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抢亲记》 正文 将军很饥渴 战争来得迅速又残酷,战火以燎原之势舔舐大秦每一寸土地。 敌军将入城时,江柔和家人被流民冲散。 奉新郡是个小城,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东邻西舍都携着包裹匆匆逃难,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独自在街头彷徨的女孩儿。 或许是注意到了,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自己的妻儿老小尚且无力自顾,哪里有余力抽身帮衬一个不沾亲的孩子? 江柔想打听父母的下落,可郡城即将被攻破,没有人有耐心听她说话。 城门被攻城木车击得摇摇欲坠,沉顿的撞击声一下一下,宛如撞击在她的心底。 轰然一声巨响,城破了。 黑色铠甲的士兵举刀而入,百姓们吓得四逃而散。 混乱间,有认识江柔的邻居于心不忍,推了她一把,“小柔,别愣着了,快逃命去了。” 江柔如大梦初醒,仓惶跟着人流进城躲藏。 匈奴士兵封锁了城门,在小小的奉新郡里屠城。 这是游牧民族的战争传统,每一次屠城都带有政治色彩,一则威慑各城,二则……充作军粮。 这里的军粮,是真正意义上的军粮,匈奴南下侵略,后备军需不足时,城中若没有足够的粮食,这一城百姓,就是他们的粮食。 他们所过之处,杀人饮血吃肉,比魔鬼更可怕。 江柔藏在倒扣的装菜竹篓里,看着故土血流成河,哀嚎遍野。 她咬住嘴唇惊惧流泪。 这些人,简直就是畜生! 忽然,一个妇人隔着一篾竹篓摔倒在她前方,一个士兵从她身后追来,一边解裤子一边狞笑,“你跑啊,嘿嘿,老子还没尝过大肚婆的滋味,今天爷要好好爽爽!” 妇人五官秀气,穿着粗布麻衣,小腹高高隆起,跌在地上护住肚子苦苦求饶。 士兵跨坐在张姚氏身上,去撕扯她的衣服。她嘶嚎着想推开身上的人,不停呼唤着相公的名字。 可是她的相公已经死了,死在这些歹人的手下。 张姚氏推不动了,侧首隔着竹篓的空隙,看见了江柔,眼神中带着乞求和希翼,嘴唇轻轻张合,没有发出声音,江柔看懂了她的口型——救救我。 这个人她认识,是隔壁卖馄饨的张大娘,早已有了九个月的身孕。 江柔在竹篓里瑟瑟发抖,久久不敢动弹。张姚氏绝望闭眼,泪水没入鬓角。 她是看着江家幺女长大的,知道她胆小也柔弱,战火纷飞的年代,她一个人藏在角落里,想也知道境遇不比她好。 丈夫已经死了,她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实在难以生存......而且,这样的乱世,如果没能出生,说不定也是这个孩子的造化。 江柔救她,她感激。不救,她也不怨怪。 ‘嘭。’ 一声轻响,骑在身上人的动作停了,她睁眼去看。 江柔手里一根木棒,煞白着脸站在士兵身后。 十六岁的姑娘家能有什么力气,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匈奴士兵挨了这一下,连头都没伸手去摸一下,正狠恶着瞪眼看江柔。 江柔惊慌失措举着木棒一步一步后退,浑身抖得像筛糠。 士兵看她的眼神渐渐变了,从气怒到垂涎。 他从张姚氏身上爬起来,搓了搓嘴,笑得猥琐,“这么屁大点儿地方,竟然还有这等货色。” 眼前女子肤白貌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时恐惧眼神,就像一只看见老虎的麋鹿,我见犹怜,一眼就激起男人的占有欲,只想把她压在身下肆意蹂躏。 只觉得地上的大肚婆瞬间成了昨日黄花。 江柔退到墙角,避无可避,匈奴士兵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木棒扔到地上,把她压倒在地,两手制住她的手腕,迫不及待道:“小娘子,你这根棒子没什么用,哥哥的这根才有用,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张着一口黄牙就想一亲芳泽。 张姚氏挺着肚子过来推他,撕扯,怒骂,士兵就像长在江柔身上似的,巍然不动,伏在她身上上下其手。 张姚氏亮出尖牙,狠狠咬在匈奴士兵膀子上,恨不能撕下他半条手臂。 士兵被咬得疼了,一脚把她踹出去,骂骂咧咧,“等老子办完事儿再来收拾你。” 张姚氏被一脚踹中腹部,捂着肚子疼得蜷缩在地。 江柔不断的踢打,如同一只撼树的蜉蝣。 身上的男人一件一件扒下她的衣服,不肖片刻便只剩了一件肚兜,她泪雨滂沱,无力地挣扎。 眼前忽然有刀光一闪,在她身上肆虐的士兵顿住了,有什么东西落下来砸在她头上,眼前一片血红,有湿湿热热的液体淋了她满脸。 她僵直脖颈转头去看滚落在一旁的东西——匈奴士兵的人头。 他断了头的颈子上,鲜血喷涌而出,全浇在了她身上,眼唇大张,瞳孔覆上一片灰白,仍是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吓得失了声,愣愣仰面,看到一个男人。 铁甲披身,体型健硕,面庞刚毅,一身杀气提着刀,拧眉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旁边传来张姚氏的痛叫声。 江柔满脸腥稠的血,颤抖着把身上的无头尸身推开,胡乱拢起衣裳,跌跌撞撞去扶她,她哭出声来,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利索,“张大娘,你,你怎么样,样了?” 张姚氏满脸冷汗,下身流出一摊水,她抓住江柔的手,喘着粗气,“小柔,稳婆,稳婆,我,我要生了。” 她愣住了,这样的世道,乱军入城,黎民颠沛流离,去哪里找稳婆? 怎么办? 沈十三拐过转角,听见身后有人在喊他。 “军爷!” “军爷!请救救我们!” 他脚步没停,大步流星向城门走去。 江柔小跑着追上他,噗通跪在他面前,“军爷,请救救我们,张大娘要生孩子了,可是我们找不到稳婆。” 女子跪在地上,血浆糊住了她大半张脸,衣衫凌乱,沾满灰尘血迹,哭得声泪俱下,眼泪划过面颊,将脸冲刷得斑驳。 沈十三绕开她,继续往前走,心头烦得发慌,“关老子什么事?”你找不到稳婆,老子就找得到了? 她愣住了。 这人穿大秦官兵的甲胄,难道不是援军吗?大秦的将士怎么可以做到对大秦子民见死不救? 江柔回过神,男人已经走出很远了,张大娘的哀叫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大步向前跑,追上男人,扑过去紧紧抱住他一条腿,“官爷,求求你救救张大娘吧,那可是一尸两命啊!” 连年战乱,人命早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还不如羊圈里的一只羊。 羊肉能吃,人肉能吃吗?毕竟听说过涮羊肉,没听说过涮人肉吧? 女子一张脸贴上他的冰冷的铠甲,蹭去了脸上的血污,隐约能看出这是一张挺好看的脸。 她死死抱住他,身子紧贴在他的小腿,沈十三竟然觉得浑身血热了起来。 “救她我有什么好处?”他转过去看了一眼浑身冷汗的大肚婆,用刀尖挑起江柔的下巴,眯着眼睛看她,“长得倒是好看,回去跟我睡一觉,老子就救她。” 浸凉的刀刃贴上肌肤,刚才的恐惧又浮上心头,江柔吓得说不出话,跌坐在地上,眼中的恐惧一点一点加深, 他把‘唰’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不然把你们一块儿捅死。” 江柔仰高脖子一动不敢动,眼泪簌簌往下掉。 转角里拐出来一个汉子,看见沈十三,对他喊:“将军,还在干啥呢?匈奴崽子都收拾利索了,俘虏都在哪儿蹲着呢,您看咋办?” 沈十三抬起头,粗声粗气地吼他,“砍死还是活埋,自己看着办。” 梁正缩了缩脖子,咕哝道:“还是砍死吧,活埋还得挖坑。” 是江柔恰好能听到的音量,她终于忍不住,吓得放声大哭。沈十三一把将她扛上肩头,吩咐那汉子,“把后面的大肚婆弄回去,找军医给她接生。” 啊勒? 梁正摸了摸后脑勺,颇为不解。 费那老劲儿弄个大肚婆回去干啥?搬起来怪累人的? 身上的人哭声尖利,沈十三被震得耳朵发麻,见梁正还杵在哪儿,便吼他,“腿断了啊?要老子来抬你?” 你以为你是女人啊?老子又不睡你! 他忍住别怒把身上的女人摔下去,郁闷地想,下次打仗得弄个女人带着。 前不凸后不翘都有反应! 说出去脸往哪儿搁?往哪儿搁?! 正文 士兵也很饥渴 征北军大胜,在奉新郡外就地扎营,临近傍晚,士兵们在吊锅做饭。 沈十三扛着江柔一路回营进帐,女孩儿的哭叫声老远传来,士兵们侧首去看,见将军肩上窈窕的身影,顿时眼珠子都绿了。 眼里的绿光还没弱下去,又看梁副将扛着一个女人回来,士兵们的眼睛又绿了。 梁正半点也不顾及孕妇,把张姚氏丢在地上,转头骂道:“看什么玩意儿啊看,没看见嗷嗷叫唤要生了?” 随手点了个士兵,“那个谁,你,别看了,就是你,去把军医找来给她接生,别弄死了。” 说罢可惜地看了张姚氏一眼。 虽然不比那个年轻貌美,好歹长得还算温婉,啧啧啧,少妇啊,极品啊!拍拍屁股就知道换姿势,站起来就晓得跪下去。 结果马上要生孩子...... 可惜了! 不然还可以将就将就。 沈十三急不可耐,不管不顾把人往床榻上一丢,立马覆身上去,伸手去解她的衣。 他想去吻她唇,却发现她脸上还有血污,发丝上已经凝了血块,亲她有种生喝猪血的感觉,实在是很倒胃口。 他忍住冲动,起身掀开帐帘对外面吼,“还有没有没死的,打水进来,老子要洗澡。” 有士兵问:“将军,现在吗?” 沈十三气得上去踹他一脚,“不是现在还是明天吗?”他妈的现在的兵都是瞎子吗?看不到老子正欲火焚身? 士兵揉着胸膛弱弱道:“将军,现在才支了吊锅,还没烧热水。” 他就是不瞎才要问!将军正勇猛着,现在天气这么凉,万一桶凉水把他浇萎了,脑袋还要不要了? 沈十三又踹他一脚,“老子要水,凉水热水他妈的有什么区别?” 行军打仗,哪能跟京城的老太爷们一样,过得那么精致,啥都那么讲究!谁还没洗过几回凉水澡啊?! 士兵点点头,哧溜跑去提水了。最后一桶水罢,出帐子时偷偷笑得暧昧又猥琐。 江柔缩在墙角,不断哀求,“军爷,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愿意给您为奴为婢,只要军爷放了我。” 沈十三不说话,径直过来将她扯到大浴桶旁,单手一提,把人丢进桶里。 老子的奴婢都是要给我睡的,放不放的,有什么区别? 四月里,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冰冷的水没过头顶,江柔被激得倒吸一口凉气,忘了自己还在水中,水呛进了肺里,咳得胸腔生疼。 一只大手抓住她的头发,把她往上提。 复又按下去,如此三四个来回,那只手摸了摸她的头,犹觉得不满意,把她按进水里,粗暴地搓她的头发。 在江柔窒息的前一刻,男人把她从水里提出来,不管她是不是咳得昏天黑地,把她打横抱起,丢上床榻。 四月天气尚凉,江柔里头穿了件薄薄的夹袄,此时棉花吸了水,沈十三压在她身上,挤出夹袄里的水,床榻湿了一大片。 他皱眉,去撕她湿了的衣服,心想这都是什么时节了,还穿得这样厚? 江柔在他身下瑟瑟发抖,他凑去吻她的唇,刚才浓烈的血腥味已经散了,他渐渐进入状态。 但还没开始,他就差点被吓得结束了。 白虎?! 我擦!什么玩意儿? 沈十三直勾勾看着她,江柔不懂他怎么了,只觉得他狠狠盯着她的模样很吓人,哭得更加凶猛。 老话都说白虎克夫,但到这种地步了,叫他刹车,实在是……做不到啊! 他突然醒神顿悟,克夫,妈的他又不是她丈夫? 爱克谁克谁去! 遂埋头,生死置之度外。 青天白日,将军帐子里的动静十分香艳,很让士兵们躁动。 一群士兵互相瞅了瞅,忽然觉得……战友好像长得也不错? 翌日沈十三去点兵操练,回来时江柔已经起床,见他进来,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戒备地看着他。 那可怜的小模样撩得他心里发痒,一下没忍住,又扑了上去。 江柔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裳。 衣服泡了水,冰寒刺骨,但她也没有别的衣服可穿,总不能裸奔,只能强忍住套上身。 夹袄浸湿后比单薄的布料更加寒气逼人,还不如不穿,所以她只穿了一层外衫。 倒是方便了沈十三。 男人胸膛硬如磐石,肌肉健壮,身上大大小小疤痕无数,有的看上去就觉得无比凶险。 这样的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说一不二,比阎王更加铁面,说要你死在女人身上,就绝不会在你压在男人身上时要了你的命。 江柔更怕了,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匈奴势士兵的头颅,灰白无神的眼珠,喷涌而出的鲜血,和寒光湛湛的大刀,一切都好像就在眼前,让她连挣扎都不敢。 沈十三发现这个女人的身段很软,可以……为所欲为?而且似乎比昨天顺从了一点? 男人,果然都是靠实力说话! 他大悦,更加卖力。 正文 天气寒冷 沈十三心满意足后,该做正事的时候也绝不不正经,桌子上叠了一堆军报,他穿起衣服就开始干正经事儿。 江柔想去看一看张姚氏,可是沈十三每时每刻都像即将要扑人的熊瞎子,她不敢开口。 奉新郡曾被匈奴入侵,历经一番屠杀,她的爹娘和哥哥,还……活着吗? 她不敢去想,就像不敢问沈十三张姚氏怎么样了。 可是她从小喊着大娘长大的人,时常带她去买果饼的人。 多害怕,也总要去看一看。 女人生孩子后都是要卧床休息,军营里的条件实在是算不上好,遵循一切从简的原则,而产后虚弱的妇人,正是需要仔细照顾的时候。 沈十三虎着脸坐在书案前,帐子里只有他的案上点了两盏灯火,把帅帐分成了两个世界。 江柔在黑暗中借着他的余华苟延残喘,沈十三在明亮的烛光里做那个拯救世界的英雄。 她踟蹰再三,走上前去,怯怯看着他,“我,我想去看看张大娘,可以吗?” 沈十三埋首军务中,并未抬头。 江柔很尴尬,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半响,她又问,“我,我可以去看看张大娘吗?” 沈十三还是没有理她。 她眼睛里包了一汪泪,收不回去,也不敢掉下,往前走了两步,跪在他书案前,“我可以去看看张大娘吗?” 沈十三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军报中抬头,看见她的模样,皱起眉头来,明显不耐烦,“你做什么?” 江柔逼迫自己将眼泪倒回眼眶,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我可以去看看张大娘吗?” 他明显一愣,“谁?” 江柔快速抹了一把眼睛,“张大娘。” 沈十三更加不耐,把手里的军报一丢,“军营里哪来的什么大娘?” 江柔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就,就是,那日,跟,跟我一同来的那,那个大娘。” 沈十三想起来了那个大肚婆。 他淡淡嗯一声,就让江柔该去哪儿就滚去哪儿。 这么屁大点儿事也值当来过问他?自己没长脚啊? 原本是衣裳暖人,现在倒成了人暖衣裳,四月的天,江柔一身湿衣裳硬生生被她的体温烘干。 估计张姚氏也差不多,她出了帅帐,挑了个看起来比较和气的小士兵,拉住他,略带不安道:“军爷,能给我找两件干净的衣裳吗?” 她不敢去找沈十三,但又怕张姚氏穿不暖。 没想到那士兵如同见了鬼,一把薅开她的手,后退三大步,双眼瞪得大大的,结结巴巴地说:“姑,姑娘,咱有话好好说,别,别动手动脚成吗?” 妈的将军睡过的女人居然和他有肢体接触,他还想再活两年呢! 江柔小声重复,“你能给我找两件干净的衣裳吗?” 江家只是平常人家,不是什么富庶大户,可是合家幸福,也很温馨,她是幺女,有一个哥哥。 江父江母给她的东西都不是最贵的,却是他们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好的,哥哥也很宠爱她,她有最大限度的人格自主权,是全家人的明珠, 她一直都是自己,一直都是江柔。 她知道士兵怕她,是因为她已经是‘将军的女人’。 尽管他不会娶她,可能只是收作一个侍妾,甚至连侍妾的名分都懒得给。 高门府第的规矩,她略听过一些。 江柔其实也并不想去拉他,只是士兵们步子太矫健,她跟不上,说的话他们也听不见。 她莫名地觉得胸口发闷,却不知道该怎样倾泄。 士兵看向娇弱的小娘子,军营里哪有女人穿的衣服,见她穿得单薄,也就下意识地以为是江柔要穿。所以为难道:“这个,衣裳倒是有,不过都是我们这些武人穿过的,这般……怕是不妥……不如,你去找将军要两件?” 实在不是他舍不得那两身衣裳,只是男女有别,整个军营都知道将军睡了这个女人,甭管她有没有名分,那现在毕竟也是住在将军帐子里的人。 将军的女人……穿他的衣裳……他真的还想再活两年。 呜呜呜,这个世界生存太困难了! 江柔在帅帐前左右徘徊,进去时沈十三还在批阅军报,她慢慢走过去,浑身都在抖,却咬着牙齿,忍了又忍,轻声喊他:“将军。” 沈十三皱起眉头怒目瞪向她。 怎么又来了?有什么事情不能一次说完吗? 江柔看他神色不悦,抖得更厉害了。 他一刀砍下匈奴士兵的脑袋后,也是这个表情。 “将,将军,天气寒冷,你能不能给我两件衣裳。” 沈十三眉头皱得更紧。 天气寒冷? 哪里冷了? 正好梁正进来送酒,他大步走上前,虎头虎脑对沈十三道:“将军,这两天倒春寒,喝两口烧刀子暖暖身子!” 梁正走过来带起一阵风,沈十三只觉得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吹得他只想一脚把对方踹出去。 他心里哼了一声,妈的男子汉大丈夫,冷什么冷?! 老子一点也不冷! 正文 一切都还在 梁正把江柔带到一处营帐前,“那个大肚婆……额已经生了的,就在里面,你想看多久看多久,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等江柔回话,便走了。 张姚氏眼圈通红抱着孩子,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新生的孩子哭得脸都涨红了,哭泣声却很小。 “张大娘。”江柔试着喊她。 她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刚刚产子,军营的伙食跟不上,奶水也没有多少,孩子落地两天,只喂过一回奶,已经饿得哭都哭不出声音了。 可那些士兵是不会管的,他们只保证带回来的大人别饿死,至于小的……关他们什么事?他们又没有奶! 张姚氏见是她,忍了半天的眼泪夺眶而出,江柔快步跑过去,蹲在床榻前,与她平视,伸出手擦干她的眼泪。 其实她也想哭,可是哭不出来,泪早就流干了。这几天的变故让她心力交瘁,她一夜之间从天堂跌入地狱,只能试着让自己坚强。 冰凉的手贴上脸,张姚氏抱着孩子,看着江柔,哭得更加绝望。 她看见了江柔纤细脖颈上的痕迹,那个军痞将她们带回来,答应救他们的条件,她其实是听见了的,可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没有办法。 那狰狞的红痕,无声诉说着这个善良的姑娘遭受了什么,心里的愧疚感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折磨得她心如刀割。 江柔静静地等她哭完,一句话也不说,也没有打断她。  过了很久,张姚氏才哽咽着说:“小柔,对不起。” 当初她其实就不应该求救,明知道两个人,也打不过那凶狠的匈奴士兵,可是心里还是存了一丝希望。 如果能够活下去,谁又甘心就这样屈辱死去呢? 可就是她这一丁点的希望,害了这个从小脆生生喊着自己‘大娘’长大的孩子。 她替自己,受了那样的侮辱。 一个十六岁,尚未出阁的清白姑娘。 “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江柔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几件衣服裹着的婴儿,轻轻的问。 张姚氏浑身一震,颤抖着说:“是男孩儿。” 江柔抱过小孩子,学着张姚氏的模样,轻轻拍着襁褓。 孩子还是在哭,她抬起头,忽然说:“大娘,命还在,一切都还在。” 听她这话,张姚氏又控制不住哭了很久,江柔任她发泄,将从沈十三那里讨来的衣裳笨拙地裹在孩子身上,一遍一遍地轻拍,试着哄他安睡。 可是连张姚氏都已经收敛好了情绪,怀中的孩子却越哭越凶猛,眼见着脸色都开始发紫了,江柔开始紧张,“这是怎么了?” 却见张姚氏咬破自己的食指,抱过孩子,将破了的手指放在孩子口中。 孩子用力的吮吸母亲的鲜血,江柔震惊地看着她,“大娘,你这是干什么?” 张姚氏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奶水,孩子又饿不得,我......” “可是你有多少血能喂给他?”况且只喝血,孩子的营养也跟不上。 孩子没长牙的牙龈摩擦着手上的伤口,张姚氏面露痛苦,眼中都是绝望,“小柔,我没办法了。” 江柔沉默下来,是啊,没有奶,孩子又不能吃饭,除了血,还有什么能暂时延续他脆弱的生命? 她想了想,对张姚氏道:“您再坚持一下,我想想办法......” 张姚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们这样被抢到军营里来的女人,说难听些,只能沦为军妓,被那些士兵当做玩物,不过做他们泄欲的工具。 况且军营里都是男人,她能去哪里找来奶水? 江柔看出她的想法,安抚她,“大娘,抢我来的是个将军,他……对我很好,你放心。” 张姚氏心里发苦,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对你再好,终究不过一时的兴趣,难道还能给你一个名分? 她怎么放心? 可是一想到让江柔陷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其实是自己,又羞耻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江柔回到沈十三的营帐,掀起帐子一角悄悄往里面看了看,发现里面没有人,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走进去。 前脚刚一进帐子,沈十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做什么?” 江柔心里一抖,吓得后退三大步,平地里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绊倒在地,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他。 沈十三一愣,转而皱起眉头,一眼都不再看她,径自去书案旁坐下。江柔看他不理自己,才小心站起来,挪到床榻上安静地坐着,双目渐渐开始放空。 她被扛回来的时候,记得营地东面有很多战马,还有很多小马驹。 马奶……可以喝的吧? 沈十三看了会儿军报,一抬头,就看见坐在床边正在出神的江柔。 顿时怒从心起。 干什么呢?不过来替大爷捏肩捶腿,还等着他伺候她呢? 将军报往桌子上一丢,“啪”把桌子拍得山响,“过来!” 江柔瞬间回过神,看见黑着脸的沈十三,吓得魂都掉了。 正文 凉死他了! 她慢慢走过去,像一只被逼靠近大灰狼的小白兔。 沈十三一看,更气了。 是让你去上吊还是跳楼?抖什么抖?! “将军。”江柔低眉顺眼站在他面前。 沈十三瞪她一眼,粗声粗气的说:“捏肩。” 江柔绕到他身后,一双柔软的手顺从地在他肩上游走。 他觉得她捏肩的手艺还不错,捏得他身心舒畅,在心里大度地饶了她一回,抓起军报继续审阅。 将将入眼两行字,沈十三忽然被冰得脖子一缩,转头满面怒容地看着她——她的浸凉的手碰到了他的脖子。 江柔虽然不明所以,但一见他的脸色,立即跪倒在地,脸埋在地上,看都不敢看他。 女子伏在地上,双手交叠,以头触地,脱下夹袄的腰身显得更加纤细,虽然已经尽力控制住没有发抖,但只看那小小缩成一团的背影,就可以看出心惊胆战的意味。 沈十三的火气去了一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老子是长得像熊瞎子吗?妈的这女人长胆子这东西了么? 只是再不爽,也不能就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将人推出去砍了吧? 他还想为爱鼓掌来着......“滚过来!”江柔听见沈十三说。 顺从地滚了过去,还是低着头,不敢看他。 沈十三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盯了良久。 就不能露出点心甘情愿的表情? 他堂堂将军肯睡你一介草民,那是给你面子! 沈十三的力气不小,偏偏他自己不觉得自己力气不小,江柔觉得下巴被捏得生疼,又不敢吭声,只能忍着,忍着忍着……忍不住了,一颗眼泪啪嗒落下来,落在他手上溅开。 沈十三:“……”平白无故哭丧呢? 想着想着,也就问了,“你哭什么?” 烦躁脸色吓得江柔又是一瑟缩,声音细若蚊蝇:“疼。” 他一愣,下意识松了手,果然!白皙的脸蛋上几根红红的手指印分外明显。 …… 只是这个受气小媳妇的模样看得人心里冲动,他长手一勾,揽着她的腰把她摁在自己腿上,凑到她耳畔,说出的话很流氓,“比那天……哪个疼?” 温热的气息呼在她脸侧,暧昧的话语撞进耳朵,江柔的脸‘蹭’一下就红了,把头埋在自己胸口,羞得说不出话。 