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寝宫内。
赢历面色惨白的坐着,看着贾环,眼神里满满是惊怒,道:“环哥儿,这个狗奴才就在这里。你问,当场问。”
他气色依旧很不好,面容晦暗,眼睛里隐有血丝密布。
一旁处,是他的心腹太监高玉。
此刻高玉脸色也是一脸的灰败和惊怒,看着地上几无人样的一个黄门内侍,恨的咬碎了牙。
贾环自从慈宁宫得到了消息后,就带人直接来了咸福宫。
咸福宫对贾环带兵闯入,极为震怒。
直接惊动了养病中的皇太孙赢历,赢历在得知此种关系后,差点没昏过去。
强撑着让人将周荣提来后,便让贾环当场讯问。
宫里长大的人,都是人精.子,他也怕,会不会来个屈打成招,问出有心人想问的话来……
贾环看了眼摇摇欲坠的赢历,叹息一声,劝道:“殿下,发生这种事固然可恼,殿下还是要保重身体为重。”
赢历闻言,细眸微微一眯,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些,长吐出一口气后,方苦笑道:“环哥儿,如今……已不同往日矣。”
贾环闻言,沉默了下,道:“总要……总要先养好身子。”
赢历苦笑着摆摆手,道:“环哥儿,你若真想帮我,就快替我问清这个狗才到底是谁的人,不然……”赢历眼中闪过一抹哀色,道:“大行皇帝,还未走远……”
贾环闻言,面色一变,赢历身旁的太监高玉更是伏地大哭,磕头求贾环帮帮太孙……
曾经宫中几乎最贵重之地,此刻,满满的凄凉之意。
贾环让高玉起来后,对赢历点了点头,然后皱起眉头,看了眼地上瘫软如狗,甚至还不如刘女史的太监,周荣。
这样的人,也有能为指使刘女史下毒?
而且,还是极为不寻常的剧毒。
贾环问道:“周荣,是何人指使的你做此谋逆之事?又是何人给你毒药?”
“周荣,本宫自问待你不薄,你家贫苦,无力抚育于你,才卖你入宫。本宫知道后,派人送银子去你家,还准你每年归家探亲。
你每每发誓要报答本宫,你就是这样报答本宫的吗?
本宫却不知,做了什么伤人之事,竟让你欲置本宫于死地!”
赢历没有破口大骂,而是语气忧伤的娓娓道来。
那本来已经瘫软在地的黄门闻言,顿时大哭不止,竟又生出气力,从地上跪了起来,连连磕头泣道:“正是欲报殿下大恩,奴婢才做下此事,愿替殿下鸣不平,让殿下早日登基啊……”
赢历闻言眼睛一黑,喉头一阵腥意,嘴角就溢出一抹殷红来。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个周荣,竟真是为了他……
如此一来,如此一来……
“怄!”
心中急怒之极,再也压不住喉头的呕意,赢历一口血喷出,就朝一边昏倒过去。
高玉见之唬的几魂飞魄散,忙尖声喊来咸福宫常驻的御医,为赢历诊治。
然而,就在高玉要抱赢历入内殿时,赢历尽又悠悠的醒来。
他睁开眼睛后,就想挣扎下地。
高玉不解其意,更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便又将他放在地上。
谁知,赢历刚一落地,腿一软,就跪倒在地。
众人无不骇然。
贾环更是面色大变,连忙避让开来。
因为,赢历跪的人是他……
贾环避让开后,又忙上前,搀扶起已经又快支撑不住,要晕过去的赢历,道:“殿下,何以至此?”
赢历看着贾环,流下眼泪来,道:“环哥儿,看在皇祖的面上,救我……”
贾环深吸了口气,道:“殿下,这件事必然还有隐情,您先不要急。送入御书房中的毒茶,奇毒无比,却无色无味,根本没有任何迹象,银针探而无痕,可见其之稀少。
这样的毒,绝不是区区一个内侍就能有的……”
“贾环,你这是什么意思?”
