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
好似有一颗惊雷在脑中炸响,寒意瞬间透彻骨髓,遍体悚然,竟说不出是‘震撼’之情多一些,还是惊骇之意更浓重几许。
成佛,必须具备五大因素,即是五种深奥叵测的真谛,可如果不是小和尚亲口点破,谁又能想到,这些玄之又玄的理念,竟会以‘人’的形态而存世!
如真小和尚是‘断’,这样说来,难道菩提寺里的那位传人,也代表了五种真谛之一?
“他是‘四身’,也是天生的成佛因子。”似乎知道柳书竹此刻所想,小和尚如此说道。
两人,必须有一个要死。
柳书竹深吸一口气,仍不能让心境稍有平复。
“你是说……佛门放任你们彼此残杀,是想要人为的创作出一尊、一尊佛陀?”
立龛造佛。
小和尚默然点头:“知道什么是宿命吗?这就是宿命,俺的宿命。”
这……好大的手笔!
按照佛门的预言,浩劫临近,剧变逢时,天地即将开始发生毁灭性的动荡,可如果佛门真的出了一尊佛,一尊至高无上的佛,那么,整个人世间,还有什么灾难是不能够化解的!?
与之相比,恐怕连圣贤之流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只因为。
佛,曾与天地同古。
悠悠上古岁月,辉煌壮丽,人类的文明已经繁衍到极致,历代圣贤迭出不穷,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璀璨。
在那些睥睨八方、雄视古今的圣贤耳中,却也只闻‘佛’的名号,不见真佛济世。仅仅是葬佛的青灯古地,存在的时间也要比上古年代久远许多!
如果想考证佛陀纵横寰宇的那段古史,便要往前一直追溯到生命乃至整个世界的起源,甚至还要往前,方有可能知晓答案。
“这都是冥冥中的定数,别问俺为什么,俺也不知道。但俺们两个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便是宿命之敌,只有其中的一个死了,另一人才更有望接近佛陀。”
“近些年,中州各地都有流言传的沸沸扬扬,说佛门鸿运当头,合该举教大兴。可兴在哪里,为什么大兴,却没有多少人能说出缘由。”
“不仅西漠一域,北境、南疆、中土,各地的佛门寺庙里,也分别出现了具备‘真谛’伴体的弟子,被各庙引为传人。”
“兴,便是指五真谛同世而出,五个人的身上,都具有成佛的部分因子。这种情况,上古也未曾出现过。到时候,无论俺跟那一尘和尚谁死了,另一位早晚都会与其他几人死战,五谛归一,那就意味着求佛之路的开始。”
“五人中,最终活下来的那人,只要得到充分的成长空间,没有过早地夭亡,也许真的有希望参透佛家大法。那时起,便也要肩负起在浩劫之后重建庙门的责任……”
佛门重担究竟意味着什么,小和尚的生死又为何无人理会,明白了,经他一番解释,什么都明白了!
可是,即使以‘立佛’和‘拯救苍生’作为借口,对于小和尚和另外四人来说,都显得太过残忍。这种残忍,哪怕当做陌生人的故事来听,柳书竹都难以接受。
“本来,俺都快要认命了,打算逃了这次就不再逃了,可偏偏就赶上神矿出世,而且还偏偏在矿底遇到了你这混球儿!”
说到此处,小和尚已然动情,一双大眼瞪得滚圆,微现湿润,像是在埋怨柳书竹不该被他撞见。
“起初,俺还以为你的出现是上天赐给俺们的转机,会打破这个魔咒,可没想到什么都改变不了,却险些连累了你!”
小和尚瓮声骂道:“你这人也是,连先天境界都还没晋入,就敢跑到神矿附近作死……”
“噗!”
柳书竹彻底冷静下来,略微一思忖,心中已有了主意,听到小和尚的埋怨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个死胖子,比小爷还他娘不讲理。听你的语气,就跟我愿意撞见你似的!”
小和尚用袖子一抹脸,不想让柳书竹看到他眼中的泪痕,扭头倔强道:“俺知道你不是转世,但六祖选了你,说明你跟佛门还有俺之间都有一段善缘。现在缘分尽了,你走吧,以后要是真成了菩萨,别忘了……”
柳书竹反倒在床榻上坐了下来,打断他道:“照你说的,那一尘和尚居然有那么厉害,连你都打不过他?可他既然一心想成佛,你跑出去的这段时间,他为何不去追杀你?”
既然三大庙中无人阻止,趁小和尚出逃这段期间把他杀了,岂不更省事。
小和尚叹气:“他想成佛不假,但心境也是奇高,无人能懂。他说,俺不敢跟他打,便不配与他争。等到什么时候俺不跑了,再去找他,到时候他才会心安理得的出手。”
柳书竹追问:“那他的修为大概在先天几重,比起五花肉来如何?”
