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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交规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听众们,当我们的战士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敌军,一举消灭盘踞在半岛上的鞑子重兵集团时,是你们,用勤劳和汗水支持着这一切,无论是随军渡海的十万作工者,还是扬帆穿梭在暴雨狂夫中的数千条民船,无论是加班加点在码头上装卸的脚力,还是挑灯夜读教授学子的先生,胜利属于你们每一个人,光荣的全体劳动者。”

    琼山县中心广场是州里每逢重大活动时的首选之地,从这里牵出去的广播网已经遍及全州每一个县区,很自然地,州衙下属的播音室便设立在左近的一层大楼中,那是规划中的国家大剧院,在琼山县民居接近尾声时便开启了便民工程的建设,包括剧院、州衙、商场在内的一系列建筑都是那个时期完成的,甚至还包括了一条商业街。

    为了不引人注目,张炎将他的脚踏车停在剧院外的车棚里,因为这种便行的工具并没有普及,能拥有并自如行驶的,要么是军人,要么就是官吏或是学子夫子,他没有穿军服,自然算后者,同时,那身代表官员等级的青色制服,也被他脱下来换成了一袭普通的月白色长衫,这件衣服还是他的存货,从临安城一路逃难来到这里的见证者。

    做为全州的喉舌,这里的扩音器遍布每一个角落,他站在楼梯口的窗户前,一边听着头顶上的女声,一边眺望远处的风景。

    五层是琼州的建设标准,听闻州里已经在尝试更高的建筑层数,未来很可能出现直插云端的高楼,那会是何等的景象?或许正如诗中所描述的那样。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吧。

    不过此刻那些如棋盘一般整齐划一的建筑群,错落有致的市政设施,宽敞的大小干道,都让他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成就感,因为眼前的这一片就是他的辖地,琼山县第九规划区,每一处建设都有他的亲自参与。

    官制改革后,虽然他的品级由不入流的押司升为从九品的主簿,实际上的管辖权限却没有任何变化,当然了,一个超过五万人口的区划,无论它的名称是什么,也相当于中土大陆的下县标准了,他这个第九区主簿实际上担着一个县事,如何不满意?

    不知不觉,头顶上的女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声的说书者,据说来自于临安城的某个知名瓦子,在第一次亮相时,就赢得了广大百姓们的喝采,他说的段子既有传统的民间故事、乡野趣闻、官场传说,也有新编反映本地新风新貌的小故事,当年年少时时常会去瓦舍勾栏厮混,张炎是认得这个人的,不过人家可不记得他,当年一个是官家子弟,一个卖艺的伎人,地位相差何只千里,可如今在这琼州,人家的名声只怕强过他百倍,至少能在这播音室里做事,就等于披上了一层官衣,非常符合琼州人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劳动最光荣。

    张炎并不为自己的品级骄傲,却因为一个劳动者而自豪,脑力与体力同等重要,这是写在法例上的话。

    “呦,这不是咱们的父母官吗,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

    张炎转过身,说着俏皮话的倩影款款走来,毫不羞涩地与他对视,却绝不是勾栏小姐的那种欲拒还迎,透着一种清澈的爽利,若不是做了这个差事,怕是连一刻钟都坚持不下去。

    “见过舒云小娘子。”他规规矩矩地执了一礼。

    “张主簿。”舒云落落大方地蹲身一福。

    眼前的女子毫无娇娇之气,从相识伊使就不曾蒙过面纱或是戴上帷帽,有时是传统的襦裙小衫,有时是新潮的运动衣裤,让他在新鲜之余也生出了一丝好奇,结果一打听才知道,人家居然出自抚帅的府上,是郡夫人的陪嫁侍女!那不就等于是抚帅的房里人么,当时真真吓了张炎一跳,后来又听说除了掌家的听潮小娘子,其余的婢女全都可以自主择婿,出阁时,府中还有嫁妆陪送。

    这算是开一代风气之先河了,以抚帅今时今日的地位,成亲三年才得一女,新收的小妾还是最近才圆的房,无论如何也称得上清心寡欲了,大宋鼓励寡妇再嫁,名相王安石曾经亲自为寡居的儿媳妇择婿,当成女儿一般送出阁,传为士林佳话,而在琼州,新的婚嫁法和妇女儿童权益保护法都将女子的地位大大提升了,不禁抛头露面出来作工成为时尚,就连出嫁的年龄都做了硬性规定,非十八不能成亲,据说是为了女子的身体着想,避免低龄生育带来的风险。

    听闻眼前这位小娘子,就恰恰达到了这个标准。

    “又有什么新的法律条例要送来广播么?”舒云开口问道。

    两人初识就是因为他将新通过的《治安及卫生管理条例》送到这里来,当时的张炎刚刚被官府录取为书吏,连押司都不是,更没有脚踏车可用,舒云还记得这个白面书生一头大汗的狼狈样,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意。

    “倒是有......”张炎呆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道:“州里将从下月起试行《交通管理法规》,希望小娘子先告知百姓们,各楼的护使会在晚课时为居民们详细讲解,以免不慎违法造成损伤。”

    “交通?”舒云眨眨眼,不解地说道。

    “就是马路上的行止要有规矩,不得随意改道,不得占道,不得抢道,不得走到中间,不得逆行,各个路口会有人疏导往来,以免阻塞交通。”

    “就是走路的规矩呗。”舒云用比他还要简洁的话语总结了一句,张炎微笑着点点头。

    “相去不远,如今的道路你也知道,人是越来越多,路上渐渐拥挤,若是出个什么事,一堵就是大半天,非得惊动军士不可,两马同道相向而行,谁让谁?都是麻烦,不得已,州里才商量出这个法子,听闻还是抚帅亲自过问的呢。”

    “早该管管了,上回不知道哪个缺德鬼扔了块石头在路上,害我跌了一回,还去医院包扎了呢。”

    “喔,什么时候的事,可伤得重,要不要紧?”

