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云散去,朝阳升起,阳光冲破云层洒向大地。同一片天、同一块地,却是不一样的东坞城。
从大清早开始,以衙门为中心,无数便装官兵敲锣打鼓,热闹非凡,一边敲敲打打一边大声吆喝,“乡亲们快来报名当役工,干一天活给两天饭,干多少给多少,多劳多得啦!”
“香甜的大米、雪白的馒头,来干活就有的吃,乡亲们快来啊!”
呐喊声各种各样,内容一个比一个诱人。
再看衙门前,无论高矮新旧桌子一字排开,如同一条长龙般将府衙包在中央,桌子内侧坐着负责登记的人员,有衙役文官,也有军队中的文官,而桌子外侧则是慕名而来排队报名做役工的百姓。
百姓众多,吵嚷着,好在有足够的官兵前来维持秩序。百姓们被一条条红色布条隔开,自然形成一排排,这红色布条被苏涟漪称为秩序线,从前在岳望县曾用过。
这一天,东坞城如同过了新年一般,因为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在衙门口宣传是一方面,苏涟漪更是派人走街串巷深入到东坞城所有角落进行宣传。庞大的驻城军被云飞峋精挑细选出一万精兵强将时刻提防轩国来袭,其他两万人则是全力协助苏涟漪的恢复东坞大业。
其中,苏涟漪根据东坞城的主要街道,选出一千人,每二十人为一小队,一共五十个小队,共同喊着编好的口号,脚步遍及东坞城的每一个角落,务必做到偌大城内每一人都知晓消息,前来服役换口粮。
至于城外,涟漪又在军中划出三十个百人左右小分队,由三十名队长带领,针对东坞城周遭三十多个大小城镇进行宣传和动员,而将这三十多城镇百姓号召起来的目的不是别的,而是修缮管道。
已入秋季,苏涟漪已不指望着大家争分夺秒抢种一些农作物,更没天真到发展塑料大棚事业,在粮草充足的前提下,没有什么比修缮基础设施更重要的事了。
说干就干,绝不马虎!
到下午时,招工工作还在继续,但上午招募到的百姓役工已经开始投入到紧张的修缮工作当中。
苏涟漪定制了一个“工时计划”,按照工作时间和工作强度交叉综合结算所得。这些都是现代务工基本规则,但在鸾国却是第一次提出,在凌晨提出时竟被徐知府和司马秋白两人大加赞叹,涟漪只能忍着心虚接受赞美。
焕然一新的役工们干得起劲,多劳多得,谁不愿意多赚一些粮食回家?
还在排队登记的百姓们则是急坏了,都在后悔昨日未听信徐知府的话,今日没早早来排队,那么多白花花的米粮,就从手指缝中漏了出去。
因为时间匆忙,没有太多砖石可用,在修路方面,便有军队中的工匠指挥百姓们挖开坑洼不平的路面,重新将大石按秩序摆放,而后将土重新铺上,用巨大石碾压实,这种土名为夯土,在没条件烧制熟土时,夯土也是一种不错的路面。
说起来简单,但无论是挖路面还是重新排石铺土都到最后用十几人才能拉动的石碾,在生产力落后的鸾国都是一项不小的工程,即便人多力量大,但这些百姓都未受过培训,干起来也是手忙脚乱一锅粥。
苏涟漪看着闹哄哄的人群,也不着急,反正她的初衷也不是迅速修理好路面,而是找点事让百姓们干,重新调集起凝聚力和生活热情,这样便足够了。
之前很多人见过“小涟”的容貌,为了不节外生枝,恢复身份的苏涟漪便一直带着面纱,别小看这一层薄薄的面纱,这面纱防不住熟人但足以令只见数面的生人认不出了。
何况,为与之前形象区别,涟漪未着淡雅装扮,身着朝服笔挺,威严中带着英姿飒爽。
突然,苏涟漪在人群中见到一个身影,那是个男子,个子不高、很瘦,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但这人却是她加入奉一教的关键之一,这人不是别人,真是当是在街上认识的“骗子”李胜。