沈十三又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这次有了经验,只虚虚的握着她的脸蛋,没使多大力。 但即便抬了头,她双眼也死死盯着自己的鼻尖,不敢看他。 “看着我。”沈十三说,声音上染了情欲的味道,低哑又充满磁性。 江柔眼皮一颤,内心挣扎半响,迟迟没有动作。 忽然脸上一痛,搭在她脸上的手在告诉她沈十三的耐心到此为止。 她轻轻抬眼。 男人的脸很有棱角,常年驰骋沙场,肤色是很有味道的古铜色,浓眉挺鼻,眼睛炯炯有神,上唇比下唇略厚一点点,却不显突兀,反而很耐看。 江柔从小就胆小,见着长相稍凶恶一点的人都得绕着走路,沈十三虽然长得还算不上凶神恶煞,可杀过人的人,到底比常人气势凛冽,江柔只与他对视一眼,又吓得飞快垂下眼帘。 沈十三怒了,叫你看着老子居然敢不听? “我再说一遍,看着我。”他的声音里像凝了冰碴子。 江柔开始忍不住地颤抖,强迫自己抬眼……没能成功。 男人的气势太有威慑力,她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寻常女子……还是被这个男人强暴过的女子。 如果此时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面对他,那她应该已经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准备。 但她还不想死。 沈十三的脾气暴虐,远近闻名,他要是怒喝一声,上到皇帝,下到士兵,心里都得跟着跳上两跳。 他觉得,他现在的这个语气,已经是相当温柔了,但这个混账竟然敢不领情!? 他手上用力,死死钳住江柔的脸颊,发狠地说:“信不信老子把你这双眼珠子抠下来当弹珠弹?” 江柔抖得像筛糠,迫于淫威,终究抬眼与他对视,只是脸上的疼痛和心里的恐慌,使她怎么也止不住泪。 沈十三无视她的眼泪,在心里得意的哼哼,看!还是以暴治人最有效! 欣赏了一会儿她惶恐的表情,不得不说虽然哭相丑了些,但还丑得挺逗乐,他用手粗暴地擦去她满脸的泪。 他的手常年握刀,有厚厚的一层茧子,粗粝的手掌在江柔水嫩的脸上一顿搓,不仅没能让她止住泪,泪滴反而落得更为汹涌——疼的。 擦了一会儿,沈十三深沉地盯着她。 这他妈还哭个没完了? 索性便不管她,爱哭?那就哭好了!对着她双唇就吻了下去。 他的吻是常惯的粗暴,没有多少感情,只是一昧地掠夺。 说直白点,就是只顾自己爽。 渐渐的,只是简单的吻已经不能够满足他,他伸手去剥江柔的衣服。 其余的衣服不好干,她只简单穿了小衣和一件外衫,尽量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但沈十三扒起来却很便利,拥着她柔软的躯体……沈十三就是一哆嗦。 这女人不是怕冷么?怎么穿得这么少,身子这么冷,真是……凉死他了! 他停下来,下巴搭在她肩上喘气,“怎么穿这么少?” 江柔觉得屈辱,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不敢造次,只能乖顺地回答,“衣服都湿了。” 哦~沈十三才想起那日将她并着衣服全都洗了一遍。 转而却不悦,“不是给了你衣服?” “我给张大娘了。” 孩子在这样的情形下出生,肯定是不会备有毯子和新生儿的衣服,张姚氏只能脱下自己的衣服裹住孩子,这样一来,她自己就没得穿了。 沈十三无语。 她就不会再让人拿两件吗? 正文 鬼见愁 沈十三觉得自己抱了个冰坨子,但下腹处地燥热愈发磨人,干脆将人推倒在地上……(和谐)。 半年前匈奴开始小规模挑衅大秦边关,五个月前正式举兵进犯,皇帝给沈十三的旨意是能招降就招降,不能招降再强攻。 他和匈奴交战百余天,匈奴兵溃仗败,四散而逃,他将六十万大军分为六支,分散追击。 匈奴士兵被追得都不知道爹妈是谁了,无奈从泉州退出,想要攻占奉新郡作为据点,修生养息,等待与大军汇合。 没想到援军没等到,却先等到了阎王。他们前脚攻破城池,还没来得及布防,后脚大秦追兵就到了,好死不死的,正是沈十三率领的那一支军队。 征北军此次北下镇压匈奴,六十万大军由怀远将军沈战率领,一路势如破竹,屡战屡胜,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人畜规避——不论敌方或己方。 其原因在于沈十三的治军风格……一言难尽。 沈家是将门世家,从高祖时期到今朝,一共出了十三位将军。 你一定会奇怪这家人是不是专业致力生产将军? ——是的,没错! 沈家只要是个男的,最后都披甲上阵,保家卫国。 这样满门忠义、根正苗红的世家,却偏偏养出了一个残暴狠戾,人送外号鬼见愁的沈战。 他是天生的将才,生来就属于战场,善用兵法,用兵如神,征战十载,从无败绩。 可是! 他手下的兵,不仅敌人见了发憷,连百姓见了也颤抖。 震慑敌方是因为他的兵不仅个个骁勇善战,而且不怕死,曾创下以己方二十万战胜敌方鲜卑四十万兵力的神话,从此鲜卑只要听说沈战其名,便立即撤兵换防,不惜浪费粮草数吨,绕路数十里,也要避其锋芒。 让百姓畏惧是因为他和他爹沈安国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治军理念不同,他觉得我用命护着这个国家,国家就得给我些让我觉得这条命豁得值当的待遇。 我凭本事横行霸道,你凭什么看不惯我? 所以对他的兵今天偷只鸡,明天抢个人的行为,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他一般都不大管。 只是他这个过分的原则,就十分无下限,毕竟在他眼里杀人都不算大事…… 于是....不仅是他,连他手下的兵,都极其土匪。 沈安国打骂了两年,没能将其从强权压人的路上拉回来,第三年不幸战死沙场,从此再也没人能管得了他。 而沈十三挂帅出征为父报仇,杀了所有投降的俘虏,屠了邹国都城满城的百姓,一夜之间把殷都变为一座死城,鸡犬不留。 ** 自从在奉新郡里带回来一个女人,将军帅帐里频繁传出的暧昧声响,让士兵们开始担忧将军的身体。 这至少还有两三个月的仗要打,万一上了战场脚步虚浮站不稳,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知是不是饥渴太久的原因,沈十三像个初尝滋味的毛头小子,贪恋情欲,不知节制,江柔从下午进了帐子,到晚间也没能出来,连伙头兵送去门口的晚饭,沈十三都没顾得上吃一口。 夜间,闹腾了大半日的帅帐终于停了下来,士兵们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好歹能睡个安稳觉了! 营地里点起火把,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的士兵井然有序在放哨。 子时已过,轮流值夜的士兵马上就要换下一波,士兵们开始疲懒,营地的防守正是最松懈的时候。 帐中的烛火已经熄灭,江柔睁开眼,努力适应了一会儿黑暗,轻轻爬起来,小心翼翼从睡在床榻外侧的人身上跨过,穿起衣服,看了一眼沈十三,确定他睡得正香,蹑手蹑脚朝帐外走去。 她避过守卫跨出大帐的那一瞬间,床上双目紧闭的人募地张开双眼,眼神犀利,半点没有睡意,看了一眼还在晃动的帐帘,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正文 小可怜 江柔一路左躲右闪,几次差点被人发现,好在都有惊无险,到底还是顺利地摸进了马棚。 沈十三的桌案上有个茶壶,江柔把它偷了出来,把里面的茶水和茶叶倒干净,在一溜儿战马里挑了匹奶头看起来最大的。 她一靠近,马儿就有些躁动不安,她小心伸手,试探着拍了拍马头,马儿奇异的安静了下来。 虽然知道马儿听不懂人言,她还是凑在马耳朵旁低声呢喃了两句。 说完,她紧张的看着战马,慢慢蹲下身去挤马奶。 心里还是害怕得不得了,江家以前是做酿酒营生,家里开了一个小酒馆,全家人指着它吃饭。 她和母亲酿酒,父亲和哥哥在外经营酒馆。 江柔和母亲也承包家中的三餐,照料一家人的起居。 家中没有喂养家禽,荤食都是去市集上采买,所以她长这么大,张姚氏家的大黄狗,是她接触过体积最大的动物了。 而征北军的战马,不仅体型健壮,性子也烈,昨日那个豹头环眼的副将军还在和沈十三闲话,说有战马尥蹶子,踢伤了两名士兵。 当时那个男人是怎么说的来着? “怎么没踢死他们?连匹马都照料不住,要来何用?” 突然听见四周有沙沙的声响,江柔赶忙停下动作,抬头去看。 营地的火光很远,马棚这边只有银白的月光淡淡地落下来,周围景物影影绰绰,看不太真切。 江柔浑身冰凉,总觉得有危险在靠近,让她汗毛倒竖。 她以前没有挤过奶,只能凭着感觉来,但蹲了半天,手都酸了,茶壶里还是没有一滴奶。 她一急,手下也没个轻重,大约是弄疼了战马,马儿嘶鸣一声,隐隐有被激怒的迹象。 江柔被战马的蹄子别了一下,跌坐在地上,手里的茶壶砸在地上,‘哐当’一声,碎了。她觉得手掌生疼,大概是蹭破了,刚想站起来,周围突然火光大盛。 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她睁不开眼,下意识的用手遮住了眼睛。 等渐渐适应光明,她放下手,却见马棚外围满了士兵,大约上百人,围成一个圈,人人手中举着火把,将她围在中间,沈十三踏着皂靴,穿一身常服,一只手里提着刀,慢慢向她走来。 刀尖在地上划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江柔心里一凉,脸色煞白,就这样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他。 他走到江柔面前,屈膝半蹲下,将刀拄在地上,一只手掐住她的脸,“你在做什么?” 江柔不敢看他,想低头,但他的力气极大,让她动弹不得。 “我,我……”江柔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沈十三沉下脸,身上迸发出杀气,“再问一遍,你在做什么?” 男人面色漆黑,眼神凉得冻人,似乎只要她再耽搁一瞬间,他便会将她大卸八块。 “我,我想,挤些,马,马奶。”江柔一句话说了半响,总算是说完了。 沈十三一愣,掐在她脸上的手顿了一下,咬牙切齿问道:“你要马奶来做什么?” 江柔舌头还是打结,“张,张大娘,没有奶,孩,孩子要饿,饿死了。” 他视线落在她身旁,看见了摔碎的茶壶,倒有几分只是来取奶的模样。 又上下将她打量了几眼,觉得这副窝囊相,怎么看都不像前来放走运输辎重战马的细作。 哪有这么垃圾的细作? 沈十三的脸再黑了三分,忽然勃然大怒,挥手把江柔拂在地上,怒喝:“来人,给老子弄死那天带回来的大肚婆,把孩子丢了。” 妈的!又是那个老娘们儿!坏了他的大事! 江柔不懂他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也不懂明明是鲜活的人命,为什么在他口中却宛如儿戏? 士兵领命而去,江柔看着眼前高大的人影,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冻住了她浑身的血液,她踉跄站起来,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抱住沈十三的腿,泪如雨下,“将军,求求你不要这样,我知错了,求求你饶了张大娘,孩子还这么小,就这样丢在荒郊野外,会没命的啊!” 沈十三一眼都没看她,盯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柔见他不为所动,心下大急,不管不顾跑过去抱住还没走远的士兵,苦苦哀求。 士兵被人抱住的一瞬间,立即转头去看站在那里的沈十三,只见对方斜着眼冷冷的看着他,一副在思考他的一百零八种死法的模样,他头发都竖起来了。 奶奶个熊!这小娘们儿要害死他啊! 他立即七手八脚的想把身上的人推开,却没想到看起来风都能吹到的柔弱女子,这会儿力气大得出奇,他挣扎半响,竟然没能脱身。 看见沈十三越来越冰冷的眼神,士兵觉得他手中的刀似乎都锋利了些,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自己脑门儿上飘了三个字——完蛋了。 “混账!”沈十三突然爆发一声咆哮,不知道是在说那士兵还是在说江柔。 士兵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下来,“将军,属下该死,属下不是故意的!”一边认罪还不忘想把身上的人扒拉下来。 江柔见他没再继续往前走,便放开他,朝沈十三膝行而去,跪在他面前,边哭边求,“将军,求你饶了张大娘吧。”张姚氏什么也没做,错的是她,不该心存侥幸,不该自以为是。 她害怕沈十三发怒的样子,害怕跟他提要求,所以才擅自动了战马,触怒了他。 女子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角,哭过的双眼像水洗过一样,清澈明亮,鼻尖通红,满脸泪痕,端是一个我见犹怜的小可怜。 沈十三正想说些什么,营地那边忽然传来震天的打杀声,马棚后面蹿出一队匈奴士兵,向他们冲杀过来。 传令官从营地赶来,边跑边大喊,想要通知沈十三,“敌袭!敌袭!”等跑到马棚的时候,却发现这边已经打起来了。 正文 死亡很近 江柔第一次看见这样血腥的场面,吓得愣愣地跪在原地,连逃都忘记了。 这队匈奴士兵百十来人,个个都是以一挡十的好手,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脚下的土地渐渐被染红。 沈十三手提大刀,左劈右砍,片刻功夫,刀下已有数十亡魂。他将普通的战刀挥舞得婉若游龙,大刀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一出必见血,见血必封喉。 江柔一直害怕这个男人,她知道这是个人物,也知道他一双手结果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在奉新郡里,那匈奴士兵滚落在身旁的人头,是她第一次这样近的接触死人。 沈十三是救了她,可也强暴了她,他救下她,做了那匈奴士兵想对她做的事情,绕来绕去,她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区别不过在于换了一个人罢了。 他扒下自己衣服的那一瞬间,她意识到,这个曾经被她当做救命稻草的男人,也是一个恶魔! 他是大秦的将军,可他不是什么爱民如子的好官,他残暴,好杀戮,重情色,无人性。 蜿蜒的血像小溪般汇聚,在地上冲刷出一道道沟壑,流在江柔的脚边,染红了她的鞋袜和衣裙。 那刺目的红色,激发了这些天压抑在她心底的恐惧。 她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她这样的近。 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强暴她的男人,比她想象的可怕。 眼前的刀光剑影让她崩溃了,江柔惊恐的发出一声尖叫,爬起来转身就跑。 她要远离他,要逃出这个魔窟。 这支军队不是带着战刀来拯救黎民于水火,而是拿根棍儿把百姓往水火里捅一捅。 至少,她已经被这根棍儿捅进了火坑,生不如死。 断肢残臂满天乱飞,哀嚎声不绝于耳,江柔被眼前惨烈的景象吓得迷了心智,只闷头往前冲。 匈奴士兵渐渐不敌,有了败退的迹象,而这个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的女人,无疑成了很好的下手对象。 反正都是要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血赚,在大秦军营里出现的女人,也可以划在敌方的范畴里。 杀红了眼的匈奴士兵甲,越过重重障碍,一把长刀对着江柔的心口就捅了过去。 江柔眼睁睁看着对着自己刺来的尖刀,瞳孔猛缩,眼里映出那个匈奴士兵的狰狞面孔,僵在原地。 速度太快了,她根本闪不开! 沈十三就在她不远处,转身就可以把江柔从刀下救出,但……他只淡淡瞥了一眼吓得面无人色的女人,便收回视线,继续埋头厮杀。 匈奴士兵的尖刀已经穿透江柔的衣衫,刺破血肉,只听‘铮’一声铁器碰撞的声音,那把只差分毫就能要了江柔性命的刀一歪,坠落在地。 随即一把利刃从面前匈奴士兵的后背穿出胸膛,他双眼圆瞪,口中鲜血喷出,片刻后,像一条装满面粉的麻袋,软倒在地,脑袋磕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梁正大步生风地向江柔走来,一开口就是中气十足的声音,“姑娘,你没事吧?” 江柔觉得胸口钝痛,一手抚上胸膛,再看时已经染了半手的血,但她还是摇摇头,苍白着脸说:“没事。” 梁正也看见了她胸前的伤口,但他久经沙场,一眼就看出只是皮肉伤,要不了命,就不甚在意,只对她道:“你跟在我身后,别乱跑。”江柔被这一刀捅得醒过神来,捂着胸口,紧张地跟在梁正身后。 她怕疼,但更怕死,所以就算现在痛得想在地上打滚,也不敢再在这瞬息间就能让人丢掉性命的地方乱跑,紧张的跟在梁正身后。 梁正从营地那边带来了上千人,不多时就将匈奴士兵剿杀殆尽,只剩下几个跪在地上,丢了兵器,双手举过头顶,大声求饶,“投降!投降!我们投降!” 与此同时,营地那方的喊杀声也弱了下来,沈十三看了梁正一眼,梁正立即道:“将军放心,只是小股兵力来骚扰,已经剿灭,天罡正带人在清理战场,他们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掩护这伙人放走战马。”手指向跪在地上的匈奴士兵。 沈十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正文 你想逃去哪儿 大秦士兵把匈奴残兵包围在中间,兵戈相对,跪在地上的人面如死灰,不断的求饶,“饶命!我们投降,饶命!” 沈十三走向包围圈,士兵们给他让出一个口子,他丢下手里的刀,走上前去,蹲下身,“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先锋小队干扰试听,我们负责放走你们的战马,截断你们的辎重运输。”匈奴士兵们为了表示出诚意,争先恐后道,生怕说慢了,脑袋就没了。 果然如此! 沈十三点点头,跪在地上的匈奴残兵都眼巴巴地望着他。 就算是做俘虏,好歹也还有命在! 沈十三站起身来,手负在身后,大步走向自己的营帐,只留下一个字,“杀。”连头都没回。 几声短促的惨叫,血溅三尺,一个圆圆的脑袋骨碌骨碌滚到江柔脚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脚尖,还是噩梦一样的灰白色眼珠,直直的看着她。 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一双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江柔站立不稳,靠在梁正身上,摇摇欲坠。 梁正是个典型的糙老爷们儿,见江柔被吓到了,就安慰她,“别怕,已经死得透透的了,不会咬人。”说罢飞起一脚,把那颗人头踢飞,颈子的断面,还在流淌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条艳红的抛物线。 本来江柔还勉强站得稳,他这样一番安慰,直接双脚一软,噗通坐到地上。 沈十三已经与他们擦身走过,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梁正。 梁正一愣,以为他是在怪自己把江柔吓了一个屁股墩,赶忙伸手想把人扶起来。 还没挨到衣服边,充满杀气的目光如芒在背,刺得他硬生生地停下动作,转过头以请示的目光看着沈十三。 将军!你到底想干啥? 怪我把你的人吓摔了,又不让我给你扶起来,我到底该怎么做,您倒是给个准话呀!? 沈十三折回来,一把把江柔抗在肩头上,跟第一次把她抗回军营的姿势一模一样,往自己的帐子走去。 他肩膀上的骨头刚好抵在江柔的胸口,在她刚刚受过伤的地方,来回摩擦。 江柔脑袋垂在他的后背,疼得呲牙咧嘴,眼泪成串儿成串儿的往下掉,还没走回大帐,就将沈十三的后背打湿了,却咬着牙不敢哭出声。 沈十三走到一半,突然感觉到后背的湿润,愣了愣,狐疑地看了一眼固定在他胸前的双腿。 这屁股是在他身前没错,没尿啊!他的后背怎么湿了?! 他把江柔放在床榻上的时候,后背已经能拧出水了,肩头上也染了一片血渍,不大,大概只有手掌那么大一块儿。 看见江柔哭得通红的双眼,他才明白过来,他的后背是被她哭湿的。 他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婆娑,安静地看着她,不言不语的样子比他大发雷霆的样子可怕多了。 慢慢地,江柔被他吓得眼泪都不敢掉了。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对看着,一人目光平静,一人眼中满是恐惧,气氛诡异地凝滞着,终于,他大发慈悲的开口,“你想逃去哪儿?” 江柔就像一个赤裸的孩子,一举一动都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他的视线里,就连那一瞬间生起的逃跑念头,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我没有,只是被吓着了,”江柔结结巴巴地解释。 绣鞋上的血液尚未凝干,投降的俘虏一个没留。怎么能承认呢?怎么敢承认呢? 连她这个没读过书的女子都知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两军交战,不杀俘虏。 他只凭自己的心情做事,什么道德规矩人伦,他通通都不放在眼里,他不高兴了,随时就能杀了自己。 江柔一点都不会怀疑,她要是敢承认有想逃跑的念头,下一个滚落在地的脑袋,就是她的人头。 她对他的印象一直是一个动辄肝火大动的男人,此刻不说话的平静模样,可怕极了。 “是么?”沈十三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江柔战战兢兢,不敢应话,胸前的伤口缓缓流着血,慢慢打湿了她的前襟,男人的目光被逐渐扩大的红色吸引,看到了她的伤口。 老练如他,自然看出这不是什么大伤,连军医都没宣,从床脚拿出一个小药箱。 重新坐在她身前,毫无预兆地‘刺啦’一声响——撕开了她的衣裳。 轻轻一扯,肚兜也被扯开,露出女子尚青涩的胴体,在灯烛的映衬下,柔白的肌肤罩上一层暖黄,一片莹白的肌肤,突兀的伤口显得可怖。 江柔愣了一瞬间,下意识的双手环胸,遮住自己。 正文 还跑吗 沈十三笑了一下,笑得像个二流子,“你身上我还有哪儿没看过?” 江柔一听,屈起双腿,把自己遮得更严实。 他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往自己这边一扯,抻平她的双腿,另一只手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江柔雪白的小丸子撞进他赤裸裸的目光里,沈十三的目光暗了暗,片刻又恢复正常。 她不敢挣扎,被钳在身后的双手扯动了皮肤,稍稍一动,就是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 沈十三看她乖了,就松开她的双手,从箱子里找出一个小药罐,打开摆放在一旁,起身出了帐子。 男人的身影消失,江柔又环抱住胸,铺天盖地的绝望将她淹没。 她不喜欢这个男人。 十六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她在心里悄悄幻想过未来的丈夫。 和她的家庭门当户对,门第不要太高,也不要太低,有可能是一个书生,有可能是一个账房。 长相应该很清秀,斯文有礼,拿一柄折扇,穿一身布衣,可以不强壮,但一定很有担当。 会很爱她,对她很好,两人相濡以沫,携手白头。 不论是什么样,都不会是沈十三这样。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 她知道这样想很没有良心,也知道他们拿起刀剑,保家卫国,守护的后方,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 可是这样一个随意强暴女子的男人,这样一个嗜血残暴的将军,她说服不了自己。 她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期待着未来的相公将她明媒正娶进门。 不需要八抬大轿,不需要红妆十里,但这一生,只执她一人之手,画她一人之眉,绾她一人之发。 而这是一个将军,一个很大的官。 钱、权,只要沾了这两样的男人,家里必定是良田千倾,美女如云,妻妾成群,这也是她不希望未来丈夫门第太高的原因。 像她的爹娘一样就好,育一子一女,拼尽全力去生活,平平淡淡的老去。 而且……她不爱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不爱她。 他是那么高高在上,她只是他手里的一件玩具,爱憎顺他意,生死由他定。 靠他施舍的一点欢喜,苟延残喘地活在一院四四方方的宅子里,不见天日。 如果哪天惹怒了他,下场就是身埋黄土,魂归黄泉,草草结束这短暂的一生。 甚至,有可能他班师回朝的那一天,也将成为她的忌日。 ‘强抢民女’四个字,会成为他的污点,她最后的价值发挥完了,也就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 沈十三端着一盆水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将下巴放在膝盖上,抱住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怔怔地在出神,目光哀戚。 他坐在床沿,拧干一条帕子,粗鲁地拍开她的手,将帕子覆在她的伤口上,毫不怜惜地就开始直接搓伤口上的血迹。 江柔一下子弹跳起来,痛得说不出话,沈十三把她按坐在床上,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冷冰冰的问,“疼?” 她眼泪直流,上气不接下气的点头。 “以后还敢不敢跑了?”真当他是瞎的吗?! 那么多敌军,刀来剑往,她一根手指头就能推倒的身子骨,不躲到他身后,站起来就往外跑,真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想什么呢?! 江柔握住胸前的手,把头摇地像拨浪鼓,脸疼地皱成一团,眼泪像没断线一样往下淌。 沈十三不满意,手头的力道又加重了两分,“说话。” 江柔极力把身子往后弓,想减轻布料摩擦伤口的疼痛,白着脸认罪求饶,“不,不敢了。” 沈十三把帕子丢到水盆里,把她往后一推,压到在床上,一手按住她的肩,一手在她身上游离,最后摸到了还在渗血的伤口。 他顿了顿,粗糙的手按上去反复摁压,恶狠狠的说,“听话些,等老子玩儿腻了,就放你走。” 江柔惨叫出声,凄厉的声音像在夜里出没的女鬼。 沈十三被震得耳膜发疼,垂首用唇堵着了惨叫的小嘴,舌头滑进去,在她口腔里横冲直撞。 “刺啦”一声衣料撕碎的声音,江柔现在连湿衣裳也没得穿了。 他的手从伤口上移开,插入她的发中,情欲迷了心智,一脚把床边的小罐子踢开,连药也不上了。 正文 大姨夫来了? 第二天,沈十三起了个大早去点兵,军队要迁营至襄阳城,大军在哪里汇合。 他走后不久,江柔就醒了,缩在被子里不敢动弹,昨夜沈十三太过疯狂,撕碎了她的衣裳,她就只剩下一件中衣和夹袄,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穿出去见人的。 沈十三回来的时候江柔还蜷在被窝里,男人面色不悦,“怎么还不起来?” 他们马上就要拔营走人,怎么还赖在床上? “昨天……你撕了我的衣裳。”江柔咬咬唇,垂下眸,说着就红了脸。 沈十三:“……” 军营里没有女人,也就没有女人穿的衣服,他随手给她丢了一件自己的衣裳,走到地图旁开始研究地形。 江柔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慢吞吞地开始穿衣服。 虽然天气寒冷,但沈十三昨晚一通折腾,还是出了一身汗,浑身黏腻得难受,想洗个澡,看了眼在认真看地图的男人,没敢说。 浑身上下都是青紫的痕迹,像活生生被人虐待了似的,穿衣服时的动作扯动皮肉,还牵动胸口上结痂的伤口,痛得她呲牙咧嘴。 她的动作极其龟速,沈十三转过来看了她好几眼,这一眼她在伸手穿袖子,下一眼她还在穿那只袖子。 看在她身上青青紫紫的淤痕的份上,忍了忍,没跟她计较。 好不容易衣服穿完了,刚弯腰穿裤子,一人的声音风风火火从帐子外面传来,“将军,这马都不产奶可怎么办呐?马驹儿都要饿死了!” 来人伸手就掀帐帘,江柔的裤子还在脚腕上,白嫩嫩的腿还明晃晃地露在外面。 江柔像受惊的麻雀,蹭地站起来把宽大的裤子提到腰际。 严天罡将将撩了个帐帘的边角,脑袋还没往帐子里拱进半个,天外飞来一坨石头,‘咚’砸在他脑袋顶上,老大一声闷响,脑门儿上一股热血涓涓流下。 风吹帐帘飘,飘开一条缝儿,从落到地上那坨石头的形状,勉强能看出凶器是一方砚台。 “滚。”光听这苍劲有力的一个字,就能想象出将军大人黑成锅底的脸色。 严天罡捂着脑袋,无辜挨了一顿砸,又不敢去问为什么,只能颠颠地跑去找梁正,让他包扎下伤口。 将军每个月总是有那么二三十天阴晴不定,大概是大姨夫又来了吧……? 沈十三的衣服又宽又长,江柔把袖子和裤腿都挽了起来,裤腰用带子栓住,看上去虽然不伦不类,好歹是能遮羞了。 她刚收拾好没多久,帐子外传来严天罡弱弱的声音,“将军,我能进来了么?” 沈十三懒得理他,见对方没反对,严天罡就知道这是默认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慢慢把帘子撩了一半,见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飞过来,才放心大胆的撩开了剩下的帘子。 探了个脑袋进去,见他正垂头看地图,严天罡委委屈屈的走过去,脑袋上包着的纱布还渗着血,扯着嘴角抱拳行礼,“将军。” 眼珠子一转,看见了正在角落里绞帕子洗脸的女人,豁然顿悟。 妈的!他怎么忘了将军帐子里现在多了个女人?! 正文 原因 所以说,这样回头一看,发现刚才那一下,其实挨得真不冤枉。 严天罡只瞟到了一个背影,便匆匆收了眼风。 京里的那帮老顽固是怎么说的来着? 非礼勿视! 额……视不视的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他主要是怕眼珠子被抠下来! 只是……这女人的腰,真细啊!像一只手就能握过来一样,用文人的话来形容,就是杨柳细腰。 ……不对啊!他在想什么?!那尼玛是将军的女人! 顿时自己把自己下出一声冷汗,抬眼悄悄瞟了一眼上首的人,没什么动静,应该是没发现自己的混账浪荡心思,觉得像是在鬼门关里滚了一遭,捡回一条命。 女人是祸水!想不得~想不得! 大概是这段时间太忙,没空沾女人,素得太久,就不大能够经得起诱惑,为了小命起见,严天罡决定这段时间要少跟这个女人接触,免得哪天自己这双眼珠子就飞了,于是立即严肃地转回正题,朝沈十三跪下去,“属下无能,没能弄来马奶,请将军降罪。” 今晨将军点兵的时候忽然叫他去弄马奶,他拔脚就去了,对着马奶子挤了半天,别说马奶,就是马尿都没见到一滴。 将军想要的东西他弄不来,不论原因是马不产奶还是他不产奶,那都是他的失职。 只是……将军今天口味挺特别啊!改喝奶了? 真好!昨天到手的那二坛陈年花雕归他自己了! 江柔在角落里洗漱,虽然背对着人,但耳朵时时刻刻都是竖起的,听见马奶两个字,身子僵了僵,若无其事的拧干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慢慢走过去,站在严天罡的右下首,一副很乖顺的样子。 严天罡默默往旁边挪了一小步,离她远点。 沈十三没抬头,直接问道:“原因?” 这一下把严天罡问住了,不产奶就是不产奶了呗,他又不是马,怎么知道马为什么没奶? 他虽然是一个武将,但跟梁正那个不带脑子的单细胞生物不同,他的脑子是比较好使的,心思一转,强烈的求生欲望使他豁然站起身,“属下立即让军医去查。”话还没说完人已经不见了。 沈十三带领的这支大军,战马的数量不多,撇去五成公马,撇去三成没产小马驹的母马,还能剩下两成能产奶的母马,虽然数量很少,但总不能一齐闹毛病吧? 严天罡火急火燎地走了,帐里又只剩下江柔和沈十三两人,沈十三研究完行军路线,抬头发现她还愣愣的站在那里。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 江柔不是个多话的人,沈十三的话更少,两人就默默的对看着,沈十三是不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情绪,她不说话,他也就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她,神情有些轻佻,像在青楼里挑剔姑娘的恩客。 他的口味是很叼的那种,寻常难有容色能入他的眼,但这个女子……长得很合他心意。 沈家屹立大秦百年不倒,从前朝数到今朝,共计十数位忠臣良将,尽臣子之忠,得圣恩之眷,端在盛京,单提一个沈字,就算是旁支的旁支,也有的是人千方百计想倒贴上来。 正文 将军偏心 什么样的绝色姿容都看过,时间久了也就免疫了,女人么,也就是那么回事,烛火一吹,不管长啥样,都一样! 才开荤的那两年,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折腾了一两年,开始渐渐淡了兴趣。 那时皇帝的补品跟流水似的往沈府送,生怕他一下子掏空了身体,往后就没人提着脑袋上疆场帮他保卫那把龙椅了。 奇珍药材送到他府里,堆在库房,他基本上没动过,不少倒是便宜了他的几个手下。 荒唐了两三年,尝够了滋味,心瘾没那么大了,有时生理上有需要,他才会钻进女人的芙蓉帐,再后来狼烟四起,边疆爆发大规模战役,他投身疆场,渐渐连需求都开始忍了下去。 前两日这个女人抱住他大腿哀求的模样,水汪汪的眼睛,突然就勾得他心痒痒。 山珍海味吃得腻歪了,这清粥小菜,品起来竟然还别有一番滋味。 这依山傍水小城镇的水土,倒是真养人,看她水嫩嫩的皮肤,轻轻一掐,那手感,怎么都尝不够。 江柔不比沈十三脸皮厚,让他看了一会儿后,脸就烫了起来,垂着头站在哪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下首站着的人连脖子根都红了,满面红霞飞,看得沈十三心情甚悦,觉得有趣得很,他勾起嘴角,故意不说话,就让人杵在那儿干熬着。 江柔站着,感觉整个人都要烧了起来,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这荒郊上扎的营,别说是条缝儿,就是挖个洞,下面都是花岗岩。 煎熬了没多大会儿,刚才那个走路风风火火的将军又来了,这次身边还带了个人。 两人一进来,先给沈十三见了礼,江柔自觉退到一边,安静的站着,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严天罡带来的人是个军医,他见了沈十三,也没多废话,直奔主题道:“将军,依属下看,战马是中毒了。” 沈十三点了点头,瞟了一眼在旁边缩成鹌鹑的江柔,没说什么。 早就猜到了,昨日去马棚捉人的时候,他就闻到了味道。 他不通医理,但常年纵马沙场,三天两头就得挂彩,他狗鼻子又好使,不说久病成医,接触药材久了,对药物的味道,比常人敏感一些。 军医说完,几人就大眼瞪小眼,安静了下来,沈十三眼睛一瞪,吼他们,“中毒了就解,看着我做什么,看着老子就能解了?” “这……属下不会啊……”军医脸上肌肉诡异的抽搐了下,觉得自己的脑袋摇摇欲坠。 苍天呐!谁来救救他!他又不是兽医!他怎么知道怎么治畜生!? 沈十三手里又飞了一坨不明物体出来,对准军医的脑袋空降而下,同时伴随着沈十三暴躁的声音,“你他妈是大夫你不会?” 军医看到了不明物体砸精准向自己脑袋砸来,下意识想躲闪,还没挪出半步,又看到了将军的怒容,脚步就钉在了原地,不敢妄动,被砸了个正着, 严天罡去看落在地上的不明物体,是一方镇纸,立马就不高兴了。 尼玛!将军偏心,砸他就用石头,砸季修然就用木头! 老子都砸见血了,他就鼓了个青包!? 正文 京城十三太保 沈十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觉得现在的属下真是越来越没什么卵用了,智商不在线,应变能力低下,现在连吃饭的饭碗都拿不住。 一介军医连个毒都不能解,是不是再过两天上战场的士兵连刀都拿不住了?! 妈的好想薅出去杀鸡儆猴啊! 他在心里默念:这是皇帝的小舅子,要给皇帝留面子,不能杀,不能杀,不能杀,不能杀。 念了二三十个来回,他对着严天罡大喝一声,指着腿肚子都抖圆了的季修然,咆哮声半里地外都听得到,“把这个混账给老子拖下去剁碎了喂马!” 季修然噗通一声跪下,头埋在地上抬都不敢抬,“属下知罪,将军饶命。” 沈十三一脚蹬在他的肩头上,把他踹翻在地,“知罪?老子看你一点也不知罪,整一个儿的酒囊饭袋,连区区小毒都解不了的庸医,还敢千方百计入我军营跟老子去打仗,没用的东西!”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你可以侮辱一个人的长相,可以侮辱一个人的品行,甚至可以侮辱一个人的人格。 但是!一定不能侮辱一个人赖以吃饭的技能,因为这门技术已经能让他混口饭吃,那一定勤修苦练了不少年头。 比如季修然是太医院出身,寒窗苦读数十载,太医院的药材房冬凉夏暖,他每天至少有四个时辰抱着医书泡在里面,再腾出两时辰在长兴街义诊,从实践中摸索真知,他从方院判手下出师不到一年,就求着姐姐吹皇上的枕头风,放着好好的太医不当,要跑到战场餐风饮露,朝不保夕。 你要说他的德性不端,他肯定挥挥袖子就当你放了个屁,但你要是敢说他医术不精,那他肯定二话不说撸起袖子上来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他半生都浸润在医疗行业里,这辈子除了苦读医书就没做过别的事儿,你跟他说他医术不行,不是赤裸裸的说人家智商不行吗?! 但现在说这话的人是沈十三,他不仅不敢冲上去一巴掌扇烂对方的臭嘴,还要小心着赔罪,以防对方一怒之下一巴掌拍烂他的脑袋。 他真的做得出来! 就算季修然他爹是丞相他娘是诰命他姐是贵妃,他也真的敢…… 早些年的京城十三太保,沈十三年纪最小,排行老幺,所以外号沈十三。 别看他排行最末,却最为难缠,朝中大臣家的公子哥儿不务正业,最多能称一声纨绔,但他是纨绔中的纨绔,在盛京中横着走,除了他爹,连皇帝都敢惹上一惹—— 因为皇帝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是他罩着的好基友,敢对皇上骂‘你个龟孙儿’的那种级别。 天下有比皇帝更大的人吗?他连皇帝都敢指着鼻子骂,你有几条命能和他硬刚? 可他又是那种你不惹他,他偏偏要来招惹你的那种泼皮,他要是想整你了,你就算避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都能面不改色的说,因为你在家里放了个屁,所以影响了京城的空气质量,导致他抵抗力下降,病气入体,恶疾缠身。 而他的工作岗位需要和皇帝近距离接触,要是过了病气给皇帝……妈的!大胆狗贼!你真实目的原来是想谋害皇上! 正文 拖下去 沈十三的这种无赖习性,从盛京带到军营。 季修然虽是个文臣,但他觉得男子汉大丈夫,自当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不论是在前线浴血奋战,还是治疗伤兵稳住大后方,那都是铮铮铁血的男儿! 沈十三妥妥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将军,他性情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纵容手下抢老百姓的食粮,抢老百姓的姑娘,杀战俘,屠敌城,一言不合连自己家的臣子都杀,疯起来连皇宫都敢拆。 这些,季修然来之前,担心儿子一去不复返的季丞相,念叨得他耳朵都起茧子了。 而且!季丞相最担心的不是季修然战死沙场。 他最担心的是儿子一个不小心惹怒了沈十三,大胜班师回朝时,这个混世魔王给自己带颗血淋淋的人头回来,并说,“你的儿子,老子是给你面子,还给他留了颗完整的人头。” 季丞相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沈十三是个常胜的将军,从没有吃过败仗,季修然入伍做军医,也不需要冲锋陷阵,只在后方救治伤兵就行,只要尽本分,想死都很难。 但军医啊!那是要直接跟沈十三接触的工作啊! 都说伴君如伴虎,他觉得伴沈十三还不如伴君,因为皇帝杀人还会找个理由,沈十三都是直接一刀砍死,理由现场瞎编。 防不胜防! 季修然也知道在沈十三的营下做军医是个高危职业,但男子汉大丈夫精忠报国,岂能因为怕死就束手束脚? 他原本并没太把季丞相的嘱咐放在心上,一来是自信自己的医术,二来已经做好了在沈十三面前夹起尾巴做人的的心理准备。 但知道是一回事,亲身体验了又是另一回事, 这哪里是个泼皮?简直就是一个泼妇! 千防万防,没想到治他罪的罪名竟然是没有医好一匹马? 他苦读医术破万卷,研究人体数十载,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做一个妙手回春治天下的神医,可术业有专攻,你蛮不讲理的非要我治好一群中毒的马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在侮辱我你知不知道?! 这种情况只能找兽医你知道不知道? 但!这话也只能在心里咆哮咆哮,现实是只敢跪在地上大呼,“属下知罪,将军饶命!” 沈十三大怒,“你知屁的个罪!”否则怎么还敢杵在这里!“拖下去!” 严天罡赶紧跪下来,替季修然求情,“将军三思啊!” 我的祖宗唉,这是皇帝的小舅子啊!这一砍季丞相的半条命就没了,皇上的半条手膀子也没了。 最主要的其实是皇帝肉疼了不能拿沈十三开刀,遭殃的是我他们...... 他又装模作样呵斥季修然,“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想办法!” 季修然欲哭无泪,想办法……他也想想办法,去哪儿想? 这话就想想,不敢说出来,但他一脸苦相,又跪在地上不挪地儿,傻子都看得出来他没啥办法。 沈十三是真怒了,给机会都不要,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拖下去。” 正文 大黄狗 “等等。”角落里传出江柔细细小小的声音。 沈十三当时一本书就朝她飞过去了,“闭嘴!”还想学人刀下救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严天罡摸了摸自己渗血的伤口,看了看砸季修然的镇纸,又看了看落在江柔面前的那本书…… 妈的好想哭啊! 一般沈十三只要瞪瞪眼,都不用说话,江柔就立马乖觉听话,但想了想没奶吃的小孩子,她硬着头皮开口,“我……我知道个法子。” 奉新是个小郡城,这里的女子很少养在深闺,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一份劳动力,女人也为这个城市的经济和发展出一份力气,地位相当高。 没有大城市那么多规矩,民风比较开化,女商人,女先生,女杂役,都是有的。 江柔家里开酒馆,但她不算个女商人,最多也只是比日日在闺阁里学女红的小姐见得更多浮生百态,知道得更多柴米油盐。 战马中毒,太医都没办法,她却能试一试的原因,是因为张姚氏家的大黄狗。 大黄狗有一年产了一窝小狗仔,那几天恰巧张姚氏家里的馄饨铺子生意好得出奇,张姚氏两口子忙得好几日没顾得上回家,累得直接歇在铺子里。 等兴旺的生意告一段落,张姚氏两口子才想起被遗忘在家的大黄狗,急忙端了碗中午吃剩下的饭菜回家给狗儿投食。 却没想到,一回家却看见了在院子里奄奄一息的大黄,几只小奶狗在角落的狗窝里饿的嗷嗷叫唤。 大黄躺在院子里,狗嘴里吐出白色的沫子,四条腿儿还在不断的抽搐。 张相公一看就知道坏了,肯定是他们忙得好几天没顾上它,大黄饿得不行,误食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他当下就去了江柔家里,讨了一株仙人掌。 当时江柔正好在家,听了缘由,立即就把栽在院子里的仙人掌拔了两株给张相公。 张相公说,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偏方,牲畜误食了什么有毒的东西,仙人掌的汁液可以解毒,再灌两碗绿豆水,只要牲畜没有当场毙命,大多是能救回来的。 后来大黄狗真的救回来了,灌了两天的绿豆水,也开始产奶了,小奶狗喝了大黄的奶水,也没出现什么中毒的症状,健健康康长大了。 只是张姚氏家养不起这么多条小狗,慢慢的都送人了。 大黄狗和战马虽然不是一个品种,但江柔觉得还是有一线希望,可以先试一试。 她一说话,季修然才看到帐子里还有一个人,而且竟然还是个女人! 他顿时倒吸了一口气,据他所知,大秦律例有规定,行军不准带家眷。 这个怀远将军当真是胆大包天至极!白纸黑字,铁一样的律条在他眼里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大家都知道他是皇上的宠臣,但是宠也不是这么个宠法吧?!国律都不放在眼里? 他悄悄瞟了一眼严天罡,却见对方一脸习以为常的模样,也不知是习惯了沈十三往军营里带家眷,还是习惯了他无法无天…… 算了,他还是乖乖装孙子吧,保命最要紧! 沈十三倒是突然来了兴致,一脸玩味的看着江柔。 这个瘦弱的女人前几天还是个女孩儿,年龄看起来最多也不过十七八,经历一番变故还能这样冷静。 ……勉强配得上他。 最重要的是,明明怕他怕得要死,却还是咬着牙跟他周旋,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狗胆! 不像顾惜性命的女人对他避而远之,不像爱权爱钱女人的对他曲意逢迎。 不过……这样的体验,确实让他感觉到了新鲜。 正文 问你吃了吗 沈十三有像猫儿戏鼠的恶趣味,他不想一口咬死江柔,只想看她在自己手心儿里翻腾挣扎,而江柔这只小老鼠的表现又足够的出色,大大满足了他此刻的小癖好。 一刀砍下人头那一瞬间的快乐,比不上慢慢挑逗折磨人的快乐。 当然,这样的小癖好,目前为止只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有强烈的施展欲,大多时候,他杀人还是干净利落的。 这种感觉……很奇异! 沈十三收了收这样奇怪的心理,还是一张随时要咬人的脸,盯着江柔,“说。”满脸都写着‘你的办法要是没有用,老子就砍死你。’ 江柔本来还有点信心,被他的脸色一吓,心里突然就没了底。 但现在裤子都脱了,总不能说不要了吧?只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上了。 “仙人掌汁液和绿豆水,能解毒。” 她声音太小,沈十三竖起耳朵都没听清,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当时对着桌子又是一掌拍得山响,“没给你吃饭吗?” 江柔吓得腿一软,跪了下去,怕他又怪罪她声音小,尽力将声音放大,“没,没有……” 沈十三几乎每到饭点才有空回帐子歇息一下,通常歇息着歇息着就开始抱着她胡闹,常常伙头兵送来的饭她一口都没吃,过了饭点,就来人把冷掉的饭菜收走了。 沈十三自然有大堆的人关心他吃没吃,吃饱了没,但江柔……能有人知道还有她这个人就不错了。 她话音刚落,沈十三脖子一梗,又顺手揉了团纸砸到江柔脑袋上,“老子是在问你吃了没吗?!” …… 季修然和严天罡默默摸着脑袋在心里哭泣。 江柔一愣,满心都是委屈,明明是他自己问她的没吃饭吗? 额头被纸团狠狠砸了一下,身体上虽然没有大碍,但钝痛的感觉却蔓延到了心里。 眼眶里慢慢蓄积了水汽,她想娘,想爹,想哥哥,他们都会关心她是不是吃饱了,是不是穿暖了,有没有受委屈,也没有打过她。 但她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能想以前一样,扑到哥哥怀里撒娇耍赖皮,只能默默忍下难过,努力珍惜自己这一条命。 她低下头,垂下眼睑,遮住满眼的泪。 但泪水遮是遮住了,泪珠却不听话的滑出眼眶,砸到地上。 严天罡一看情况不对,立马拖着季修然滚出了帅帐,边滚还不忘致罪,“将军息怒,我先用姑娘的方法试试,要是还是没用,届时再砍了季修然的脑袋也不迟。” 他身形高大,拖季修然跟拎小鸡仔似的,人家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置身帅帐外了。 当然,这是拖他出火坑,季修然要是脑袋没坑的话,是不会反抗的。 季修然后怕的看了一眼帅帐,冲严天罡一抱拳,学着他们武人的做派,道:“今日多谢严副将鼎力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严天罡不是个施恩不望报的人,季修然他爹是季丞相,这个人情要是白送的话,他会心痛道难以自拔。 他装模作样抹了一把冷汗,“卧槽,吓死老子了,将军说要砍的人都能叫你捡回一条命!老子脚肚子都抖得抽筋了!晚上请老子喝酒!” 季修然舒朗一笑,“自然的,自然的。” 正文 营养都在汤里 人走尽后,帅帐里一下子冷寂了下来,只剩下眼泪吧嗒吧嗒砸在地上的声音。 沈十三没说话,面无表情看着江柔,心想这人莫不是有沙眼吧?一言不合就迎风泪三尺? 江柔没哭太久,片刻就将眼泪收干净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只是情难自控,一时委屈得狠了,没控制住情绪。 现在冷静下来,才开始后怕,静静跪在地上,沈十三的沉默让她忐忑不安,渐渐的,冷汗都流下来了,又回忆起那时匈奴士兵差点将她一剑穿心,他冷漠转过头,视而不见的模样。 自己对他来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惹怒他,对自己没有好处。 她没有任性的资本。 “现在知道怕了?”沈十三凉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江柔身子瑟缩一下,低着头不敢说话。 沈十三觉得没趣,冷哼一声,走了。 等帅帐里只剩下江柔一个人,她脑中紧绷的弦才松下来,长舒一口气,缓了好久,身上才渐渐有了力气。 她又等了一会儿,没见着有人进来,才算彻底放下心。 他大概……是不打算追究了吧? 