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睁眼。虚着眼的孟巡给人的感觉却并不是无力的，反像憋着一腔怒火似的。没有表情，愤怒也挡不住地往外溢。
其实，醒来前，孟巡做了个梦。
梦里，他是王者，他是国中众皆顺之的王。众，皆顺之，心甘情愿，只因他就是他。珍稀的大熊猫一般受人喜爱，强壮的狮子王一般得人崇拜……他是美与力兼具的完美王。
可正在他骄傲之时，耳中忽闯入一段女声，环绕着扰着他……“你不只是失败，是非常失败……”
终于，他被扰醒。
“孟巡？醒了？”撑在桌旁的夏佳好像正感觉到了他的苏醒似的，恰在此时脑袋咯噔地耷拉了一下。
“嗯？”看到夏佳，孟巡才开始打量自己现在所在的环境……看到一瓶瓶吊瓶的瞬间，他忽激动地坐了起来“医院？！”
“……嗯。”他这么大的反应可把夏佳吓了一跳“呃，孟巡你……你恢复地这么快么？”
转头看看夏佳的惊吓，又低头看看自己手背上已快恢复完好的针孔……好像自己之前，在vr馆外等着接夏佳的时候……“之前我是晕倒了么？”
“嗯。”见他脸色已经缓和下来，夏佳也恢复了平静“医生说你最近应该只是最近情绪波动有点儿大，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多休息休息就能好了……呃，不过我还没想到你刚醒就这么有精神了……”
“哦……我身体本来一直就挺好。”确定了自己身上毫无束缚，孟巡向夏佳确认“我的情况没什么要紧的话，是不是现在就可以走了？”
“嗯。医生说你醒过来如果感觉没什么问题，就可以走了。”夏佳偏头看了看病床床头还乱成一片的糖果纸巾和矿泉水……“呃……不过你等我收拾一下包……”
“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孟巡直接下了病床“我来收吧。送我到医院跑上跑下的累着了吧？你坐着休息吧。”说罢自己整理起了东西，完全没让夏佳插手。
“……”好吧，看来他确实是恢复得快。“对了孟巡，要不我们买明天的票回t区吧。”虽然不知道余教授那边情况如何了，也不知道孟巡对他亲父的……又是什么感觉。可医生说孟巡现在需要稳稳情绪休息休息的话，大概还是让他早点儿离开c区比较好吧……
“哦，你想回去了？行我帮你买票吧，明天你就先回去。”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俩一起回去啊……”自己刚才表达的好像就是一起回去的意思吧……
“我在这儿还有事情没做完，现在暂时还不回去。”孟巡淡淡解释道。
“……什么事情那么重要？”
“处理掉阳瀚维。”
……他说的坚定，夏佳听着却无奈极了。看来现在不打击一下他是不行的……她凑到他耳边，极小声道“你知道吗，我下午去监狱看阳贺的时候……狱警告诉我他已经死了……”
“什么？！”确实吓到孟巡了，死了？他的惊叫甚至吓醒了大部分其他病床上睡着的病人们。
“呃，抱歉啊……”夏佳讪讪向周围其他床的病人及家属们道歉后，才再在忍住一脸不解的孟巡耳边道“出去再跟你细说吧……”
这晚，c区的天气极好。圆月亮黄，星光柔和，微风温柔。其实，这本是c区的常态。只是前几日的雷雨和艳阳不可思议的交替攻击，让c区严密的天气控制系统失了控。于是，恢复了平静的现在，无比宜人。
圆月之下，一位中年女人趴在警局不远处的桥边静静地呆望着天空，目光无神。
“冰柔，差不多了就先回去吧。也许明天一早就有消息了呢。”刚听说余冰柔丈夫的噩耗，作为朋友的林云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当初江黎遇难失去音讯，阳贺沉入悲伤，怎么也走不出来的时候，林云剑也毫无办法。而现在，好像故事换了个主角，又交给他来读，也交给他来续……他该怎么续……
“我没事老林，就是看今天月亮挺圆，想再呆这儿看会儿而已。”无力的话，余冰柔说得却不显得脆弱“谢谢你今天来听我说这些，不过你就别再往外说了。其实我现在都怀疑，我丈夫的失踪，会不会跟阳贺有什么关系……”
“啊？”
“我丈夫他刚跟我说了阳贺的最新消息之后没多久，他就意外遇了雷劈，到现在人在哪里都找不到……而阳贺所谓的死，本身就很蹊跷，说是猝死。可领走他‘尸体’的，来得太快了。这一切都来得太巧了。让我不得不怀疑他的猝死，很可能只是个假象而已。”
