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雪下了一整夜,太后起床之时推窗看到,这白雪皑皑的样子,让她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太后娘娘,该梳妆了。”一旁的宫娥小声地提醒道。
太后轻抚鬓边的碎发,叹息一声,“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早些,往年这时候,只是比较冷些,还不至于遍地都是雪花。”
“瑞雪兆丰年,太后娘娘,这表示来年必是丰收吉祥年,是好事。”宫娥忙拣好听的来说。
太后听闻,脸上绽放出笑容,“你这小嘴果然甜,哀家必要重重赏你才好。”
“谢太后娘娘恩典。”宫娥忙屈膝谢恩。
经过这巧嘴的宫娥说了几句好听的吉祥话,太后的心情方才由阴转晴,着人把窗户关上,这才由之前嘴甜讨乖的宫娥扶着坐到镜台前,看到镜里之人又比年初苍老的样子,她倾身向前用手抚了抚额上的皱皱褶,“哀家是不是又添了几条皱纹?”
正要给太后梳头的太监听闻,心一惊,手中的玉梳掉到地上,瞬间摔成两瓣,这声音也惊动了太后,只见她冷冷地转头不悦地看着这个倒霉的太监。
梳头太监忙跪下来,“太后娘娘开恩,奴才不是有心惊扰娘娘的,只是一时手滑没拿稳这玉梳,太后娘娘开恩啊……”
本来还没有怎么动怒的太后在听到这求饶声,当即面色一黑,“这一大清早的,你就来触哀家的楣头,看来没点惩罚是真不行了,拖下去打二十板子,今后让他到浣衣局去当差,省得又粗手笨脚地惹怒哀家。”
梳头太监顿时脸色大变,泛到浣衣局,这一辈子都完了,“太后娘娘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给奴才,奴才下次真的不敢再犯了……”
太后没有心思听这些个废话,皱眉挥挥手,顿时就有人把这梳头太监拖了出去,顿时殿里的人都面面相觑,以前太后还不至于这么喜怒无常,自打皇后独宠后宫,太后的脾性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
最后,还是之前嘴甜舌滑的宫娥上前,拈起新换上的玉梳小心翼翼地给太后梳头,这伴君如伴虎,可是一点错也不能犯的。
“太后娘娘的头发真好,顺滑不已,不知道太后娘娘今儿个想要梳个什么发型?”
太后在镜子里照了照,这人上了年纪,怎么保养都不若年轻那般,“随意好了,都老得不能看了,再怎么弄也无人欣赏。”
这随意就是不能随意,一向都是让人最为烦恼的,最后这嘴甜舌滑的宫娥给梳了个太后日常最爱的发型,见太后的脸上没有不悦,她这才悄然叹了口气,还小心地把露出来的白头发给拢到发髻里面,不敢轻易地偷拔下来,不然太后头皮一疼,她就要人头落地。
最后这梳头风波还是在众人小心翼翼侍候之下过去了。
轻抹肤膏的时候,太后突然问道:“这是不是上回襄阳侯夫人配的方子?”
“正是,太后娘娘可是不喜欢要换吗?”手里拿着肤膏的宫女忙请示。
太后眯眼看了看这肤膏,“这倒没有,想来襄阳侯夫人所献的肤膏方子还是不错的,不过待她自汝阳城回来,确是要给哀家改改方子了。”
一众宫侍听闻太后不是要找碴,这才脸色好看些许。
柳嬷嬷连续两天没有到太后跟前侍候,等脸上的浮肿消失不见,又听得太后在处罚了梳头的太监之后又赏了一个宫娥,显然心情还是不错的,这才大着胆子又到太后跟前侍候。
太后看到她出现,笑道:“哀家以为你要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呢?”
柳嬷嬷腆着笑容道:“只要太后娘娘高兴,老奴可以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得了吧,你这老东西,哀家还不了解你?”
