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贺一道殷勤帮着江妍拎行李，直到把江妍送到她的座位上，才终于被江妍一阵“真是太麻烦您了”赶回他自己的车厢。
八月末的正午，阳光依然刺眼，还好车窗外的排排绿荫挡住了大片光芒。坐在车厢中间靠窗的位子，掏出手机看，依然有斑驳的几点打在屏幕上。点亮屏幕，还可以看得清，确实没有新消息。“小影已经知道了吗。”
下午到t区下火车时，果然，刚踏出车厢门，江妍就看到了早已站在门口等她的阳贺。他冲她微笑一下后，立即接过了她的行李箱。
“阳先生真的是正好到i区办事，然后又要到t区出差？这么巧，还正好跟我订到了同一班车？”
“怎么，江小姐怕我是故意调查过你。”阳贺玩笑道。
江妍目光斜向一侧，摇摇头，轻笑了一声后，转回目光，略偏着头，也带着些玩笑的语气道“那你是吗？”
“如果我说不是，你相信吗？”她果然，性子真是挺像江黎的。
江妍微微耸了耸肩，表情无奈轻轻摇摇头“走吧，我们先出站。”
到车站门口，江妍立刻伸手抓住了阳贺手里拉着的她的行李箱“今天真是太麻烦阳先生了，改天有机会我请阳先生吃饭怎么样？今天我们就先在这儿再见吧。”
听她说完，阳贺便放开了她的箱子，没有继续缠她“好的，江小姐行李多，路上自己也要小心，再见。”
江妍照惯例先目送年长而地位也更高的阳贺，才去找自己要去的公交站。背上一个背包，肩上一个单肩包，还有一只手提着个行李箱的江妍挤上公交车找到可以站着的位置后，她扫过车窗外的余光收集到的画面是，一个披着长卷发的姑娘从江妍上的这班车下来时，行李包被下车处拥挤的人群挤落一地。然后，这个背对着她的姑娘的第一反应是匆匆翻出包里的相机检查着情况。
车开了，角度一点点变化，江妍看清了姑娘的侧脸……真像。但她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甚至是意外的表情。毕竟这时的她最好还是，没有表情。江妍忽地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手机，还是没有新消息。“小影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阳贺在t区的两天，都在竹林公园附近溜达。竹林公园，他曾和江黎一起在r区一片竹林公园里拍过艺术照。
在r区那片竹林公园的竹林深处，如果幸运的话，还能看到真的大熊猫。它们常是慵懒地随意趴在层层竹叶铺成的软绵绵的绿地毯上，或享受阳光，或享受美梦；有时也一只小黑手把脆嫩的一小堆细箭竹抱在怀里，另一只小黑手握住一根箭竹偏着脑袋香香地啃着，不一会儿，黑白的毛衣上就挂满翠绿的叶片；极少时候，能看见三两成群的大熊猫翻滚着自己胖乎乎得有些臃肿的身子，嬉戏打闹。
当时来拍照的阳贺和江黎便是极其幸运的，恰得两只打着滚儿玩耍的大熊猫作背景。也让那次为他们拍照的年轻摄影师林云剑羡慕不已“也许他们，真的是非常合适的一对吧。”
微弱的月光无力将夜的黑全部点亮。凉风习习，将月那脆弱的温暖力量也压制地死死的。夜里清醒着的恐惧往往更容易被放大，放大，再放大。于是，为避免恐惧的扩大，为放松白昼时积累的疲惫……夜，更适合昏昏沉沉地入睡，直到沉入梦境。梦境里的世界，有光芒，有温暖，却是模糊的。
依然是走到家所在的住宅楼下，苏霓影转身抬起一只手向阳瀚维摊开掌索要自己的包“可以把包给我了吧，阳师兄。”
阳瀚维顺着她伸出的手，把她的包轻轻挂到了她肩上“可以请我上去坐坐么？”
“啊？”苏霓影微微蹙眉。这么执着是什么情况……“都九点多了，你还不回你宾馆休息去？”
“我今天可没入住什么宾馆。”阳瀚维抬手轻轻捋了一下她头顶上刚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几缕头发，轻笑道。
