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正准备一起在一栋建筑楼前转弯时，江妍抬手挡在了苏霓影面前，快速在苏霓影耳边极轻地道出这两字命令。
“怎么了妍姐？”苏霓影顺着江妍的视线向前望了一眼。宽阔的道路上，不过是来来往往过着车辆和行人罢了……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吧。
“阳贺在转弯的那条街上。”
“啊？”再转弯，就到自己家所在的小区大门了……“你说老师？他到我家附近来干什么……”
“他应该只是路过这里而已，他真正的目的地，还是t区……”过了一会儿，江妍缓缓放下了挡在苏霓影身前的手，严肃的表情小声道“小影，我现在的情况，已经大概跟你说得差不多了。既然阳贺要去t区那边的话，那我现在得马上赶回t区去了。你自己回去吧。抱歉，中午我就不能请你吃饭了。”
“哦，好。那你自己小心妍姐。再见。”
“哦，对了，”江妍把声音放得更轻了些道“阳贺刚才，把阳瀚维放你小区门口了。他可能想是让阳瀚维来跟你套些什么消息的，你别什么都跟他说了。”
“嗯，我知道，妍姐放心，我不会跟他说你的情况的。”
“好，那我就先走了，你待会儿自己也要小心，再见小影。”道别后，江妍转身直接走向了对面街上的汽车站。阳贺今天到t区去干什么……昨天聊了那么久，他也没说今天要到t区出差或者专门来找她啊……
告别了江妍，苏霓影在路口转弯前先朝小区门口偷偷看了一眼。他就站在门口，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望着……而且他好像已经看到了躲在拐角的小卖部侧边偷瞄这边情况的她。
他的嘴角有微微的上扬，视线一直停留在她所在的那个方向上。
要怎么解释刚才的试探……他……应该也是能感觉得到妍姐刚才也在的……唉，多想无益。她转了弯缓缓朝小区门口走了过去，满脸烦躁“有什么事吗？”
一来就听到她不耐烦的语气，加上父之前还专门提过一嘴她独身主义的事儿，他心里确实有点儿没底“就是……好久没见了，我想过来看看你小影。”
“老师又让你到i区出差了？”她没赶他走，自顾自往小区里走了。
他也跟在她身边一起进去了“嗯，其实……就是去浅月她父亲那个设计公司那儿弄一下网络的问题。”
“哦……唉？等等？什么？浅月的父亲？”
“江妍不会没告诉过你，她公司的老板林总，就是浅月的父亲林云剑，老师的一个合作伙伴吧？”
“没有啊，妍姐只跟我说过她老板是老师的合作伙伴……”说到这儿，她赶紧收起了自己的呢喃，没继续说下去。她忽想起刚才妍姐的提醒——他怕是来套消息的。既然他帮了老师给她喂假记忆。那至少对他来说，带了他二十几年的阳贺和与他都是ai造物同类的江妍相比，明显，他还是对阳贺更忠诚些的。
进了家门，随意地把包放在沙发上后，苏霓影也没多看他，直接转身朝厨房去“你这是又要在我这儿蹭饭的意思么？”
他跟着她进了厨房。不过今天……她好像没屯什么东西，蔬果框里空空的，冰箱里也没存多少吃的。但，竟有一包速冻馄饨赫赫躺在冷冻箱里……她怎么过成这样了？在她耳边，他小声建议道“小影……要不然，我请你出去吃吧？”
“不需要，我不想出去。你要出去就自己出去吃吧。”她拿出速冻馄饨，关上冰箱门的声音相当粗鲁。然后，她熟练地找出锅接了一锅水烧上，全程无表情的烦躁，完全没有要管他伙食的意思。
看着她似只忙活着弄自己的午餐，阳瀚维掏出手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那我叫外卖吧。你想吃点儿什么别的吗，我请你……”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他没看懂此时的她皱着眉的迷茫表情“是……有点儿烦我吗……江妍刚才，是不是跟你说我什么了？”
“……”果然他知道刚才她是跟江妍在一起的。她滑开了视线，迈步准备从他身旁绕过出去，回自己屋先缕缕……或者，还是去问妍姐自己该跟他说什么，怎么说吧。
他没放她走，顺手把她直接揽进了怀里“小影，我觉得你应该没那么讨厌我吧……”
