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暂时走了,临行前,他只是告诉老妈和陆梅要出门十几天,老妈问他要去哪,去干什么,他说要帮朋友出去带个去贵州的团。老妈知道陆川已经不带团了,所以对他突然要带团的事情感到十分意外。老伴刚刚离世不久,她只想儿女都留在身边,特别是孝期之内忌讳子女出远门。陆川只是解释这团很着急,是帮朋友救个火。老妈知道拦不住他,只能一再叮咛他外出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陆梅心里知道,依老哥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有条件和能力去带团,可是他非要出去是为什么呢?他真的是去贵州那么远的地方么?这些疑问始终困扰着她,她曾一度害怕老哥会不会一个人跑到外边去自杀,但她又相信老哥不会真的脆弱到这种地步。她背地里偷偷问过陆川,可是陆川什么也没解释,他也知道老妹对他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他再三向老妹保证,十天一到指定回来。临走时,陆川换了电话号码,新号码只留给了家人。他走得很快,火车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订的,毕竟这对他来说不算事。他走的时候,只带了一只背包,还是上团常背的那个。
走后,陆川电话里让陆梅帮他把屋子里已人收拾好的两大纸箱子东西给处理了。陆梅很是好奇,这两大箱子东西到底是什么?有一条她已经猜出来,那就是里面肯定有和悦玲有关的东西。
陆川走后第三天晚上,陆梅忙完手头的事,想起了老哥叮嘱,便趁老妈外出时来到陆川的房间。她打开了那两个纸箱子。里面大多数是这些年上团过程中慢慢积攒下来的资料,整本整本的导游辞草稿,一大摞外地旅游省市的地图,本地景点的历史资料,还有一些带团时留下来的心得随笔。连他心爱的那双沙漠战靴也不要了,这是他花了上好几百买来的,只穿着上过两次团就舍不得穿了,平时只是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陆梅一边点着货,一边为老哥惋惜。一个纸箱快清点完毕时,在底部突然显露出一本黑色的日记本,所有的纸张都已留下被多次翻动的痕迹。陆梅捧起本子,久久不敢翻看,但她又觉得这个本子里肯定记着什么老哥十分在意,又想要忘记的东西。她就着台灯,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这是一个日记本,里面没有年份,只有日期。
1月10日:也许,有一天,我能放心地对这个世界说:“我走了,不在打扰,请清除所有我曾来过的痕迹。”我期待这一天的存在,也静静地等待着它的到来。那一天,我将无声地离去,在一个空灵的角落,静静地遁入黑暗,没有人和事的牵挂,也不被任何人和事牵挂。至此,曾经的世界再没有谁记得我曾来过。
2月15日:一天下来干的事不多,怎么感觉如此累?抽筋剥骨般的累!不正常的反应,病态反应!!
2月18日:有一种人,看似物质是他(她)的生命,但实际上,剥夺理想才是摧毁他(她)生命的残忍手段。敬那些还有理想,还在为实现理想而努力的人们!因为这些人还活着。
2月25日:暗夜袭来,突然心落如空!黑夜中的寂静原来还是如此的熟悉。熟悉的陪伴暂时的离开,时才发现,如此的孤单。真实的,始终心心相伴,虚假的,早已笑颜离开。若真,何必求假,已假,何必幻真!来之我客,去之如沫!守真,散陌,此生伴我,与你相依而坐!看天晴,看日落,看风起,看云没。相守相望,虽无语,心扑朔!梦麒麟,守院落,风雨无动,默守诺!情无声,念盘索!比翼飞,同巢落,!
3月3日:从业多年,是否走到职业拐点?是去是留,矛盾重重。继续坚持还是选择辞职?