沈十三没交代过她不许乱走,她也就默认为她的行动是自由的,按照他往常的作息时间,大概晚间才会回来了。 江柔整理了下衣衫,去往张姚氏的帐子。 今天沈十三说过,要拔营行军了,因为战马一时耽搁了下来,但大概不会太久。 那副将只说战马不下奶了,并没说还有其他的症状,说明中毒不深,灌了仙人掌汁液,估计今夜连奶都有了,所以她猜测,拔营至多不过明天的事情。 她需要提前知会张大娘一声,让她早点准备,这帮士兵五大三粗,届时可不会管她们。 到了地方,江柔直接掀了帘子进去,小孩子睡了,张姚氏抱着他在营帐里来回走动,嘴里哼着一曲童谣小调。 见江柔来了,她停下步子,轻轻把孩子放在床上,迎了上去。 她的脸色缓和很多,不像江柔上次见她那样满面都是愁容苦色,江柔没来得及问什么,她就先说:“今晨士兵送早食的时候,送来了一碗米汤,说是用来喂孩子的,还与我说,明日会送马奶过来。” 听到这话,江柔倒是一愣,盗奶的事情败露了,而她似乎也触怒了沈十三,正愁着孩子吃什么,没想到他……早就吩咐过了? 沈十三确实是吩咐过了,但他只管张嘴,至于没有马奶该怎么办,手下的人是想办法用他们雄性的身躯产出奶来,还是放血喂孩子,那就不是他愿意管的事情了。 军营里都是些耿直的汉子,都是沈十三一手带出来的兵,对他忠心耿耿。虽然有些要不得的臭毛病,但没什么踩高拜低的势利眼。 开先不管这对母子,是因为本来就没有义务管他们,将军也不睡这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左右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死了就死了。 而现在将军吩咐了,那就是将军要他们活着。 将军要这对母子活着,那就一个也不能死,没有奶,米汤总成吧? 营养可都在汤里! 正文 火坑 江柔在床边坐下,看熟睡的奶娃娃,跟上次看到他时一模一样,没什么变化,睡着后的小脸满是恬静。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 江家跟张家住一条街,两户之间只隔了一道院墙,张家夫妇早年间也有一个女儿,叫张曼兰,江柔跟她一起长大,情如姐妹,可是十来岁时,失踪了。 官也报了,能想的办法也都想尽了,张曼兰就像一滴水没入大海,再也找不到踪迹。 那时奉新一带有人拐子出没,大家都说,大概是被拐走了,不晓得被卖去了哪里。 张家夫妇消沉了很久才重新振作起来。 原本张家和江家的关系就亲厚,张曼兰失踪后,张姚氏失了女儿,对江柔愈发的好,将她当做亲生女儿对待。 一朝祸从天降,奉新被乱军洗劫,家人四散流离,生死未卜,张姚氏,是江柔唯一的亲人了。 现在多了一个孩子,再这样的情况下,多了一个孩子,客观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孩子太小又太脆弱,照顾他需要十二万分的精力,可是现在江柔和张姚氏连自保都不能,又怎么保他? 但既然已经生下来了,总也不能就这样扔了,再累赘,再艰难,也是要养他长大的。 这不是江柔的孩子,可是却成了她的责任,如果她是三人唯一活下去的希望,那她只能负重前行。 从小亲如手足的张曼兰,待她很好的张姚氏,背过她的张相公,都是她不能独善其身的理由。 而且……张姚氏是她唯一熟识的人了,哪怕只说说话,也是她的精神支柱,否则这样的看不到希望的漫漫长路,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支撑自己努力的活下去。 “能让我给他起个名字吗?” 江柔裹了裹孩子的襁褓,把被角掖紧,问道。 张姚氏在她旁边坐下,拉着她的手,“他的命是小柔给的,这是应该的。” “张佑安。”江柔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勾了勾小奶娃的鼻子,微微笑了笑,“这个名字好吗。” 张姚氏念了两遍,笑了,“很好的名字,安安,安安。” 江柔稍坐了会儿,告诉张姚氏明日可能拔营的事,叫她早做准备,收拾好东西,晚间早些睡,免得明日没力气,便准备走了。 她不能出来太久,虽然沈十三没限制她的活动,但终究不敢离开太久,否则触了他的霉头,用这个拿她撒气,那真是有苦都说不出。 她掀了帘子准备走时,张姚氏叫住了她,“小柔!” “嗯?”江柔停下步子应声。 张姚氏看着她,目光复杂,似挣扎了很久,才说,“对不起。”虽然声音很小,但足够两人听见。 江柔怔了怔,张姚氏接着说:“小柔,那日若是我不喊你,你也不会……你已经有了藏身处……这本是我的灾祸……” 张姚氏一直很愧疚,那天那要是不喊江柔,她就不会遇到沈战,也不会被人夺了清白。自己其实明白,现在她们的境地不算好,就算一时有了改善,那也是江柔用肉体换来的。 奉新的民俗不似盛京,这里大多数男人都只娶了一个妻子,少有三妻四妾的男人,但不是没有。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一般不会娶二妻,在他们的观念里,一夫一妻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别人多妻多妾,那是别人的事情,他们管不着,可在自己身上,是不愿意同别人共享一个丈夫的。 可那个人是个将军,而且不是普通的将军。 怀远将军沈战,就算是这样的边陲小镇,也听过他的盛名。 而且他的盛名,不是什么好名声,这样的归宿,对江柔来说无异于是一个火坑。 正文 成长 奉新郡的太守后院里,储了十来个姬妾,姬妾与姬妾之间,姬妾与夫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没有一刻停歇。 去年还有人大闹太守府,说女儿在太守府做小妾,惹了太守夫人不如意,竟然生生被打死了! 这事当初在奉新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也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至于结果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无外乎就那么两种。 要么被钱财诱惑。 要么被武力镇压。 高门府第的院墙,不是平白无故修得那么高大巍峨,那四四方方的小天空下,白骨累累,平民和贵胄之间的界限,泾渭分明。 人命贱如草芥。 光这一个太守府后院的硝烟,听风阁的说书先生能唾沫都不带咽上一口的说个一天一夜。 连区区太守府就如此风起云涌,那…… 沈战的怀远将军,那不是白当的,府邸里的勾心斗角,怎么可能会少? 血溅了高墙,不过挥挥手便能抹掉,粉饰太平。 况且,乱民中抢来的女子,那位将军会给一个名分吗? 张姚氏自从知道沈十三的身份后,心里就止不住的悲哀。 这位将军以嗜杀暴戾著名。 也许是觉得你长得太丑辣眼睛,也许是觉得你吃饭吧唧嘴太难听,也许是觉得你徒手挖鼻孔不卫生。 有时候,甚至都不需要理由! 三尺青峰宝剑高悬于顶,你的头颅就落了地。阴差阳错,最后竟然是她毁了江柔。 “大娘,我不怪你。”江柔转过身,面对张姚氏,直视她的眼睛,语气诚恳又无奈,“那天你没有看到我,我也是会自己走出来的。” “我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从小包馄饨给我吃的大娘就这样被人侮辱,或者丧命。” “我是胆小,但就这样苟藏在一篾竹篓里,眼睁睁看着你万劫不复,我……做不到。”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谁都没想到,谁也不愿意,但既然已经这样了,人总是要活下去的,我们没有选择,只能更努力的活着,为自己,为大家,活着。” “爹娘和哥哥还在等着我,安安还小,还需要你,等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就回家,还住一条街,还开小酒馆,卖混沌,比邻而居,你还给我包小馄饨。” “大娘,你说好不好?” 张姚氏满眼泪,拉住江柔的手,泣不成声,口中呜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好!好!” 江柔擦干她脸上的泪,转身走了。 张姚氏杵在原地站了很久。 这一刻才深切的意识到,这个柔弱的小姑娘,渐渐变得强大。 她看起来还是很弱不禁风,背影却坚毅如同一杆青葱翠竹。 她的坚强不流于表面,她有很多害怕的东西,还是会恐惧,还是会发抖,还是不能像许多巾帼英雄一样,刀斧加身而面不改色。 她的膝盖还是会软。 可是她已经在迅速的成长,努力去适应恶劣的环境,她遭遇了女儿家最悲惨的境遇,却能在悲痛之后迅速冷静下来,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保护自己,也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 未来的路漆黑不见光明,但她却说‘一切过去了,我们就回家。’ 这么一句沉重的话语,她却说得如此轻飘飘。 十几年来的风平雨静,她在爹娘撑起的天空里,人生百味只体会到了一味——幸福。 而这短短的几天,却让她鲜血淋漓的成长。 这心中咽下的苦,可比黄连?眼中流过的泪,能倾覆太湖否? 正文 哪个是哪个 江柔回到帅帐,沈十三刚刚脱下盔甲,见她回来,也没问她去哪儿了,只着中衣坐在床沿,自顾自擦他手里那锃光瓦亮的大刀。 今天他似乎很清闲,没有审阅堆积如山的军报,也没有去和副将商讨作战计划。江柔怕他手里的那柄刀,坐得远远的,缩在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刀不知道饮过多少人血,刀身没沾一丝血腥,却散发着幽森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刀刃锋利无比,吹毛立断。 其实他手中刀已经很干净,但他仍然不厌其烦的反复擦拭。 江柔小心的看着他,发现他目光似乎在刀上,眼神却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十三想事情想得入神了,一下子没注意,刀锋划破擦刀布,在他手上拉了一道口子,划得还不浅,血瞬间就涌出来,顺着手腕,滴落在地上。 这样的伤对他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伤,他把刀搁下,抬眼看向江柔。 对方却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的看着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沈十三怒了! 这蠢货!干嘛呢?有没有点眼力见儿?等人拿轿子抬过来呢?! “滚过来。”他的语气算不上凶恶。 他知道这女人爱哭,动不动就挂着两行泪,一哭就浑身发抖,丧失行动能力。 但偏偏江柔的爹娘从小连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而沈十三一看就是眉目带煞的大凶大恶之人,常年跟手下一群兵疙瘩高声呼喝惯了。 虽然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算相当温和,可听在江柔耳中还是如雷霆贯耳,震得她胆战心惊。 沈十三的话,她不敢不听,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 江柔走到床脚时,沈十三给她递了眼色,示意她顺便将床脚的小药箱带过来。 她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就看到了墙角的药箱,于是俯身把它拿起。 沈十三心不在焉,这一下割得挺狠,伤口两边的皮肉向外翻卷开,显得比较狰狞。 江柔在家做家务活是也受过伤,母亲酿酒也偶尔被打碎的酒坛子划破手指,她见过皮肉翻飞的伤口,所以还勉强算淡定。 沈十三眼中不算伤的伤,在江柔眼中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伤。 他理所当然把手递给她,让她包扎,目光又看向别处,似乎连痛觉都没有,脸上平静得很。 江柔打开小药箱,里面有很多瓶瓶罐罐,一卷干净的纱布,一把锋利的剪刀。 她没被吓着,但受伤的人是沈十三,她的手就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生怕自己手上一下没个轻重弄疼了他,他一脚过来就把自己踹掉半条命。 ……虽然他看起来并没有很疼的样子。 药箱里很多小罐子,江柔认不得哪个是金创药,她弱弱抬眼,小心地问,“哪个是金疮药?” 沈十三转头看向药箱里的各个小罐子,眉头一拧…… 他怎么知道是哪个? 药箱子是严天罡给他备的,哪个小瓶子是干什么的,他也不知道,向来都是用时随便拿一个。 管它哪个是哪个,用不死人就行了! 他随手捡个绿色的小瓶子丢给江柔,“就这个吧。” 正文 你在想什么 江柔打来清水,绞一块干净的帕子,替他擦拭手上的血渍,往伤口上洒了药粉,用纱布缠住他的手掌。 因平日里不常伤手,这包扎的活计她做得很笨拙,却很仔细。 沈十三一低头,就看见她毛茸茸的脑袋。 她还是梳着少女的发式,长发绾了一半,余下的从肩头披下,铺了她满背,显得身子更加娇小玲珑。 她的发质很好,乌黑油亮,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很好闻,但他闻不出是什么香。 捞了一缕在手中,没有握紧,发梢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顺着指缝滑落。 江柔浑身一僵。 她还是不习惯沈十三的亲近,哪怕只是一缕头发,他每一次的触碰,都让她十分抵触,可偏偏她不敢反抗。 最磨人的不在于他强迫性的亲密,而是明明很反感,却仍要努力做出顺从的模样,不敢流露一丝嫌恶,不敢表现半点不满。 这样的心里冲击,让人煎熬不堪,倍感疲惫。 剪刀把纱布从中间剪断,发出利落的一声响。 剪子很快,像他的刀一样快,剪子的两个尖儿也很锋利。 这样快的一把剪刀,似乎连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将它插进人的心脏,也不费吹灰之力。 包扎完毕,沈十三的手从她手中移开,江柔像受了蛊惑,垂下的眼帘遮住了挣扎闪烁的目光,迟迟不舍得将手中的剪刀放下,像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这样弱小,他没将我放在心上。 他没防备过我。 他不会想到我敢有异心。 只要我动作够快…… 身体僵直了很久,渐渐放松了下下来,江柔若无其事把剪子和小药瓶放进药箱,合盖扣好。 正准备把药箱放回原处,一抬头,却忽然看见男人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洞悉一切的目光,凉薄得让人浑身发冷,不屑的表情,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江柔浑身一软,忽然失去了动弹的力气。 她庆幸自己放弃了让她万劫不复的念头,也悲哀,就算如此,她仍可能死无葬身。 沈十三端坐在那儿,高高在上地鄙视这个不自量力的可怜虫。 江柔不敢看他,目光四处躲闪,沈十三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扯进怀里,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在她脸上轻轻婆娑,漫不经心的问:“你在想什么?” 带茧的手有一种粗粝的触感,抚在脸上让她背脊发凉。 江柔手里的药箱子摔在地上,里面的瓶瓶罐罐互相碰撞,发出叮铃当啷的脆响,她像只被山鹰捉住的猎物,惶恐不安,嘴唇颤抖,“没,没想什么。” 沈十三在她脸上的手加重了力道,“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江柔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咬紧牙关不松口,还是这几个字。 他一反刚才阴森森的模样,骤然暴怒,把她摔在床上,揪住她的舌头粗暴狂吻,夺取了她的呼吸,手下动作大开大合,毫不怜惜。 他似乎从不懂什么叫做温柔。 盛怒之下更是像要将人连同骨头一起捏成渣。 正文 不行 江柔自知理亏,不敢喊疼,只能默默忍受着,盼他发过火,就不再追究,此事就算揭过了。 但沈十三并不想就这样放过她。 她越顺从,他越愤怒。 这才几天,还学会忍辱负重了?下次是不是就不忍了?趁着他转身就一刀子捅上来了?! 他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有人阳奉阴违,那面子上的功夫都是做得极其到位,决计不会叫他看出一丁点儿敷衍。 因为让他看出来的人已经被他弄死了。 剩下的敢怒不敢言,见识过他的雷霆手段后,渐渐学乖了。 况且沈十三此人,是爱的爱到心坎儿里,恨的恨到骨头里。 爱他的,大多是激进派,激进派的典型特点,就是会变通,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沈十三良将之才是事实,败退敌军也是事实,守护山河,扬我国威,也是事实,带兵十载出生入死,刀林箭雨,有点小毛病,也是可以理解的,功过两相抵,还能匀出一点功。 军粮不够,他不打招呼直接硬抢当地官员的粮库,你总不能为了那官员砍了他吧? 砍了他,谁上战场? 政见不和,他二话不说当众殴打朝廷命官。 你不服? 他两眼一瞪,“你不服就让你打回来。” 但他那一双砂锅大的拳头,你敢跟他动手? 这桩桩件件,都不算是小打小闹,可激进派的观点是:黑猫白猫,能逮耗子的都是好猫,只要他仗打得漂亮,品行脾气有一点缺陷,有什么要紧? 相对的,恨他的大多是保守派……以及被他抢劫或者殴打过的官员。 被他殴打剥削过的官员,暂且略过不提。 至于保守派,大多是些迂腐的老学究,什么都讲究规矩,什么都讲究原则,沈十三的做派无疑是不讲规矩不讲原则的,理所当然变成了针对对象。 只是再恨,相见时还是将军早上好,将军中午好,将军晚上好,招呼打得那叫一个殷切,明面上是看不出半点不妥的。 几时连一个女人都敢这样对待他了? 睡你,那是看得起你! 留你在身边,你是给你面子! 你不三拜九叩山呼‘将军我来帮你脱衣服’,居然还想刺杀他?! 老子是什么人物?也是你这等货色够格刺杀的?沈十三曾听过一句话——想要征服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征服他的食道,想要征服一个女人的心,就要征服他的*道。 这女人都跟了他好几天了,居然还没被他征服? 不是应该在和他睡的第一觉起,就死心塌地非他不嫁了吗? 这是最让他愤怒的地方。 他不仅没有从*道上征服她,她居然还想亲手把她自个儿变成寡妇? 尼玛!这是看不起他的床上功夫?! 这是在说他不行!? 沈十三趴在江柔胸口,使出吃奶的劲……喝奶。 腰胯用力,床榻摇得嘎吱响,换着花样,力求不让江柔好过。 你他妈可以捅我一刀,但不能说老子不行! 你看!我这不是很行嘛! 江柔要是知道他扭曲的逻辑思维,一定会憋屈得想吐血。 ……我就是单纯想捅你一刀,我没有说你不行! 正文 杀了他 折腾到后半夜,才算消停了下来。 两人一丝不挂,肌肤相贴,沈十三搂着她,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江柔浑身都被摇散了架,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帐顶,怎么也睡不着。 明明累极了,思维却越来越灵活,神智也越来越清醒。 想了很多。 想爹,想娘,想哥哥,想院子里埋下的果子酒,桃花酿。 也想娘的糖醋鲤鱼桂花糕,爹的亲亲抱抱举高高。 想回家。 战争真是可怕的东西,明明幸福和睦的家,瞬间支离破碎,明明现世安稳,瞬间就被搅乱。 奉新郡这番劫难,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大街小巷,洒满了街坊亲邻的血,一把长刀落下,砍断的不只是人头,更削了无数人的心。 从理智上来讲,江柔是感激沈十三的。 是他救了奉新郡。 就算他蛮不讲理,强迫了自己,但功就是功,不能被抹煞。 可是心里又止不住的怨恨,救她出万丈深渊的是他,再一脚把她踢下去的也是他。 江柔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明天,她就要离开奉新,也许等她化作一把白骨的那一天,也不会再有回来的机会。她再也不会见到爹娘,再也不会见到哥哥。 那些话,终究只是安慰张姚氏而已。 骗不了自己。 黑夜中潜伏着让人冲动的魔鬼,江柔瞪眼望着帐顶,心里渐渐燃烧起一团火焰, 身旁的人呼吸沉稳,深陷梦乡,她慢慢坐起身来,僵硬着身体,把手伸向了刚刚已经放下的药箱。 杀人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至少,沈十三就是这样做的,他看起来很轻松。 江柔看着男人,手中紧紧攥住剪刀。 他不横眉怒目的时候,五官显得温和很多,虽然还是一脸凶相,但比他瞪着眼睛说‘滚过来。’的时候,要好上太多。 她把剪刀在他胸口比划了一下,剪刀虽然比不上他的长刀,但毕竟是利器,一刀扎进心脏,神仙也是不能活的吧? 手里的动作忽然停了一下。 刀? 江柔想起来了。 他的盔甲旁边,她记得放了一把长刀,那个应该比剪刀好使多了。 她抬眼看去,不远处,那把征战沙场的刀果然放在他的盔甲旁边。 江柔轻手轻脚从床上下去,踮着脚尖走过去,慢慢抽刀在手。 沈十三的刀看起来无甚特别,但等真正握在手里,才发现这刀重得吓人,江柔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把它举起来。 沈十三就睡在床上,毫无知觉,她双手握刀,手里沉甸甸的铁器,仿佛承载着她的一生。 刀悬在男人的脖颈上,江柔在颤抖。 月色被阻隔在帐外,她只能靠帐帘下一条细缝漏进来的月光,勉强视物, 四周很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生命在这一刻显得很脆弱,很苍白。 沙场上无往不利的将军再如何厉害,等他头悬刀下,一样像待宰的鱼肉。 刀刃一寸寸往下,又一次次被江柔的犹豫提起。 刀刃闪烁着寒芒,她在心里一遍遍劝服自己,躺在这里的不是一个好人。 杀了他,我就可以回家。 杀了他,我就不必流浪他方。 杀了他,我就可以自由天涯。 正文 怎么处置 刀提起又落下,在沈十三的脖子上悬了半天,最终没能落下去。 她没能克服心中的恐惧,杀人终究不是杀鸡宰鱼,一刀了事。 更何况她还没杀过鱼,再怎么想他死,自己也下不了手。 他说过,腻了就会放她走。 哥哥常说她无趣,或许,很快就腻了…… 再等等吧。 江柔轻轻把刀放回原处,翻身上了床榻,闭上眼睛,脑中思绪万千,却强迫自己睡去。 大概是太过疲劳,闭上眼不多久,就睡着了。 帐中只有她清浅的呼吸声,沈十三缓慢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 他原本就是武将,要是真睡那么死,还做什么武将,脑袋搬家了都不知道。 一般情况下,谋害他的刺客都是怎么处置的来着? 五马分尸? 剥皮抽筋? 还是千刀万剐? 这个女人原来也不是那么胆小嘛,连他的人头都敢打主意?!他该怎么处置她呢?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满意的刑法,困意来袭,眼皮上下打架,沈十三翻了个身,背对江柔。 心想,太他妈困了,算了,老子先饶你这一回,记在账上,下回再犯事老子直接端了你的人头! 第二日,江柔依照往常惯例,腰酸背疼腿抽筋,没有一样是落下了的。 沈十三跟她恰恰相反,那叫一个生龙活虎神清气爽,连带着脸色看起来都明媚了些,只是她觉得他看她的眼神略有些奇怪。 似乎……很不屑? 江柔没再去琢磨这些,因为一早沈十三就吩咐了下去,午时拔营行军。 她穿戴完毕,立刻就有士兵进来替沈十三打包行李,沈十三不在帐中,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没有要带走的东西,也不好跟来打包行李的士兵单独呆在营帐里,便去找张姚氏。 会有士兵帮张姚氏拔营帐,但她的东西需要她自己收拾。 自从沈十三顺嘴交代过这对母子后,下面的人就对张姚氏的态度端正了些,需要什么东西,只要不是肚兜之类的私物,只要开口,就一定送来。 当然了,张姚氏要是张嘴要件肚兜,也会有士兵乐意代劳。 张姚氏自己没要什么东西,但给安安要了许多必备的婴儿用品,比如襁褓,尿布什么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一个小包袱。 江柔在张姚氏的帐子里呆到晌午,估摸着那收拾东西的士兵也该走了,想着沈十三似乎不怎么喜欢张大娘,便嘱咐了几句,回了帅帐。 营帐内的东西收拾完了,只留下一个空壳,她刚刚走进去,就有士兵前来拔帐子。 士兵看见她,也没多说什么,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江柔局促的站在原地,看大家里里外外的忙活。 营地很快被清场,营帐都被收起来,这里变回原本的一片荒郊,只是多多少少有些扎营的痕迹。 士兵被整队排列好,江柔站在一旁,不时有士兵流氓的目光从她身上滑过,刺得她背脊生疼。 