“……不是……你……你什么意思。”她有些紧张地晃开他的手，把自己的包抱在面前，弱弱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倒利落地收回了动作。声音里依然有些笑意，却已收起了玩笑的语气“我凌晨的飞机回去。”
“啊？”
“好了，不想让我上去坐坐。我就直接去机场等着就行。”他从自己的斜挎包里掏出一份资料，向她靠近了半步，递给她“这是制造江妍的项目里，我参与了的部分的一些资料。”
苏霓影接过大概翻了一下，又全部收起，抬手交还给他“给我干嘛，我已经不在老师那边干活了，这些我好像没必要，也不该知道吧。”
“我记得你早上可还对江妍的身份挺感兴趣的。”阳瀚维没有接过资料。
苏霓影缓缓放下了举着资料的手“……你们对她是什么计划，测试完然后销毁掉？”
“我不知道。”
“啊？”
阳瀚维偏头看向远方“老师后期测试、分析、优化，都一直没让我参与任何这个项目相关的事，这些你都知道的。他打算怎么处理江妍，我真的不知道。”说到这儿，他转回头重新把视线落在她身上“但处理掉江妍，对你是有好处的。”
“什么？”
“你的病不只是之前在老师那长期劳累造成的。虽然关于ai模拟人，现在我所了解的，就只有老师有在做实际的尝试。但江妍每次在地理位置上跨区的时候，我发现，作为她绝大部分数据来源的你多多少少都会出些状况。”
苏霓影惊地几乎全身的肌肉都紧了一下“你说什么？”
“当然，也不是每次你出状况的时候，她都恰好跨了区。所以刚才说的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苏霓影抬起一只手按着太阳穴，半睁着眼，有些呆住了的样子，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阳瀚维见状单手扶住了她的上臂，微微弯腰，低头去看她的情况“怎么了，头又有点儿晕吗？”
她紧紧闭了闭眼，没回答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叹一声后道“走吧，上去坐着说。”
打开灯，被点亮的整个客厅很小，是极简单的黑白搭配。墙面是最简洁的白墙，窗是简单的白框，门亦是最普通的白门。而家具多是纯黑色的，黑的单排小沙发，黑玻璃茶几，黑边框小电视。单个物件都是极其朴素的，而全部组合在一起……这只有黑白的空间总让人不由内心一颤。但还好，黑茶几上，白窗台上，还有几盆五颜六色的花儿相陪，整个室内才有了些生机与活力。
苏霓影进门后先转到了厨房门边提了提立在那里的开水瓶……又放下，转身对正在张望着她客厅的阳瀚维道“不好意思啊，今天早上出去之前没烧水，我去烧点儿水……我这儿只有点儿花茶，要不你凑合凑合……”
阳瀚维转身朝她的方向走去，直接与她擦肩而过进了厨房，拿起烧水壶“你别忙活了，去坐着休息吧。我来烧水。”厨房一样是白瓷砖黑家具。
她跟着进了厨房“……你什么事找我直接说吧。当时训练的测试的数据我自己都没存。”
“你测试分析也做了一段时间了，你能不能帮我干扰一下江妍的系统。”
“……这种事，你自己来不行么。”……我这些也不如你啊。
阳瀚维装好了冷水，按下烧水键。转向她“我靠近不了江妍。可我想验证一下我的一个猜测，但不想让老师知道。所以想请你帮我干扰一下她。”阳瀚维引她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没事，你先考虑考虑，我不着急。”
苏霓影单手撑着额头，侧靠在沙发把手上，闭着眼静了一会儿。已及胸的黑发围着整个头垂下一缕缕顺滑的黑帘子，把侧脸全部挡住。
阳瀚维没再打扰她，自己掏出了手机靠在沙发上打发时间。
过了好一会儿，苏霓影猛地抬头坐起，呆呆地向前望了几秒后，才缓缓转向他道“你想验证的是……你是不是跟江妍一样也是……”苏霓影没忍，也是没敢全部说出来。
阳瀚维收起手机，撑着坐起来。他的微笑已变得有些无奈“你还是会把江妍当朋友的对吧？”
“那你会感觉到你说的所有话，发出的所有动作，都是按着算法算出来的么？”
