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了紧厚重的氅衣,林珑再转回屋子,天色仍未亮,屋里烛光点点,随处可见其映照出来的影子,如雁和如眉侍候在一旁。
“大奶奶,还有段时间才会天亮,要不再睡会儿?”如雁问道。
林珑却是轻摇了摇头,这会儿已是了无睡意,“你们再去歇会儿吧,我在这儿坐坐。”
“大奶奶,奴婢在这儿侍候吧……”如眉忙道。
林珑摆了摆手,“不用,待会儿天亮后,若是婆母打算回去,你们还有得忙,去睡吧,我这儿无须人侍候。”
如雁和如眉不得法,只好行礼退了下去到角房去歇一会儿。
林珑盘膝坐在罗汉床上,随手翻阅着手中的游记打发时间,她要让心静下来,要不然就没有心思再去办别的事情,只是久久都未能翻到下一页,显然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她一股脑儿地把书本收起来,起身趿鞋踱到窗前,静静地等候着天亮的到来。
叶钟氏倒是一夜好眠,醒来时天色大亮,梳洗过后,方才问着身边人,“大爷呢?”
“四更天时就回城去了。”
听到身边人回答,叶钟氏皱了皱眉,这么早就走了?
她掀帘子出去,看到女儿打着呵欠走过来,眼里有几分心疼,上前搂住女儿,“怎么起得这么早?”
“娘,你不是说今儿个回去吗?这儿一点也不好玩,我早就想家去了。”叶蔓籽撒娇道。
初来时兴奋得很,可是待了这几天却是厌烦得不得了,庄子上一点乐趣也找不到,而且因为天冷,庄子上人很少,大家都在猫冬也不出来,她顿时就嫌弃了这里的冷清。
只因当初是她吵着要跟来的,所以也不好催促亲娘赶紧回家,捺着性子等亲娘把事情办妥了,这才敢嚷着要回去。
叶钟氏撇了眼女儿,“当初是谁嚷着要跟过来的?我都说这庄子没什么好玩的,你还偏不信?要不然在京里你们诗社多进行些聚会也能多点乐子。”
“娘,我这不是后悔了吗?”叶蔓籽仗着自己年纪小,所以才敢如此表现出小女儿的姿态来。
“你呀,给我收敛点,明年就要及笄了,是大姑娘了。”叶钟氏说这话时相当感慨,想当初大女儿及笄时设宴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如今却是母女天各一方,想要再见上一面也难,这好心情又荡入谷底。
叶蔓籽看到母亲的脸色沉了下来,就知道母亲必定是想到长姐,遂也收起那副小女儿的娇态,拉着母亲的袖子,认真道:“娘,您还有我,我绝对不远嫁,一定嫁在京里,这样离您近些。”
叶钟氏看女儿说这话如此郑重,又想到她现在无比的乖巧,遂这心情渐渐又好起来,“这回外地的人家来求娶你,我一个也不会应。”
两个女儿总要留一个在身边,她暗暗地发着誓。
母女俩踏进膳厅,就闻到食物散发出来的香气。
“婆母,小姑,早,我已备好早膳。”林珑忙迎了上来,笑道。
叶钟氏皱了皱眉,“下回别这么早起来备早膳,你还怀着身孕,要多睡些才好。”一看林珑的样子,已是起床有段时间了。
“不碍事的,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就去备妥早膳,大家也能吃得丰富点。”林珑不甚在意地道。
她进门这么久,叶钟氏也不要她立规矩,她已是相当感激了,换成别家的婆母,就算不用进厨房去准备膳食,也必定要站在婆母身边端茶递水,把婆母侍候得舒服了,这才轮到自己吃东西。
人家对自己好,不提涌泉相报,至少须得知恩。
