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
他的眼神依然依然清澈，程灵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样子。
满头满脸的灰尘，发丝散乱，脸上伤痕纵横交错，那是刚才摔在地上，与地面摩擦造成的。咸咸的眼泪划过伤口，阵阵火辣辣的痛。
以正常的角度来看，她算是毁容了。可是，她现在已经懒得去理会这些了，一颗心所牵挂的，满满的都是伊诺斯的状况。
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程灵忽然觉得世界美好了起来，阴暗的树丛是那样安静，漫天的阴云是那样温馨。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小伊，只要你活着，一切都好。
程灵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她的手心冰凉，他的手却冷得像冰块。她将他的手送到嘴边，连声呵气，试图让他暖和一点。然而口中的呼吸接触到空气，便变成了雪白的雾气，接触到他手上时已经凝结成了薄冰。
她连忙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颈上，想要用体温去温暖他，伊诺斯看着她，却突然笑了。
他的笑极好看，出现在此时，就像一片正在融化的雪花，那样轻盈。
“你别哭，我不会死的。”
说罢，他闭上眼睛，再也没有动静。
程灵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冷风吹过，脸上的鼻涕眼泪都结成了冰，牵动着脸上肌肉，撕裂般地生疼。但她还是笑着，有更多的眼泪从眼角流下来，糊在伤口上，几乎把她的半张脸都包了进去。
“我不哭，你不要死，我就不哭。”
她费力地站起来，将他的身体背到身后。他身上不知何时穿上了一件金色的甲胄，就像当初在冰棺中一样。正因为这件甲胄，他才在那一箭之下捡回了一条命。
程灵艰难地向外走去，一步一个踉跄。阴暗的树林极静，从外面传进来阵阵厮杀声，遥远得像另外一个世界。
路过弓箭手的尸体的时候，那孤零零的头部让吓得她双腿发软。她用力扶住旁边的树干，忍不住干哕了几下，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葛兰呢？亚摩斯呢？为什么还不过来？她心中焦急，进入树林这么长时间了，外面的人却像没发现一样。
用力呼吸了几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程灵一咬牙，顺着来时的路向外走去。
短短的一段距离，现在走起来确实那般遥远。程灵跌跌撞撞，好容易走到了树林的边缘。然而，一抬头，眼前的景象却再次让她如坠冰窟。
马车周围，满地都是血和尸体，看那服装和身形，大部分都是自己这边的人。
拉车的马死在一边，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衣人将车厢围在中央。他们个个武艺精湛，完全不是葛兰和他的手下可以比拟的。摩尔勉强护着雪莉尔，同时对上了三个黑衣人，看上去相当吃力。
亚摩斯几度想要过来救场，但每次都被蓝伯特拦住，无奈之下，亚摩斯的攻势愈发凌厉，招招直取蓝伯特要害。两人相互缠斗着，倒是离这边越来越远了。
怪不得外面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原来是这样！
葛兰奋力抵挡住一个黑衣人的一剑，扭头看过来，见到程灵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露出一丝喜色。
“程灵小姐，快逃！”葛兰大声吼道，声音有些嘶哑。
黑衣人自然也看到了程灵，立刻舍弃了手上对手，向这边攻来。摩尔和葛兰大惊，立刻由守方变成了攻方，试图拖住黑衣人。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程灵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用光了，背上的伊诺斯是那样沉重。
不去理会渐渐靠近的黑衣人，她小心翼翼地让伊诺斯靠坐在一棵树旁，自己也坐在旁边缓缓闭上眼睛。
“就这样放弃吗？”蓦地，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如泉水叮咚般。
我不想放弃，可是，不放弃，又能怎样？程灵有些疲惫地想到，横竖不过是一死。
“你想死，我不会阻拦，但我不要他死。”那声音继续说道。
转瞬间，程灵发现自己又站到了那座神秘的神庙中，依然是上次的位置，只不过倒映在大理石中的那个神女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是一片纯粹的黑色，看不见眼白，长长的睫毛楚楚动人，然而两者结合在一起，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虽然无法看出她的眼神，但程灵能感觉到，她在看着她。
“难道说，你有办法？”程灵的心中忽然燃起了一线希望。
神女的唇角忽然勾起一丝微笑。说来也奇怪，那张脸分明与程灵一模一样，但生在她脸上，却偏偏给人一种倾国倾城的感觉。
她拈起一缕蓝色的秀发，缠绕在青葱般地玉指上，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我想救他，但我为什么要救你？”
