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卫珏只觉让他明明白白地使人处罚她更好,别让她老猜来猜去的,心在半空之中悬着,不知道他以后是个什么意思。
“磨墨!”皇帝冰冷的声音响起。
卫珏忙拿了墨条来,在端砚里倒了清水,开始磨墨,她已经准备好了,今日晚上,别想睡觉了……他定是要挑三捡四地挑刺儿的,一会儿墨磨得不好啦,一会儿稀了啊,一会儿稠了啊……
卫珏有点儿自暴自弃,手里的劲儿使得便大了一些,忽地,她便感觉到手背有湿潮之物贴了上来,张眼一看,便见着皇帝眼睛正冒着怒火朝她望着……当然,他也从来没给她什么好眼色,从来都是头顶冒青烟的模样……
卫珏再往下望,吃了一惊,只见那墨汁飞溅了出来,她手背上好大一块,不但她手背上有,铺好的宣纸上也有,再看仔细些,皇帝的手背上也溅了好大一块。
卫珏慌了,急忙寻找布巾子,可这寝室布置得匆忙,居然屋子里连块巾子都没有,皇帝保持着那怒火腾腾的模样僵直坐着。
卫珏一急,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物来,便给皇帝擦上了,道:“皇上,奴婢该死,奴婢给您擦擦……”
从她袖子里掏出来的那块帕子越擦越黑,染得全是墨汁。
而皇帝的手背,也有越来越黑的迹象,而且把原本没有墨汁的地方都给染得黑了。
她脑门子冒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道:“皇上,奴婢叫人打些水进来,给您洗洗?”
她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虽则刚刚那杯茶,有些故意的成份在里边,但她可以向老天爷发誓,这一次,她真不是故意的,她没有把皇帝一双洁白的手染成黑手的打算。
她正忙着,却冷不防地,手一下子被皇帝捉住了,卫珏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双眼,心想,虽然皇帝从来没有亲自动手打人的习惯,但一个时辰之内,被人弄脏了两次,是佛都有火……他年纪尚轻,血气方刚,动手是常情……
可她预想之中的情形并没有出现,相反的,他握住了她的手腕,把那块帕子从她的掌心一点一点地抽了出来,声音婉和:“这一块帕子,你一直留着?”
卫珏把眼睁开了一条缝隙,朝皇帝望了去,看清楚那条黑不拉几的帕子,可不正是上次自己腿伤之时,皇帝随手拿出来给她包裹的?
她不一直带在身上,能放在哪里?她那屋子,耳目众多,这等御前之物一拿出来,岂不是一场风波,前几日,她还想着用剪子剪碎了丢进荷塘里,但那荷塘一直有人,她便寻不着机会,这不就一直留着?而她又想着,皇帝的帕子,自然是好帕子,上好的料子,上好的刺绣,一针一线精美之极,皇帝的形情又好,指不定日后能卖个好价钱?以后的日子缺钱着呢,这么着左右为难,便一日日地拖了下来了。
卫珏点了点头,有些懊恼,“奴婢原是洗干净了,再还给皇上的,但没想到,又给弄脏了。”
她悄悄地觑着皇帝的脸色,却见皇帝脸上现了微微的笑意来,让她几疑自己眼花……他笑起来真是好看,略有些内双的眼皮微微地眯着,象极了戏台上那描画好了的凤眼,一笔一画,精美细致之极。
让卫珏都不敢直视,按压了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垂下眼来。
他这笑,是冲着什么来的?
又找到借口为难她了,所以心底痛快着,于是笑了……?
不过一块帕子而已,她不拿出来,他指不定忘了,至于么?
小肚鸡肠,真是小肚鸡肠,从来没见过这么小肚鸡肠的人
卫珏认定自己不是个宽厚人,算是小肚鸡肠了,想不到他作为一名皇帝,还这么小肚鸡肠。
卫珏垂了眼,看着皇帝那只被墨染得乌黑手背的手拿着那方同样乌黑的帕子,放在了宣纸之上,那宣纸,上面也有好大一块墨迹,从她这方向看过去,便是一派的惨不忍睹。
今儿她好几次逃过了处罚了,这一次,想必真逃不掉了。
卫珏静静地等着。
房间里静了下来,连他微微的喘息之声,卫珏都听得极为清楚。
“罢了,你也累了,先回储秀宫吧,隔两日,便是复选了,好好儿准备。”皇帝道。
“啊?”卫珏几疑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地便抬起头来,朝皇帝望了去,却见他眼神柔和,她从来没见过的柔和,他静静地对上了她的眼,那一瞬间,卫珏只觉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他对着她的时侯,竟也有这般表情温和之时,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对面这人,正拿极珍视的目光朝她望着……就象阿玛还未入狱之时,也曾这般的细细叮嘱,要她天凉了多穿件衣服,天热了要多喝些水,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但是,错觉与现实,卫珏还是分别得很清楚的,只那一瞬间的恍惚而已,卫珏便清醒了,忙行礼道:“奴婢多谢皇上。”她停了停道,“皇上,奴婢叫人进来,给您清洗干净了?”
见她一幅松了一口气,拔脚就想溜的样子,皇帝心底又涌起了股烦闷,道:“这些事,你还要拜托其它人?”
卫珏怔了怔,这皇帝孩子又闹别扭了,果然,一时间的和风细雨并不代表着他便永远地和风细雨了,晴天总是很少,雷雨却还是占了大多数!
她再在这里耗下去,还能回储秀宫么,眼看这天就快亮了。
明儿个,可又到了姑姑集中教规矩的时辰,她可不能迟到的,原想着今日计划一成功,她便能离宫而去,没有想到,事情演变成了今日的结果。
一想及此,刚刚那略微升起来的好感一下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道:“那奴婢便去打些水来,给您清洗?”
她拂了拂礼,转身就欲离去。
皇帝却道:“行了,不用你了,叫人来吧!”
这到底要她怎么样啊!卫珏愕然抬起头来,却见皇帝眼底的懊恼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