李胜混在人群中干得热火朝天,与其他几名瘦弱男子一同抬着大石,喊着口号。
涟漪轻轻叹了口气,好在一切都过去了,生活重新开始了。也不知,盲眼的李母如何了。可惜,她没机会再去探望了。
人生便是如此,他们是她苏涟漪生命中的过客,而她苏涟漪也是他们生命中的过客,过客与过客,便构成了复杂的人生。
“郡主大人,右侍郎找您。”一名影魂卫道。
如今苏涟漪无论走到哪,都有四名“跟屁虫”,这是云飞峋留下的影魂卫,这些影魂卫虽服务于苏涟漪却只听从云飞峋的命令,无论涟漪到哪都寸步不离,涟漪抗拒不得。
“人在哪里?”涟漪已接受了现实。
今日的叶轩一身藏蓝色斜纹锦缎长袍,那袍子用料名贵,明明是蓝袍,在阳光的映射下竟泛着淡雅紫色的光芒,加之手工精细,穿在其修长的身材上更是俊逸非常。
叶轩看见苏涟漪,扬起自认最帅的笑容迎了上去,“涟漪……”
刚叫出口,话还未说完,只见一名面如凝霜的影魂卫上前,将那腰刀捏在手中,唰啦一声宝刀亮出半截,寒光刺眼,在刀鞘花纹的凹槽中,还有一些诡异的暗红色。那时血!是杀人后残留下而未彻底清理干净的血迹。
叶轩粉面白了下,而后又青了下,亲昵的“涟漪”二字后,尴尬地加上了“郡主”二字,以保自己小命。
“涟漪……郡主,”叶轩勉强咽了口水,而后下意识向后退半步,“东坞城及周边大小商户一共七百三十二家,全部到叶家商会集合,而贷款的相关事宜下官也已为其讲解完毕,只等您最后拍案。”
苏涟漪见影魂卫如此,差点笑出来,无奈摇了摇头,也不知飞峋之前下了什么命令,不过这样也好,省却了许多烦恼。叶轩这人狡猾如狐,脸皮厚如城墙,与他讲道理纯属浪费唇舌,最好的方法便是这样威慑。
“好,前方带路,我这就去。”涟漪正色道。
“是。”叶轩笑容中带着殷勤,转身瞬间,垂下了眼,眼角扫向苏涟漪身旁的四名高手,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眯了一眯,若有所思。
……
叶家不愧是京城首富,更不愧是鸾国首富,其商会遍及全国各地,就连这远在边郊的东坞城也有其庞大商会基地。
若每个城市都有一个标志性建筑物,那东坞城的标志性建筑物绝对是叶家商会莫属。鸾国鲜少有高楼,而叶家商会中央,一座六层高的高楼可算是东坞城的摩天大厦。
苏涟漪从前便远远看过这楼,却未多想,今日才知这楼竟是叶家的,大吃一惊。
叶家商会院子硕大,绝非只有这“摩天大厦”一个建筑物,在楼下则是有其他房子,房子虽不高只有一层,但占地面积却很广,直到苏涟漪随叶轩进入后方才发现,这分明就是一个大型会议室!
只听一旁叶家商会的人一声吆喝——“商部尚书、涟漪郡主到。”
七百三十二人齐齐回头,七百三十二双视线齐齐向苏涟漪射来,或敬仰、或惊讶、或艳羡,别有一种壮观。
涟漪从容上前,这七百三十二人纷纷站了起来,侧部移出原本位置,撩袍便跪下,“草民叩见涟漪郡主。”动作虽不齐,口号虽不算响亮,但七百多人同时喊道,也是声势震天。
这一刻,苏涟漪多少体会到了人们执着于权力的原因,被众人朝拜、被万人敬仰,这魅力实在让人难以抗拒。
涟漪淡笑,从容入座,“各位不用多礼,起身吧。”
叶轩从一旁商部官员手中接过册子,而后恭敬递给苏涟漪,“众商户欲贷银两数额及预计还款时间,皆记录在此册上,请郡主过目。”
涟漪微微点头,慢慢翻看册子的明细。
下面七百多商户都屏气吞声,生怕涟漪不将银子贷给他们。
苏涟漪针对商户资产、贷款数额、还款期限以及抵押物几项仔细看了看,而后抬头道,“好,随后本官便会派人对诸位资产与抵押情况进行进一步核实,以地区为单位,根据贷款数目排列核实次序,你们可有意见?”
