才能不让这家伙起疑心。
见程馥甄沉默，苏彧的火气就更，他突然逼近，程馥甄始料不及，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床上。
苏彧俯身下来，冷着脸，一字字警告，“我最后告诉你一次，离洛九少远点！胡云飞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你就离开上海，回北平去！否则，后果自负！”
程馥甄第一次见苏彧这么抓狂的样子，她突然笑了，无奈而笑，“苏彧，我什么时候不是后果自负呢？你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我跟你们苏家再无关系，我跟谁接触，关你什么事？”
“你！”苏彧气结，却无法反驳。
程馥甄忽略了心头那一抹酸楚，从袖中拿出那半块白绢来，冷冷说，“苏彧，这就是你一直试探我，一直追问我要的东西。”
程馥甄凝视他的眼睛，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她知晓婚约的真相，她只说，“这，应该也就是苏老爷子非要三少爷娶我来继承苏家家产的真相吧。”
苏彧看着那带血的白绢，既意外又疑惑，迟迟没动。他猜得到程馥甄说的是“万脂胭红”。程馥甄昨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事，竟会主动拿出秘方来？要知道，这一年多来，他多次试探，甚至威胁，她始终都是装傻的。
程馥甄见白绢展开，淡淡而笑，“看清楚了，这就是万脂胭红。”
苏彧只觉得这白绢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一眼就发现这白绢并不完整，仿佛被撕掉了一半。
其实，他之前寻找万脂胭红不过是为了完成苏老爷子的遗愿，为了帮苏家解决资金危机。而如今看来，他干了一件多么愚蠢可笑的事情呀！
当年，正是这份秘方毁了骆家的！
他居然还帮着仇人，费尽心思地寻找这份秘方？
他要毁了这份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