她没有马上推开他，静静听完了他这句推测“我……”不巧，灶台上烧着的那锅水已新开，急躁地顶着锅盖发出嗒嗒嗒的催促……她低着头轻轻推开了他，撕开刚才随手放在一边的速冻馄饨，让它们一个一个扑通扑通跳进了锅里。然后又回到他边上，“阳师兄麻烦让让。”
她也没看他。只是等他挪开了些位子后，低着头拉开了他身旁橱柜的抽屉，拿出一个大汤勺，一圈一圈搅着锅里那些尚未展开自己诱人的纯白的大肚皮的小可爱们。
她脸上的红晕越烧越开，被锅里不断抬起的水蒸气越烧越热。烟雾中，她的侧脸若隐若现，稀疏的睫毛被水雾聚得更明显了，一撮一撮，还带着些水珠，把那双正向下望着锅里情况的杏眼衬地水汪汪的。这样的她，竟醉地他着迷……他不自觉走到她身后，轻轻环住了她的腰，靠在她后脑勺上“小影，你真美。”
这次，她立刻放下了大勺，重重地推开了他。虽然脸上还带着不知是来自恐惧还是羞涩的紧张红晕，不过她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还下了逐客令“我在弄吃的呢，你干嘛啊，赶紧出去。”
带着玩闹的小调皮，他轻笑道“嗯，好，我到客厅沙发去坐着等你。”
几分钟后，她用两张毛巾把一大碗香喷喷白白胖胖的馄饨捧到黑茶几上放好后，又到厨房去拿了两副碗筷出来，把其中一副递给他“你外卖还没到吗？饿了没，先随便垫垫吧。”
果然，她没那么心狠，还是会想着他的。他微笑着从她手里接过碗筷“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什么对你最好了，我对别人也都是一样的。”她可不想给他什么希望，即便近来……自己对他好像真有点儿动感情。于是干脆心一横，又补了一句“就算非要说最好的话，我现在只会对妍姐最好。”
……非要戳他的痛处吗？作为一个ai造物，他的力量确实不如江妍。理解她所想，迎合她所欲的速度，都远不如江妍。可他毕竟比江妍多陪了她这么长时间啊。只论ai的话，难道他在她心里，始终都比不过江妍吗？那要再论到普通人上的话……她现在对他这点儿怜悯的好，甚至比她对林浅月都还差得远……确实如她所言，她对别人都一样……
算了，没关系，那就进入聊目的和手段的状态吧“你刚才还没回答我，江妍跟你说我什么了。”
“她没说什么。”她还是没回答他，只在一旁自顾自地吹着自己筷子上托着的一个还有些烫的馄饨。是她自己不小心把话题带到了江妍上，却又不想跟他深聊。
“……好吧。没事儿，不能告诉我就算了。”他夹起一个馄饨直接送到了自己嘴里。确实还很烫，口腔表皮上的模拟细胞一个个胀裂死亡，又迅速被新分裂出的细胞补全。模拟神经传来的瞬间疼痛，竟让他觉得舒服……生理上的伤口，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是，还不错。汤汁鲜美，味道刚好，却是半成品的速冻食品“什么时候开始屯速冻食品了？”
“准备出去找活干了，提前适应一下没什么空弄饭的生活而已。”她咽下了刚才吹凉了的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说得讽刺“被老师和你利用地团团转的日子我过够了。”
“你知道我跟他是不一样的……”他有些焦急，连忙解释道“我跟你一样，都只是受人摆布的角色而已，从来不是幕后策划者……”
“但你我现在更信任的上级是不一样的，甚至可能是对抗的。”江妍绝不会真正妥协于阳贺的控制和摆布。
“小影，你知道吗？我最信任的人是你。”哪怕明知道你每次来找我多半都是因为江妍，哪怕明知道你会利用我对你的感情来获取我的相关信息……他抬手理了理她快掉进碗里的一缕头发，柔又顺，非常舒服。
她极其不悦地晃开了他的手，快速放下了碗筷“我吃饱了，先回屋休息会儿……”说完起身就要走。
他也迅速放下了碗筷，一手拉住了她的腕，另一手环住她的腰稍稍用力，带她坐在了他腿上。然后把着她的肩，把她轻轻按在自己柔软而又温暖的怀里“躺我怀里休息会儿，一样很舒服的。”
确实挺舒服……她一时间有点儿懵了。不过没过几秒，她就恢复清醒，快速摇了摇头。刚还软绵绵地按在他胸口的双手轻轻用力，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这时一阵不轻不重的头痛却忽然到访……这时候，真糟糕……她单手扶着装着无数像缕缕毛细血管忽然被剪断般撕裂痛苦的脑袋，非常难受的样子……妍姐跨区的时候，她多少还是有些反应的，虽然比起之前，已经相当缓和。