贾环话没说完,高玉又惊又怒,厉声喝道。
他以为,贾环是说幕后之人是赢历。
贾环闻言一怔,眼睛眯起,看向高玉。
赢历也大怒,喝道:“放肆!环哥儿是在帮我,狗杀才,还不给环哥儿磕头赔罪!”
高玉这才回过神,忙跪下磕头,贾环瞥了他两眼,直到他磕了几个后,才微微摇头,道:“罢了,你也是忠心……”
说罢,不再理会他,而是对赢历道:“殿下放心,我相信,殿下绝不会做下此等没有轻重人伦之事。待我再询问一问,想来就有答案。
这个周荣……”
说着,贾环摇摇头,示意此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赢历瞥了眼又被吓瘫的周荣,眼中恨意惊人。
早知此奴才如此背主,当年他就使人将此贼一家砍成肉泥!
他最会笼络人心,咸福宫上下,无人没有受过他的恩惠。
都是忠心不二的人。
谁曾想……
竟出了这么一个蠢货!
连用刑都没用,就被贾环审到了这里。
这些话他也敢说……
赢历轻呼一口气后,忍着头晕目眩,对贾环道:“环哥儿,你问,往深里问。”
贾环点点头,对周荣道:“我相信你是一个对殿下忠心的奴才,可现在却办成了坏事,要陷殿下于不义之地。如果你能配合,交代清楚是何人给你的毒,诱使你做的此事,还能将功补过,为殿下出一把力。”
那周荣闻言,看着贾环道:“当真?奴婢当真还能为殿下出力补过?”
贾环点点头,道:“当真。”
周荣闻言,再次跪起身,道:“是国舅府的白福对奴婢说的,只要陛下没了,太孙殿下就能登基,不再受气。药也是他给的,他说,保证让人发现不了。还说,太上皇不就是这样没的吗……”
此言一出,咸福宫内一片死寂。
贾环深吸一口气后,站起身,对面色铁青的赢历道:“殿下,都问清楚了,我先去复命了。”
赢历闻言,面色一变,眼神哀求的看着贾环,道:“环哥儿……”
贾环今日若去上书房将这番话说出去,不用等明天,今晚赢历就可以进宗人府待着了。
甚至,白绫和毒酒都未必会少……
他若只是想谋害隆正帝,或许还没那么快。
毕竟会有许多先帝老臣保着他。
可他连御书房内的数位内阁大臣和朝廷重臣想一并办了,这才是真正触及底线了……
贾环闻言,苦笑了声,道:“殿下,此事……陛下应该会明白,绝非殿下本意。”
赢历眼泪瞬时流下,道:“环哥儿,你又何必安慰我,父皇对我……环哥儿,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你还记得梁九功死前对你说的话吗?”
贾环闻言面色一变。
梁九功死前,让贾环保太孙……
赢历苦涩道:“生在帝王家,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我不怪谁,也不想翻案。但是求环哥儿看在皇祖和梁九功生前待你的好上,救我一救……”
说着,他又想挣扎着给贾环跪下。
贾环忙上前拦住,为难道:“殿下,我如何救呢?这件事,怎么都瞒不下啊……”
他的一举一动,都会一直不断的被人回报到紫宸书房。
他进咸福宫那一刻,就无法隐瞒了。
他总不能回去对隆正帝道,是来给皇太孙探病的……
然而,赢历听到贾环的话后,却面色一喜,道:“很简单,让这个狗奴才自尽就好。环哥儿只需说,他是被国舅府的白福诓骗,为了给白杰报仇,才下的药……环哥儿,我知道这样做难为你。
可你想,白家做出这等事来,他满门还能活命吗?