“……我不知道。我不认为我的感觉，行为产生的机制跟别人有多大的不同。要说异于常人的地方，也就是我可能，所谓的学习能力适应性力什么的更强一些。而且，据我观察江妍也跟我差不多只是能力出众。而她的感觉，行为，应该跟常人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说到这儿，阳瀚维忽然顿了顿，语气转为轻声的自言自语“唉？不对，难道说她已经……”江妍已经知道她自己的身份了，这么短时间她就已经知道了？不会吧，那她现在，是一直都在跟父演戏么？那她又是想干嘛……
旁边的苏霓影跟不上他的分析速度，迷茫地看着他正微微皱着眉心思考的侧颜……他的脸……看久了觉着跟江妍好像也真有那么一丝神似。她不准备打扰他，只是听到厨房里水烧好了的声音。她起身准备朝厨房走去。
在苏霓影站起的瞬间，阳瀚维拉住了她的手腕，跟着她站了起来“你继续坐着休息，我去。”
苏霓影轻轻笑了笑，拉他一同坐下“你还真当自己是天生就该给别人服务的工具了？我身体现在没什么状况了。这儿是我家，你坐着吧，还是我去。”说罢她再次站起朝厨房去了。
这次他没再拦她，倒是有些懵了似的。他看着她快步走过去，打开开水瓶，熟练地将水壶里刚烧好的水一点不漏地倒进去。然后她找了找花茶，抓了一些放进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缓缓倒入热水，把干瘪瘪的花瓣冲开花来……这一刻，他好像忽然闻到了些香味儿，不知是来自她泡的花茶，还是黑茶几上摆着的那盆羞涩的仙客来。
对啊，给别人服务的工具。如果江妍拥有的能力和力量已早早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那江妍是想要改变这个局面了么？复杂的神经网络把ai模拟地越来越接近真人。而对这些造物，他的设计者和制造者依然是未必全然了解的。
他们最初抱着探索自身最神秘的思维机制的愿望，让神秘的点在限制与放纵的交缠中舞蹈。收敛，发散，再收敛……总归认为还是收敛更好。可他们能看到的确切数据，也不过是一组刺激输入，一组行为输出。而其中那些中间层，代表心理的那一大片复杂的不断变化着的结构的语义，却依然是模糊的，只能靠着既定的规则去猜测去概括与解释。而这些猜测、概括与解释究竟是否事实，却尚无从得知。但这些模糊的东西可以有一个，大众所认同的解释，唤为普遍规律。
“阳师兄，这个还有点儿烫，还得冷一会儿才能喝。”苏霓影端来了泡好的花茶放在他面前的黑玻璃茶几上，在他身边坐下“对了，你什么时候的飞机啊？”
阳瀚维点亮手机看了看“哦，四点半的飞机，我不着急。”转头看到她有些打架的眼皮，他淡淡道“你累的话就自己回屋睡，我走的时候会给你关好门的。”
苏霓影依然坐着，闭上眼，抬手轻轻揉了揉眼皮。然后把手落在了自己的人中上轻轻掐了一下。
他赶紧拉下了她掐人中的手，语气有点儿凶“你干什么，不知道自己晚上最好不要硬撑着熬夜？”
她好像有点儿被吓着了，睁大眼看着他没说话。
“哦，你是有点儿信不过我么？”他从包里摸出自己的水杯，收下了她给泡的暂时还烫得不能喝的花茶“没事儿，那我现在就去机场等着就是了。”
见他真走到大门口准备离开，苏霓影跟了上去“……哎呀不是，那个，阳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回头，微微低头看着她“没事儿，大晚上的确实是我唐突了，我就先走了。你累了就早点儿休息，知道吗小影？”
“……你叫我什么？”
“我知道，每次我叫你师妹，都难免让你跟着回忆起一些你不是太想回忆起的过往。”他缓缓解释道“不过现在我们都已经毕业了，可以把关系和称呼也稍微变一下了。我以后可以这么叫你么，小影？”