正惶恐不安,严天罡从不远处走过来,看见士兵们的目光,大喝一声,“看什么看?眼珠子不想要了?” 又转过头,把语气放缓和,对江柔道:“姑娘,将军在前面等你,请吧。” 正文 老子让你抓我! 沈十三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一身铁甲,意气风发,威严的脸很有震慑力,棱角分明的脸在盔甲的衬托下更显气势。 他在大声的训话,下面整齐排列的十万大军列成一个个小方阵,长戟大刀在手,没有一个人没有在认真听他讲话。 在战场上,沈十三就是一个睥睨天下的王者。 江柔对他训话的内容似懂非懂,不是很明白他在说什么。 但是她也不需懂。 沈十三讲了没多大一会儿,转身对梁正点了点头,梁正一声令下,大军出发。 他经过江柔身边时,面无表情扔下一句,“跟上,”就大步走在前面。 他腿长步子也大,走路很快,江柔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狠跑了一截路程,沈十三才停住了脚步。 六十万大军分为六支,沈十三亲自领兵的这一支军队是步兵,马匹主要用来运输辎重,此外便是用于几个重要的将领代步。 沈十三有一匹战马,是一匹汗血宝马,性子很烈,唤作踏月,跟了他三年,他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用于代步的马总共只有四五匹,江柔若是不想走路,只能跟沈十三共乘一骑。 不然总不能让她骑马,让沈十三牵着马走路吧? 自从那夜被马蹄子别了一下,江柔对战马这种生物还是有些阴影,不是很敢靠近。 但是沈十三可不管这么多,翻身上马后,把江柔的手一拉,就把她扯上了马背,双手握着缰绳,把她圈在怀里,两腿一夹马腹,踏月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就往前狂奔。 马儿突然一跑动,江柔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仰了一下,紧紧贴在沈十三怀里。 她没骑过马,在马背上一颠簸,屁股左摇右摆,就是坐不稳,她又不敢去抓沈十三的手,几次三番都要从他的臂弯缝里落下马背。 颠了许久,江柔身上都要没力气了,努力紧绷着身体也坐不稳,踏月再一纵跃时,她一下从沈十三左手臂弯缝里向地上摔落。 沈十三忍了又忍,忽视了再忽视,终于不能装睁眼瞎了。 他再装看不见,这个蠢女人就要被摔死了! 这女人到底能干些什么?怎么连个马都不会骑?! 他一只手松开缰绳,揪着江柔的衣服提了她一把,把她提上马背,冷冷呵斥道:“不想死就抓紧。” 沈十三没说让她抓什么,江柔能抓的地方就只有马鬓,自然而然的就理解成为让她抓紧马鬓。 她在马背上被颠得左歪右倒,马鬓被她抓得死死的,踏月被抓痛了,前蹄高高扬起,发起了狂。 马一惊,沈十三顿时气得两眼冒金星。 老子他妈的让你抓紧我!你去抓马鬓毛做什么?! 他单手提起江柔的后领,手一扬,就把她从马背上甩了下去。 江柔没有武功底子,哪里经得起他这样一丟,当时就像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当场磕得膝盖和手肘上的血直冒。 踏月是匹烈马,惊了之后就很难安抚,沈十三驾着它驯降了一阵,它才渐渐安静下来。 正文 秀恩爱可耻 将军带着小娘子在军队旁策马狂奔,结果小娘子不会骑马,差点摔了下来,不知怎么就惊了踏月,将军一怒之下,将小娘子从马背上丢了下去。 军队一直在行进,这是众将士看在眼里的情景。 虽然将军的八卦他们很想看,但是为了小命着想,还是目不斜视的整齐排列着往前走,只不过眼角余光怎么也控制不住的嗖嗖往一旁瞟。 江柔被沈十三从马背上甩下来,跌得手脚剧痛,半天爬不起来,沈十三忙着安抚踏月,暂时没空管她。 等踏月渐渐平静下来,沈十三才看见仍伏在地上的江柔,眉头一皱,冷冷道:“还不起来?” 地上凉快啊?! 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男人共骑,还被他这样粗暴的甩下马,江柔本来就是一个面皮薄的姑娘,现在手脚又使不上力气,爬不起来,更加羞恼得脸都不敢抬起来,沈十三问她,她又不能不答,她把头埋在胸前,像是要哭出来,“腿伤了。” 沈十三一听,又怒了。 这是睡了一个女人还是睡了一个祖宗?她是泥捏的吗?碰一下就掉个角?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的女人,也不能就这样把她丢在这里,只能下马,把她提起来,一个纵跃,带着她翻上马背。 踏月还是跑得飞快,江柔手脚没伤在马背上都坐不稳,更别说手脚都麻木了,踏月撒开蹄子的那一瞬间,她就要从马背上滑落,被沈十三拎着领子提回来,把她摁在自己怀里,“老子叫你抓手臂。” 江柔被颠得七荤八素,听了他的话,就赶紧死死抱住他一条手臂。 士兵两只脚走路,自然比不上踏月四只蹄子撒开了跑,没多久,沈十三就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他这才勒马停住,控制着马儿的速度,让它慢慢的走。 终于停了下来,江柔的脸色才算好看一点,只不过胃里还是翻江倒海,十分难受,但只能忍着。 踏月的速度慢下来,江柔能坐稳了,但胃里实在翻腾得厉害,刚刚又被沈十三摔了一下,全身都疼,提不起力气,只能软软的靠在他怀里。 女人身上幽幽的香顺着风钻进鼻腔里,沈十三提了江柔一把,摆了一个让自己抱起来舒服些的姿势。 她似乎除了哭,什么用都没有,身子小小的,腰细细的,说话慢吞吞,浑身都没什么力气,那么细的手腕,他两根指头都能掰折,这风都能吹跑的身段,他能当众表演手撕活人。 她是没饭吃吗?! 踏月慢悠悠的驮着两人走在队伍前面,沈十三健壮的身子把江柔遮得严严实实,将士们从后面看,只能看到马肚子两边的四条腿。 虽然只能看到四条腿,但是已经很让众人眼红了。 将军,当众秀恩爱什么的,真的很可耻啊! 走在后面的士兵还好。 骑着马只落后沈十三半步的梁正和严天罡等人,才苦得像干嚼黄连一样。 将军坐在马背上像坐在自家的床上,软玉温香抱满怀,一脸惬意。 喂喂喂!我们是去打仗的好吗?! 正文 将军英明神武 当众秀恩爱再可耻,再让人眼红,也没人敢说一个字。 沈十三大摇大摆抱着江柔,只觉得浑身都舒坦极了。 大军早上出发,临近走了很久,临近中午的时候,后方骑马追上来一个士兵,对沈十三报告。 说跟江柔一起来的那个妇人脚程太慢,已经落到了队伍最后面,刚才绊了一跤,摔倒了,手里抱的孩子也磕了一下,现在正抱着孩子在队伍后面哭,起不来了。 沈十三刚刚带了笑意的脸阴沉下来,一看就是又生气了。 江柔一听张姚氏摔倒了,还磕了小安安,一下就急了起来。 沈十三不善的看了她一眼,满脸都是,‘你他妈敢说一句话试试?’的表情。 江柔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开口,不要去惹怒他。 前来通传的士兵没得到指示,不敢开口催沈十三,就胆战心惊的跟在将军的马后,等待将军指示。 一般来说,行军打仗的军队里,只带一种女人,那就是军妓。 但沈十三带的军队里面没有军妓,因为他嫌带女人麻烦。 ……虽然也不需要他带吧…… 但是将军说不带,你还敢偷偷藏一个?所以江柔和张姚氏,是沈十三的军队第一回带女人。 士兵们都是些大老粗,但不是傻子,看得出将军对年轻的这个女人还有些稀罕。 而当初被梁正扛回来的那个大肚婆,一看就没什么希望了。 将军难道会睡一个月子都没出的已婚妇女? 那个在军队里生儿子的女人,将军摆明了是不会多看一眼的,但是这个跟将军骑一匹马的女人,将军不仅多看了一眼,还看了一眼又一眼。 这个将军看了一眼又一眼的女人,明显很在乎那个将军一眼都不看的已婚妇女。 而他们又不知道将军对怀里的女人喜欢到什么程度。 是只是玩儿个新鲜,还是真的喜欢了? 是走心了?还是走肾了? 如果是走心,那跟江柔关系好的张姚氏,就须得好生供着,如果是走肾…… 走肾的结果,是沈十三的肾如果不需要江柔了,那随时都能随手把她扔了,连她都扔了,更别说只是跟她有关系的张姚氏。 所以这事儿……很难办啊! 必须等将军亲口发话啊! “将军,我可不可以去跟张大娘一起走?”江柔硬着头皮,说出了请求。 沈十三的脸彻底黑了,粗声粗气的呵斥她:“你他妈这两天长豹子胆了?” 看不懂老子的脸色? 江柔晓得他生气了,自己没什么好果子吃,于是急急的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张大娘刚生了小安安,身子还虚弱,走了这么久,她肯定撑不住了,我去帮她抱抱孩子,她也稍微轻松些。” 她说完,试着拍沈十三的马屁,“将军英明神武,肯定不会为难一个才生完孩子的妇人,是吗?” 正文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沈十三向来很看不惯溜须拍马的行为。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 宁交一个抬杠的鬼,也不要一个嘴甜的贼。 官场上明争暗斗,哪个不是口蜜腹剑? 看多了,也就烦了。 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他低头去看,就看见江柔试探着拉住他的袖口,扯动了两下,眼巴巴的看着他,眼睛里跟藏了两颗黑葡萄似的,水汪汪的盯着他,银牙咬着红唇,一脸紧张的样子。 似乎他只要摇头说个‘不’字,她马上就会哭出来。 江柔见他不说话,又道:“我保证不会拖累大家,我走路其实很快的,也有力气,抱孩子肯定没问题,张大娘轻松些,脚程肯定也会快一些,不会拖着队伍了。” 说完又死死的看着沈十三,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情绪。 但只看到了一张僵尸脸,脸色臭得不能再臭,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一样。 江柔心里忐忑,知道他是不高兴了,但又不知道他不高兴到了哪个程度,一时不敢再开口,眼睛止不住的往队伍后面瞟。 “梁正。”沈十三喊道。 江柔听他唤人了,赶忙收回目光,紧张的看着他。 梁正也认真的看着他,听他吩咐怎么处置张姚氏。 是放任不管,直接把她丢在这荒山野岭? 还是给她个痛快,一刀结果了,免得拖了军队的脚步? “下马。”沈十三不再看江柔,抬起眼皮看前方的路,目不斜视。 梁正愣愣的,“啊?” 让他下马做什么? 沈十三斜着眼睛看他,“还要老子再说一遍?” “不,不用了。”梁正赶紧下马,牵着马绳,摸了摸后脑勺,满脑袋都是问号。 沈十三给严天罡递了个眼色,严天罡会意,同情的看了梁正一眼,从他手里夺过马绳,一夹马肚子,牵着梁正的马,向队尾飞奔而去。 梁正条件反射地跟在踏月的屁股后面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一脸莫名其妙。 很快他就明白了,将军为什么让他下马。 因为严天罡回来了,手里牵着他的马,上面坐了个女人,手里抱了个孩子。 严天罡再给了他一个‘我同情你’的眼神,把马绳子递个他,他愣愣的接过来,然后……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烈日当头。 沈十三骑着马。 严天罡骑着马。 张姚氏也骑着马。 梁正……牵着马…… 行军速度不快,梁正为张姚氏牵着马,马儿缓缓的走着,张姚氏一手抱着安安,一手抓着马鞍,勉强能坐稳。 安安虽然不重,但一只手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张姚氏还是有点吃不消,鬓角慢慢就爬了汗。 江柔看见了,有心想帮她抱抱孩子,刚张口,就看见沈十三阴测测的目光。 识相的住了嘴。 张姚氏安抚的朝她笑了笑,示意她别惹沈十三。 虽然是有些酸手,但是比起抱着孩子追在队伍后面跑,已经轻松很多了。 沈十三见江柔闭嘴,傲娇的哼了一声。 算你识相! 梁正看他们眉来眼去,心里苦哈哈。 将军,你要讨娘子欢心,为什么要拿我做炮灰? 那又不是我的娘子呜呜呜…… 正文 你这样是犯法的 沈十三就这样抱着江柔走了半个月,梁正也为张姚氏牵着马牵了半个月,终于在襄阳城与大军汇合。 与大军汇合的第二天便整军出发,北上荆州。 荆州两面环山,地势险要,悬崖奇峰不计其数,另有一面与大秦国都相同,毗邻咸阳,只正面衔接匈奴辽阔的草原,天然艰险的地势,注定了荆州会成为一座军事要城。 匈奴侵略大秦,避开荆州,从秦国西面撕开一个口子,举兵南下。 这种游牧民族十分难打,牛羊是他们的资源和经济发展主体,哪有有鲜美的草,就把牛羊放牧到哪里,蒙古包就迁徙到哪里,所以他们没有固定的都城。 马背上,就是他们的天下。 草原辽阔广袤,你连人家的国都都找不到,还谈什么攻打? 按照沈十三的性格,荆州这种宜守不宜攻的都城,不是他扎军的首选。 因为你都知道这里难攻克,别人自然也知道,理所当然的不会在这里大费兵力。 而沈十三却偏偏要在荆州上做文章。匈奴已经入了大秦境内,沈十三却没管他们,令各州城严防死守,能守多久就守多久。 捉奸捉双,擒贼擒王。 沈十三看不上匈奴士兵的小打小闹,他的目的,是匈奴的单于。 老子直接弄死你们的老大,看你们还嘚瑟个什么劲儿! 让他在这么一片草原上找出匈奴的大单于,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能让对方主动来找他。 荆州一面连接草原,这片草原,就是沈十三用来引蛇出洞的诱饵。 草料就是游牧民族的黄金,草原要是被祸祸没了,牛羊也就饿死了。 荆州知州早先一个月就得到了沈十三要再此扎军的消息,提早一日就带人等在城外十里地。 苦苦等了一天,翌日中午,便看到浩浩荡荡的六十万大军。 知州赶紧打马迎上去,远远就看见沈将军怀里抱了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一下就把他看愣了。 这这这? 行军打仗还能带家眷?他怎么记得律法专门有禁这一条的?! 再想指着沈十三的鼻子大声对他说‘你这样是犯法的!’ 想想自己的小命,想想全府上下三百六十二口的小命,忍住了。 他迎上去,对沈十三怀里的美娇娘视而不见,下马躬身作揖,“下官恭迎将军!” 沈十三点点头,“带路。” 知州当时就愣了,抬头不解的看着沈十三。 带路? 带什么路? 你六十万人不在城外扎营,难不成还想住在城里? 却见沈十三理也不理他,径直打马往前走。 他一动,大军就跟着动。 知州愣在原地,往前走的士兵自动绕过他,留他在风中凌乱。 严天罡看他实在是没能理解沈十三的意思,折回去扯了他一把,“我们在草原上扎营。” 知州恍然回过神,赶紧走到前面带路。 六十万人呐!只要别住在城里,别说在草原上扎营,你就是在树上扎营,他也管不着。 朝廷拨款,衔接草原的地方修了一座城墙,城墙高六丈,平面呈长方形,顶宽四丈,底宽五丈,墙面浇筑糯米汁,用青砖包砌,厚重坚实,城门上建有城楼、箭楼、闸楼、巍峨凌空,气势宏伟,绵延数十里,城墙外另有宽六丈,深三丈的护城河。 把荆州城护得固若金汤。 大军浩浩荡荡横穿荆州城,从城门而出,度过护城河,驻扎在与荆州城连接的那片草原上。 正文 大老婆和小老婆 沈十三和大军一起驻扎在草原上,帅帐刚刚扎好,荆州知州却亲自带着人来请他过府,说是房间等一应物品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将军入住。沈十三觉得睡哪儿都无所谓,挥挥手就想打发他走。 金碧辉煌的皇宫他住过,蛇虫横行的荒郊他也睡过,左右不过是块儿躺身的地方,在哪儿睡不是一样? 他觉得无所谓,荆州知州可不敢觉得无所谓。 开玩笑! 沈十三在他的地头上,他敢让他露宿草原? 他三恭四请,最后直接抬了八抬大轿来,就差没跪下求他,‘大爷,请您去我家过夜吧~请您让我伺候您吧~’ 知州纠缠不休,沈十三觉得烦,索性就跟他去了,叫严天罡和梁正留下镇守营地,知州觉得这两个副将也可以讨好拉拢一下,就想动员两人一起去他府里睡觉。 沈十三眼睛一瞪,“别给老子蹬鼻子上脸!” 答应去你家睡觉就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把老子的副将一起带走,要是有敌袭,你来给老子指挥作战?! 荆州知州被沈十三吼,吓得浑身一抖,赶紧闭嘴。 指挥轿子来抬沈十三,他眉头一皱,自己骑了踏月,走在了前面。 他一个大男人坐什么轿子?跟个娘们儿一样! 知州一看,得! 这位爷现成的轿子不坐,他也不敢强行把他塞进去,只能乘了自己的小轿,叫人抬了跟在沈十三后面。 正上轿,转眼一看,看到了先时被沈十三揣在怀里的美娇娘。 脚都踩进轿子了,眼珠子一转,又硬生生的折了出来,把江柔请上了原本给沈十三备的八抬大轿,叫人抬着一起回府。 州府原本就是郡城的行政上级城市,再加上荆州是座边戎之城,因为独特的地理,天然的军事优势,皇帝很重视荆州的发展,比奉新郡发达繁荣了不知多少。 江柔在遇见沈十三之前,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是奉新郡的太守,哪里见过知州级的人物?所以荆州知州一开口,出于对权势的畏惧,一句话不敢多说的老老实实上了轿子。 梁正一看江柔都跟着走了,立刻把知州拦下。 大家都走了,军事营地里就剩下个带着孩子的妇女算什么事儿啊? 于是把张姚氏也塞给知州,叫他一块儿带走。 知州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先前沈十三走在最前头,他乍一见江柔,秉着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的原则,赶忙低了头给沈十三行礼,起来时眼睛也不敢乱瞟,竟然没看见还有个女人?! 还抱着个孩子?! 这是大老婆小老婆一起都带来了啊?! 路上还生了孩子?! 这位不会是将军夫人吧? 那他怀里的……不就是小公子? 等他转念一想,又推翻了这个想法。 没听说将军已经娶妻了啊? 这难道也是小老婆? 但甭管大老婆小老婆,他都不敢怠慢,遂赶紧把自己的小轿让给张姚氏,“夫人请!夫人请!” 然后自己苦哈哈的跟在小轿后头走路。 张姚氏看江柔都跟着走了,自己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也跟着走了。 知州平日是个养尊处优的人儿,从草原外到他府里还是有一段距离,来时让人抬着来没有觉得,现在换自己靠两条腿硬走,走得他是两眼发黑,等到了地方,直接两腿一软,差点没给自己家门口的侍卫跪下去。 侍卫一惊,赶紧把自家大老爷扶起来,心里使劲的喊‘使不得啊使不得!’ 知州让侍卫掺着,拖着肿胀发亮的脚底板,赶紧回房沐浴更衣,然后马不停蹄安排厨房摆酒备席,好酒好菜的招待沈十三。 知州不愧是知州,时间掐得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刚刚是饭点,就备好了一桌酒饭。 这一席酒饭的水准之高,堪比御宴。 连沈十三的口味再就打听好了。 总结起来就是六个字:大荤,重油重辣。 大概偏川渝口味的那种,火大油多佐料起坨坨。 满满一桌酒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四条腿的除了桌子,两条腿的除了人,基本上都全搬上桌了。 知州一见沈十三连打仗都把江柔揣在怀里带走,心里就认定这必然是个极其受宠的小妾。 再见张姚氏,当时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京中盛传怀远将军重欲,果不其然! 当时心里就有了计较。 他是个擅会察言观色的官儿。 心中再有想法,也知道将军连行军打仗都带着的小妾,定然不能轻视了她。 于是去请沈十三移步用膳的时候,也差人去请了江柔和张姚氏。 张姚氏一听说是要跟沈十三一起吃饭,当时就果断的拒绝了。 来请人的婢子心头奇怪,但还是去了。 牛不喝水都不能强按头,人家不想吃,你还能撬开嘴直接灌? 请了两个夫人,结果只来了一个,知州虽然觉得不妥,但另一个推说身子不利爽没胃口,他也只能遣人去请了大夫给她看诊,其余的也做不了什么了。 江柔偶尔也跟沈十三一起用饭,一段时间下来,就习惯了,沈十三入席后,就坐在他身边。 知州一看,心想这位夫人可不得了啊!见了将军招呼都不打一声?当时连规矩都忘了,愣愣的盯着江柔,生像她脸上有朵花儿一样。 他哪里知道,原本江柔是见一回沈十三就要陪着小心喊一声‘将军。’后来沈十三嫌她烦,才慢慢改了这个习惯。 江柔被看得莫名其妙。 正满脑袋问号,却见门厅外进来一个妇人。 约莫三十几岁,五官端正,保养得宜,金钗珠翠坠了满头,身上饰件儿也不少,走起路来环佩叮当。 简直就是行走的小金库。 妇人一入厅,先给沈十三行了个大礼,“奴参见将军,将军万福。”又给知州行了万福,“老爷。”然后就站在原地,没有入座。 沈十三没理她,拿起筷子就开始用饭。 知州赶紧对沈十三介绍,“将军,这是贱内,让将军见笑了。” 江柔心头纳罕,她还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见笑了? 沈十三还是自己吃自己的,知州见沈十三没说什么,才对那妇人道:“入座吧。” 妇人得了知州的话,才坐了下来。 正文 多吃点 一开宴,知州就开始和沈十三东拉西扯的套近乎。 沈十三偶儿会回答个‘恩。’或者‘哦。’或者干脆不回答。 眼见着席间安静了下来,知州吃不下去了。 冷场了! 多尴尬!? 他觉得尴尬,沈十三和江柔却一点不觉得尴尬。 沈十三不是个话多的人,甚至还很讨厌叽叽喳喳话多的人,在他理解中的吃饭就是吃饭。吃饭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 江柔的话也不多,一段时间下来也习惯了静静呆在沈十三身边,并且!知道他在吃饭的时候特别讨厌有人在他耳边聒噪,所以一般不会多说。 知州见两人都不说话,赶紧给自己夫人递眼色。 知州夫人会意,挑了话头跟江柔搭话,“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江柔没想到知州夫人能同自己说话,诧异了一下后立刻回答,“我姓江,江柔。” 知州夫人听她直接说了名字,也没加个前缀,比如‘将军的大老婆,’或者‘将军的小老婆,’没能摸出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地位,不免有些失望。 失望是失望,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仍笑呵呵的说,“江夫人的模样真是俏呢,让我等凡姿自惭形秽得紧,奴一个女人见了也差些没移开眼呢。” 江柔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忙说夫人谬赞了。 妇人趁着说话的间隙,仔细把江柔打量了一遍,只见那女子生的纤巧削细,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美细腻。 只是头发仍是少女的发式。 看沈十三的态度,她必是他的房中人无疑了,只是不知道是侍妾还是侧夫人。并且……叫她夫人也应了,可这发式怎么还是姑娘家的发式? 知州妇人见她模样是无可挑剔,但举手投足之间却一股小家子气,一点也没有将军府里出来的人的大气,斟酌了下,话又问了出口,“奴见江夫人年岁不大,与将军可是才成婚不久?” 说完又觉得问得太突兀,怕唐突了贵人,又赶忙似揶揄的接了一句,“将军连行军都带着夫人,可是正值新婚燕尔缠绵不休的时候罢,这恩爱的模样真是看得羡煞了奴。” 江柔拿筷子的手紧了一下,勉强扯了个笑,“我们……没成亲。” 听见这话,知州和知州夫人俱是一怔,看着她半天没接出话来。 江柔被这样的目光看得脸越来越白,拿筷子的手越来越紧。 知州见踩了雷,赶忙打哈哈,“相信好日子也不远了,臣在此先恭祝夫人。” 话刚落,沈十三把筷子一放,说了句,“吃好了。”便起身走了。 知州好不容易圆回来的场子……又凉了,和知州夫人对看一眼,两人都是摸不着头脑。 这……什么情况? 说错话了? 就算还没过门,看这态度应该是喜欢的吧? 怎么还走了? 知州心里一合计,突然顿悟,难道……将军不想娶? 不想娶你怎么还带在身边? 这不是坑人嘛?! 沈十三那声‘吃好了’,肯定不会是对知州说的,也肯定不是对知州夫人说的,那只能是对江柔说的了。他都吃完了,江柔也不好继续留着,只得放下筷子,对知州道:“大人和夫人慢用,我吃好了。”匆匆追着沈十三的脚步去了。 知州和知州夫人看了一眼她的碗,相对无言。 上来拢共就只夹了一筷子菜,然后就被拉着说话,那筷子菜到现在都还在碗里。 连嘴都没张,就吃好了?! 知州心里的天平找到了落脚点,饭也不吃了,赶紧拉着夫人开始商量大事。 江柔一路小跑着跟着沈十三回了房间,因为午饭吃得少,晚饭也没吃,跑了一小会儿就开始手脚发软。 沈十三说起来好歹还是个将军,但江柔跟了他后几乎就没有吃饱过。 要么是吃了一半他就吃好了,然后下令行军。 要么他刚好在饭点来了兴致,非要拉着她滚床单。 要么就是急行军,干脆大家都别吃。 但习惯这个东西么,饿着饿着也就没感觉了。 沈十三一进屋就张开双臂,唤道:“更衣。” 江柔走过去,替他解了前襟,褪下外衣,又打了水伺候他洗漱。 沈十三洗漱完毕后往床上一躺,就睡了过去,一句话也没有对江柔说。 江柔愣愣站了会儿,发现他似乎真的睡着了,自己也洗漱后在他身边躺下。 这段时间沈十三几乎每天都会抱着江柔胡闹,今夜却很老实,侧身面对墙就睡着了。 