怎样都是死,不如替我担待一起,本该就是他们的罪名吧。”
贾环闻言,犹豫了下,终于在赢历期盼的眼神中,缓缓的点了点头。
赢历见之,细眸一亮……
……
这名叫周荣的奴才,命运便如此定了。
许多时候,忠心未必就能办成好事。
而当贾环带人出了咸福宫后,前往紫宸书房复命时,咸福宫寝宫内间,原本几乎坐不直身的皇太孙赢历,此刻却临窗而立,腰背挺直。
他眼神阴冷的透过窗,看向外面。
良久后,轻轻一叹。
可惜了,只差一点……
着实可恨!
高玉站在他身旁,大气不敢出一口,悄悄的打量了眼赢历苍白的脸色,小心劝道:“主子,还是歇着吧。到底伤了元气,还没大好……”
赢历没有吭声,连头都没摇一下,依旧站在那里。
高玉见之,便再不敢赘言。
顿了顿后,他又小声道:“主子,没甚大不了,之前周荣这狗才还没下手的时候,主子不就是说,他们最多只有三成希望吗?
如今虽然没成,但也没甚损失……”
赢历闻言冷哼一声,道:“你懂什么?经此一次后,日后再想……就更难了……”
高玉闻言,沉默了下,道:“主子,如今看来,这贾环还是站在主子这边。”
“放屁!”
赢历陡然转头,眼神阴冷之极的看着高玉,苍白的面容狰狞道:“蠢货,他见孤跪下,都还敢站在那里受着。
皇祖待他何等恩德,若非太上皇,他连孤的狗都不如,也有今日之嚣张?
梁九功拼死逃到贾家求救,他如何做的?
惺惺作态一番,倒是和那位愈发君臣相得。
好一个虚伪之极的奸诈逆臣,总有一rb宫一定要……哼!”
高玉见赢历这等暴怒,忙跪下请罪。
赢历却已经自己平息了怒意,沉声道:“先隐忍吧,那位隐忍了二十年,毕其功于一役。
孤,也在等着这个机会……”
说罢,赢历返身回到床榻上,摆出五心向天的修行姿势,修练起《白莲金身经》来,他的伤势,远没有表面上那么重……
……
出了咸福宫,贾环面色肃穆的走了几步,听到身后宫门关闭的声音后,又忽然顿住了脚。
回头看了眼巍峨的宫殿,眼神清冷。
他相信,这件事的主谋不会是赢历。
但要说赢历对周荣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以赢历之能,身边又有“青龙”密卫,这些日子,不说将咸福宫掌控的如铜墙铁壁一般,但至少看住宫人的动向绝不成问题。
更何况,白家的奴才白福跟随国舅入宫,这等敏感的人物,来咸福宫与周荣交往。
青龙若是会毫无所查,那干脆就叫青虫罢了。
赢历也对不起太上皇这些年的亲自教导……
天家无亲情,他做出这等事来,并不奇怪。
隆正帝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只是……
赢历却怎地真就将他当成了蠢货。
贾环不知是他平日里表现出的粗鄙无知太真切,还是赢历自视太高……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赢历眼底深处那抹瘆人的寒意。
那绝不是感激,而是深深的恶意。
贾环轻轻的呼出了口气,不再看咸福宫,而是眺望向不远处龙首原上的那座宫殿……
太上皇,你简拔我于微末中,赐贵爵与我。
又每每优容厚待。
若非是你之宠信,我绝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也护不住家人。
这些恩德,便抵消了你杀我祖父之仇。
今日,我再放赢历一马,以抵消你当日成全我与杏儿之恩。
自此起,咱们便真正的两清了……
至于赢历,他望之不似人君,心思诡诈,气度狭窄。
非我不保他,实在是,他难成大器。
就算能过了这一关,日后怕也难坐稳东宫之位。
最后看了眼龙首宫后,贾环紧了紧衣襟领口,而后大步朝紫宸书房走去。
……
上书房内,隆正帝和赢祥、张廷玉、张伯行、王钊等大臣还在议事。
见贾环回来复命,隆正帝冷笑一声,道:“你这就查清了?”
