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黄沙艳艳。||
在城际与沙尘交织而成的荒凉中,一位麻衣僧人面无悲喜,双手执佛礼,足踏一双破旧不堪的草鞋,默然走过其间。
一步一个脚印!
他的足迹踩过之处,便是滚滚红尘;而落在他身后的,沙也好,城也罢,则都可称为世间。
世间永远落半步于身后,红尘则永远先半步于眼前!
渐渐地,后方的空域传来了噪杂的御空声,周围这片不小的区域内,人群开始无故聚集,但都在恰到好处的距离上停了下来。
“赵大盗的圆满强者马上就来了,他怎么还不跑啊?”
“这位第一行走,难道心生死志了吗?”
“可惜啊,这是一位佛门的高僧啊,惩恶扬善,老天真是不开眼!”
……
延济和尚对一切置若罔闻,停也未停,看也未看,继续往前走着。
“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和尚,杀了我的子侄,还敢悠哉悠哉的在漠中闲逛,真以为西漠是你们佛门的天下不成?”
“可惜的是,三大庙已经亡了,西漠的和尚,都变成了孤魂野鬼!”
“给老夫站住!”
直到一股奥义之力袭来,将前方的空间骤然打碎,等到空间复合后,一位须发张扬的老人出现在那里,阻住了前路,他才不得不停下。
延济和尚眼观鼻,鼻观心,向老人稽首,却没有看他:“阿弥陀佛,贫僧一生除恶无数,请问尊者指的是谁?”
闻言,那位老人当即勃然大怒!
“天杀的贼秃,昨日你才在附近地域棒杀了他,今天又跟老夫装什么糊涂!”老人衣着华丽,在衣领和两只袖口的位置,都能见到用金丝纹成的‘赵’字,“你的眼睛莫非是瞎的,难道看不出老夫身上的纹绣隶属何门吗?”
延济和尚这才抬起头,看向对方,道:“原来是赵大盗的圆满长老。”
“哼!”赵家圆满长老面色傲然,厉声道:“老夫生平最看不惯你们这帮道貌岸然的和尚,你杀我后辈,今天便是你的死期。不过……”他阴森冷笑,“……你也别想就此死的痛快!”
“贫僧没有杀他。”
“你!”延济和尚的态度波澜不惊,仿佛撒谎都面不改色,赵家的圆满长老为之气急,“怎么?现在又不敢承认了?但是……晚了!”
延济和尚又道:“阿弥陀佛,贫僧真的没有杀他。”
赵家圆满长老不禁皱眉,难道认错人了?
杀死自家后辈的,不是眼前这个和尚?
但他还没转念,便又险些被气得吐血。
因为,延济和尚又道:“他之所以会死,一切皆因他心中有恶念。昨日与贫僧相遇时,正在依仗修为欺凌弱小,所造屠戮甚广。贫僧心善,只不过是想将他打醒,他却自己承受不住……死了。但他应当谢我,今生不谢,来世也会心存感激。”
大后方,紧接着又传来一个浩大的声音,语调悠扬婉转,却又爽朗至极:“哈哈哈,好一个今生不谢、来世感激!”
眼前这位赵家圆满怒不可遏,本欲发作,但听到这个声音后,便强压怒气,向延济身后遥遥躬身行礼。
那个爽朗的声音接着道:“世人都说,大明王寺里的第一行走,是这世间真正的得道高僧,身在红尘却又不知红尘在何处,比他那掌庙的延德师兄更有悟性,比那菩提寺的主持更有天分。却没想到,竟然也是个油嘴滑舌的假行僧,只会打打机锋,诳诳俗人。”
话音落后,不多时,竟从远方起伏的沙丘中‘走’过来一座孤零零的大山,渐行渐近!
围观者顿时又向八方退去了一大段距离,显然满是忌惮。
山是孤山,高不下千仞,轮廓雄伟,但却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峰,从根部被截断,山石土木都是凡尘俗物,而不是由大法力祭炼而成。山上花草茂盛,与周围的黄沙废城显得格格不入。
之所以会动,是因为扛在了人的肩头!