七百多人立刻又从位置上站起身来,“草民没有意见,一切听从郡主安排。”齐齐道。
苏涟漪不得不感慨,叶轩办事能力真的很强,国家银行贷款在现代不算什么新鲜事物,但在鸾国乃至这个时空却是第一次,而她只是将原理说出来后,叶轩便立刻融会贯通,不仅毫无错误地执行,还默默帮她补充了许多漏洞。
她对商业再如何也是半路出家,在执行上绝对没有叶轩有经验。
随后,解散了会议,七百多商户代表直接下榻在叶家商会,而涟漪则是召集所有商部官员进行了紧急会议,每一名官员挑选几名干练的军队文官组成了贷款评估小组,而七百多户商户便平均分配给各小组,进行考核。
同时,苏涟漪命崔鹏毅御史带着名单与账目速速回京禀明皇上,开国库,取存银,调重兵,用最快的速度将银两运往东坞城。
当所有事解决,苏涟漪带着四名随身影魂卫出了商户大门时方方法,天已大黑。
繁忙的一天,终于过去,如此劳累却不疲惫,有的只有兴奋与激动。
衙门门前,白日里那火爆报名景象已消失,除了几名稀稀两两报名的人,衙门门前已几乎无人,长龙搬的桌子也已消失。
涟漪好奇上前,见徐知府正与一名老者聊得正欢,见到那老者,便知报名为何完成得如此迅速了。
徐文成见苏涟漪来,鹤发童颜眉飞色舞,“郡主回来了?看谁来了?”一指身旁之人。
涟漪上前浅浅福身,“难怪明明应几日的工作量半日便完成,原来全托项老的帮忙。”来者正是叶弘书院院长,项叶弘。
项叶弘赶忙道,“郡主万万不可,老夫怎能接受您的大礼?”
涟漪扑哧一笑,“这算是什么大礼?您与徐世伯都是长辈,晚辈向长辈见礼有何不对?”
徐文成暗挑大拇指,“郡主说得对,全托了项院长的帮忙,我们衙门人手确实不够,而军中文官也是数量有限,项院长调来书院大量师生参与帮忙,本来预期三天的报名工作,才短短半日便结束了,现在书院师生更是在帮忙分发粮食。”
苏涟漪真心感激,“多谢项老了!项老的威武不屈,徐世伯忍辱负重,实在令人钦佩,小女定会上表皇上嘉奖二位。”
项叶弘笑笑,“郡主言重,东坞城是我们家园,保护东坞是我们职责所在,皇上日理万机,如此小事便……”话还未说完,便被徐知府推到一边,那雪白的胡子一挑一挑的,“好啊,那就辛苦涟漪了。”
“你!”项叶弘见徐知府这般老不知耻,气得直跺脚,“和你这老家伙交往,真是耻辱啊!耻辱!”
徐知府则是一挑雪白长眉,“和项院长交往,是本官的荣幸啊!荣幸!”
苏涟漪终于没忍住笑,轻掩嘴角笑了起来。徐知府真是个老顽童,鬼得很,那一板一眼的项老直拿他没办法。听说当年因为徐知府装疯卖傻,不明真相的项老跑来没少大骂徐知府,如今徐知府也算是报仇了吧。
别人都说女人间的友谊很奇怪,今日苏涟漪才知道,老头儿之间的友谊也很奇怪。
……
一日的工作结束,城门口到处燃起火把,亮如白昼,仿佛半个东坞城人都聚集在此,大家欢天喜地地领取今日的劳动所得——粮食。
为百姓分发粮食者依旧是军中官兵,由衙役监督,再由叶弘书院的人记录,三者分工合作,效率奇高。
当苏涟漪到时,正见到由官兵们保护的运粮车队从城外沿着大道赶来,有人骑着一匹黑马快步巡视车队左右,那人一身黑衣,身材修长,端坐马上更是有一种俊逸的潇洒。黑马黑衣,束起的黑色发丝在晚风中飘起,被火光映出神秘的亮泽。
黑衣人正是云飞峋,而骑着的黑马也正是苏涟漪从奉一教车队中“贪污”下的黑马踏血。
百姓中有年轻女子,见远远来一位容貌俊美的少年英雄,忍不住为之侧目。
苏涟漪见此景,只恨手边没有相机,这帅气逼人的画面不用相机永久保存下来,实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