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柳书竹的身体才恢复了些许知觉,体内却像是有一股黑暗的力量在滋生,继续破坏体内的经脉脏腑。
柳书竹忽然道:“我听不见了。”然后又道,“看不见了。”整个人身子一颤,仿佛进入了冬眠,再不动弹,似乎连呼吸都渐渐微弱下去。
六识皆闭。
郝一刀诧然道:“他将自己的神念封在了脑中。咦,不对,为何察觉不到神念了?”
刀疤脸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他脑中既有一颗菩萨舍利,身体应该不会如此脆弱,不能一鼓作气把那股奥义的力量驱出体外吗?”
郝一刀瞥了眼这个面貌丑陋的汉子,如果不是柳书竹的原因,他与后天境界的底层武者根本不会有交集。但倒没有摆架子,语气平淡的解释了几句。
舍利中的蕴有菩萨遗泽,能媲美天地伟力,从任何方面而言,这股力量都无可比拟,这一点毋庸置疑;黑尺中的奥义之力不过是圆满皇者稍微领悟了天地伟力的皮毛,与前者相比,无异于萤火与皓月,没有半点可比性。
可他还不能随心操纵舍利,且奥义之力已先一步入体将身体机能破坏。如果那道暖流不合时宜的继续溢出,把奥义之力剿灭自然不在话下,但柳书竹的身体与这两股力量相比,仍旧脆弱不堪,却再也经不起折腾。
“舍利没动静还好,如果骤然运转,驱赶奥义之力,才是我最担心的。”郝一刀道,“只要丝毫不规则的力量悸动,都有可能让他的身体分崩离析,到时候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修行之道,即便有无上的宝物辅佐,也无法让人一步成神。
听郝一刀说完,小和尚道也急道:“那现在咋办?”
郝一刀摇头:“什么都干不了,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
此刻。
一片无涯无尽的血海充斥眼前,浪卷浪的声音填塞耳内。
柳书竹茫然立足海中央。
头上无青天。
“这……怎么又是这幅景象?”
“我这是在哪?”柳书竹忽然爆了一句粗口:“奶奶的,小爷我不会是死了吧?”
灭佛手印与那把黑尺对碰了一记,印象中的自己不至于这么不经打。这一切,恐怕又是那颗血舍利在捣鬼。
血浪咆哮,一重推一重,在脚下跌宕起伏,无休无止。
既是处在血海幻境之中,应该有白衣菩萨从海中向他走来才对。柳书竹环首四顾,去寻那大愿菩萨的踪影。
“啊!”
才转过身,便被吓得鬼叫一声,向下方的血海跌了下去!
白衣菩萨在。
依旧是肩扛血莲的形象,一双赤目,不分眼白和瞳孔,悄然站在他的身后,与他先前所立的位置不过两步之遥。
以前的时候,虽然柳书竹也见过这副场面,但从来都不曾像此刻这般真实!
“大愿菩萨!”
扑通!
口中惊呼,跌入血海中,灌了满口的血气,入口腥甜,让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大愿菩萨宝相庄严,白袍无一丝褶皱,似乎笼罩在一股柔和的霞光中,轮廓彰显圣洁,血气不沾身。面孔上,看不出佛家的悲天悯人神色。也不像世俗间庙宇里的塑像一样,总是带有几分独特的圆润和厚重感。
血瞳分外妖邪。
白袖轻抬,有所动作,向前伸手虚托,将柳书竹从血海中托起。后者脸色数转,表情别提有多乖张了,以他的胆色,也被这惊人的一幕吓呆了!
“怎么还是活的……”
两人就此对面而立,谁都没有说话,任凭血浪翻卷,从远方来,向远方去。
壮着胆子偷偷打量过去,神圣、无上、古老,几种气息混合在一起,却又伴着无边的戾气!
这就是大愿菩萨。
远在凝聚出菩萨舍利前,已是上古年间的末法大贤,神通齐天,一力诛君主,五方镇君魂!
“那个……”
良久,柳书竹只说了两个字,却不知道如何往下说。
面前的这尊大愿菩萨,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呢?
这片血海,又是否一直都隐藏在舍利之内?
其实,他的心中满腹疑问。
舍利为何会飞入他的脑海?