孤山下,一群黑压压的小点托山而行,人数成千上万,看上去就像是一群搬运食物的工蚁,密密麻麻,让人看了头皮发炸。
七大盗都很会讲究排场,这样的一座山,重量自是惊人,需要万千先天武者合力托举。
对于修武者而言,只要力量足够,担山倒也不是难事,可是这种做法本身,并无任何实用价值,也根本不能用来御敌,只为虚假的排场和享乐。怕是只有盗门,才会做出这种有些滑稽,更近似愚蠢的事情来。
孤山上,建筑群集。
山顶的最高处,筑有宽敞凉亭,聚焦目力,不难发现凉亭里还坐着五六个人。而位于半山腰和山脚的位置,人数加起来也不下千人,可以说是赵大盗的全部底蕴。
凉亭中的五六人都是圆满境界,山腰和山脚的那些人,除了几十位破灭长老和赵家嫡系子弟,剩余的大都是至人武皇!
至于那些地位低下的喽啰,则只配在下方做担山的苦力。
“明儿,我说什么来着,你不用着急先行一步赶来,这个和尚肯定不会趁机逃跑的。”
凉亭中,一位面色衰老、长须飘飘的老人,便是赵家的盗王,他对阻住了延济和尚前路的那位赵家圆满长老说道。
那名圆满急忙道:“祖爷爷料事如神。”
七大盗王中,以齐、秦两家的盗王战力最为卓绝,却以赵家的盗王年龄最长。
这位赵盗王,是七人中岁数最大的,而且,赵大盗是中土大宋皇族的后裔,因为祖上夺位失败,才出走大漠,逐渐发展成七大盗中的一支。从气度上说,赵大盗这一脉,也是最高雅的。
赵盗王没打算去西北参拜出世的骷髅王,是以没有与另外两家的韩、魏盗王同行。
他看上去面色颓败,像是命不长久的样子,这也很可能是他引领族众直奔此地,寻找青灯古地的原因!
“不是我料事如神,而是我猜到了这个和尚的身份。”赵盗王对延济说道,“你我虽不曾谋面,但世间像你这样傻的可爱的和尚,倒也不多。”
赵盗王捻须微笑,看上去就如同一位慈祥无比的老人,与延济和尚并无仇怨,而是十分交好。
“法和尚,转过身来给老朽瞧瞧如何?”
那座大山临近,延济和尚都没有转身,听到对方的话,面色平静的转回身来,隔空向山顶的凉亭望去。
“好和尚!”赵盗王语气中竟隐含了几分赞许,“想必你也听说了,古仙出世,巨人砸城,你们西漠佛门的根基已然毁去,诸僧成仁,你难道就不伤心吗?”
延济回问道:“昨日,你家的一位后辈脑浆涂白,死状狰狞,最后还被贫僧打哭了,盗王难道就不伤心吗?”那名赵家圆满长老听了之后怒急,恨不得立时出手,将延济和尚碎尸万段。但赵盗王未发话,他也只好忍着。
“哈哈哈,和尚无情。”这句反问,竟引得赵盗王纵声大笑,“等你到了老朽这个年纪,就会明白,所谓的恩怨情仇,都不过是过眼烟云,老朽心将死,也就无心可伤。”
延济摇头:“等你有了贫僧的修持,才会明白,你所谓的过眼烟云,便是这世间的脊梁,你的心不在世间,也难怪你离死不远。”
赵盗王微微皱眉,这句话让他分外不悦。他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仿佛大病不愈之人。
“老朽本人并不讨厌和尚,但也称不上喜欢。你这‘第一行走’的名号,倒也当的起,但你杀我后人,盗门不能容你,今天便只好死在这了。”
语气淡然,说完向身边的几位圆满强者挥了挥手:“我乏了,你们几个去会会大师,让天下的人都看看,看看佛门的高僧是否真正识得人间的苦楚。”
远方的天空中,聚拢在一起的围观人群心道:这位高僧,恐怕要被数位圆满皇合力虐杀了,想痛快的死去,怕是都难!
有些人心中,则不免惋惜。
如果西漠三大庙还在,盗门还会有所顾忌,但世间已然,便无人能救这个孤僧了。
赵盗王身边,又有三位圆满飞身而下,与先前那名长老将延济围在了中央,几股毁灭的气息开始酝酿,但他们都不着急!
古地现世之前,他们也有的是时间,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和尚受尽折磨。
“今天,老夫要让你的心中充满怨恨,要让你死后也不得安宁,即便有佛家净土,连佛都要为你受过的折磨而蹙眉,连净土都因为你的遭遇太过骇人,不肯收你!”
那名赵家圆满竟不再使用奥义,暴喝一声,而是赤手空拳的向延济冲来。
用奥义杀人,不如拳拳到肉来的解气!
“阿弥陀佛。”延济和尚根本就没有害怕的意思,手中只是多出一杆降魔杵,“生于红尘,死于红尘,贫僧何怨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