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也并不是无敌的存在。
一旦贾环的话被证实,然后再被宣扬出去……
那,她作为一国国母的威望,必然瞬间扫地。
一国国母,谋刺朝臣,还是国之功勋……
关键是,她没有想到,那位钟公公当真去了宁国府,还被抓了个现行。
而且,竟还把她和刘昭容都供了出来……
她当日压根儿就没派他去宁国府杀人啊!
她再蠢,总也要有个限度!
可她却又的确接见过钟老公公……
如今,却是人证物证俱在,着实可恨!
这件事若是闹到朝堂上……
那么皇太后该头疼的就不是该怎么救忠顺王,替他翻盘了,而是要想着,该如何自保。
所以,这件事,皇太后绝不可能承认。
“贾环,哀家从不认识什么钟公公。”
皇太后面色涨红,咬牙恨声,一字一句道。
一双眼睛,满是怒火的逼视着贾环。
她打定主意,若是贾环今日敢将脏水泼到她头上。
她就豁出去了,闹个天翻地覆。
贾环敢拦其她人出宫,他敢拦太后亲自出宫吗?
她倒想看看,那个弑父逆子,还敢不敢再弑母!!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贾环竟点了点头,道:“臣相信……”
“嗯?”
一时间,无数人惊疑。
他相信?
贾环沉声道:“太后,也许您不信臣之言,但,臣所言绝对属实。
宫里,有奸邪之人,在离间天家亲情,尤其是在针对太后您!
铁网山之变中,黄畴福身为太后宫中内总管,却命宁至弑君。
此等骇然之行,又岂能是太后所为?
太后,乃陛下亲母!!
陛下当时就大骂幕后之人心思何其歹毒!
还有那钟公公,明知臣府上之前才被奸人闯入,必然防守森严,却依旧大咧咧的往里闯。
一被抓,就立刻供出太后之名。
他这是明显的往太后头上泼污水啊……
还有那刘昭容,不管审问她何事,她都一口咬死是奉太后之命……
此中种种皆为事实,太后可详查……
太后,由此可见,不知有多少人想暗算您,想让您身败名裂!
但这些事,都被陛下强力压住了,不允许臣外传一句。
只是,陛下到底不放心太后,这才让臣守在了慈宁宫……”
贾环义正言辞道。
对于皇太后……
一日是皇太后,便一日只能在她跟前装孙子。
别说是她,就是隆正帝,只要不涉及外朝,皇太后想罚跪就罚跪……
所以,正面冲突,那绝对是脑残作死行为。
因此,贾环一定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至于他说的这些,一半都是假的。
钟老公公至死都没吐露过太后,如今也死了。
刘昭容倒是说奉太后之命,但也只承认是去见忠顺王。
贾环就在赌,皇太后一深宫妇人,不敢去细究。
果然,皇太后脸色连连变幻了阵后,眼神凌厉的看着贾环,最终咬牙吐出两个字:“出去。”
她着实,再无话可说。
贾环心中一喜,沉声道:“遵旨!”
说罢,大步走出了慈宁宫。
只要再拖过一天,就万事大吉了。
……
隆正十九年,六月初一,清晨。
干守过最难熬的一夜后,总算迎来了第二天。
虽然天还未亮,但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然而,原本该轻松下来的贾环,依旧不得轻松……
隆正帝在漫天繁星时,估摸也就是寅时二刻(凌晨四点),来给皇太后请安。
然而却连慈宁宫大门都没能进去。
太后借口悲思过度,凤体欠安,免了他的面拜。
隆正帝只能黑着一张脸,在庭院内拜了三拜。
然后就离去了。
连贾环眼巴巴的盼他开金口,放他出宫的眼神,都被隆正帝无视了。
直到一个时辰后,面色凝重的忠怡亲王赢祥出现时,贾环才知道,又被安排了个狗屁差事。
今日是后宫宫妃,和宗室国公夫人以上的命妇,以及县君以上的贵女前往奉先殿祭拜大行皇帝,为大行皇帝送灵的日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最关键的程序,那就是隆正帝为皇太后上尊号。
从此,皇太后就由“本宫”,变成了“哀家”,哀失国之官家。
且由贞元朝皇后、隆正朝皇太后,变为有尊号的皇太后,譬如,圣母皇太后。
皇太后接受了隆正帝的尊号,再叮嘱他以天下为家,好生官之,不负先皇之望。
在皇子皇孙,宗室诸王,并武勋亲贵、文武大臣前完成这一整套的流程后,隆正帝再受百官朝拜,登基为“新皇”,定下君臣大义,自此可掌天下大权,至高无上,唯我独尊!
未来是美好的,但现在的问题是,皇太后,不出宫,不肯接受尊号。
这……
就把隆正帝给架到了火上去烤。
今日大典若是完成不了,缺少太后这一环节,顷刻间就是轩然大波。
隆正帝的帝位根基,都会受到影响。
名不正,言不顺。
天下便有大把人不肯服气……
这就是孝道的影响!
可让贾环心里替隆正帝问候二哈的是,这和他有一文钱的关系?
竟被拉了壮丁,要陪忠怡亲王赢祥一起,进慈宁宫劝皇太后。
我劝个锤子!
贾环面色发黑的看着对面的老十三,眼神阴沉。
这位终太上皇后半生,抑郁不得志了十数年的先皇十三皇子,此刻身着一身石青色的团龙袍,面带哀色,但气势威仪,与之前他老婆死时那种落魄感完全不同。
不过,他在贾环面前倒没有摆什么王爷架子。
而是用一种商议的语气道:“贾环,陛下也是没有法子,他手里实在无人可用。
除了本王和你外,这件事陛下还能用哪个?