贾环点点头,道:“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何意?”
隆正帝冷哼了声,道。
贾环便将尚宫局的黄门,到慈宁宫的刘女史,再到咸福宫的周荣,及最后国舅府的线说了一遍。
他说的轻松,可满上书房的大佬,无不几番色变。
如果这些人的主子都牵连在内,那大概就是青史之上,最大的宫廷丑闻。
母弑子,子弑父。
何其残忍也!
见隆正帝身子都在隐隐颤栗,其他人的脸色也都难看之极,似都在考虑,如何对天下人和青史交代。
贾环犹豫了下,对隆正帝道:“陛下,臣观此事与皇太后和皇太孙绝不相干,皆为白家所为。”
“不相干?”
隆正帝的声音有些变话,似笑,也似哭……
听闻此等声音,坐在下首的赢祥顿时一变,忙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事情还未查清,皇上不可愤怒太过。”
隆正帝哪里听的进去,发出一阵阵瘆人的笑容,眼角处,隐隐有泪花浮动。
母弑子,子弑父……
贾环看他的面色隐如金纸,有些不落忍的再劝道:“陛下,臣以为,此事真不干太后和东宫的事,他们看起来都极为惊怒……”
“放屁放屁放屁!”
隆正帝一把将面前的一对奏折和纸墨笔砚并茶盏通通扫落在地,而后指着贾环暴怒骂道:“他们也就能骗骗你这样的蠢货!
你是猪脑子啊?
就不能长点脑子想一想,这个时候,宫中内监连连出事,以他们的能为,还看不住他们宫里宫人的动向吗?
这种话,你也能信?”
隆正帝是将一腔怒火通通发泄在了贾环身上,声音凄厉的咆哮不止。
赢祥和张伯行还有苏培盛三人忙连连对贾环使眼色,唯恐他也上来脾性,这个时候和隆正帝顶牛。
王钊却颇有些艳羡的看着贾环。
他熟悉人性,最了解这个时候,迁怒于一个人代表着什么含义。
人哪,在怒火无处发泄的时候,往往都会将怒气发在最亲近的人身上。
最亲近的,并不一定是最信任的。
但,从感情上而言,一定是最近的。
这,就是圣眷。
他们多虑了,贾环真能体会到隆正帝的心情。
尽管在他看来,隆正帝做的事未必比那些人好多少。
可贾环也知道,隆正帝是一个重亲情的人,或者说,他是一个渴求亲情的人。
然而今日这事……
却让他伤透了心。
隆正帝自然知道,这种粗糙的谋逆之行不会是太后或者赢历主使。
但,他们一定都知情,甚至还在默默旁观着。
如果今天上书房内传出的不是毒药被识破,隆正帝与众大臣无事的消息,而是全都死绝……
那么,尚宫局的内侍,刘女史,还有周荣甚至还有白福,都会在第一时间暴毙而亡。
如此,便死无对证。
再接着……
大秦的天,就会再变一次。
不管是谁上位,总都要比现在的情形,对他们有利一百倍……
这种心思,隆正帝猜的出,其他人,也都猜的出。
可是猜出又能怎样的?
谁都没法将他们怎样,毕竟,这只是推测,上不得台面。
“贾环,去,现在就去,将白家悉数捉拿,押往菜市口,尽数腰斩!
朕,不想再看到有一个姓白的,活过今天!
你听清楚了吗?”
隆正帝面容狰狞可怖的看着贾环,一字一句道。
上书房内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倒不是为了白家,而是因为那句,不想再看到一个姓白的,活过今天……
太后,也姓白啊……
贾环回视着隆正帝的眼睛,点点头,道:“臣,遵旨。”
……
ps:篇幅有限,没能一口气写完。
稍微说一下十三将的问题,肯定有个比较合理的解释,大概就快浮出水面了。
本来今天是想请一天假休息一天的,结果晚上想剧情想的睡不着,又写了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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