他赶紧站起，抬起双手轻轻搭在她的双肩上“怎么了？”瞬间，他也意识到是江妍的原因。
她双腿一软，本要侧倒在沙发上缓缓，却再次被他揽入了怀中。
他一手从她后背绕过去搭在她的肩上，另一手顺着她的发温柔地轻抚她的头，在蜷在自己怀里的这团小可爱耳边柔声轻轻安慰道“没事儿的没事儿的，一会儿就会过去的，没事儿，没事儿，我会陪着你的……”
果然在人痛苦里最容易沉沦，这时的苏霓影却忽然想到夏佳。想到夏佳现在后悔当初在灾后的恐惧中莫名其妙答应了孟巡后，现在的烦躁不快。一个不合适自己的人对自己撒下的温暖巨网……似乎只转换成自己对自己贪得无厌、不识好歹的烦躁与煎熬感，何其尴尬。更何况，她到目前为止也没有改变沉迷孤独与盲求自由的偏执，再说即便她能放下独身的偏执，也相信ai会随着他获取到的表象信息的丰富，而产生类似于感情这样的模糊感觉。阳瀚维对她来说也不仅仅是不合适这么简单……不知自己是清醒还是糊涂的她闭上了本还虚着一条缝的眼睛，无力地弱弱喘出三字的命令“放开我。”
“怎么了，哪儿让你不舒服了么？”他依然紧紧搂着她。她现在还没缓过来，他可不会就这么放心让她自己硬撑着“我这次能在这边呆一周左右，有什么事儿或者难受什么的，别自己撑着，告诉我。”
“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缓过来些了的她用力推开了他，自己撑起来坐到边上去了。“你的系统应该能算出来你今天的行为已经相当过分了吧。如果不是知道你的身份，畏惧你的力量，我早就赶你走了。”
“什么？”他紧皱着眉头，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我这些年，也算给你喂了不少感官数据了。”她继续，非常无情地强调着他的身份“所以你现在在测试我，看我是不是已经被你全部学透了是么？”
“你真是这么认为我的么……”他明明推得她不可能是这么想他的，可她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说他……或者难道他推测错了。真的如她所说，他只是在测试她而已。但他没成功，准确率很差，他并未全然了解她。
“……你外卖还没到吗，我要洗碗了。”她没回答他，而是转移了话题。
“哦，我没点外卖。”他先动手收起了碗筷“就算你不准备让我蹭饭，我饿一两顿也无所谓的。你回屋休息吧，我去洗。”
她有些恼火地伸手要去夺他手上收好的碗筷，没成功。
他小心地把端着碗的手举高“就算你觉得我是在高姿态测试你利用你，也给我个可以道歉改过的机会好吗，小影？”
“……好吧。”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在沙发上振动着亮起，四处打转。“喂，夏佳。”
夏佳？小影也认识那个跟江妍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的姑娘吗……这才是江妍接近小影的目的？
“影姐姐，你周末有空吗？我想请你来t区来玩儿。嗯……主要还想让你帮我看看我做的虚拟仿真花，毕竟你是在c区呆过一段的，我觉得你的意见会更有参考价值些。”
“哦周末啊……”她斜瞟了阳瀚维一眼，轻轻咬了咬下嘴唇“抱歉啊，这周末我跟别人有约了，不能去你那边。要么你拍几张照发给我帮你看看？”
注意到她的眼神，一旁的阳瀚维捧着碗筷去了厨房。
“不行……拍不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在c区旅游的时候，我拍的好多照片也是。拍的时候我明明调好了参数对好了焦，当时也觉得可以。但拿回来之后再翻，全都成糊的了，根本看不清细节。”
“哦……这样啊。那你现在做的那些模拟花也是拍不清的么？”
“是啊。”夏佳也很苦恼，这尖端技术弄出来的永久生命的花，为何始终是拍不清楚的呢……