听得太后有心情与自己开玩笑,柳嬷嬷的心情方才放松一些,上前小心地接过年轻宫娥手中的筷子,给太后布起菜来。
她侍候太后的年岁已经很久了,深知太后的喜好,这手菜布得相当对太后的味口,太后破例多进了一碗粥。
在皇帝朱翊遣人过来问太后进食情况时,还给了柳嬷嬷赏赐。
柳嬷嬷就这样又重新回到太后的视线以内,盘指一算,九王爷之事不能再拖了,若皇帝先采取了行动,九王爷只怕危矣。
今夜刚好是她值夜,在侍候太后换上睡衣挥退一众宫侍之时,她突然跪在地上,朝太后急切地道:“请太后娘娘救救九王爷。”
已换上明黄睡衣的太后眉头紧皱,厉声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算你曾在飒儿幼时侍候过他,但也不能胡言乱语……”
“太后娘娘,九王爷有密信给娘娘。”柳嬷嬷掏出怀里的信递给太后,这会儿她也不怕暴露出自己与九王爷关系密切之事。
太后一脸不豫地抢过柳嬷嬷手中的信,抖开就看起来,然后一脸的震惊,手都在不停地打冷颤,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后娘娘?”柳嬷嬷上前扶住身体摇晃的太后。
太后深吸一口气,厉声问道:“那给你通风报信的人呢?让他来见哀家,哀家要问清楚。”
“太后娘娘,他早已等着晋见娘娘了,老奴这就去悄悄带他过来。”柳嬷嬷急忙道,太后愿意见九王爷的特使,这表示着太后绝对会保九王爷周全,这么一想,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太后看着柳嬷嬷出去,方才一脸颓废地跌坐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在这抓得紧紧的密信上,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曾庆幸自己所出的两个儿子一直能和和睦睦的,如今看来,是她眼瞎心盲,他们还是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上。
柳嬷嬷领着人匆忙进来见太后。
太后此时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颓废,如果她都不振作起来,估计这对兄弟真要彼此相杀,她冷冷地看着小儿子遣来的密使。
“王府里的那个是替身,是也不是?”
此刻,她的声音一如平常,让人听不出来端倪。
柳嬷嬷一时间心里一紧,只是忆及太后对九王爷也是宠爱有加,事事都顺着这个小儿子,这才稍稍放心。
那密使没有隐瞒,拱手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是。王爷如今人在汝阳城,还没有回到京城……”
得知这真相,太后的脸色终掩不住苍白一片,王府那个是替身,这是欺君之罪,一旦大儿子知道了,小儿子真的要保不住了,忍不住骂了一句,“糊涂啊……”
“事已至此,娘娘,若您不施以授手救下王爷,王爷只怕真再也回不到京城了……”柳嬷嬷跪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哀求着。
太后缓过一口气后,方才再度问道:“信中所言,皇上已经抓到了把柄,此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密使没再隐瞒,把偷袭叶旭尧不成反被抓住把柄的事情一一道出来,在他离开汝阳城的时候,九王爷就特意吩咐过他,如果不能在半途拦住这群人上京晋见皇帝,就只能向太后求救,普天之下能救他的只有太后一人。
所以他中途使了几次手段也没能截住押着赵先生的那群人,倒是折损了不少兵马,进了京后,想要把这赵先生除去也没能得手,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依计前来向太后求救。
太后冷静地听完这全过程,怒拍一下案几,“这个逆子,他是不把哀家气死就不罢休,做出这等事来,是杀头灭族的大罪。”
“事已至此,太后娘娘,还是救救王爷吧,皇上已经暗中审过那赵先生与水匪头头几人,只怕皇上他……”柳嬷嬷哭着道。
太后痛苦地闭上眼睛,大儿子之所以没有立即采取行动,只是顾念她这个生母,可如今手心手背都是肉,这让她真真是左右为难,顾哪一个儿子都是错。
柳嬷嬷侍候太后这么久,焉能不知道太后的心里正在天人交战,万一她真的只顾皇上不顾九王爷,那就糟了,遂又哭道:“娘娘,皇上如今是皇位稳坐,可九王爷却真的是风雨飘摇,若王爷的事情败露,王爷必死无疑。”
这样危言耸听的话让太后的心头一跳,天人交战的最后却是弱势的小儿子占了上风,只要这次保得住小儿子,以后再寻个由头打发这个小儿子远离京城断了他的念想未为不可。
在后宫倾轧了几十年的太后,能混到现在无人可动摇的地位,一向都不是个犹豫寡断之人,“也罢,终归是从我肚子里蹦出来的,就当哀家欠他的。”
“老奴代王爷谢太后娘娘。”柳嬷嬷终于能放下心头大石。
太后的心情却是沉重万分,都怪她太疏忽了,这小儿子养病了这么些日子连她也不见,她就该知道里面有端倪,而不是听之任之地发展成如今这进退维艰的模样,一切都是老天在作弄她。
自打知道了小儿子谋反一事,太后就寝食不得不安宁,终于忧心忡忡,更是把自己在宫里的眼线调动起来,密切留意帝后二人的举动。
苏梓瑜这段时间都在加强三个奶娃身边的守卫,九王爷要谋反,自己这才几个月大的儿子绝对是绊脚石,这个时候她不相信一个谋反之人还会顾念什么昔日的友情。
这日,她在后顾三个孩子之后,看到她遣去九王爷府邸的侍女回来,忙道:“红菱,如何?”