3月9日:信仰何用?当你迷茫时给你指引。当你疲惫时给你宽慰。当你放弃时让你坚持。当你疑惑时让你坚定。
3月21日:少时常随人芸芸:经历风雨才见彩虹。现在想来,这是句屁话!风雨常有而彩虹不常有。一场风雨后通常还有无数的风雨,甚至还有冰雹!即使偶见彩虹,那又如何?来不及拍照就擦肩而过了,什么也留不下。那不过是瞬间的美丽,供不得谁乐上一辈子。想常见彩虹而不经风雨,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上天堂。可那个鬼地方,谁想早早的就过去?不如习惯和接纳风雨的存在,朝夕在荒野中求生,放低自己,看清现实,直面危机,迎接考验,挑战极限,告诉自己:食物和水比彩虹更重要!
3月25日:人在圈里,圈在人外。圈外的进不来,圈里的不出去。或有交集,却无重叠。
4月7日:当想交流时却发现无人可诉,这是一种何样的感受,只有自己知道。
4月23日:人与人相处,看清彼此的关系不容易,看清彼此在对方心里的地位和角色,更不容易。看不清,也许会错失良缘,也许会东郭先生;看清了,可能会越走越近,也可能会越走越远。
4月25日:有所期待,才可能有所心寒。
4月30日:今天特别压抑,胸中充满着,压抑着熊熊的怒火却无处发泄,想要破坏,想要摧毁,想要疯狂的放肆。但是,整整一天,毫无片刻自由。内心一只愤怒的狮子,被关在躯体、责任、义务所编织的牢笼里,疯狂的怒吼着,撕咬着。想要冲破这只牢笼,却撕不断这身上的枷锁。想要冲向荒野,却不能抛弃这守护的一切。为何如此懦弱?为何如此矛盾?就连回到自己的家中,仍感觉充满着永无止尽的任务!就像虽然再怒吼反抗着,却仍在用道德的皮鞭,不断地抽打着自己,驱使着自己不停地去干活,干活。就像一个疲惫的奴隶,已经心力憔悴,却仍要爬起来接受奴役!我不能发火。谁离我近,谁就会受伤。眼镜何罪?只因它的滑落,却遭到无情的摔打,丢掉了镜腿!我这是怎么了?谁能告诉我?
5月7日:虽无人喝彩,我自独笑天苍。虽空悬凌洞,我却独耀霞光。
5月25日:黑暗固然便于隐身,但沉迷其中,永远见不到光明。
6月11日:理解的,不用多说。不理解的,不需多说。
6月13日:深夜,为自己斟一杯独酒,陪自己醉一场孤梦。
6月28日:曾经以为自己得到了,也收获了。但剥掉假象的外衣,看到的,已经是自己一无所有的未来。失去的,不是钱财,而是人心。其实,不管是未来还是过去,亦或是现在,我都没有得到过。即使偶尔以为得到几份,也不过是短暂的假象,出现的,总会有它出现的原因和理由,那肯定不是因我而生,是对方心中有所求。求得了,也就没有继续靠近的理由。可以预判,未来的我,终将是孤独终老。或许,我终将难逃命运,在无声之中,走到终点。
7月7日:理想总是好的,有理想也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不理想的,不理想的现实总是拒绝不现实的理想!