    “磕破点皮,早就好了。”舒云从他手中接过一撂文件,看也不看地夹在手中,男子紧张的样子让她有些好笑,又有些异样,因为这事太小了,她连好姐妹都不曾提起,不知怎的就这里顺嘴说出来,仿佛一切都很自然。

    “还是要小心些,伤口感染了不是小事。”

    “嗯,我省得了。”

    舒云低声答道,张炎也觉出了不妥,赶紧收了口,一时间都是无言,就在她打算告辞回去播音室的时候,男子突然间开口说道。

    “在下最近可能无法再来聆听小娘子的声音了。”

    “啊,主簿这是何意?”

    “州里有意让我去别处任职,若是不出意外,过些日子就会走。”

    舒云一愣:“高升了,恭喜啊。”

    “哪里哪里。”张炎拱手谢过:“叨扰了,在下告辞,那些法例,请小娘子细细读过。”

    说罢,也不等她答话便匆匆离去,舒云走回播音室,拿起那些文件翻了翻,上面是一笔漂亮的蝇头小楷,她的心里突然间涌现出一个奋笔疾书的书生形象,就在这时一页纸从里头掉出来,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几句话。

    “颇爱杨琼妆淡注,犹理螺鬟,扰扰松云聚。

    两翦秋痕流不去,佯羞却把周郎顾。

    欲诉闲愁无说处,几过莺帘,听得间关语。

    昨夜月明香暗度,相思忽到梅花树。”

    这是词?舒云默默地读了一遍,想到他走之前所说的那番话,脸上莫名地飞起一朵红云。

    ......

    刘禹走进自家客厅时,璟娘和听潮正在逗弄女儿,音箱里响起的旋律太过熟悉,让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摆在当中的那台75吋大彩电,尼玛。

    《葫芦娃》

    自从生了女儿,璟娘的兴趣就从宫斗撕逼和家庭伦理剧转向了幼儿动画片,结果让他也结结实实地重温了一回儿时记忆。

    刘禹毫不客气地挤进二女中间,伸手将女儿抱过来,三个月大的刘思然“伊伊呀呀”地表示着不满,努力想要扭过头去看电视,最后还是父爱占了上风,刘禹将她小小的身体背转过去,坐在自己的腿上。

    “这么小的孩子,不能长时间盯着那个看,会伤眼睛的,将来若是近视了,还得戴上一付厚厚的眼镜片,她得埋怨死咱们。”

    “什么叫近视?”听潮想要起身,被他按住了。

    “近视就是看远处的事物一片模糊,啥都看不清。”

    璟娘吓了一跳,“啪”得一下就将电视给关了,小家伙突然没了看的,撇着嘴一脸委屈,眼见就要哭出来,听潮赶紧接过来,抱着边哄边走。

    屋子里充满了熟悉的味道,刘禹靠在沙发上,伸手搂过璟娘的肩膀,瞅了一眼她的前胸,鼓鼓囊囊地极为诱人,后者并未察觉,笑着将事情当成笑话说与他听。

    “张炎?是不是琼山县的那个押司。”他的手上有些不规矩,心不在焉地说道。

    “人家早就升上了主簿......啊!”璟娘低呼一声,红着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听潮,发现她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奴......夫君还要不要奴说嘛?”

    “你说,我听着。”刘禹将她的身子打横抱住,低下头轻声说道:“他对舒云有意?有什么不妥么。”

    “他与芸姐儿订过亲,虽然后来不成了,可芸姐儿一直在等着,连父母家都没回。”

    “嗯?”刘禹停下了动作,谢家二娘子来得比她爹谢堂还要早,一直住在刘府的客房,对此刘禹已经习以为常,毕竟两家亲厚,璟娘与她交好,用后世的话来说叫做“闺蜜”,没想到会有这种内情,劲爆啊。

    “既然不成了,她还等着做甚?”

    “她家不成,她未必不想啊。”

    “那就麻烦了,我记起来了,昌化县设县在即,县丞出缺,州里打算调他去做,那个县没有知县,他就是实际上的主官,命令是我一早签发的,过几天交接完毕就会去前去上任,他这个时候表白,说明心有所属,你问过舒云这小妮子没有?”

    “就是她来告知奴的。”没有他的手作怪,璟娘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把脸贴在他的腿上:“看得出,小妮子的心乱了。”

    “你想怎么做?拆散他们。”

    “我是怕芸姐儿难过,不知道如何同她说起。”

    “照直说吧,一个敢于反抗家族的女子,不会受不了这等挫折,或许还是好事,州里才俊如云,总有适合她的,你知道么,吴老四看上的那个医院女子,对方家中也答应了,明日你让听潮走一趟,把聘礼给人家送过去。”

    “奴记下了。”璟娘仰起头:“舒云的事,你会答应他么?”

    “咱们是女家,得矜持。”刘禹捏了捏她的鼻子:“就凭几句话,你凭什么认为他有意,万一是随手夹了一张纸呢?”

    “夫君不知,那词名为......”璟娘搂住他的脖子,将娇艳的红唇贴上去。

    “蝶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