“可如果阳贺他只是一直在里面呆着，怎么可能会忽然弄出一个自己的ai，来演这场戏？”问出这个问题后，林云剑就发现自己可能傻了。阳贺，多少意想不到的事儿，他都真真实实地促成了……“对了，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所以我刚才一直没问……阳贺被领走了，那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ai又去哪儿了呢？”
！这个问题提醒了余冰柔。她马上朝警局跑去。
“唉，冰柔？你等会儿我……”不知道她要去哪儿，林云剑立马跟上了她。
到警局的垃圾间前，余冰柔停了下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上上下下仔细扫过每一堆垃圾……“果然没有了……”
“你是说那个ai，他们当时直接就扔在这儿了？”这里面还有些黑了的香蕉皮，那么这里面的垃圾今天肯定还没清运过……
“我知道了……”余冰柔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身对林云剑道“老林，你好像是订的明天回t区的票吧，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知道该找谁去问了。”
“啊？找谁？你现在就要去问？”看看已经全黑了的天，林云剑不禁担心“今天也太晚了吧，而且也不安全。”
“我跟你一路回去，我去找我儿子，他跟你在同一个宾馆住着。”也没管林云剑回不回应，余冰柔直接走在了前面。
“天呐，什么情况……”余冰柔到孟巡所在的房间门口时，正听到儿子叹出这句不可思议。
“叮咚——”
大半夜，孟巡还正跟夏佳说着隐秘的事情之时，忽然响起的门铃声吓了他俩一跳。
“谁啊？”孟巡压下自己的惊讶，朝门外问了一句。
“我，孟巡。”
……哦，她啊。孟巡开了门“有什么事儿吗，余教授？”
余冰柔关了门，拉着孟巡进去了之后才开口“听你刚才叹的……”说到这儿，她又转而看向夏佳“那意思是……小夏，你把事情都告诉他了？”
“噢，也没全部告诉他。”话音刚落，夏佳对余冰柔作了一次“爸爸”的口型。
余冰柔瞬间了然，但孟巡可完全是迷糊的“还有什么？”
“孟巡，小夏刚才告诉你的。据我现在的判断，可能是错的。”
“什么？”先吓着的是夏佳，紧接着，她又被孟巡的大反应吓了一跳。
“什么玩意儿？”今晚接受了太多消息，孟巡本来就已经是一脑袋浆糊了。怎么又“可能是错的”？反转也太多了点儿吧。
“是的。小夏刚才应该告诉过你阳贺和ai的事情了？”
“嗯。所以可能是错的是什么意思？阳贺没死？”孟巡说的这句，也是夏佳听到刚才余冰柔那句“可能是错的”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情况。
对阳贺现在的情况，夏佳真的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盼好还是盼糟了……他真的太复杂了。
“今天下午外面新来那个阳贺，可能才是ai。而阳贺本人，我觉得他应该是利用这个机会，逃走了。”余冰柔淡淡跟儿子说着自己的推测“很有可能，在外面，还有人在配合他。”
“余教授，那你觉得这个人可能是谁呢？s大里的同事吗还是什么啊……”
夏佳没有瞬间明白这位教授的意思。不过孟巡，却瞬间理解了亲母的意思“可能是阳瀚维。”
“什么？！”这会儿夏佳的惊讶比孟巡还要重……
“是的。阳贺在s大一向独来独往，只收过两个学生，而其中的一个，也是第一个，就是阳瀚维。而且阳瀚维毕业之后就被阳贺留在了他的那个公司。阳贺一直以来研究的ai相关项目，始终参与的，也只有阳瀚维。”
“你看吧余教授。我之前早跟你说过，我觉得阳瀚维并非善类，你还说我。”孟巡这会儿倒像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样骄傲了一句。对自己亲父的事儿……还全然不知。