江柔想,大概是因为知州说他们会成亲,他心里是有些不高兴的。 她不在意沈十三是不是会娶她。 因为她并不想嫁。 只是被人用那样的目光瞧着,心里始终还是有些难过。 不是因为名分,是因为处境。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自由的处境。 胡思乱想了一阵,意识慢慢也模糊了,睡了过去。 刚刚睡着没一会儿,江柔忽然觉得喘不过气,硬生生在睡梦中被憋醒了。 睁眼就看见沈十三压在她身上,揪着她一通乱吻。这一闹,又到后半夜才停下来,江柔累极了,几乎是沈十三一完事她就睡着了。 沈十三本来想说什么,却不想穿个衣服的时间她就睡了。 他想说:这么大个人了,少惯挑食这些臭毛病。 就不能多吃点儿么?他抱着都硌手了! 想说的话没说出来,心里不爽极了,憋着气睡了。 正文 你想打探军事机密? 翌日,沈十三起了个大早,去了城墙那边。 梁正已经在督促军队晨训。 宽阔的大草原无疑是很好的校场,士兵们或跑步或练拳,喊号声气震山河。 城墙顶宽四丈,可以容纳七八匹马并排跑行,沈十三登上城墙,观望下方的训练。 城墙上站了不多时,梁正就看到了他,于是凳上城墙对他见礼,见了沈十三,在他面前打了个半跪,抱拳道:“末将参见将军。” 沈十三喊他起来,然后吩咐他,“今日的晨训到此为止。” 梁正听了他的话,知道要开始行动了,对沈十三道了告退,下去找严天罡。 荆州两面天险,城防工作又做得很好,虽然地处边疆,但这里可以说完全没有战火。 一是攻打很困难,敌方绝不会从这里举兵。 二是这里还把守了重兵。 除非大秦国破,否则这里绝不会绝不会有战事。 沈十三善用奇兵,善谋奇法,以稳准狠著称。 这片看起来没什么卵用的草原,硬是让他想出了作用。 梁正得了沈十三的命令,下了城楼,就开始号令士兵们动作。 一人发了一把……锄头。 说到这个,梁正只能默默抹一把辛酸泪。 这是昨天沈十三临走时交代给他的任务。 一夜之间收集六十万把锄头! 他马不停蹄从百姓家征用,从隔壁县城征用,去商户家买,反正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凑不齐的就用铲子代替,用一切能代替的东西代替。 一宿没睡啊! 齁累! 士兵们分到锄头,然后就开始……掘土! 哪儿土肥草美就掘哪儿,由百户和千户带领,自由发挥。 但有一条——大军不许分散。 反正目所能及,一定要有友军。 六十万人是一支很具有战斗力的队伍,一人撒泡尿都能把草原淹成湖泊,更别说一起动手掘两锄头土。 不到半天的时间,从城楼上往下眺望,原本绿草茵茵的平原,已经斑驳不堪,全是翻上来的新土。 三天之后,荆州知州坐不住了。 虽然翻的不是他家的地,但是这么一支军队浩浩荡荡的把草原翻得稀烂,不少百姓都在议论,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两天荆州内传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讨论的都是这件事。 沈十三每天都会去监军,但是晚上还是会回知州府睡觉,第二天天不亮再出发。 知州每日都会在城门旁等沈十三,然后恭迎他回府。 这日,日暮西沉,太阳刚刚落了半个到山后面,城外就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声势十分的大,知州一仰头往城楼上望去,就有守城士兵在城楼上对他报告:“是怀远将军回来了!” 知州得了消息,挥手下令开城门。 左右八个人,推着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等了一会儿,沈十三骑着踏月,逆着夕阳的余晖,伴着哒哒的马蹄声入了城。 知州赶紧迎上去,打袖跪下,身后的兵卫也跟着跪了一地,“下官恭迎将军。” 沈十三淡淡叫人起身,“起吧。” 从第一天看见沈十三不乘轿子,知州就学乖了,再等沈十三的时候,就不备轿子了。 备马。 沈十三有自己的马,他就只备自己的。 虽然骑马没有坐轿子来得舒服,但是总不能将军都骑马,你优哉游哉在后面坐轿子吧? 于是昼夜不停,愣是在一天之内学会了骑马。 好在荆州人口密集,街道人流量大,是不可能骑马飞奔的,沈十三的速度不快,知州这个新手勉强能不被甩掉。知州一听沈十三叫了起身,赶紧翻身上马,驭着马落后沈十三半步,跟在他身后。 几天下来,知州也摸清楚了沈十三的暴脾气,知道他不喜欢跟人废话,所以在路上,大着胆子直接问出了这几天心中的疑惑,“将军这几日把草原翻了个遍,可是在找什么?” 问沈十三是不是在找东西,其实也就是个委婉的问法,总不能直接问:‘你这一天天的不抓紧时间打仗,带着人把草原挖得个稀烂到底想做什么?’吧? 沈十三只是不耐烦说话东拉西扯半天说不到点子上,并不是不懂这些语言艺术。 对于知州想问什么,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听完知州说的话,他也没立即回答,知州等了半天,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了,也不敢追问,正准备算了。 想着你愿意翻就翻吧,只要别把荆州城里抄个底朝天就行了! 沈十三却突然慢慢转了头看他,“你想打探军事机密?” 他声音轻飘飘的,却把知州吓得不轻。 沈十三上下嘴皮子一搭,就给他安了这么个重罪。 他虽然是个知州,但这山高皇帝远的,沈十三就用‘打探军事机密’这个罪名一刀捅死他都不用给皇帝打个报告! 赶忙连声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被沈十三唬了这么一下子,知州一路上愣是憋着没敢再说一句话,安安静静的一直到回府。 回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知州夫人早就叫人备好饭食,沈十三进府就被直接迎去饭厅,知州和知州夫人陪同他坐下用饭。 饭吃了一半,沈十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再刨了两口饭,才回过味儿来。 那个女人怎么没来? 平时江柔都是在饭厅和知州夫人一起在饭厅等沈十三,他回来就一起用饭。 今天去哪里了?刚想张口问江柔做什么去了,嘴都张开了,话却哽在了喉咙里。 她叫江……江什么来着?想了半天,发现根本就没问过她的名字,干脆换了个称呼,“夫人去哪里了?” 知州和知州夫人陪沈十三吃的每一顿饭,都是战战兢兢的。 因为沈十三在饭桌上从不主动开口说话,跟他搭话他又嫌烦。 你想想,你和你的上级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席间却从头安静到尾,是不是很诡异?是不是很惊悚? 所以乍听到沈十三问话,两人还惊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立即应道:“夫人说今天身子不舒服,没有胃口。” 沈十三得了答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说:“请个大夫去看看。” 这种事情,还用等他吩咐? 知州生怕沈十三以为他苛待了江柔,赶忙回答:“已经请过了,将军请放心。” 沈十三点点头,又埋头吃饭。 正文 摸着石头过河 知州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再开口问话,便给知州夫人使了个眼色。 那天知州夫人探江柔底的时候,江柔透露出他和沈十三并没有成亲。 荆州知州那是何许人物? 骨灰级的人精啊! 脑子一转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如果是沈十三从将军府里带出来的人,不管是侍妾还是侧夫人,不管怎么说都会有个名分。 而江柔没有。 那就说明不是从府里带出来的。 而这位将军的带军作风……大秦就没有不知道的吧?不是从府里带出来的,那只能是半路上跟了沈十三…… 一看就是半路上抢来的呗! 知州故意只说江柔病了,却没说病得如何,严不严重,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试探江柔在沈十三心里的位置。 一见他只吩咐请个大夫去看看,对病情不闻不问,知州就明白了七八分。 将军能把人抢来,说明还是有两分喜欢的,不然怎么没见他抢自己的老婆? 但是! 这个喜欢,也仅仅是喜欢,就像偶然间看到了合心意的物件那种喜欢。 有了入眼的东西,按照这个将军的性格,那肯定是不由分说直接据为己有啊。 然等他过了新鲜劲儿,这个物件,始终是个物件,如果不喜欢了,就只能是个摆设。 抢来的那个女人,就是这么个物件。 虽然是个物件,那也是将军府的物件! 鸡头凤尾,你选哪个? 肯定是选凤尾啊! 鸡头再怎么重要,也是在鸡身上,顶破天它也只能是个鸡。而凤尾再怎么吊车尾,那也是凤凰的尾巴,是百鸟之王身上的东西。 你没见过无头的鸡,那你也没见过秃噜了尾巴的凤凰吧? 柳知州想,他的女儿如果能在一个手握重权的将军府里当个物件,那也是高攀了。 俗话说破船还有三千钉呢,女儿如果嫁到将军府里去,甭管做大做小,那他好歹也算怀远将军的岳丈了,从今往后,谁还敢不给他三分薄面? 再说了,将军不是还没娶正妻呢嘛,大家都还有机会的呀! 他一个知州的女儿扶成正妻的几率,总比一个半道上抢来,来路不明的女人大吧? 他家女儿这辈子能见到怀远将军的机会多半也就这一回了,过了这个村就可没这个店儿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女儿!还在等什么?快上啊! 知州夫人得了知州的眼色,不动声色把手放在身后,打了个手势。 暗处的家仆看见了手势,转头给站在身后的小姐理理头发,又整整衣裙,给她打气:“小姐倾城之姿,将军一定会喜欢的。” 柳寄芙立刻翻了个白眼,“奶娘,你可别咒我!” 奶娘看她这个样子,无奈地摇摇头,罢了实在是放心不下,又将柳知州嘱咐了千万遍的话念给柳寄芙听,“小姐切不可任性,此事事关重大,怀远将军若是喜欢了你,这是自然好事,若是不喜欢,你就乖乖退下来,也不打紧,千万不要将他得罪了去,否则届时合府上下也跟着倒霉!” 知州名叫柳敏学。 原本不叫这么个这么个名字。 原名叫柳二壮。 柳二壮从小家里就穷,他爹是上一任荆州知州,王知州的家奴。 他爹给王知州做大奴才,他就给王知州的儿子做小奴才。 柳二壮生来就聪慧,而且机灵,他不想一辈子做个奴才,他想读书,想考取功名,所以他费尽心思讨好王知州,王员外高兴了,把他指给小王同学做书童。 小王同学十分讨厌读书,只想靠着老王同志混吃等死,从小就表现出了社会蛀虫的天赋。 而柳二壮这个书童的到来,把他从学海无涯的苦舟上解救了出去。 这个书童很懂事,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这个小书童都一一包揽了。 那时的柳二壮,什么凿壁偷光,什么囊萤映雪的典故,他按照前人的足迹一一走了一遍,学习得很刻苦。 由于生长环境的原因,又或者是他天生的性格导致,柳二壮并没有长成刚直正义,气节清高的读书人模样。 他不是一根筋的死读书,他还很擅长察言观色,逢迎拍马。 家奴已经签了卖身契,是不能参加科举的,但那时的柳二壮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只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 他的信仰没有辜负他,他十八岁的那年,他的车来了——王知州倒台了。 知州府里的奴仆婢女全都遣回原籍,柳二壮的卖身契也随着王知州的下马而一笔勾销。 他自由的那一天,给自己改了名字,叫柳敏学,第二年,就参加了科举。 在院试、乡试,会试中一一入选,成功进入殿试,夺得探花。 柳敏学高中,美滋滋的在京中等待皇上的任命状。 三日后,任命状等来了,皇帝下旨,让他回荆州进贤县去做知县。 知县,一个比太守还小的官,明明进了前三甲,却只有这么个结果。 柳敏学虽然不甘心,却忍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毫无背景,能没有被官家子弟从三甲的位置上挤下来,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他去了进贤县做县令,积极结交邻县县令和上级官员,送礼打通关系,熬了二十年,终于从县令熬到了知州,回到了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柳敏学不仅很会审时度势,而且很谨慎,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他从县令爬到知州,已经到了他仕途的终点,再想往上爬一步,难于登天。 除非有贵人相助。 沈十三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贵到不能再贵的贵人。 但是,眼前这个贵人可能是贵人,也有可能是颗丧到不能再丧的灾星。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而他谨慎了一生,眼前的诱惑再大,他也不可能孤注一掷把一切都压在这上面。 因为这个贵人不是别人,是沈十三,一个不慎,他一辈子的经营,就可能毁于一旦。 可是他又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机会从自己眼前溜走。 有江柔的例子在先,他决定摸着石头过河,这事儿成了最好,不成也不强求。 正文 我长残了? 柳寄芙对沈十三的大名略有耳闻,虽然还没见过人,但是对他的印象已经跌破负值了。奸淫掳掠,杀人放火,他什么没做过? 一句话来说,就是一个挂着将军名号的流氓土匪。 她胆子比寻常女子要大一些,对他没有害怕的感觉,就是……十分讨厌。 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她做主。 反正嫁谁不是嫁?爹愿意让她嫁哪个,就嫁哪个呗。 她未来的夫君,她不喜欢,总得挑一个她爹喜欢的吧? 沈十三吃饭的时候会习惯性的想军事,柳寄芙进来的时候……他一点也没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柳寄芙生得袅娜纤巧,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一双秋水眼,肌骨莹润,一张瓜子脸精美剔透,衣着如雪,发黑如墨,长身玉立,盈盈一拜,端是一个沉鱼落雁的美人儿。 柳知州适时介绍:“将军,此乃下官之女,名叫柳寄芙。” 沈十三陷入沉思,不能自拔,若有所思的端着碗,筷子看也不看,伸向前夹了一箸菜放进嘴里,不仅没看见走进来一个人,连柳知州说话都没有听见。 看他的模样,多半连自己吃的什么菜都不知道。 柳寄芙福了福身子,站起来后就没人搭理她。柳知州看沈十三神游天外,这下就尴尬了——他可不敢去喊他。 鬼知道他在想什么,万一打断了他的思路,祖宗怒了,那可就不好玩儿了。 好在这么些天下来,他也就习惯了,给了柳寄芙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好生的等着,等沈十三回神了,再行事也不迟。 自己的女儿在那儿站着,当爹当娘的也不好自己吃饭,让女儿干看着,于是柳寄芙一家三口,六只眼睛,就干巴巴的把沈十三看着,好叫他回神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进入主题。 沈十三再扒了两口饭,觉得饱了,把筷子一丢,站起身就大步往饭厅外走去。 柳知州一看,立刻喊住他,“沈将军!” 沈十三听到有人喊自己,停下脚步,问:“什么事?” 就是很正常的问什么事情,知州一看他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立刻顺杆儿往上爬,一把拉过身旁的柳寄芙,又一次介绍,“将军,此乃下官之女,寄芙。” 沈十三看了一眼,“哦。”然后……提脚走了。 柳寄芙一脸懵逼。 他那是什么态度?他看到女人不是都用抢的吗?她长得不够美吗? 自己不想嫁是一回事,别人不想娶又是另一回事。 知州这个官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在荆州,柳敏学就是这儿的土皇帝,柳寄芙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 多少提亲的人把知州府的门槛都踏破了,多少想巴结知州的公绅完全就是求着她嫁过去。 他这是什么态度? 就算别人是看中了她的身份,可她的姿色在荆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也多的是人为博她芳心倾尽一切。 他这到底是什么态度? 他抢一个没身份没背景的女人,都不多看她一眼? 她长残了? 柳寄芙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她抓住柳夫人,牙齿都在上下打颤,“娘,给我拿镜子来!” 柳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骄傲得像只小孔雀,这下肯定是被打击到了,连忙安慰她,“芙儿,将军见的美人儿多了去了,他肯定不是光看姿容的人,许是……不对他胃口,不是你的原因。” 柳夫人为了安慰女儿,也是拼了,这话说得十分亏心。 一个抢女人的男人,居然还会挑嘴?来者不拒才是他的风格吧? 再说了,一般未出阁的闺女儿,是不轻易这样见外男的。 专门有长辈在旁边介绍,这傻子都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结果人家这反应……没看上? 柳夫人唤婢女拿来了铜镜,柳寄芙劈手抢过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自己的脸端详了大半天,柳眉倒竖,“我不漂亮吗?” 柳夫人赶忙给她顺毛,“漂亮,漂亮,我儿最漂亮了!” 柳知州有些惋惜。 将军就这么轻轻撇了一眼,看清楚他女儿长什么样子了吗? 还是他说话太委婉了? 他思前想后,越来越觉得,肯定是自己说得太含蓄了,据他这些天的观察,这位将军是懒得去揣测别人的话中话的人。 肯定是他没表达明白! 柳知州也安慰了女儿,再道:“许是灯火太暗,将军没看得清楚,明日爹再领你去一回,要是将军还没看上,就算了。” 柳寄芙把手里的铜镜‘啪’甩到桌子上,嘴撅得老高,“哼!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了。” 柳知州一拂袖,表情严肃起来,“听话!”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但柳知州很少在柳寄芙面前端起这样威严的样子。 柳寄芙一下被唬住了,心不甘情不愿的咕哝了一句什么,但没再继续反对了。 正文 风寒 沈十三回房后,看到江柔躺在床上,看起来确实是病了。 青丝铺了一枕,乌黑的头发托得面唇十分苍白,秀眉微微蹙着,眼皮轻轻的闭合,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的颤着,似乎很难受。 沈十三走过去,坐在床边,“大夫来过了?” 江柔听见声音,张开眼睛,轻轻咬着嘴唇,眼里氤氲着水汽,显得楚楚可怜,“来过了。” 沈十三点点头,自己起身更衣洗漱。 沈十三没叫她起身伺候,她又实在难受得厉害,于是又闭了眼睛,没过多久,感觉身旁的床褥陷下去一块,知道是他睡下了。 下腹处痛如刀绞,大夫开的药已经喝过了,还是不见好转,甚至痛得越来越难以忍受。 身旁的人躺下去不久就没了动静,似乎已经睡着了。 江柔痛得实在厉害,又不敢妄动,怕吵醒了他,只能小心翼翼转了个身,背对他,把自己蜷缩起来,想缓解疼痛。 没多久,冷汗就打湿了中衫。 正痛得难以忍受,听见沈十三开了口,“肚子疼?” 江柔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背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她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然后听见门被打开又甩上。 他似乎出去了。 江柔一个人在床上苦苦的熬着。 人病痛的时候情绪十分的脆弱,几乎是沈十三一脚踏出门口,江柔忍了很久的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她一个人在外面,爹娘哥哥不知去向,没有人管她委不委屈,没有人管她生不生病。 她一个人默默流泪,湿了鬓发。 正难过着,外面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她赶紧抹干净眼泪,把头埋在被子里。 门一下被推开,沈十三打头,身侧跟着柳知州,后面还有一大群人。 江柔听声音觉得不对,转过身来从被子里露出一个头。 一看知州等一大群人在房间里,一时有些蒙圈。 一个挎着药箱的老者走到她跟前,敛了双手弓着身子道:“请夫人伸出手,容老朽把把脉。” 江柔木木的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放在床沿,老者掏出一方丝帕,盖在她手腕上,伸出两根手指头替她摸脉。 老者摸了她的脉,静默了一会儿,收回手,翻起江柔的眼皮看了看,问了些问题,对知州和沈十三禀报,“两位大人请放心,夫人只是染了风寒,外加这段时日有些疲劳过度,老朽开一剂方子,煎与夫人服下,不久便可痊愈。” 话音刚落,‘啪’一声巨响,吓得众人皆是一惊,只见沈十三一掌拍上桌角,震得上面的茶杯都跳了跳。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老者,吐出两个字,“庸医。” 老者原本还算淡定,被沈十三一骂,立即跪在地上,大喊,“草民惶恐。” 柳知州心里暗叫不好,也同老者一起跪下,小心揣摩着沈十三的脸色,“将军息怒。” 沈十三赏了半个眼神给她,知州被看得心头拔凉拔凉的,但大夫是他找来的,沈十三说大夫是庸医,就差没直接骂他办事不力了,他怎么敢就此闭嘴,于是硬着头皮问:“请将军明示,大夫可是有哪里诊得不对?” 沈十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明明是肚子疼,怎会诊成风寒?” ------题外话------ 今天临时有些事,更得少点,一个么么哒给漂亮温柔美丽大方的小仙女儿道歉 正文 爹,你没事吧? 老者一听,赶忙叩首解释,“大人息怒,夫人确实是染了风寒,肚子疼乃平日里营养没跟上,气血不足,导致行经不畅,经血淤堵,是经期所致腹痛。” 老者悄悄看了一眼沈十三的脸色,见他没有再拍桌子瞪眼睛的骂他庸医,才又接着道:“夫人这是癸水来了,正好撞上了风寒,所以症状加重,一般女子痛经,一日便可缓解,要想根除这毛病,非一日之功,需长期温补,好好生调养。” “至于夫人的风寒,知州大人白日已经请过大夫看过了,想是药效还没没挥发出来,老朽开副剂量重些的方子,煎与夫人服下,想必至多不过明晨,便可大好了。” 沈十三错怪了大夫,没什么内疚的情绪,只不再气恼,淡淡点头,吩咐知州赏了大夫,就让人下去煎药。 知州一看现在的情况,觉得是个好机会,于是趁机对对沈十三道:“将军,夫人这病了,下官担心下头的婢子粗手粗脚,伺候不好夫人,下官有个女儿,名叫柳寄芙,这丫头从小心细会照顾人,将军可准许小女来照顾夫人?” 柳知州完全是说瞎话草稿都不用打,柳寄芙身娇肉贵,向来都是别人伺候她,她哪里会伺候人? 但柳知州是何许人物? 惯会精打细算的。 左右不过一个小小的伤寒,又不是瘫痪在床,说伺候,也不过是是守个夜,渴了就给人递茶,起床就帮她更衣,又不用端屎把尿,这么点儿事情,平日里虽然都有人帮柳寄芙做了,但她好歹也是个活了十来年的成人了,就算自己没做过,看过吧?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这点小事,只要不是个白痴,怎么也该看会了吧? 只伺候人一晚上,就能在沈十三面前露个脸。 一个人在你床前床后晃悠一晚上,怎么也该记住脸了吧? 柳知州的小算盘打得好,等第二天早上,他再顺嘴提一句,他还就不相信,自家女儿这等姿色,还入不了大将军的眼? 这样一来,既不得罪江柔,又不动声色的就让沈十三收了柳寄芙。 柳知州只一想,就忍不住下想奖励奖励自己聪明的小脑袋瓜儿。 这样的请求,一般人是没法拒绝的,柳敏学好歹是个从五品的正经官员,朝廷钦封的!人家主动让自己的亲女儿来照顾你的侍妾……不对,江柔连侍妾的名分都没有! 够给你面子了吧? 你有什么理由拒绝? 沈十三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他为什么要拒绝? 你难道还让他大半夜的跑上跑下伺候江柔? 于是他大手一挥,准了。 柳知州道了声‘小女能伺候夫人,是小女的荣幸。’美滋滋的下去找柳寄芙了。 柳寄芙还在为饭间的事情生闷气,正在闺房里吧嗒吧嗒的和柳夫人讲个不停,她说什么,柳夫人一律应‘是。’免得又点了她的炮仗脾气。 柳知州风风火火的找到柳寄芙房间里,对她大略交代了因果,便开始嘱咐她,“你切记,要谨守本分,说让你去伺候,你就安心伺候,让你捏肩就捏肩,让你打扇就打扇,明日的事,为父自会替你筹谋,切不可急于抛头露面,惹了将军恼。” 