叶钟氏看她神色还不错,这才安心地坐下来用早膳,这膳食相当合她的胃口,所以比平日多用了一碗粥,想来林珑这儿媳妇是用了心思的,心里对这儿媳妇又更满意了一分。
抹了抹嘴后,她放下巾帕,看着儿媳妇和女儿道:“待会儿就回去让人收拾东西,我们就开始赶路去接老太太,然后直接打道回府。”
叶蔓籽高兴地起身,立即回去打包行李。
林珑之前睡不着,天一亮已是让人收拾好行李,所以不用忙这个,她打算召见一下新任的庄头等人吩咐几句,与叶钟氏一提,叶钟氏赞她做事细心。
叶钟氏离开膳厅的时候,还是拉着她悄语一句,“你现在还怀着孩子的,我也没有让你们夫妻分房睡,切记别让尧哥儿太过份了,你们夫妻也要避忌一点。”
这话说得隐晦,林珑却是听得明白,俏脸蛋“刷”的一声就红透了,微垂头应了声:“嗯。”
叶钟氏知道她不好意思,遂也没再多说什么,反正不打算给儿子纳妾室,这问题就由他们夫妻想法子解决吧,相信这儿媳妇还是知道分寸的,不会让自家儿子乱来的。
这么一想,她满意地拍了拍林珑的手,转身回去收拾行李。
来时行李不多,回去之时同样也不多,庄子上的产出在冬天之前就已经运回襄阳侯府或者在庄子里储存起来,遂与来时一样,主子们一辆马车,大丫鬟和有脸面的嬷嬷们一辆,迅速地驶出庄子。
林珑上了马车就有几分犯困,歪躺在软枕上睡了过去。
叶钟氏亲自接过嬷嬷递上来的锦被轻轻地给林珑盖上,叶蔓籽突然转头唤了一声,“娘……”
刚出声,叶钟氏就朝女儿轻“嘘”一声,示意她别吵着林珑。
叶蔓籽遂忙噤声,与亲娘挤眉弄眼一阵,她是知道她娘对嫂子还不错,但没想到好到这程度,想要不吃惊那是不可能的。
叶钟氏轻敲女儿的头顶一记,压低声音道:“你嫂子还怀着孩子呢,想来昨儿夜里没睡好,让她补补眠。”
叶蔓籽是知道她大哥昨儿夜里过来了,可这与大嫂没睡好有何关系?她睁着纯结无比的大眼睛看着她娘,希望她娘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哪知她娘暗暗地轻咳一声,把头一撇闭目养神,压根儿什么也不想与她说。
她撇了撇嘴,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待马车抵达了叶钟氏所在的庄子,林珑这才幽幽转醒,这一路竟是睡得香甜无比,吵哑声音道:“到了?”
“嫂子,我们要下马车了。”叶蔓籽伸手去拉林珑。
林珑还有几分茫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会儿叶钟氏已经下了马车,朝她们道:“快点儿,不然天黑之前赶不回府。”
一听到这句话,姑嫂二人下马车的速度快了起来。
叶钟氏的突然到来,倒是让没得到消息的庄子里的人忙乱了一阵。
叶钟氏让小女儿到厅堂里去坐着,自个儿带着林珑往叶秦氏念经的小佛堂走去,她也没有指望叶秦氏会因为她到来而出来见她,这婆母怕是等她来都等得脖子长了,她嘲讽地想到。
婆子把帘子掀起来,她迈进佛香缭绕的小佛堂,看到身着褐色冬衣的叶秦氏正恭敬地念经转动佛珠,并未回头看她一眼。
她屈膝行了一礼,“婆母,儿媳妇来看您了。”
叶秦氏似没有听闻,仍旧在念经转佛珠。
叶钟氏也浑不在意,径自起身,踱到一边的圆椅内轻捋裙摆坐下。
林珑看了一眼这正在互相角力的婆媳二人,屈了屈膝,看到叶钟氏朝自己使眼色,她低垂着头走近叶钟氏,坐在叶钟氏指定的椅子内,反正这场合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她依令行事便可。