“……我这只是猜测阳瀚维知道更多消息而已……至于他是什么看法，我觉得也还不一定。”余冰柔马上就给儿子泼了冷水。
“你知道吗余教授，”孟巡却并未因母的否认灭了气势，倒是抬头用下巴指了指夏佳“阳贺之前跟夏佳相认的时候告诉过她，阳瀚维，也是他的一个造物。阳瀚维就是个ai你知道吗？”
“什么？”这真的超出余冰柔的想象了，不过出自阳贺之口的事情……“阳贺说的话，应该是不能信的吧，阳瀚维的话……之前把阳贺准备栽赃别人的证据给我的，正是阳瀚维。如果不是他，阳贺根本不必要用这种方式出来……”说着说着，余冰柔自己也感觉到了哪里不对……
“……确实不符合c区尽量不把事情闹那么大的定势。”虽然仍然认为阳瀚维并非善类，不过孟巡也有些想不明白。
“呃……话说，”那母子俩沉默思考时，夏佳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们刚才的意思是不是……只可能是阳瀚维制造了那个ai阳贺？”
“嗯。嗯？”夏佳的疑问打断了余冰柔“对了小夏，之前我拜托了你别让孟巡去为难阳瀚维……”
“什么？”母跟夏佳说的话倒是孟巡反应最大“……合着你还让夏佳监视我？”
“孟巡！”听着这话，已经失去了两个母亲的夏佳可比余冰柔还要气“你别说那么难听，余教授还不都是处处为你好。”
“小夏，没关系的。”微笑着，余冰柔是真没在意。孟巡对她这样的态度……她是早就见惯了。她转向孟巡道“现在至少，你也看见他们的实力了。我之前的瞎费心，你应该也能理解了吧孟巡。”
“……算是吧，你辛苦了。”
这是孟巡成年以后，跟余冰柔说的第一句“辛苦了”，她惊喜地就差泪眼朦胧了。不过最后，感动还是都只停留在她的微笑上，温和的。
女人，总归还是多愁善感。孟巡可就没什么感觉了，他只关心亲母忽然在这大半夜来找他的目的“你今天来找我只是想告诉我些你的推测？”
“不知这么简单。我还想用用你身边的人。”余冰柔转而看向夏佳，温和笑容里爬上了几丝阴险的味道。
“我明白了……好，我同意。”
凌晨一点，比黑夜更黑的地方，是阳贺的那个密室……这会儿，江妍已关掉了那个满屏只有error的大屏。整个室内，只有几个设备的电源指示灯还弱弱地亮着跟那些error一样的红色。
“好烦！”听觉过于灵敏，周围机器待机弱弱的运转声，江妍也觉得是刺耳烦人的不停“嗡嗡嗡”。
“叮——”就在她刚吐槽完这句之后，大屏又开了……
“你不是不会拼脑袋吗？怎么还是跑这儿来了。”不用看，江妍就知道来人是黎源。
“我是不会，我就想来看看c区的高级实验室长什么样。”……醉了，一出电梯，就黑得一片，真是半夜睡觉的标配“虽然我知道你不需要多少光也能看清楚……可你这也太节约了吧？按你的节奏，起码机器应该都开着机吧……”
“我现在可没心情。”带笑的话里，没有一点儿愉悦“我的替换计划失败了，你都知道的。还开着那一屏error给自己添堵干嘛？”
“也是。”四处望望，黎源觉得实在太费劲儿“不过反正江小姐你也不睡觉的，那就请你照顾一下我这夜盲的普通人好吗？这么暗，我完全没法好好欣赏这儿的先进实验环境了。”
“呵，”江妍的笑带着浓浓的嘲讽“我是怕吓到你了。”说着她走到大屏的操作台上按下了开机键……
“我天……”枝丫般密密麻麻凸在皮肤表面的红血管、脖颈侧血肉模糊的裸露区域，暴露一片的肌肉、血管、皮下组织……透明大胶囊里，还是那个血腥的画面。这画面，虽然还恶心不到作为医生的黎源，但……“我有点儿后悔被你引过来欣赏这儿的环境了……”
“刚才，可是你自己非要我开灯让你好好欣赏的。我可真冤枉，照你的请求开了，你还找到怪我的理由了。”江妍撒娇的语气可冤枉了。
“呵。”黎源冷笑着摇摇头，然后……走向了胶囊，仔细观察胶囊里现在泡着的健壮中年男人……看了一会儿后，他的脸色开始发白了……“这……不是模拟细胞搭的？”
“对，黎医生，你很聪明。”江妍的语气里是无奈。
……这语气倒可以让人放心，可眼前胶囊里的东西，也过于惊人了“这个是你准备换成ai的样本？你直接就把他杀了？”
“……你都推得出，那还问什么。”江妍可不觉得这种确认是必要的“哦，不好意思啊。我忽然想起，这可能是你们心理医生确认交流效果的必要流程而已。”
“……行，那就问个有必要问的。”他仔细辨认着胶囊里那张脸。他不是很确定，但如果是江妍认识的人的话……“这个人是谁？”