他一说完,柳寄芙就叫了起来,“爹,你没事吧?你让我去伺候个连通房丫头都算不上的女人?她是谁啊?什么身份啊?怎么当得上我伺候?” 柳寄芙恼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江柔没名没分的跟着沈十三,确实还比不上一个通房丫头,而柳寄芙是五品官家的嫡女,按照礼法来说,江柔确实当不起她伺候。 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具体情况要具体对待嘛。 沈十三手握重兵,极得皇帝宠信,和皇帝又是从小到大的交情,并且沈家的根基深厚,开国到现在出了十多位将军,沈家先祖很多都是几朝元老,沈十三本人,也屡立奇功。 自古功高盖主,沈家屹立大秦风雨不倒,自然有他的理由,有他的过人之处。 沈家到沈十三这儿,沈老将军战死,沈老夫人病逝,沈家大儿子战死,二儿子战死,只剩下沈十三和几个同父不同母的姐妹,以及沈家老大沈家老二、二老的几个遗孀外加他自己的几个侍妾,合家上下就只剩下了他一个男丁。 满门忠义,沈十三还年轻,军功在手,帝王倚重在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能否封王也未可知。 关键是,沈家还没有主母。 沈家三个男丁战死两个,沈十三把兄弟的媳妇都接过来养在主宅,吃喝不愁,衣裳首饰看上了就买,要用钱了就自己从账房里支。 但有一条,不许嫁人。 既然入了他沈家门,进了他兄弟的房,那生是他兄弟的人,死是他兄弟的灰,好好替他沈家守着,他沈十三负责给你们养老送终。 沈家女眷虽多,但因为没有主母,府中一切都是管家在操持,沈十三一直没娶正妻,但他上面没有长辈,皇帝说不动他,下面没人敢说他,正妻的位置也就一直空着。 这样的门第,这样的机会,还不赶快削尖了脑袋往里面挤? 挤进去了就是满门的荣誉,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要是坐上了正妻的位子,那将来整个大秦还有几个人见了他柳敏学的女儿不点头哈腰? 现在伺候个把个人算什么? 重要的是,能换一个在沈十三面前露脸的机会。 这些柳知州懂,柳寄芙可不懂,他只知道要伺候一个自己半眼都不屑看的人。 你要是说让她去伺候沈十三,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好歹还是服气的,毕竟人家的身份在哪儿摆着,不得不服。 可那个江柔是个什么东西? 她也配? 柳知州看女儿的神情就知她在想什么,赶紧呵斥了她。 那江柔虽说现在没有名分,但凡事都有个万一,谁知道将来飞黄腾达的是她,还是自己。 小心使得万年船,柳寄芙这样的思想很危险。 还不清楚对方实力的时候就将人得罪干净了,将来若是屈居人下,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到了跟前,你万不可拿出这幅嘴脸,女子最忌骄横善妒心浮气躁,在家里有爹娘护着你,到了外面,可没人把你当女儿,若是捅了篓子,该挨罚的,谁也保不住你!”柳知州见柳寄芙不以为意,加重了语气。 他语气太过严厉,柳寄芙暂时歇了心思,乖乖顺顺的答了声,“是。” 正文 你个混账东西 柳知州没去多久,就带着柳寄芙返回,大夫还没退下去,在床边和江柔交代些注意忌口的东西,还有平日里的注意保暖不能挑食什么的。 沈十三还坐在刚刚的桌子旁,柳寄芙踏进房间就收敛了小性子,低着头跟着柳知州身后,看起来很乖顺的样子。 柳知州对沈十三打了个揖,“将军,此乃下官之女,寄芙。” 柳寄芙顺势福了福身子,见礼,“民女柳寄芙,参见将军。” 她换了身衣裳,穿淡绿罗衣,袖口绣了繁密的花纹,衣襟上镶真珠翠领,身材高挑,体态轻盈,走起路来裙裾飘动,衬得她人比花娇,十分美艳。 “恩。”沈十三答应了一声,然后看了眼躺在床上仍虚弱的人儿。 江柔没有力气搭理他,用尽全力也只能听清楚大夫讲了些什么,然后微微点头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沈十三站起身,对柳寄芙道:“好生照顾夫人。” 然后转头对柳知州道:“带路。” 柳知州眼前一黑。 带路? 又是这噩梦一样的两个字!? 他要去哪儿?! “将军要去哪儿”柳知州心尖尖都在颤抖。 他好不容易才把女儿弄到这里来!难得的好机会啊!他走了,寄芙伺候人给谁看?! 沈十三像看白痴一样,不善的语气已经是要发怒的前兆,“难不成你让我住这儿?” 床上躺的那个翻来覆去,搅得他睡不好觉,城外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他需要时时刻刻保持充沛的力气和良好的精神状态。 歇在这屋,他今天还睡不睡了?! 当然,这些他是不会给柳知州解释的。 柳知州只知道这语气已经算十分不好了,再多问一句,下场肯定会十分凄惨,再不甘心,也只能给沈十三另劈一间屋子,让他睡在那儿。 柳知州和沈十三走了,大夫也开了药方退下去了,婢女奴仆们也煎药的煎药,烧水的烧水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柳寄芙和江柔两个人。 柳寄芙傻眼了。 这什么个情况? 怎么和想象的不一样? 柳寄芙心里苦,柳知州心里更苦,好不容易得来的好机会,一切都计划安排好了,结果沈十三不歇在这屋。 早知道就晚点说,等沈十三另辟屋子休息再直接把柳寄芙送过去伺候! 妈的!人算不如天算! 心里再怎么苦,话都已经撂下了,沈十三也把照顾江柔的任务交给柳寄芙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好在只是照料一晚上,忍忍也就过去了。 柳寄芙坐在江柔床边,再三说服自己,别跳起来掐死这个小婊砸! 做好心理建设,认命的上了。 一般主屋外侧靠近床边的位置会留有一张卧榻,那是给丫头守夜准备的,离床边不远,主子若是有什么吩咐,能及时听见。 丫头睡的地方,她柳寄芙怎么可能去睡? 于是直接坐在床边,靠着床桓,无聊得掰手指头玩儿。 江柔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柳寄芙毫不忌讳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 她人陷在被子里,看起来小小的一团,乌发如漆,脸上不着脂粉,肌肤带着病容的苍白,却很细腻,细眉琼鼻,静静的躺在那里,淡然又恬静,似乎一下就把人带去了如诗如画的水乡里,让人浮躁的心绪平静下来。 柳寄芙看着看着,走了神,等反应过来,立即重重的哼了一声。 一看就是小门小户的女子,有什么资格跟她比? 不多时,房门轻轻的被推开,进来了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丫头。 她放轻脚步,迈着小碎步慢慢走过来,手里端了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药。 走到柳寄芙面前,把托盘往前面伸了伸,道:“小姐。” 柳寄芙一看,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指着丫头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混账东西!” 骂完惊觉江柔还在床上躺着,怕吵醒了她,被她听了去,又赶忙压低嗓音,“你个混账的东西!这等事情还要我来做?让我给这么个下作的东西喂药?养你是做什么的?是不是本小姐多时不曾管教你们,就想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了?你的活计要不要本小姐帮你们做了?是不是皮子发痒了?” 连珠炮似的一串话,直接把小丫头吓懵了,端着托盘,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结结巴巴道:“是,是,是小姐,自己……” 话没说完,柳寄芙就截过话头,“是什么是?本小姐看是你想被收拾了吧?” 小丫头赶忙闭了嘴,低头认错,“小姐息怒,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 柳寄芙犹觉得不满意,在她身上踹了一脚,才算解气了。 小丫头被踹了一脚,还要稳住身子,免得碗里的汤药洒出来,低着头,委屈得不得了。 明明是老爷和那位将军说要小姐照顾这位夫人的…… 话不敢说出来,再多的委屈,也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 跪了一会儿,见柳寄芙似乎消了些气,小丫头才硬着头皮道:“小姐,药要凉了,让奴婢给这位夫人喂了吧。” 柳寄芙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没理她。 丫头见她没有反对,一边小心的观察她的脸色,一边大着胆子站起来。 药凉了效果就不好了,要是这位夫人有个好歹,她们都担待不起。 等完全站起身,也没见柳寄芙吭声,丫头才把托盘放在一旁的矮凳上,凑到江柔面前,轻声的喊她,“夫人?夫人?” 喊了两声,江柔眼皮微微一动,醒了。 丫头见她醒了,接着道:“夫人,药煎好了,您起来服了再睡吧。” 江柔一睁眼,就见大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沈十三和柳知州也不见踪影,床尾坐了个穿着华贵的少女,一个丫头模样的小女孩儿弓着身子在喊她。 她刚刚大痛过一场,不知怎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丫头一把她喊醒,立刻觉得下腹的疼痛又卷土袭来,痛得她一睁眼,张了张嘴,连话都没说出来。 只能朝小丫头点了点头。 丫头坐在床头,把她扶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从矮凳上端了药碗,手环住她,一勺一勺的喂。 江柔喝了一口,立即苦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丫头见她的模样,立即说:“可是太苦了?夫人忍一忍,喝完这些,奴婢去给夫人拿蜜饯。” 江柔已经没有力气再吃什么蜜饯了,她摇了摇头,沙哑着声音道:“无妨。” 丫头得了她的话,才继续把药喂进她嘴里。 一碗药喝干净,丫头把江柔放回床上躺着,又问了句,“夫人可要些蜜饯?” 江柔摇了摇头,丫头道了声,‘是。’又和柳寄芙行了退礼,倒退着走了出去。 正文 她不会死了吧? 江柔喝了药又睡了过去,柳寄芙百无聊赖,自己就哼了曲儿来听。 生着病的人身子原本就十分的乏,加上药物的作用,江柔几乎一躺下去就没了意识,但她向来浅眠,稍微一点动静就醒了,睡了没多久,就听见有人在哼曲儿。 她睁眼一看,就看见坐在床尾的那个少女,嘴里唱着曲儿,正一脸挑衅的看着她。 江柔愣了下,什么都没说,默默转了身子,面朝墙壁,尽力忽略耳边的曲儿声,重新闭上眼睛。 这个少女她不认识,但对方对自己很有敌意。 不是捕风捉影的直觉,是对方已经在脸上表现得很明显了。 观她衣着华贵,做派骄横,一看就是哪户大户人家的娇小姐。 她惹不起,只能默默的忍了。 好在没过了多久,药力就汹涌而来,江柔神思困倦,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回,连越来越大的唱曲儿声也听不见了。 柳寄芙一个人唱了一会儿,见江柔没反应,也觉得无趣,便才渐渐的歇了歌声。 漆黑的夜,她安静下来,忽然就想起了那个见了两面的将军。 算不上姿容盖世,但身材高大,刚健勇武,五官硬朗,轮廓明显,眉如刀锋,眼似深潭,鼻梁挺直,气势凛冽。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男子,自信傲倨,似乎他就是天,他就是地,肩上能扛起一切,宽广的胸膛仿若一个小世界,靠进去就是一世安稳。 只两面,很让她动心。 常年被人簇拥恭维的人就是有这种奇怪的癖好,越是对她上赶着的人,她越不屑一顾,越不正眼瞧她的人,她越想倒贴。 具体案例,详请参照柳家大小姐。柳寄芙想着想着,就过去了半夜。 长夜漫漫,一开始她还精神百倍的靠在床尾自娱自乐,后半夜困意越来越浓,眼皮子上下打架,好几次都坐着没了意识,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想了想,看向窗角下的那方小榻,上面仿佛长出了小手,不断的在跟她招手,说,“快来睡我呀,快来睡我呀!” 柳寄芙摇了摇头,坚守底线。 她堂堂知州府小姐,怎么能够睡丫头睡的地方? 江柔睡熟了,渐渐靠去墙的那边蜷缩着,她人本来就娇小,一蜷缩起来,看起来愈发的小小的一只,只占了一点点位置。 柳寄芙看她空出来的一大片床榻,恨不得倒上去蒙头就睡。 一看到角落的江柔,她又顽强的坚守住了。 她堂堂知州府小姐,怎么能跟这样的人睡一张床? 于是坐在床位,大张着眼睛,又唱起小曲儿来提神。 再坚持了一会儿,实在是熬不住了,柳寄芙看向那张小榻,心里忍不住嘀咕。 她就睡一小会儿,明早趁人来之前起床,不就没人知道了吗?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飞快的奔去窗角,沾上枕头就入了梦。 江柔睡到半夜,渴得厉害,迷迷糊糊的叫着要喝水。 叫的嗓子都冒烟了,也没见有人给她递杯水,反倒把她自己彻底的渴醒了。 将四周环视一圈,发现床尾坐的那个少女已经不在那儿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挣扎着坐起来,穿了鞋子,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摸索着向方茶壶的桌子摸去。 等走过小榻的时候,才发现刚才那绿衣少女正睡着上面,她没有多事,放轻脚步,继续去寻水壶。 模糊循着白日的记忆,在月色下摸到了桌子,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一连喝了好几杯,才解了渴。 她放下水杯,向床边摸回去。 夜太黑,月光太淡,江柔走了一半的路程,脚下忽然被什么一绊,整个人就往前扑到,额头刚刚撞上实木的屏风脚,脑袋一阵晕乎,就没了意识。 躺在小榻上的柳寄芙听见什么重物落地的声响,烦躁的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光大亮。 第二天,有丫头来叫起床,在门口喊了半天,也没听见有人应答,犹豫了会儿,慢慢推了门,一脚踏进房间,就看到在卧榻上睡得正香的柳寄芙,和倒在屋子中间,满脸是血的江柔。 丫头吓得惊叫一声,吵醒了柳寄芙。 柳寄芙一醒来,就顺手从卧榻边抄了个什么东西朝丫头丢过去,大骂,“一大早的鬼叫什么?信不信本小姐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丫头被吓得面无人色抖着嗓子喊,“小,小姐……” 柳寄芙烦躁的坐起身,冲着门口吼,“小姐什么小姐,我还没死呢!” 丫头满眼都是恐惧的看着她,手指向地上的江柔,“小姐,她,她……” 柳寄芙顺着她手的指向看过去,撞得突破血流的江柔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撞进她眼里。 一个养在闺阁的大小姐,哪里看得这个,何况还是才睡醒的清晨,当场就被吓得差点背过气去,双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柳寄芙已经要哭出来了,绝望的看向丫头,“她不会死了吧?” 第一反应就是她居然和一个死人在一个屋子里睡了一个晚上?! 瞬间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二反应就是,完了。 如果她死了,沈十三不会放过自己的,这好歹是他随身带着的小妾。 她也离死也不远了! 这样想着,刚才起的一身鸡皮疙瘩瞬间消了下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住了,手脚冰凉。 缓了一会儿,她突然朝愣在门口的丫头大吼,“还看什么看?你是死人吗?还不快去请我爹,还不快去请大夫?!” 丫头回过神来,赶紧跌跌撞撞的去找柳知州了。 柳寄芙一个人坐在地上,地上江柔血迹斑驳的脸好像突然变得狰狞起来,闭着的眼睛似乎也睁开,直勾勾的盯着她。 一瞬间就觉着这个屋子阴森无比,赶紧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奔去了院子里。 柳寄芙蹲在院子里没多久,外面就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有纷乱的脚步声,有男人暴跳如雷的怒骂声。 那声音她认得,是她爹的声音。 正文 靠脸吃饭的生物 柳知州一进院子,就看见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柳寄芙。 柳寄芙见他来了,站起身来飞扑过去,抱住柳知州,慌乱的说,“爹,她,她……” 柳知州气得简直想一脚踹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儿,狠狠瞪了她一眼,甩开她的手,疾步走进了房间里。 一进去,看见倒在地上的江柔,赶紧指挥婆子把她搬到床上去,然后转头大吼,“大夫呢!是死在路上了吗?怎么还没来?” 一屋子的人静默无声,不敢搭茬。 管家没办法,只能大着胆子,走上来,小心的说:“回老爷,去请了,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 毕竟就算是飞过来,也是要时间的,柳知州没办法,只能等。 人都去了屋子里,院儿里就只剩下一个柳寄芙,她见里头很久都没有动静,扒在房门上伸着脑袋往里面探了探。 柳知州着急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隔一小会儿就问一句‘大夫怎么还没来。’ 正着急上火,一转头就看到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柳寄芙,立即怒从心起,大喝一声,“滚过来!” 柳寄芙提着皱巴巴的裙子走了过去。 柳知州横眉怒眼的问:“不会让你伺候人吗?怎么伺候成这样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柳寄芙撅着嘴,小声道。 看见柳寄芙的模样,柳知州眼睛的都红了,“你态度给我放端正一点,到底怎么回事?”一声咆哮,震得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跟着抖了三抖。 这个混账是什么态度?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捅了多大的篓子? 柳知州是真怒了,柳寄芙从小就没被他大声吼过,她一辈子挨的骂,都没有这短短几天多,每一次都是因为江柔。 小姐脾气一发作,也就忘了自己还闯了祸,瞪着眼睛吼了回去,“我一觉睡到现在,怎么知道她怎的就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了?” 说完了,越想越觉得委屈,“爹!你怎帮着外人?哼,说不定是她看不惯女儿,故意使的苦肉计,要整女儿呢!” 柳知州被柳寄芙的胡搅蛮缠气得脑袋都在发晕了,怒火烧了理智,一掌就掴在了她脸上。 声音巨响,打得柳寄芙当场脸就肿了起来,嘴角冒血。 痛过之后,柳寄芙才缓过神来,站在原地,眼泪唰就涌了出来,一粒一粒珍珠似的往地上砸,“爹,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打我!” 柳知州实在是被她气到了,一甩袖,点了两个婆子,道:“送小姐回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出来!” 又对柳寄芙道:“你回房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说完便不再看她。 婆子带着柳寄芙回房去了,出门的时候刚刚碰到急急赶来的大夫。 柳知州看到大夫来了,见他要行礼,赶紧将人扶起来,道:“别废话,赶紧给这位夫人看看,到底严重吗?” 他此刻简直是心都沉到了湖底,来的路上他就在想,今天早上才发现,万一死了,怎么办? 谁都不知道沈十三对这个小妾到底有多么喜爱。 说喜欢,似乎冷冷淡淡的,生病了连安慰都没有一声。 说不喜欢,观他对她的态度,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为了这个小妾,一怒之下扳了他这个知州下台。 一路上都在后悔,他怎么就让芙儿去照顾她,明明知道芙儿自己都是个粗心大意的! 看到人之后,万幸! 虽然伤势看起来吓人了些,但好歹胸膛还有起伏,还有呼吸。 没死,还活着。 现在大夫一来,心里平静了些,又开始惶恐。 这夫人伤在脸上…… 侍妾本来就是靠脸吃饭的生物,万一毁了容……将军还是会怒啊! 只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再怎么担心后悔,也于事无补,只能尽力挽救,趁着大夫看诊的空当,赶紧对身边的丫头道:“去夫人房里,把玉肤膏,凝雪丸,什么乱七八糟祛疤的药膏通通都拿来!” 丫头得了命令,小跑着去了。 大夫凝神看了一阵,一直没吭声,柳知州紧张得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生怕从他脸上看到类似无奈或者惋惜的表情。 等了会儿,大夫才起身拢袖对他道:“禀大人,夫人只是磕到头,昏迷了过去,额头上的伤只是看起来严重,失了些血,不妨事的,老朽开些补气血的药,便无大碍了。” “那可会留疤?”见人没有大碍了,知州又急急问了个关键问题。 大夫迟疑了一下,不确定道:“这个……就要看个人体质了,有的人体质好,再深的疤痕都不会留疤,有的人体质不好,被蚊子叮一下也会留下疤痕,这个问题……老朽也不敢断言。” 见柳知州焦灼的样子,大夫想了想,又道:“我观这位夫人肤质细腻,脸上连个痘疤都没有,该是不易留疤的,只需注意勿沾生水,莫吃颜色重的食物,再配合些外敷的生肌药物,应当不会留下疤痕的。” 见知州放松的表情,觉得话说得早了,又补了一句,“此乃老朽的推测,不敢说一定,若以后留了疤,也是可能的。” 柳知州点头,道了声‘知道了。’,赏过了大夫,便让丫鬟将人送走。 下人们又忙活了起来,柳知州做了个手势,将他们全都聚集道到院子里,沉下脸,语气里阴森森的,“今天这桩事情,你们最好都给我将嘴巴闭紧了,不然,里头有哪些人能从我府里头活着出去,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下人们连忙齐齐低头答,‘是。’ 正文 如何 江柔一直昏迷到晌午,才悠悠转醒,醒来时下腹处的疼痛不那么剧烈了,额头上又火辣辣的疼。 茫然了片刻,才想起昨天半夜似乎撞到了头。 不由自主的伸手摸额头,只摸到一块纱布。 手一放下来,一张脸突然在自己面前放大,一脸殷切的看着她,嘴里跟在放小炮仗一样啪嗒啪嗒说个不停,“夫人醒了?是否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可饿了?渴不渴?可还要请大夫来看一看?” 江柔被她问蒙了,愣愣道:“柳,柳夫人?” 她怎么在这里? 柳夫人珠翠金钗戴头,脸上描了精致的妆,和蔼的点点头,“是奴,夫人还有哪里不舒服?奴再唤大夫来瞧一瞧?”说着就要起身,作势要去找大夫。 江柔拉住她,“不用了,不用找大夫了。” 柳夫人担心的问,“真的?若有哪里不利爽,夫人可莫要忍着。” 头上连药都上好了,想来已经是看过大夫了,她除了还有些疼,也没有其他不适了,大夫也治不了疼,喊来也是无用。江柔摇了摇头,道:“真的,不用了。” 柳夫人扭身就坐了下来,露出一个老母亲般的微笑,“夫人睡了这么久,想来也是饿了吧?”扭头喊道:“小槐。” 小槐是她的大丫鬟,听了柳夫人喊,立刻走到小桌上,盛了一碗粥端过来递给她。 柳夫人接过粥,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冷,送到江柔嘴边,边喂边说:“怕夫人饿了,粥一直都温着,好叫夫人行了便有口热粥喝,不过大夫叮嘱过了,夫人身子还虚弱,暂时吃不得油荤,夫人先将就吃着,等明日,奴再吩咐厨房给夫人做些好菜。” 江柔愣愣的盯着她,忘了张嘴。 柳夫人笑道:“夫人盯着奴做什么?快喝吧,等会儿粥可就要凉了。” 江柔不好意思叫她喂饭,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接粥碗,说:“夫人,我自己来吧。” 一张口,就是一把沙哑的嗓音,她垂眸掩住眼中的泪,只是红红的眼眶,怎么也遮不住。 自从奉新城破,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关怀过她了,字字都是殷切的担心,让她心里止不住的泛酸。 从半月前,沈十三对张姚氏的态度愈发不好,江柔只要去见一次张姚氏,当天晚上必定会是一番狂风暴雨,傻子都能看出他的不满。 为了保险起见,她不好过多的去寻张姚氏,怕惹他不高兴。