这是在讲条件的意思？程灵看着面前这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忽然间有种很不习惯的感觉，就像是正面对着一张镜子，偏偏镜中的自己却是另外一个人。
“你要什么，说吧。”她叹了口气，心中却升起一丝无奈，“只要我能给得起。”
能活着，谁愿意死呢？只是，她是真的什么也没有，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恐怕就是那个不太靠谱的拉菲儿之泪了。
不过，与自己的性命相比，神器什么的都是浮云。
“很好，这可是你说的。”神女唇角的笑意愈发浓烈。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表情，程灵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好的感觉。不过，她转念一想，似乎失去什么，也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吧。
只不过，就这样被动地与人交易，她还是觉得很不爽。
程灵等了一会儿，发现神女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心中不禁有些着急。
“喂，你到底有什么法子，赶紧使出来吧！再磨磨唧唧的，我就要死透了！”
她才懒得去管神女口中的“他”是谁，她关心的可是她自己的命，还有处于昏迷中的伊诺斯的命。可条件都谈好了，神女却迟迟没有动作，难道说是反悔了？
神女一步从大理石中跨出，就这样俏生生地立在程灵面前。与大理石中的影像不同，此时，她的美多了一丝侵略性，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不由自主地就被她吸引。
“你还能出来？”程灵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了两步。
神女再一次靠近，忽然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脸颊。程灵瞪大了眼睛，只觉得那双全黑的眼睛近在咫尺，就像两个巨大的窟窿，分外恐怖。
“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要什么都可以……”神女“咯咯”地笑着，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中，与回音重叠在一起，久久不散。
“你到底是谁？”程灵心中依然有些不放心。
“我么，我的名字是爱尔莎。”
神女忽然打开手臂，毫无保留地抱住程灵的身体。与此同时，在神庙之外，天空的血月忽然亮了几分，斗转星移，黑白交替，冥冥中似乎有什么被倾覆了……
树林之外，厮杀声震耳，葛兰等人宛如不要命了一般，浑身浴血，拼命阻挡着黑衣人的靠近。
远处的亚摩斯阵阵怒吼，却对这边的情况有心无力。蓝伯特果然天资纵横，两人虽然同为六级强者，但蓝伯特几乎已经一只脚迈入了七级剑士的门槛。
好在蓝伯特似乎并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招招滴水不漏，只为拖住他。
黑衣人已经来到距程灵不足二十米之处。这时，葛兰终于一个不察，被旁边的一把剑刺入了胸膛。他本就受了重伤，此时的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就在一切都往最坏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一团刺眼的蓝光突然从这边扩散开来，瞬间席卷了整片区域。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是一怔，齐齐地看向蓝光的中心。
在众人的目光中，程灵缓缓地站起来，长长地黑发无风自动，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神智一般，动作也有些僵硬。
在她的胸前，拉菲儿之泪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自行悬浮了起来，刺目的蓝光便是由此而发。
“这是……”摩尔盯着这一幕，忽然皱了皱眉头，想要说些什么，却抿紧了唇，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他默默地放下剑，重新走到雪莉尔的身边，仿佛置身局外。
程灵缓缓地抬起头，一张小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就像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黑发掩映下，她的眼白竟然完全消失，整个眼睛都变成漆黑一片，眉心的那点朱砂红得耀眼，几乎要滴出血来。
“这女孩有古怪！上，杀了她！”一个黑衣人举剑大喊了一句。
程灵僵硬这转动着脖子，冰冷的目光扫向那人，那人顿时觉得脊背生寒。
她忽然笑了笑，唇角的那道诡异弧度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与此同时，一种晦涩难懂的语言从她的嘴里吐出，声音不是很大，却顷刻间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一瞬间，整片天地都陷入了夜色中，一轮明月高悬，繁星闪烁。无尽的星光和月光洒落在程灵的身上，将她整个人映衬得无比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