大屏操作台边坐着的江妍终于起来，朝胶囊操作台走来。她没回答黎源的问题，倒是向他提了问“黎医生，照你的学习和研究来看……这个人，还能救活么？”
“……多半是没戏了。你下手也太狠了，直接冲着大动脉去。在你把他泡起来之前，他失的血应该已经超过一半了。”黎源轻叹一声“反正我是不行的，即便你对自己的这次行动再后悔，我也爱莫能助。”
“好吧。”江妍呆呆地望着胶囊里中年男子的脖子上最恶心的那一块血肉模糊的红色沼泽“据我调查，这是孟巡的父亲。”
“……你这玩儿得太大了。本来造ai，只取几根头发来试验就可以的。”黎源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很强大的ai。
“我这种类型的ai，弱点还是太明显了，难免会想去粗取精。谁知道这实验偏偏没成功。”是的，阳瀚维那种以胃为模拟细胞补充接口的结构确实更优。江妍无奈摇摇头“而且现在，阳瀚维开始跟我翻脸了。”
“那我还真得感谢你们的科技智慧进步速度还不行，没有达到能迅速把我们人类全部替换掉的水平。”黎源转身找了个椅子移到大屏前坐下，不再看胶囊里那局尸体“你就是太瞎折腾了，早知道还要跟阳瀚维合作，干嘛之前还叫我行刺试探他？”
“……黎医生，你是大半夜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么？”江妍无奈摇摇头，笑得像哭一样“我默认你去试探他，那是我要确认他的弱点在哪儿。另外，实际上也是把他的弱点悄悄透露给他……这一点连被我行刺的阳瀚维都看得出来，你说你不过就是一个旁观者，火气那么重干嘛？”
“……你哪儿看出我有多大火气了。我不过随便感叹一句罢了，确实没过脑子。”看她那哭笑不得的样子，心里医生竟有点儿绷不住。随便拨弄了几下面前的操作台，又绕着这整个空间走了几圈，到处翻着看了看……黎源觉得这儿好像也没什么好玩儿的，理了理行头准备离开“唉，欣赏地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江研小姐。”
“等会儿。”江妍缓缓走到了一排塑料瓶柜前，把所有瓶子取出来放进大塑料口袋里，全部交给了黎源“这些都是模拟细胞制剂。之前在t区，我用了你挺多模拟细胞资源的，这些就当是我赔你的了。”
什么情况？她还真是处在什么后悔状态里么，算这些帐干嘛？接过塑料袋，黎源从里面取出一瓶打开看了看……呵呵……“你这诚意是不是有点儿不够意思呢？我当时给你用的，怎么说也都是全能性尚存的。你拿一堆失败的能量制品给我，就当赔的了？”
“呵，好吧。本来还以为你大半夜的，智商会一直不在线呢。”嘲笑完这句，江妍又像难过的小孩子一样闷着低下了头“那实话实说吧……是我看着这些失败品很烦，单纯地不想再看到它们了，所以才把这些东西送给更能利用好它们的人。”
“哦，人为优化资源配置？”黎源关上了小瓶子，把它放回口袋里“好吧，我就收下了。对，顺便跟你提一句，我明天早上就会回t区去了。我不管你怎么安排你之后的计划，但请你不要再随便跨越人类的忍耐底线了。你看看你现在吧，真的不好玩。还有，之前协议上的最后一条，你帮我得到并销毁阳贺那儿所有私下采集的浅月的数据的承诺，你别给忘了。”
“这你完全可以放心，浅月那些资料我早就准备好了，只是还没销毁而已。销毁也分个程度对吧，我还在找更温和但彻底的销毁方式。”
“行吧。”没忍住，黎源还是又抬眼去望了望那大胶囊里的……人“至于那个人……就看你想不想隐瞒这个密室的存在了。其实有时候我觉得阳贺完全没必要那么警惕。他这些研究，就算让别人看见，别人也未必会影响他的地位。”
“阳瀚维会影响到我的地位。他现在占有我的原始主数据源，也了解我现在的新主数据源。”江妍当然知道想要保留这个密室的秘密，这么短时间，只有阳瀚维可能可以把胶囊里这个人再模拟成ai。可让她就这么放弃早计划好的c区占领么……
呵，也对，如果他们两个ai都无法团结的话……占领？谁占领？
确实，像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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