郝一刀天资冠绝,修为深不可测,能以六重杀九重!
而且,更有一位武者大帝为师,未来的成就几乎不可限量,只是不知‘一尘’僧人的天分到底有多高。
“本命修为在五重天左右,却也有传言说,他能在天门强者手下支撑一段时间,而不落败。”
天门,是先天武道的第九重天,俗称武王。
本命修为五重天,还能越四阶!?
“这么说来,他的天分比你和郝一刀都高,能够越四阶,但却无力杀死武王,论起战力,暂时还比不上五花肉?”
谁知小和尚还没有说完:“他素来深藏不露,很可能比表面上还要厉害一些,五花肉有大帝做靠山,也许等他授了武帝的传承后,会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但就现在的实力而言,与一尘和尚生死互拼,他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取胜!”
“这么厉害!”柳书竹咋舌,嘴角不禁浮起一丝无奈的苦笑,“咱们真的没有可能再逃一次,不跟他打还不行吗?”
其实,他知道这句话说了也是白说。
三位神僧的意见已经达成一致,他能跑,小和尚却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了。
“俺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但你可以走。你有六祖赠珠,只要不搀和到传人之争里面来,别看‘菩提神婴’气势汹汹,却也不敢轻易对你出手。”
柳书竹摇头,认真道:“刚才在塔中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就算我能出了巨城,那菩提婴儿也不会轻易放过我,没见他的态度吗,恐怕连慧凡和尚都没放在眼里。”
婴儿僧扬言要将他剖脑取珠,以对方的尊贵身份,一言九鼎,绝不会是在出言恐吓。
“六祖不在,他才敢出言不逊;但六祖若真的回寺,连他也得毕恭毕敬!你脑中有大愿菩萨的馈赠,万一成了菩萨,对俺们佛门只有好处。”
舍利入体与后人的身体融合为一,这种怪事,自古以来也从未发生过。
大明王寺的静兰舍利代代相传,却无人能够将它纳入体内,也就无法发挥出舍利的威能,更别说与之心意相通、神念相连。
如果柳书竹凭借脑中的舍利侥幸证了菩萨之位,佛门多一位上古尊者,总归不是坏事。届时,一尊古佛再加上一位菩萨,佛门上天入地,寰宇内外,怕是皆无敌了!
“在塔中时,你实不该辱骂激怒他,三位神僧中,他的天资和修为都是最高,脾气也是最坏,这世上除了六祖,即便另外几位武者大帝亲身驾临,他都未必会敬畏。”
一说到此节,柳书竹再起肝火,对方口口声声盼着自己去死,不骂他难道还留着他不成?
身份极尊又怎样!
“小爷我刚才只是热身而已,要不是被那位草笠老僧识破了用心,我一定会激他动手,让他们三个打起来,两人打他一个,趁早把他打死,以免除后患!”
“不会的,三位神僧之间的渊源,你不知道。”小和尚这样说,柳书竹不禁有一点疑问。
婴儿僧看上去只是个小不点,但也属于超级骨灰级别的人物。
三位神僧,表面上的年龄各不相同,但样貌为何极为相似?
分明就像一家三口、祖孙三代。
小和尚心底已经认命,神态从容了几分,闻言解释道:“哦,倒是俺忘了跟你说了,三位神僧不是三世同堂,却比血脉至亲更为亲近,因为三人原本就是一体。”
“三人一体?”
原来,这三位神僧的身世极富传奇色彩,说道起来令人嗔目,还牵扯到一桩旧闻——连体三婴。
大约在四千年前,离巨城几百里开外的一处凡人聚居地,有一户人家成亲十几年,妻子却始终不孕,屡次拜佛无果,不得一女半子。
一次,夫妇二人又前往巨城拜佛,回去的半途中,那妇人突然莫名疯了,口称佛陀显灵,必然求子成功,回去不久,果真就有了身孕!
拜佛求子的风俗,在世间极为普遍,放在何时都不算怪事。
可谁曾想到,怪就怪在,本应怀胎十月就能抱得贵子,但那位妇人却足足怀了七年有余,始才产子临盆!
当天夜里,天生异象,神霞蓬勃,隔着数百里远,从巨城便能看的一清二楚!
引得世人谈论纷纷,驻足观望,更有武者争先恐后的奔着神霞而去,以为有异宝出世。
那时候,慧凡大和尚已证位金身,正在明王寺中,发现静兰舍利和另外两件菩萨遗宝都与那道神霞产生了共鸣,便亲自前往探查究竟。
等他到时,怀胎的妇人已因难产而死,但腹中鼓动不停,看上去比寻常的胎儿大了数倍,漫天的神霞也是从她腹中腾起。
里面,似乎孕育了一个怪物,拼命想要出来!