“九王爷仍称病,说是谢过娘娘的赏赐,只是他仍旧下不了床,不能亲自谢恩……”
“那你见到他的真人没有?”
红菱听闻,摇了摇头,“隔着一道屏风,奴婢没能瞧见九王爷的真容。”
苏梓瑜猛然起身,这不像朱飒的作风,这会儿她的心里有着太多的疑问,在屋子里踱了好几圈,她朝红菱道:“去一趟御书房,请皇上过来……”
她的话音刚落,这一说曹操,曹操就到,朱翊正迈着步子进来,“梓瑜,你找朕有何事?”
有多久,妻子没有找过他,连他自己也算不来,此时听到她居然主动让人请他到皇后寝宫来,他脸上的笑容比平时都多了些许。
“皇上来得正好,臣妾有话要说……”苏梓瑜说到这里,忙朝周围的宫侍看了一眼。
那群宫侍都是人精,知道帝后二人有话要说,遂都知趣地行礼退下。
朱翊饶有兴趣地看着妻子,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可她这举动却是让他感到无比的开心,两人似乎又回到了昔日的时光。
“皇上,臣妾有个猜想,不知道准不准?”
“哦,梓瑜有话就说,我们都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话好避讳的?”
“那臣妾就直言了,我之前几次遣人送药给九王爷,可都没有见到他的人,你说,这府里之人会不会是假冒的,而他真人很有可能不在京里……”
其实别说苏梓瑜,就是朱翊也早就怀疑朱飒很有可能出京,不过太后仍健在,他就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真逼死母亲的事情他做不来。“此事容朕好好想想……”
苏梓瑜又何尝愿意置九王爷于死地?
至少在她的心里,朱飒此人的份量并不轻,可她是为母者,一旦有人威胁到自己的子嗣,她就无论如何都坐不住,这就是母性。
“皇上还要想什么?现在事实就隔着一层纱纸,只要我们一掀开就能直触到真相,只要控制住九王爷,不让他危害到江山社稷即可,太后那儿也就有了交代。”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母后她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就让我们打发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我已是天子,飒弟就是弱者,人都是偏向弱者的,母后又焉能真不管飒弟?”朱翊知道一旦他真有行动,就不可能会轻易收手。
“难道就任由他胡作非为?”苏梓瑜一脸不豫地看着丈夫,冷笑一声,“如此纵容他,我希望皇上不要有后悔的一天。”
说完,她拂袖而去。
朱翊一抚额头,有几分后悔那日不该与她开诚布公的,为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儿子,妻子已经近乎魔怔了。看她怒气冲冲的背影,他终究舍不得,又大跨几步追上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卷进自己的怀里。
“好了,好了,此事朕依你。”
苏梓瑜靠在他的怀里,听到他妥协的话,不由得想到在闺阁里听过的话,女人时常会拿一句话来考验男人,就是我与你娘掉进水里,你救哪一个?如今她与太后是真的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上,朱翊选择站在自己这一边,她那颗死寂的心突然又跳了一跳。
双眼紧紧地盯在男人那张哪怕已近中年仍是俊俏得很的脸蛋上,她道:“皇上,不后悔?”