7月20日:云虽远去,山却恒留。人尽消散心无忧。无欲拥有,何来挽留。来之送清茶,去之泪不洒。各安天之命,云山各有家。
7月21日:转变在眼前,虽然去向初显,但前方是坦途还是荆棘,却未曾可知。良禽择木而栖,树是找到了,可能不能落上去,只能等待,静静地等待。机遇面前,如此无力。搏,找不到平台,不搏,却要等待赛场的挑选。
7月22日:孤山独立今世定,何求他岭伴作行。曲高喝寡杯自饮,对月棍舞暗自吟。此生不望有人知,忘却悲喜修禅心。柴门不关无客进,邀来清风品茶清。
7月24日:一个人,世界在背后。
7月28日:当你每天都独进晚餐,下雨了没人送伞,开心的事没人可以分享,难过了没人可以倾诉,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着来往的人群,没人在意你的喜悲,你的情绪不能用语言说出来,把所有事都烂在心里,宁愿让自己渐渐消失在深夜亮着着华丽街灯的街道上,这就是最深的孤独。
8月19日:极困,极累,需要点根儿烟提提神。神啊,身边一盒烟,却没有能点火的任何物品。
8月21日:突然想关闭所有大门,独守自己的世界。心如纸灰,不想再报希望。知道此言虽出,与他人无关痛痒。只当告慰自己,假以寄托。对于一个无朋无友的人来说,开门与关门无异。再见,所有的所有。
8月26日:今天和朋友出去吃饭、蹦迪,喝了四瓶啤酒,抽了三盒烟。可能是上火了,晚上回家后不久,突然流开鼻血。虽然时间不长,可是当时流得很多,看着纸上的血色,不清楚为什么,突然想哭,可是哭不出来,甚至鼻子都不觉得酸。唉,流吧,只要死不了,就流吧,没人会心疼,没人会看见。无所谓的事,流点血有什么可在乎的,如果应酬喝多了,一个人站在路沿儿呕吐,完后自己踉踉跄跄往家走,没人会知道,不出丑;又如同某日心情不快,大不了出去跑了一千米,或者独自遛公园。只有自己陪着自己。挺好的。一份悲凉一个人受,增加一人就复制一倍,增加二人,复制双倍。何苦呢,没有快乐与人分享,干什么还要拿自己的“白粉”和别人一起“吸食”。多少年,一如即往,好似一颗流星,游走以星际的边缘,没有归属,哪有方向,走到哪算哪儿,今朝也许有所光辉,明朝未知是否尚于世。还是自己质量太小,没有足的吸引力,总是被这颗星球、那颗星球吸引着,人家嫌弃了,推掉了,飞速地冲出了引力的临界点,消失在宇宙的黑暗当中。没事,习惯了,这就是宿命,懂行的人看过我的掌纹,也许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没有全部说出,只说一生坎坷,当时不信,现在有些相信,命,搏不得,老天给什么样的,就得照什么样的活下去,想改,唯有多做善事,待来生得以转机。此生,也许还有一二件算是善事,但我想那功绩,微乎其微,也许只能保证余生少些磨难,无法照顾到来世。孤独也许就是做善事,少伤一个人,少伤一份情,至少,不会再伤及无辜的女孩,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的事做得太多,罪孽深重。一生总在伤人,亲人,朋友,恋人。伤已,割得体无完肤。也许,后半生就是在赎罪,用自己的心泪,如果真是上天有意安排,我愿意用牺牲我的幸福,哪怕孤独终老,悄悄离去,来换取所有朋友的幸福,一切的痛苦与折磨,由我一人承担,让命运本来挥向他们的皮鞭全部抽到我的身上。没事,一个人挨苦,总比大家一起挨苦好,也许我本来就承受不起真正的幸福,但那般的苦,那般的痛,我相信,不论有多巨大,我一定承受得起。祝我所有的朋友一生幸福,一生快乐,一生平安,我会启求上苍撤销所有对你们的磨难。我会用我的生命为你们换取一生的安乐!当你们沉浸在甜蜜之中时,我会淡淡地笑起,那就算你们对我最大的回报。当我漫漫离去的时候,不会让你们知道,也不想任何人送行,像高原藏獒那样,独自走进冰雪深山,在寒冷中静静睡去,把身体毫无保留地还给自然,让自己的灵魂充满整个世界,继续保佑着你们——每一个我亲爱的朋友!
日记还未翻完,陆梅已经泪眼婆娑,想不到,她真想不到,这些年来,在哥哥心中藏着这么多的惆怅和孤独,乐观坚强的表面之下竟然一直隐藏着如此寂寞和悲伤的灵魂。老哥啊,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你一个人都背负和忍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