陛下说,昨夜你处置的就很好,很有水平……”
贾环拒绝高帽,提醒道:“这完全是两码事。”
的确是两码事,一个只是拖延住太后,不让她四处勾连。
一个,则是让她乖乖的听话,听摆布。
难度系数根本不在一个层次,天壤之别。
贾环道:“王爷,不是我不肯出力。太后本来就看我不喜,若是再瞧见我,本来答应也变成了不答应了……
何况,我根本没有任何把握,让太后答应。”
赢祥闻言,顿了顿,道:“有把握,陛下的意思是……赢遈。”
贾环闻言,面色陡然一变。
……
皇庭,奉先殿。
后宫宫妃、宗室命妇及贵女们,已经参拜过大行皇帝遗体,并哭完了灵。
此刻皆站于殿内帷帐一侧。
帷帐的另一侧,则是诸皇子皇孙、宗室王公及文武大臣。
皇太后端坐在上首主座上,面色阴沉如水,眼神凌厉的看着殿下,朝她参拜的隆正帝。
心中怒道一声:孽子!
她真想不管不顾的闹一场,可是,目光从先皇诸子的队伍里扫过……
连看了几遍,都未看到她的爱子老十四的影子。
再联想到今早,老十三赢祥和贾家那个小贼强行进宫,苦求无果,那贾家贼子驱赶走宫人,和赢祥说出的那句话,皇太后心中就不由发寒。
“皇太后,您总要为忠顺王的性命考量一番……”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这个忤逆人伦的畜生!
可是,遍体生寒的皇太后,终究还是不敢在这里大闹一场,揭露这狡诈孽子的真面目。
因为,她怕失去儿子,她唯一的儿子……
“皇帝当不负先皇重望,以仁孝治天下,遵从祖制,承担起这大秦的万里河山,亿兆黎民。”
皇太后一板一眼,语气漠然的说道。
隆正帝再跪拜,面色木然道:“儿臣谨遵圣母皇太后教诲!”
仁孝,祖制……
……
大明宫,光明殿!
隆正帝高居须弥龙椅上,俯视着殿内百官。
然而,已经坐过近二十年朝的隆正帝,仿佛直到今日,才真正坐在这龙椅上,接受百官的朝拜。
看着他们在下面毕恭毕敬的山呼万岁,隆正帝心中,难掩激动。
他细眸越过殿内的百官,看向宫外,看向龙首宫……
“父皇,你看见了吗?
朕,是真正的皇帝了!
你老了,昏庸了!
任凭百官贪.腐,任凭黎庶蒙难。
你为了永操权柄,让老十四结党营私,却弄的整个朝堂上满满都是乌烟瘴气。
朕看着大秦的基业,一点点被这些硕鼠掏空败坏,看着民心一点点丢失,朕心急如焚!
所以,不是朕忤逆不孝,朕是为了大秦万世之基业!
父皇,您看好吧,朕一定会成为,超越你的千古明君!
……”
“陛下……”
“众卿平身。”
在苏培盛的小声提醒下,隆正帝回过神,收回目光,淡淡的瞥了眼跪伏在地的百官后,沉声道。
“谢陛下!”
百官起身,而后沉默。
“宣旨!”
目光在百官面上扫过,见几人面色惨白,极不自在后,隆正帝寒声吐出两字。
苏培盛躬身一诺后,尖锐高亢的声音便回荡在光明殿内:
“陛下有旨:朕以菲德嗣承祖宗洪业,君临天下近二十载。
上惟皇考圣祖皇帝山陵未远,迫切哀诚。
下惟海内北南凋瘵未复,忧劳夙夜。
时用遘疾,朕岂敢怠政?
今有太上皇遗诏曰:朕既临御日,浅恩泽未浃于民,不忍复有重劳山陵。
制度务从俭约,丧制用日易月,中外皆以二十七日释服,无禁嫁娶音乐。
各处总兵镇守备御重臣及文武大小官员,亦毋擅离职守。
闻哀之日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悉免赴阙行礼……”
“哗!”
苏培盛脸色苍白的念完这段“太上皇遗诏”后,满朝哗然,无数老臣一片哀恸!
连贾环都忍不住震惊的看向上首的隆正帝……
他真是……岂有此理!
关键是,何必呢?
太上皇猝然驾崩,哪来得及留下什么遗诏,还不是由着隆正帝的意思来拟旨。
可是,谁也没想到,隆正帝会拟出这样一份遗诏。
太过薄待了些……
尤其是那句“浅恩泽未浃于民”,简直快成了太上皇的罪己诏。
贾环想不通,隆正帝现在何苦跟一个已经死了的太上皇这般较劲。
他这是在……复仇吗?
然而,看着隆正帝紧紧抿着的嘴角,眼神严厉而坚毅,半分不肯退让的模样,贾环心中轻轻一叹。
天家啊,天家……
在众臣心痛之际,苏培盛依旧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
“夫李光地之一生,辅弼帝业,清勤谨慎,始终如一,其光辉业绩,不胜枚举,朕甚慰之,特封其为太师之位,总领朝纲,以辅嗣君。”
“夫陈廷敬者,宽大老成,几近完人,加封其为太子太保,夫张伯行者,居官清正,天下所知,加封其为太子少师……”
“夫叶道星者,功勋之后,忠恳勤勉,军功卓著,加封为……太尉!”
“哗!”
此言一出,无数武勋亲贵,武将大臣,无不哗然。
纷纷看向与贾环并肩列于武勋队伍之首的那道高大身影,彰武侯,叶道星。
毫无疑问,此人便是取代了义武侯方南天,日后平衡荣国一脉的新力量。
军中新贵!
然而众人也发现,在他一旁的贾环,面色是何等铁青难看。
背主之贼也!
何德何能,敢为军门之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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