慧凡罗汉破开其腹,却从里面爬出一个张牙舞爪的肉球。那‘怪物’身躯肥大,生了三颗头颅,六臂六足!
三个生长在一起的婴儿。
“连体孪生,同心同德,此乃天大的缘分。”慧凡罗汉施展大法,将三婴彼此分了开来。
三位神婴中,只有一位比较正常。另外两人,一个从生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生长过,好似一件玉雕,始终都是初生儿的样貌;还有一位则过早的显现出老态,皱眉锁目,满面疾苦。
慧凡罗汉也看不透他们身上藏了什么玄机,只猜测说,三婴很可能是上古佛门的某位大护法转世,修持仅次于菩萨,与佛门有大缘。
再后来,三人相继阪依,各入一庙,不仅武道天分超然,佛家悟性也惊世骇俗,渐成盖世神僧,执掌了西漠三大庙!
连体神婴,竟还有这样一层血脉维系,真是传世怪谈。
但柳书竹没心思畅怀过去,紧接着就想起了正事,在小和尚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
“别光顾着讲故事,大明王寺底蕴斐然,如此大的庙门,别说你们庙里没有压箱底的灵粹,去找你们的方丈大秃子来,让他把寺里的宝贝都给小爷吐出来!”
佛门总归是屈指可数的超级大势力,底蕴最起码要比那些大城深厚。
小和尚被他打得一愣,这才想起两人废话半天,柳书竹还没挪窝:“你、你还是赶紧走吧,能不能走脱还是一码事呢,你还想卷了俺们的家底啊!”
“少他娘废话!”柳书竹大怒,狠狠一脚踹了过去,“去跟庙里的秃驴说,我要闭关一个月,谁都不能来打扰。”
“闭关?”
柳书竹眼中寒光一闪,道:“出关之后,咱们就一起去那菩提寺里,会一会那个妄想成佛的一尘和尚。”
小和尚浑身一震,怎会不明白柳书竹的用意,当下虽十分感动,却摇头不肯答应,而是叹气道:“你打不过他的!”
柳书竹冷笑:“打得过打不过,还要交手之后才能见分晓。你别忘了,我有舍利相助,修行一日千里,只差海量的能源辅助,半年前我还是一个后天武者,可现在,我已是先天两重,何况……我还有大贤的传世功法!”
小和尚撇嘴:“那也打不过。”
“滚蛋!”他终于将柳书竹成功激怒,小悍匪满脑门青筋直冒,狠声道:“吃货,你就知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怕死不丢人,不怕死的那都不是人,但有些争斗,打不过也要打,一人打不过,那就两个一起上!两个还打不过,那就两人一起死!”
字字清脆,如金铁交击,落地有声!
“你是我柳书竹选的兄弟,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谁想杀你,就得先把我千刀万剐,确定小爷死了,死透了,死绝了,才能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一番话下来,满是豪情状语,这份真挚的情谊,却令小和尚再也把持不住,眼眶通红,‘吧嗒吧嗒’往下掉泪,用袖子狠狠地抹。
“哭个屁,快去。”
走出禅房后,小和尚直奔主殿走去,一路上,所有的年轻僧众都赶紧让路,杵在一边与他见礼,却不敢多言。
这位小祖宗,素来无法无天。
除了没给自己找个媳妇,庙里的规矩都被他坏了一个遍,平日里他们就招惹不起。此刻,见他满脸涕泪交加,哭的一塌糊涂,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用俗语来讲——哭的就像个骚包老娘们儿。
除此之外,他脸上还有一种表情,才是众僧禁言的原因,那是腾腾的杀意和斗志!
小和尚体内,仿佛关了一尊凶神恶煞,而现在……笼子被人打开了。
……
经历此事,柳书竹对佛教厌恶至极,再也生不出亲切之意。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对草地上那位老僧视而不见,嘴里径自嘀咕道:“佛门、佛门,还真是有够混蛋!”
舍利塔顶层。
空藏俗僧安然坐于五品莲台之上,同时睁开眼,轻声道了一句:“这个,早就知道。”
透过窗口,能够见到巨城远景,那一颗参天树影仍旧在不断地变幻,旖旎流连。
“五花肉跟他那个便宜师父在这儿就好了。”
一个月后,也许是他人生中遭逢的第一场恶战。
他是二重天,小和尚顶多算是七重天,加起来恐怕也无法与人一争高下,胜望渺茫。
但柳书竹也不是完全没有依仗。
“大愿菩萨,你既然诚心要算计我,总不会忍心看着小爷被人打死吧?”
生,或死。
但却绝不会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