“那……我觉得你应该做的是挺好的，这么奇怪的性质，都能完全吻合，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是吗……”夏佳还是觉得哪里感觉有些不对，不过既然影姐姐也说没大问题，那应该是可以吧“好吧，那谢谢影姐姐了。打扰你午休了吧，很抱歉。那你继续休息吧，我自己再想想我的作品怎么改改……”
“噢没事儿，我今天也没午睡。你忙吧，再见。”
“嗯，再见。”
虚拟花是拍不下来的么？那……她打开了照相机功能，到厨房门口对着他洗碗的背影拍了一张……点开照片看，很清晰啊……只有虚拟花有拍不清楚这项特点么？
“小影？在偷拍我呢？”他不知什么时候已洗完了碗，走到了她面前略略低头看着她玩笑道。
“哦……那个，抱歉，我马上删了……”她马上动了大拇指。
他在她点删除前拉住了她的拇指，点了取消。“没事，我不介意你留着。”
“不是……我没准备……”
“我知道，”她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是在测试我对吧？”他把她带到沙发坐下，换了认真的语气道“说吧，想知道我哪方面的情况。”
“没有……就是刚才我一个朋友她跟我说，她拿相机拍c区的虚拟花怎么都拍不清楚。然后，那个，我忽然就想着……”她没全部讲出来……不过，他应该已经听懂了吧。
确定了她不准备再继续全部讲清楚之后，他忽高兴了些，缓缓开口“哦，这样啊。你朋友不是s城的吧。”
“嗯，怎么了？这有什么影响吗？”这跟人在哪有什么关系吗……
“嗯，s城跟a城用的成像技术完全不一样。a城高端技术制造的相机，拍s城技术制造的东西，效果都是模糊不清的。这也是s城技术对a城保密的一种方式而已。你的手机是在i区买的吧，应该是s城技术制造的，所以不会有拍不清的问题。”
“哦，”她挠了挠头“那用s城技术制造的相机，拍a城技术制造的东西，也是模糊的吗？”
“不会，a城技术对于s城来说……实际上大多数是s城已经淘汰了的旧技术而已。”
“哦……那你的意思就是说……a城技术制造的相机，也是拍不清楚你和妍姐的了？”
“这倒不是，”他轻轻笑了一声道“我和江妍都是能拍清楚的。我制造过程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不过江妍嘛……老师造她本身就是为模拟a城艺术人才，甚至还让你去r区取了基础数据，他自然会把江妍做成也能适应a城技术的。”
“哦……你还是完全没弄清楚老师当年制造你的目的吗？”问完之后她其实有点儿后悔……这不是在挑事儿吗……她抬起一只慌张的手在嘴前往斜下晃了几下“哎呀不是那个，我没那个意思……”
“没事儿，”他微笑着拉着她的手放下“我大概知道了一点儿……照我之前的记忆，和老师的老朋友林总的说法，老师当初制造我，应该，主要是为了给他当时还在的妻子江黎一个相陪的孩子。”
“……你说什么？”她之前的慌张，此刻已经全部转变成了震惊。
“江妍应该跟你分析过老师为什么老缠着她吧？”
妍姐之前说老师造她，是想要一个他过世了的妻子江黎的乖巧替代品。而今天阳瀚维说老师造他，又跟这个江黎有关系……天呐，老师这执念还真是又深又持久……“嗯……她跟我说过，但她……不是，那你，你怎么会甘心就当他的一个乖巧的工具？”
“这不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成他拿来陪江黎的高级玩具么？他性子脾气确实不太好，不过他对我嘛……平心而论，这些年他对我其实还挺好的。他大多数时候，还是真拿我当养子的，甚至他最机密的制造江妍的技术，也大部分都教给了我……”
听了他这些话，她竟对他产生了同情。甚至忽地有种想抱抱他的冲动……不过这些情绪都被她强行压了下去。但既然说到这儿了的话……“你现在究竟是完全听老师的安排办事还是自己另有打算的……”
“我不是他的工具。”他平静地说完这句后，沉默了半晌，才再开口“你不会觉得我很可怜吧？”
“……不是，没有，”他这猜心能力吓得她都不敢再乱想乱分析什么了“我们力量差距那么大，我比你弱小那么多……我哪有什么资格来可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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