叶秦氏本来想要刁难一下这恨之入骨的儿媳妇,哪里知道对方却是不痛不痒地坐在那儿喝茶,她的额头青筋跳了跳,显示出她正在气头上,牙齿狠狠地磨了一下,硬是没有先开口搭理这对装模作样的婆媳。
淡定地喝了几口茶水,叶钟氏把茶盏随意一放,似漫不经心地道:“我记得过了年,枝姐儿就要十八岁了。”顿了顿,“与她年龄相仿的菡姐儿和萏姐儿明年就要出阁了,四弟妹可是相当满意这男方家的背景……”
“叮咚”声不绝于耳,显然是叶秦氏手中的佛珠被扯断,珠子散落地面发的声响。
林珑侧目看去,叶秦氏的心情波动得很厉害,这会儿她终于明白叶钟氏所说的七寸处是在哪里,这三房所出的叶蔓枝就是叶秦氏最大的心病。
想当初叶肖氏都愁女儿的婚嫁,如今又拖了两年,这女儿家的青春有限,再不去找门当户对的婆家,等到双十年华就会难嫁出去了,到那时候只怕要嫁做填房才会有人要。
她暗暗地为婆母的举动叫好,有这个拿捏着,叶秦氏还能翻出新花样来?
果然,叶秦氏不能再装做看不见,由着嬷嬷扶起身,转过来微昂头看向叶钟氏,那双越发浑浊的眼睛满是狠厉之色,无奈叶钟氏不为所动,仍旧淡定从容。
似分庭抗礼一般,叶秦氏落坐在叶钟氏和林珑的对面,中间似隔着楚河汉留界。
“你来就是与我说这些?”
叶钟氏冷然一笑,“非也。”
叶秦氏也冷冷一笑,“也对,你该着急了吧,叶旭凯娶妻,我这当祖母的不现身,想必你的面子也不好看。”
她是知道叶旭凯不分份的,这个庶出孙子曾经秘密地找过她,希望她帮他重回侯府,她却是一口就回绝了他。
一个庶出的孙子,在她的眼里没有丝毫的利用价值。
就算给这庶子成功地将叶旭尧以及他那俩儿子这三个绊脚石搬开,这爵位也轮不到叶旭凯,接下来还有嫡出的叶旭融,若这个也没有了,自然就轮到她所出的五房嫡子叶明悛。
偏偏她这个五儿子却是个不中用的,自己的后宅都处理不好,任由儿女与彭姨娘现在斗得水深火热,整一个乌烟瘴气,算来也是没有大本事的人。
其实每每想到这里,她都怀念三儿子,这才是她的心头肉,无奈却是再也无力回天。
这中间绕得太多弯弯曲曲了,她实在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谋划,老大叶明恂再不好,那也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她真正恨的是眼前这对婆媳,没有她们二人从中作梗,她也不至于被赶到这儿来,这笔账她是完全算到她们俩的头上。
叶钟氏明白的道理,叶秦氏自然也知道,所以她的脸上并无半分变化,“所以我这不是来请婆母回府……”
“若我不回呢?”叶秦氏挑挑眉,“你倒是想得简单,当初若非你们婆媳二人挑拨离间,我焉会被发配到这儿来?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叶钟氏唇角上扬,“不回也行,那枝姐儿的婚事我可不理了,反正又不是我的女儿,管她是不是要向那周芷晴和孙思琪看齐,弄出什么动静来难堪的也会是你,与我何干?儿媳妇,我们回府。”
她做势起身准备走人。
林珑也即配合地起身,亦步亦趋地紧跟着自家婆母。
叶秦氏握着椅把的手青筋都凸了出来,恨不得把这俩可恶的女人千刀万剐方才能泄出心头之恨。“站住。”
“婆母还有什么要赐教的吗?”叶钟氏回头一笑道。
“钟氏,别在我面前如此得意,我好歹也还是你的婆母,是你夫君的亲娘……”
“我知道,要不然我来这儿做甚?”