在烟雨城传送时,他本意是要去北境,先不论能不能到那里,但多半是因为舍利的原因,他才会来到无垠大漠。亲人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这一切岂不都是由大愿菩萨一手造成的?
柳书竹曾暗自赌咒,见了这尊血菩萨,一定要将他骂个狗血淋头。可当他真的有了机会,面对一尊有自主意识的菩萨时,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沉默半天,竟破天荒的来了一句:“菩萨泯于上古,何苦仍存执念,不肯安息?”
白衣不语,却有所回应,转身踏步,向远方走去。见柳书竹没有跟上他的步伐,扭头回望,像是在对他说——你来吗?
柳书竹只好默然跟了上去。
无量猩红飞速退去,忽然间,眼中青光大亮,虽仍处在血海的范围内,却出现了一片青光蒙照的地带!
视线中,出现了一朵荧荧鬼火,在海的上方漫无无目的飘荡,下方的海水都被渲染成一种诡异的暗青色。
这就是大愿菩萨想让他看到的东西:一团微弱的鬼火?
还没开口发问,大愿菩萨抬头,向上一指,头上便有了天!
骄阳艳丽,闲云聚合,点缀一穹碧蓝长天。
虽明知是幻象,却同样让人生出心旷神怡的心境。
天色正蓝时,却猛然现出数道黑影,从天外飞了下来,遁向八方。其中一道黑影,正好落在了这片海域,随着黑影的降下,在眼中极限放大,展现出恐怖绝伦的本体,好似整片苍穹都向下压了过来。
大,足以遮天。
那是一块庞大无匹的方形天碑,少说也有几万丈高下,通体黑如墨染,裹挟无上威严,向那一点青荧鬼火笼罩了过去!
天降神碑。
这才是大愿菩萨想让他亲眼目睹的画面!
神碑降下之后,本来无字的碑面迅速扭曲,比划游走,竟自行篆刻下一个古字,字画繁多,占据了整面天碑,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操着一把无形的刻刀,正在碑上留迹。
一字通天!
即便此时,柳书竹也还不知道这幅场景意味着什么,也不认得碑上的古字,但却无法掩饰心底的震撼。
难道这就是大愿菩萨怀有执念的原因?
柳书竹好似石化,他得到了一颗舍利,却因此卷入了一场什么样的隐秘当中?
……
“这小子体内到底藏了什么玄机,怎么像个无底洞一样!”
外面,郝一刀和小和尚已不再往他的体内渡入真气。
同时,二人还发现了一个令人无语的状况,那就是无论他们渡多少真气过去,都仿佛泥牛入海,不知音讯!
郝一刀是六重天境界,而且修为精深,战力超绝,对于一重天武者来说,有如天人。他体内的精气纯净浩瀚,就算体质特异,也早就该达到了身体的容纳极限!
可看这样子,却是连半点真气的影子都没找到。用‘无底洞’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哎呦?”
“咦?”
郝一刀和小和尚各自惊疑一声。
柳书竹眉心的位置,隐约发出了一点金光。
随后,郝一刀恍然大悟:“我就说嘛,原来是他脑中的舍利在作怪,这小子福缘深厚,看样子像是神念遁入了舍利之内。渡过去的真气,难道都被舍利吸收了?”
小和尚见状,憨憨地道:“那俺再渡一些真气过去。”说着,食指直接抵在了柳书竹眉心位置。
“不可!”
说晚了。
小和尚的手指才触及到那里,便感觉到一股无法抗衡的吸力,将他体内的精元扯了过去,想要再收回手来却已然不及!
用力收手,真气流失的速度反而更快了一些。小和尚满脸的肥肉一颤,失色对郝一刀道:“快,快拉俺一把!”
有了真气的刺激,柳书竹身周忽然凭空钻出许多光斑,隐藏在天地中的精元都被勾扯了出来。一个小小的金色漩涡在眉宇上方缓缓成型,周围的能量都开始涌入他的脑海!
郝一刀面色凝重,大吼道:“危险,全都退开!”
所有人应声而退,唯有刀疤脸一人不动弹,像个聋子一样。
郝一刀皱眉:“你在这也帮不了他,退开!”