“不后悔。”朱翊伸手轻捏了一下她的俏鼻梁。
这样的动作他们幼时时常发生,可自后来闹崩后就再也没有这样亲昵的动作了,如今再现,两人都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苏梓瑜不想让他再乱了自己的心湖,一把推开他,强自镇定地道:“臣妾先去安置好三个奶娃,做好出行的准备。”
朱翊的怀抱突然一空,还有几分不适,看到她似落荒而逃的身影,他突然轻笑出声,这笑容几分畅意又有几分痛快。犹记得,他们第一次背着人亲吻的时候,事后,她也是这般落荒而逃的姿势,这翻出来的记忆多少还带有以往的甜蜜。
这是好的开始,他有信心,终有一天,他还会再得回她的心。
无论是朱翊还是苏梓瑜都选择了微服出行,没有大张旗鼓地出宫。
坐在平常的马车上,脱去龙袍的朱翊与穿上平常妇人服饰的苏梓瑜都难掩那上位者的气息,毕竟坐惯了那位置,想要平常也平常不起来。
“皇上,如果府里那人真是替身,你有何打算?”苏梓瑜看了一会儿窗外繁华的街景,又瞬间把车窗帘子放下来,转头问道。
朱翊微沉吟,方才答道,“如若真的这样,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触犯了国法是不争的事实,我早已叮嘱叶旭尧,一定要留意汝阳城中的动静,朕这弟弟一向是个聪明人。”
并且聪明过了头,虽知这弟弟不安份,但当兄长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容忍他,想来这么多年也够了。
苏梓瑜听到这答案,这心里是个什么感觉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她不想朱飒死,也不想圈禁他一辈子,曾经他给她安慰,只是再怎样,也不及她的儿子半分,或许她真的对他太凉薄了。
夫妻二人没再交谈,他们的心情都异常的沉重,其实这个谜底一直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可他们都选择了很长时间的视而不见,如今想要掀开,又觉得自己似乎也要跟着被撕得鲜血淋漓。
苏梓瑜突然伸手握紧朱翊的手,这一刻,她需要他。
朱翊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手,他是皇帝,是大顺的天子,就得要守住这祖宗传下来的基业,切不可因个人情感断送掉这大好河山,要把它稳稳当当地传给自己的儿子,然后是孙子,千秋万代。
九王爷府俨然在望,夫妻二人的神情十分的严肃。
驾车的太监把宫里的腰牌递给九王爷府上的守门人看,这守门人吓了一跳,忙打开中门迎接,最后更是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迎着这辆不起眼的马车进府。
朱翊一个眼神,立即有人出现控制住这守门人,不让他往里面通风报信,好让九王爷有了准备。
待马车驶进府里一段距离后,终于停下来,朱翊扶着妻子的手一道走下来,朝九王爷府里的中枢地带迈进。
这座府邸,其实帝后二人都不陌生,在朱飒分府单过之时,他们都曾来过此处与朱飒一道庆贺,后来更是来过好多次,尤其是苏梓瑜,那时候九王妃病重,她就曾前来探望过好几次,对这府里的构造更是熟得不能再熟。
沿途的下人看到这对威势逼人的夫妻,哪敢阻拦?只敢跪在地上请安行礼。
越近朱飒所住的院子,苏梓瑜的感官就越敏锐,她暗地里拉了拉丈夫的衣袖,“皇上,臣妾觉得不妥。”
“嗯,别作声。”朱翊只是握紧妻子的手,他亦有同感。
倒不是担心自身安危,他胆敢来这九王爷的府邸,早就有了万全的准备,而是这府里的气氛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夫妻二人终于踏进了九王爷养病的院子,就着下人掀起的门帘进去,结果,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劲了。
太后她老人家赫然在座。
屋里飘着药香,可没有人在意,只是看着彼此。
朱翊怔了怔,上前行礼,“参见母后。”
苏梓瑜也不遑多让,上前朝太后屈膝,“参见娘娘。”
“都起来吧。”太后威严地道,“你们夫妻二人怎生一块儿来看望九皇儿?”
朱翊笑了笑,“母后,听闻飒弟病了这么些日子,身为皇兄,自然是担心不已,还是亲自来看望一番更为放心,更何况皇后赐了药给飒弟,少不得也要担心,故此,儿臣才会携了她来探病。”
“哦,你们夫妻倒是有心了。”太后似一副欣慰的样子,只是目光上下打量着夫妻二人的装扮,这分明就是微服出行,“那你们为何?”
没有明言,可她要表达的意思,夫妻二人焉能看不明白?苏梓瑜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若是大张旗鼓前来,怕是惊扰九王爷养病,这样更为不妥,还不如我们二人以微服出行,这样一来也能减少不少的繁文缛节。”
太后似满意地起身,握住苏梓瑜的手,“难为你们二人想得周到。”
“应该的。”苏梓瑜忙道,心里却是提高了警惕。
“母后,儿臣担心飒弟的病况,还是先看看飒弟吧。”朱翊道。
太后感动地似眼里有泪光,由苏梓瑜扶着坐回原位,着人把帐幔掀起来,露出里面熟睡的“九王爷”的真容。“他刚喝了药睡去了,这会儿吵醒他实为不妥,唉,也不知道我儿为何就时运如此不济,摊上这么个病?”
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哭出声来。
苏梓瑜轻轻地给太后拍背,目光却是落在床上那人的上,确是长着一副朱飒的样子,不过是不是他本人,没有交谈过如何能确认?目光再移回太后的身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太后掩在帕子下的表情哪有半分哀伤?她紧紧地攥着这帕子,既然走到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
抱歉,今天家里有事,没能多更点,某梦向大家说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