“……随便你了。不过我可懒得改。”……真逗，这还真跟妍姐对她的称呼一模一样……他真的也是ai模拟人么，他是造物……照之前对他的了解，他好像几乎一直都在c区。老师很少让他到外地出差，他也没出过几次c区……可他的主要数据源又是谁，是不是他这次擅自来i区找自己和江妍这件事儿，让某个地方还有另一个谁经历了一场病痛的折磨……
“噢对了还有……我来的事儿……还有我今天跟你说的所有事儿，都别说出去好吗，特别是跟老师。”
“你觉得我是那种爱闹腾的人么？”
阳瀚维会心一笑“那先再见了小影。有什么事儿电话联系我。还有我的请求你考虑一下吧。”
“嗯，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专门过来关心我身体状况。再见。”送走他之后，苏霓影是真困了，简单洗漱后就回屋睡了。
阳瀚维在机场坐等着时，一点一点饮完了她给泡的花茶。清香清香的，天然花茶，确实有几分和c区的那些茶不一样的感觉。可如果……自己的身份实则与江妍一样，他又该如何面对，小影这样的人们又会怎么认为自己……
t区，夏佳业余的摄影小店已不再繁忙。而一日晚餐时，被孟巡再一次在同学聚会上被称作老板娘的夏佳不知怎么，竟忽地非常火大。第二天就收了行李，临时给苏霓影发了短信说马上会去i区旅游一周，希望影姐姐有空的话可以陪她一起转转玩儿玩儿，写写生，拍拍照什么的。然后便出发了，也没跟孟巡请下周的假。感觉好像跟他，越来越……只有商业关系，却连这种关系都不想再顾及了。
这一路并不那么顺利，刚在到火车站前的公交车站下了车，行李包就被拥挤的人群挤掉，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火车站附近熙熙攘攘的，也都是匆忙的人们，他们大多没空助人为乐。夏佳只得自己整理自己包里掉出来的一些东西。不过她可没先顾着把掉在外面的小零食收进去，而是先从包里摸出了相机包，再从相机包里掏出自己的相机检查破损情况。还好，它完好无损。确认了它的安全并小心收好它之后，夏佳随意地将其他东西收起来，背着包小心翼翼地进站等车。
到i区已是晚饭时间，夏佳找到了苏霓影住处附近的一家宾馆住下后又跟苏霓影发了一条短信，约她明天一起出去玩儿。一晚上她搜了i区好些景点，最后准备明天要么还是去附近的i大先逛逛。不过直到她准备睡觉时，她也没收到苏霓影的任何回复，无论是上午她准备来i区的消息，还是到了i区后她想邀请苏霓影明天一起玩儿的请求，没有一个回复……看来影姐姐最近也不是很空。
第二天出门前，夏佳还是给苏霓影打了电话问了问她的情况“影姐姐我来i区玩儿了，你昨天有看到我的短信吗。”
“不好意思啊，我昨天……有点儿忙，没注意到你的信息。呃不过，我刚才看到了。嗯……你现在已经在外面玩儿了么？”
“噢还没呢，我正准备出门。我待会儿想去i大先逛逛看，你今天空吗，我对这边路也不熟，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怎么样？”
“哦行。你住哪个宾馆啊，你发我一个地址吧，我等下去找你吧。”……其实今天早上，苏霓影是被她的这个电话叫醒的，虽然这时已经快到九点了。可能是昨天的病情影响的吧，睡了快十小时了，还是觉得有些困。不过夏佳这突然来i区玩儿又是什么个情况“唉对了等等夏佳，你就一个人来的么。”
“对啊。”夏佳顿了一下“就是忽然想换个地方玩儿玩儿。哎呀那个，具体情况我们出来逛着再细聊吧。”
“嗯好，那待会儿见。”挂了夏佳的电话，苏霓影赶紧洗漱准备出门。出门前，她拿出手机查夏佳给的地址时，却看到了阳瀚维的短信落在屏幕上，说他已经顺利回c区了，问她昨晚休息地好吗。她回还好，然后说关于江妍的事情……她提议让自己下次先尝试去跟江妍提一下，让江妍来帮他验证行不行。过了好一会儿，苏霓影也没收见到他回消息，也就翻出了短信里夏佳给的地址，出去找夏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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