只一句话,又把叶秦氏气得够呛。
好半晌,她方才压抑下怒火,“你说你会为枝姐儿找一门好婚事……”
“前提是你回府后得给我安安份份的,等婚事一办完,你就再回到庄子来住,不得找借口拖延,要不然我就真的不管了。”叶钟氏道。
叶秦氏无力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她咬牙道,“好。”
“婆母是爽快人。”
叶钟氏笑了笑,奉了顶高帽子给叶秦氏。
因为急着要回府,叶钟氏并不给多少时间她们收拾行李,只能拣紧要的收拾一下。
叶蔓枝听闻消息,急急忙忙就去找叶秦氏,掀帘子进去看到祖母正在扬声吩咐人打包东西,遂焦急道:“祖母?”
“枝姐儿,是好消息,你赶紧去收拾紧要的东西,剩余的随后再让人送进府便是,不要耽搁……”
“祖母,我们真的要回府了?”
叶蔓枝还是无法相信,她以为她这辈子都要在这儿住下去,不是不急婚事,可有什么法子?庄上的男人她看不上,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她一个也瞧着,遂只能看着自己的花期一年又一年地过去,可如今却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也难怪她还心中存疑。
叶秦氏拉着最为疼爱的孙女儿坐下,这会儿她的眼里满是慈祥,“我与你大伯母做了个交易,回府后少生事,我还有些老人可以调去侍候你。等开春后,你就随她赴宴,趁机给自己谋划谋划,遇上好人家,就赶紧嫁了吧。”眼里略有些泪水,“我可不能再耽误了你的花期,女儿家的青春有限,都怪你爹娘不争气,你哥还在边关从军,你却婚事艰难。”
叶蔓枝也眼里含泪,忙用帕子给祖母擦了擦泪水,“祖母,我晓得。”
若说当年那般行事确是冲动了,她在这儿住了两年的光阴,已是想得再明白也没有了,手指紧握成拳,如果当初她忍一忍,先嫁进高门权贵家,再图谋报复方才是正道。
就这一口气没忍下来,她就将自己置身在危崖,如今林珑都要生二胎了。
“我的枝姐儿是真的长大了,那我也放心了。”叶秦氏一脸的欣慰。
厅堂里面的叶蔓籽却是等得不耐烦,朝她娘道:“娘,还要等多久?怎么这么慢?”
“应该就快了,小姑坐下再喝碗茶水。”林珑笑道。
“大嫂,我喝得肚子都涨了,再喝等会儿方便的次数就要增加了。”叶蔓籽苦着一张小脸道。
她现在对这祖母再无昔日的依赖之情,反而是厌恶居多,这祖母从来就没有疼过她,她真正疼的是三房的儿女,好在她醒悟得早,要不然现在只怕早就成为了弃子。
叶钟氏正要再说女儿几句,就看到叶蔓枝扶着叶秦氏进来。
她也忙起身,“既然都妥当了,那就回府吧,要不然天黑都进不了城。”
叶秦氏点点头,没有在这鸡毛蒜皮的事情上与叶钟氏争执不休。
她携着叶蔓枝坐到另一辆马车上,没与叶钟氏婆媳还有叶蔓籽同乘一辆马车,分明就是双方互相有所忌惮,隔阂分明得很。
叶钟氏也不在意,待整装完毕,这才吩咐车夫起程。
襄阳侯府的马车队伍相当壮观,引得庄上不少人偷偷观望。
终于离了这倒霉地儿,叶蔓枝算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她一定要给自己谋一个好姻缘,她在心里暗暗地起誓。
冬天的落日一向早得很,林琦在玉肤坊忙完,正要上马车准备离去之时,看到霍源朝这方走来,她站立原地,抬头朝他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这个笑容极美,在这白雪覆盖之地的映衬下,纯洁而动人,霍源的心跳不由得加速,待到她面前,他翻身落马,颀长的身姿站立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