刀疤脸只是关切的看着柳书竹,眼皮都没抬。身边骤然生出一股大力,将他远远推了出去,他却又跑了回来。看他满脸坚毅,死活要守候在身边,郝一刀懒得再理他,伸出一手,全力去拨开眉心的那一指。
当他的一手搭在小和尚的手上时,嘴角一抽,非但没能把小和尚的手指提起来,连他也感到一股蛮横的吸力,那只手却也没能扯下来!
体内精元大泄,无力阻挡,金光大盛,漩涡又变大了几分。
“完了,这样下去还不得被吸成人干。”
郝一刀毫无风度的破口大骂,大骂柳书竹是个祸害,到头来他死不了,两人的性命弄不好却搭进去了。
剔骨刀高高举起,想要挥刀斩向两人手臂,小和尚吓得‘哇哇’大叫,忙将他拦了下来。
“这种吸纳的漩涡俺以前也见过,只需有大量的能源填补,咱们就有机会脱身,干嘛非得砍胳膊。”
眼前的形势说不上危急,两人还没失了方寸。
“再说,这是他的福缘,一辈子好不容易赶上一次,那奥义与手印对碰,好像激发了他脑中舍利的某种蜕变。如果此时将真气切断,岂不可惜?”
小和尚说的十分在理,郝一刀空手变出几块品质上等的晶石,将其小心纳入金色的漩涡中。
没想到晶石一落进去,却适得其反,金色的漩涡再涨几分,两人体内的真气,流失速度也变得更快了一些!
再填几块晶石,仍不见效,郝一刀只得又变出一块晶母,也扔了进去。这一下却不得了,金色的漩涡陡然膨胀至斗大,空中的精气变得暴乱。一见情形不对,他再次举刀要砍,又被小和尚拦住。
“你知道个屁,胳膊没了可以再长,小命没了就长不出来了!”
小和尚怨念幽幽的瞥了他两眼,道:“你身上……不是还有一块神晶吗?”
郝一刀老脸一黑:“你怎么知道的?”
小和尚一指柳书竹:“他告诉俺的!”
在神矿中时,郝一刀确实得到了一小块神晶,大如瓜子,但这等神物,世间罕见,柳书竹既然死不了,让他拿出辛苦得来的神晶填这无底洞,他当然舍不得。
“呸!”郝一刀略一思量,重重啐了小和尚一口,骂咧咧道,“大爷宁肯砍胳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刀疤脸眼中一亮,不顾死活的凑上前,直接将手搭在了柳书竹身上。
“你要干什么!”
除了眉心位置,索性身体的其他部位没有吸力,两人都不知道刀疤脸打的什么主意。刀疤脸手忙脚乱一阵翻找,把柳书竹身上藏着的锦囊都掏了出来。
在两人的注视中,从锦囊中取出了一块晶石,足有拳头大小,内里湛蓝若海,包裹着一汪绚烂的液体,正是柳书竹从矿底得来的那块神晶!
听闻柳书竹需要海量的能源,他再也顾不上那么多,把这块神晶举到两人眼前,道:“救他。”
两人的眼珠子都险些没瞪下来!
……
血海之中。
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柳书竹毫无所觉。他正在愣愣的盯着那块神碑,震慑于那份苍凉与古老。
不知看了多久,柳书竹咽口水道:“我说菩萨啊,您能不能别跟小山贼打哑谜,直接告诉我这一切跟我有何关联,想要我做什么不就行了?”
天降神碑,古字浑然。
但大愿菩萨到底是何用意,让人无法明了。
按说,上古之事早已泯灭,盛武十万年以来,多少人事也尽如云烟。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山贼,即便脑中得到了上古菩萨的遗赠,在这个壮丽多姿的世上,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葬。”
耳边,轻响一字,让人寒彻骨髓!
白袖一挥,神碑幻影在眼前翻转,另一面却是刻了一尊浮雕,应该也是在神碑降下的过程中形成的。
碑面上,一个伟岸的身躯跃然于上,持坐莲花姿,一手拈花,另一只手上却托着一盏高脚青灯!
慈悲收敛天下,大法普度众生。
这个形象,不正是落日佛光衬脑顶、单手掌青灯的青灯大佛法相吗!
恍惚间,柳书竹似乎隐约生出一丝明悟,但具体是什么,他又实在说不上来。
葬?
葬佛吗?
如果世间真有佛陀,现在由种种迹象看来,十有八九是真有,但佛陀若在世,谁敢葬,谁能葬?
世间不葬,却要由天来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