张姚氏要带小安安,自顾不暇,也怕胡乱走动给她惹麻烦,一般的安分的跟着军队,或者呆在房间里。 她们连面都很少见。 江柔神情有些恍惚,柳夫人和蔼的脸庞,唠叨叮咛的样子,喂她喝粥的姿势,像极了她的娘亲。 柳夫人轻轻拿开江柔扶在碗上的手,“夫人身子还虚,就让奴来吧。” 江柔鼻子泛酸,默默的点了点头。 她张口喝粥,一抬头柳夫人就看到了她蓄满了泪的眼,怔了一瞬间,立即又掩饰了过去,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还是慈祥的模样。 柳夫人一口一口的喂她,喂一口就唠叨一句。 “大夫说夫人明日就能进些平日里吃的饭食,明日奴就吩咐厨房做来,只是夫人切记要忌些口,万莫要一回吃太多了,对身子不好。” “额头上的伤莫要沾水,莫要伸手去摸,大夫说应当不会留疤。” “奴那里有些祛疤的好药,全都拿来了,放在了梳妆台上,夫人自己不方便,就叫丫鬟帮你上药。” 江柔静静的听着,等一碗粥喝净了,眼中的泪已经包不住了,落了下来,柳夫人捏了帕子替她擦干净,嗔道:“夫人怎么还哭了?可快别哭了,花了脸可就是只小花猫了。” 接着又问:“夫人可还要再用一碗?” 江柔摇了摇头,泪顺着脸流到了嘴角,哭得红了的脸勉强扯了个笑,“不了,我饱了。” 柳夫人把碗递给小槐,开始和江柔聊起天来,渐渐的,江柔脸上的泪痕干了,也不想哭了,聊到开心处,跟柳夫人一起越笑越大声。 两人的欢笑声传出房间,五月过,近六月,厚厚的日头下,柳知州盯着紧闭的房门,神情严肃。 等话题告了一段落,柳夫人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话头一转,有些难为情的对江柔道:“夫人……可还记得昨日在床前伺候的人?” 江柔想了想,点了点头。 昨天丫头喂了药就下去了,她的房间里就一个人,就是那个骄傲的小姐,虽然说也算不上伺候吧……但确实只有她一人在床前。 柳夫人见她点头,一下就在床前跪了下去,双手握住江柔的手,神色突然变得哀切,“夫人,昨日在跟前伺候的,是奴的女儿,寄芙,她粗手粗手笨脚的,没伺候好夫人,害得夫人遭这般苦楚,实在是没用,老爷已经将她软禁起来,叫她闭门思过去了,奴在这里替她跟夫人道歉,万望夫人原谅了她。” 她和柳知州商量过了,眼前的这位夫人一看就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对官家贵族的这些弯弯绕绕肯定都不太懂,而且性子也软绵。 是以,苦肉计为上佳之策。 江柔的笑凝固在脸上,柳夫人话越往下说,她的脸就一寸寸僵硬了起来,最后变得面无表情。 她以为…… 她究竟有什么资本可以这么以为? 柳寄芙才是她的女儿,自己…… 柳夫人看她脸色不对,忐忑了起来,试探的喊了一声,“夫人?” 江柔把手抽回来,放进被子里,不复刚才的亲昵,平静而生疏,“这伤是我自己撞的,跟柳小姐没关系,将军问起来,也是这样的回答。” “夫人……”柳夫人还想说些什么,江柔打断她。 “我累了,柳夫人请回吧。” 虽然语气冷淡,但得了她的话,柳夫人知道这事江柔算是应下了,也就不再开口惹她烦,道了个万福,带着丫鬟退下去了。 江柔没去看她,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才躺下身,把脑袋埋在被子里。 头上的伤,原本就是她自己不小心撞的,跟柳寄芙没什么关系,她也没想往别人身上栽,只是…… 她以为,柳夫人……是真的关心她…… 成人的世界,一直都没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道理…… 柳夫人出了房间,柳知州就迎上来,紧张的问:“如何?” 等柳夫人点了头,他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正文 有事禀报 沈十三每天天不亮就去监军,江柔昏迷被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所以并没有惊动到他。 这日夜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头上添了道伤。 江柔身材瘦弱,脸也就巴掌那么大点儿,平添了一块丑陋的纱布贴在额头上,让沈十三觉得影响了自己的视觉快感。 “怎么回事?”他问。 江柔小心看着他,觉得他有发怒的迹象,瑟缩了下,“昨夜喝水时不小心撞到了。” 心里有些小期待。 她毁容了,也该看厌了吧?自古美妾艳婢都靠一张脸拴住男人的心,就没听说过脸上有一道大疤喇的还能让男人流连忘返。 江柔觉得自己并不能算惊人之姿,如今脸上留了疤,便是怎么也不可能留住一个只跟你谈下半身的男人了。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一路走来的辛酸委屈。 也有即将自由的雀跃和窃喜。 这个时候她想最想分享喜怒的人是张姚氏,可是她不敢。 再忍忍吧,忍忍就好了。 如江柔所想,沈十三果然皱了眉,看起来很不爽的样子。 他正想说什么,忽然有人在火急火燎的叩门,嗓门也因为急切,十分的大,“禀将军,末将有要事禀报。” 沈十三暂时把江柔放到一边,对门外道:“进。” 门外走进来一个身长七尺余高的汉子,虎背熊腰,壮如小山,额缚一条红色抹额,甲胄锃亮,腰间配双刀,是严天罡手下的一个参将,名叫常飞星。 江柔一看到常飞星,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往沈十三身后藏了藏。 沈十三手下的军人都是如此……壮硕吗? 她原本以为严天罡和梁正的体型已经是人类的极限了,没想到来了个突破人类极限的。 这一双大膀子,这比她腰还粗的腿,江柔毫不夸张的觉得,他要是一巴掌过来,自己可能……一定会死。 相比下来,突然觉得沈十三实在太正常了,虽然也健壮,但好歹不会壮得吓人,铁甲一披,偶尔还会觉得赏心悦目。 而他手下的梁正等人……一个个跟头狗熊似的。 真是……好考验她的心脏啊! 常飞星一进来,立即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神情严肃,也没等沈十三问,直接禀报,“禀将军,斥候传来消息,城外发现了匈奴大军的行迹,兵力粗略估计不下五十万人,全都是骑兵,正朝我军军营方向来了,已经在十里之外,马上便要与我军正面交锋。” 沈十三回房原本也没来得及卸甲,一听常飞星的话,立刻拿了刀,头也不回的走了,到临走也再没有看江柔一眼。 等他们一走,江柔开始坐立不安。 马上要打仗了。 她只见过一次战场,就是在奉新城外,在马棚的那次。 那只能算作一次规模不大的突袭,参战人数拢共不过三四百人。 仅仅这样,也已经让她做了好几夜的噩梦。 这次…… 刚刚那人说,不下五十万人。 五十万人,是个什么概念?整个奉新,也没有五十万人! 这么多人的战场,那是一个修罗场,江柔并不会亲眼见到哪些鲜血淋漓的血肉和无情的兵刀,可是她光想一想,就已经觉得双腿在打颤了。 再说柳知州那边。 斥候是沈十三的兵,提前刺探的敌情,肯定不会还要专程知会柳知州一声,今日散了席,他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怎么也不敢躺下睡觉。 今天沈十三回来了,按照时间推算,应当已经看到了那位夫人脸上的疤。 他怎么睡得下?他怎么敢睡下? 江柔应承过他们,自己把这道伤的锅揽在身上,但谁又知道沈十三会不会迁怒? 将军的人,从头到脚都是将军的,生是为他,死是为他,一不小心伤了脸,他不好拿自己的女人撒气,只能拿他撒气了。 果然! 没过多久,分在沈十三院儿里伺候的小厮踏着夜色来了。 一来先磕头行礼,然后对柳知州说,“禀老爷,沈将军让奴才给你传句话。” 柳知州一听,冷汗都下来了,“什么?” 小厮垂着头,双手拢在身前,弓着身子把沈十三的话一字不差的带到,“将军说,五十军棍,昨日在夫人房中伺候的人,和你自己,哪个把这五十军棍受了,你自己选。” 柳知州一听,立刻觉得臀部火辣辣的疼。 昨天引荐柳寄芙的时候,自己还特意咬重了“此乃下官之女”几个字。 五十军棍,他一个当爹的会让一个还没嫁人的女儿挨了吗? 可是沈十三的话已经撂在这儿了,等他再见到自己的时候,自己不瘸,女儿就得瘸。 柳知州想了想,咬咬牙,生受了。 不过就是五十个板子么,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推女儿去挨打? 柳夫人担心的拉着柳知州的袖子,“老爷,要不我们再去求求江夫人?” 柳知州拍拍她的手,叹了口气,“不可,我观江夫人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她答应了你我,必定是自己揽下来了的,但她是她,将军是将军,将军要撒气,她也拦不住,再去求她,反倒会弄巧成拙,不过是五十个板子,我还是受得起的。” 柳夫人无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柳知州叫人搬了条凳子在院子了,照着屁股狠狠打了五十下。 先敲了二十下,柳知州的哀嚎声便要掀了房顶一般,柳夫人看得心疼极了,涕泪横流的挥着帕子喊,“别打了!别打了!”小跑着过去抱着柳知州,护在他身上,不让下人再打。 柳知州缓了一阵,虚弱的把柳夫人从身上推开,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接着打!” “老爷!”打在知州身,痛在夫人心! 柳知州狠下心推开她,安慰道:“无事,夫人,你闪开,别吓着你。” 然后秉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大手一挥,对身后执棍的下人道:“打!” 这下,怕是起码大半月进不得女人的房了。 柳知州内心嘤嘤嘤。 实在不是他要自虐,只是那沈十三是什么人?五十军棍下去是什么效果他不知道?若是让他觉得自己打轻了,要亲自动手怎么办? 开玩笑! 你看他那倒拔山河力盖世的样子,让他亲自动手…… 明天他就能直接发丧了! 正文 意义重大 沈十三走后没多久,城外就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以及兵戈碰撞的声音,传遍了荆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百万雄师汇集,互相厮杀,此刻荆州城内的百姓就算再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没有一个人,只有守城的士兵,来来来回回的巡逻。 柳知州比沈十三得到消息慢一步,等城墙上瞭望塔的士兵看见挟雷霆之势而来的匈奴军队的时候,再来禀报他,他五十个板子已经落实了,一个都不少。 登时心里肠子都悔青了。 他怎么不再等等?谁知道怎么今天就打起来了,还是晚上? 大家都知道沈十三战无不克,但匈奴士兵凶悍,原先荆州有城墙护卫着,抵死不开城门,任他们再厉害,也进不得城。 而现在沈十三主动出击,往难听了说,颇有几分找死的意味。 征北军一旦在城外与匈奴交战,除非他们击败匈奴,否则荆州城的城门一定只能死守不开。 这样一来,他们将面对退无可退的境地,一旦战败,为了荆州城内的百姓,他们只能全军覆没。 而匈奴等这些游牧民族,主要以骑兵为主,大秦虽然正在注重骑兵的发展,但到目前还是以步兵为重。 沈十三的这一决策,将让征北军在千里平原上直接面对匈奴骑兵的铁蹄。 他简直可以说是一个疯子。 当初征北军驻扎在城外时,柳知州就有预感,他一直以为沈十三有什么良策,却没想到,他还敢真的直接硬刚! 现在一言不合打起来了,对方这样的天时地利还有装备,虽然人数上不占优势,但不得不说,还是很有胜算。 柳知州担心的是什么? 这样的关键时刻,他五十个板子把自己整瘸了,连尿个尿都要在床上解决,万一沈十三这时候有重要的事情交代他可咋整? 一个不小心就是延误军机啊! 想到这儿,顿时觉得屁股不疼了,就是脖子有点儿凉嗖嗖的,“叫塔上的人给我把眼睛擦亮咯!墙外旗手打了什么命令,一个字都不许给我看漏了!” 前来禀报的守城士兵匆匆去了。 柳知州趴在床上左想右想,还是觉得放心不下,赶忙叫柳夫人帮他穿了衣服,从府里带了侍卫,让人把他抬去了城墙那边。 还好街上没人,不然他堂堂知州被一路都被担架抬着,简直……有损知州威仪。 靠城墙越近,厮杀的声音就越凄绝,虽然隔着一道固若金汤的城墙,但那喊杀声,武器撞击的声音,利器入肉的声音,如此具有穿透力,光听声音就已经能想到那般惨烈的场面,柳知州趴在担架上,觉得双腿软得跟面条似的。 侍卫把柳知州抬到城墙下,听城外的动静,怎么也不敢上去观望,就让人把担架放在城墙脚,听着外面的厮杀声,来猜测战况到底如何。 等待最是磨人,尤其是这样带着血色的等待。 这一仗若是败了,虽然客观上来说跟柳知州没什么关系,因为他是听沈十三的命令行事,但这个将军本身是一个不客观的人。 他对大秦的意义太重大,容不得有丝毫闪失,如果战败,那自己就是个协助不力的罪名,就算不掉脑袋,也要掉乌纱帽。 营地的火把光亮映红半边天,像是光的颜色,又像是血的颜色。 等了一阵,柳知州忍不住了。 光靠士兵报告的战况,远远不够,他必须自己上去看一看。 吩咐侍卫把他的担架抬着,登上城墙,他只在城墙上远远的看了一眼,别说战况了,连敌我双方剩余兵力几何都没看清楚,立刻面如金纸,心跳如擂鼓,大喊:“抬我下去!快点!抬我下去!”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啊? 血流成河。 光这一个词,远远不足以形容那般惨烈的场面。 草原上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每一寸土地上都染满了鲜血,血腥味越过城墙,飘散在荆州城内的大街小巷,火光映射着所有人的脸,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那么疯狂,那么狰狞,残肢断臂漫天飞舞,大家都在踏着尸体向前冲杀,死去的人不可量数,血淋淋的堆在活着的人脚下,做别人前进的垫脚石。 柳知州一个文官,哪里看得这个,被抬下城墙后,接连被灌了好几碗热水才缓过来,然后吩咐侍卫把自己抬远些。 抬得离城墙远些。 他终于知道,大家同朝为官,自己也不是一个无名小卒,为什么在沈十三面前却总是不由自主的心慌害怕。 一次次从这样的地狱里活着爬出来的人,他必须比一般人冷情,必须比一般人理智,还必须比一般人狠辣,这样的人,本就应该有让人畏惧的气场。 沈十三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柳知州都能想到的问题,他怎么会忽略? 从到荆州城起,征北军手上的武器,就从刀换成了长矛,匈奴军队进入视线的时候,方圆十里地都撒了绊马丁,在双方交战的交界处拦上了木车。 匈奴出击的遭遇到的第一个坑,就是绊马钉,这种钉子有一个特点,就是不管你怎么扔到地上,总会有一面铁钉朝上。 等双方正面交锋的时候,敌军的马蹄子都已经被扎烂了大半,这时候再将木车推到前面,拦住对方余下的战马,征北军躲在木车后面,用长矛往前捅。 这一个回合下来,就算不能将对方一套带走,也大大削弱了匈奴军的战力,打击了他们的士气。 沈十三手下的兵,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在士气高涨的情况下,更是所向披靡。 夜已尽,天初明。 天边出现第一缕阳光的时候,敌方吹响了撤退角号,沈十三派了侦查小队追上去,打探清楚匈奴军队的扎营处。 第一仗,以征北军大胜结束。 柳知州得了消息以后,连忙大开城门,让人把自己抬去城外,对沈十三表示关心和祝贺。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里准备了,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嫩了。 侍卫将将把他半个身子抬出城墙,一看到外面的景象,柳知州身体一翻,从担架上滚落,扶着墙角,撅着屁股差点把胆汁都一起吐出来了。 草原上尸山血海,浓烈的味道不断的钻进鼻腔,再一次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遂叫人把他抬去街尾,他在那里等沈十三。 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才看见沈十三打马过来的身影。 一战毕后,作为胜利的一方,要打扫战场。 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否则尸体腐烂,瘟疫横生,一墙之隔就是荆州城,里面百姓众多,到时候就是灭顶的灾难。 沈十三一直在城外指挥烧尸体,统计伤亡,安置伤兵,一直到第二天,才忙活完。 行军打仗的,哪个兵不会治些皮外伤,像这样大规模的战役,军医不可能面面皆顾,一般这种情况,伤得严重的,就留给军医治,不严重的,就自己解决。 但这是一般情况,现在的情况,不一般。 背靠这么一座大城,他的士兵浴血奋战以后,还要自己包扎上药? 是不是太过分了? 沈十三打马飞奔知州府邸,一是让柳知州往往城外派医疗队,二是战后安置得也差不多了,他回去休息一会儿。 柳知州远远的就看见了沈十三,连忙叫人抬着自己恭迎在路边。 沈十三一靠近,他就喊:“将军!将军!” 万万想不到,沈十三跟瞎了一样,挥着小马鞭,骑着踏月,众人面前一跃而过……走了。 柳知州和侍卫面面相觑。 …… 这其实也不能怪沈十三,他精神高度集中得太久,现在已经处于一种伪清醒的状态,骑在马上,谁去注意街旁被人作抬尸状的柳知州? 正文 将军回来了 沈十三纵马回知州府,一下马,守门的两个侍卫就懵逼了。 将军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他们老爷呢?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交流如下: 侍卫甲:怎么回事?将军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侍卫乙:老爷……不会战死了吧? 侍卫甲:将军都没战死,老爷倒战死了?你还是战死去吧! 沈十三下马,直奔大堂,路过两个侍卫身边的时候,吩咐了一句,“叫你们老爷来见我,立刻。” 两个侍卫还没来得及反应,沈十三就剩下一个背影了。 侍卫甲想问沈十三,“老爷不是去跟您同生死共存亡了吗?” 没敢问。 侍卫乙脑袋瓜要灵光一点,立即撩了袍子就走,临走时给侍卫甲留下的话如下: “将军是骑马回来的,老爷却要让人抬回来,多半是落在后面了,你且先在门口守着,我去看看老爷是不是还在半道上!” 侍卫乙果然比机智的一休还要机智。 他往去城门的路上去了一半,就看见抬着柳知州的一队侍卫正埋着脑袋,抬着担架,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回府的路上狂奔。 侍卫乙挥手拦下柳知州的担架,“禀报老爷,怀远将军刚刚回府,说让你马上去大堂找他。” 柳知州一听,觉得屁股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张牙舞爪的大叫,“快,回府,快点!” 抬担架的侍卫得了命令,抡圆了两条腿,恨不得再长四只蹄子,往知州府飞奔而去。侍卫们饶是拼了老命,两条腿的也跑不过踏月四条腿的。 柳知州到府的时候,已经离沈十三说的‘马上’过去两三盏茶的时间了。 侍卫一刻不停,进了大门就抬着柳知州往大堂去。 远远的看见沈十三,柳知州就挥舞着手,“将军,下官来迟,请将军恕罪!” 侍卫一将人抬到沈十三面前,担架都还没放下来,柳知州赶忙抢先道,“将军吩咐的五十板子,下官一刻不敢耽搁的执行了,板子刚一打完,下头就有人来报,说城外打起来了,下官又一刻不敢耽搁的叫人将下官抬去了城门,是以回来晚了,望将军恕罪。” 沈十三没空听他啰嗦,单刀直入,“往城外派大夫,让他们用最好的药。” 柳知州趴在担架上,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是,下官立刻让人去办,一定给将士们用最好的药!” 沈十三累极了,得了柳知州的话,立刻站起身来,大步流星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城外惊天动地的开战的时候,就是离城门有一段距离的知州府都听到了。 江柔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心里忍不住的发慌,手脚也发抖,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奉新城破的那一瞬间。 那时,也是这样震天的杀喊声,千军万马踏得大地都在颤抖。 她怕。 当战事越来越激烈的时候,她仿佛都听见了兵刀刺进血肉的声音。 她身边需要一个人陪伴。 这样的时刻,她只有一个张姚氏。 她管不了沈十三是不是会不满,是不是会发怒,她现在只想抱着张姚氏,让自己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样特殊的声音,张姚氏明显也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在自己的院子里抱着小安安瑟瑟发抖,江柔惊慌失措的闯进她的院子,两人都像看到了最后彼此的救赎。 张姚氏左手抱着小安安,右手抱着江柔,江柔也反手回抱着她,两人蹲在床角,从深夜蹲到天明,战事止,兵戈歇,很长一段时间里,外面都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两人才疲惫不堪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江柔也没敢回自己的院子。 那间屋子只是一个冰冷的空壳,里面冷寂得可怕,她不想回去。 她又在张姚氏的房间里歇了一晚上,有小厮来禀,“江夫人,将军回来了,就在夫人的院子里,老爷让奴才问问夫人,可要回自己的院子歇息。”沈十三回了院子,若是找不见自己一定会发怒,江柔知道,这是柳知州在回报自己不追究柳寄芙。 她打发了小厮,嘱咐了张姚氏两句话,便走了。 院子里很冷清,房间里也没有动静。 不是说沈十三回来了吗? 江柔正疑惑着,就看见了和衣躺在床上的沈十三。 ------题外话------ 我今天去浪了,回来得晚,还更得少,我对不起你们,明天多更点么么哒 正文 一屋子血腥味 沈十三没有脱鞋子,连战甲都没有脱,就这样横躺在床上,一看就是一头栽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一屋子的血腥味儿。 他战甲上沾满了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江柔走进一看,就看到战甲上有多处刀剑砍出的破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有深有浅,浅的只划破了些皮肉,深的血肉翻飞,她光看上一看就觉得浑身都疼,沈十三却像不知疼痛一样,睡得天昏地暗。 这一刻,江柔内心有些触动。 是这个人,用血肉之躯保护了一国上下,保护了大秦未曾体会过家破人亡的百姓,让他们可有一隅偏安。 烽火连年,有人以血肉筑长城,护家国太平,这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对他的怨似乎没那么强烈了。 正在胡思乱想,有人叩响了房间的门,江柔转头去看,见来的是方才问她要不要回院子的那个小厮。 小厮弓着身子,双手托举着一个银制托盘,里面托了一盆热水,一张干净的毛巾,还有几个精致的小药瓶。 小厮见了她,跪到地上,低头道:“夫人,老爷命奴才来给将军上药。” 江柔还是不大习惯有人跪自己,不是很自然的挪了挪脚步,避开了这一跪,“你把东西放下吧,我来就行。” 小厮道了一声‘是。’把热水和药品放到床边的矮凳上,退了下去。 江柔坐到沈十三旁边,伸手去解他的战甲,哪知道手刚一碰到他,睡得死死的人双眼忽然睁开,一手突然死死钳住她的手,满眼都是杀气。 江柔被吓得手一抖,愣愣的,连话都忘记该怎么说了。 沈十三见是她,脸上的表情才放松下来,只是平白被人吵醒后,怒了,“你做什么?” 他一发怒,江柔就忍不住的心肝儿发颤,手脚发软,结结巴巴道:“我,我,你这些伤口要处理一下。” 沈十三愣了下,忽然坐起来,手脚麻利的把自己脱个精光,把战甲和染了血的中衣随意往地上一丢,然后……躺下去睡了。 从脱衣服到睡着,整个过程没超过半盏茶的功夫,看得江柔一愣一愣的。 愣过之后,脸腾一下就红透了。 沈十三是个实在人,说脱光就是脱光光,连条亵裤都没剩下,浑身上下光溜溜的,就找不到一片遮羞的布料。 不脱光,开玩笑! 就他那块头,江柔到明年都不一定能把他翻一个面儿! 还脱衣服!还上药! 看!他多贴心! 江柔虽然还没成亲,也已经是个正儿八经的女人了,沈十三身上哪块地儿她没看过?! 可是……还是很害羞啊! 她局促的站在原地,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站了一会儿,看沈十三似乎是真的睡熟了,她挪着小碎步,扯了条毯子,将沈十三的下身盖住,拍了拍自己的脸,深呼吸好几下,才把帕子沾水绞干,坐到床沿。 他睡着的时候不如清醒时有气势,浓眉挺鼻,还是那样刚硬的五官,却不那么叫人害怕了,他嘴唇的线条十分明朗,上唇比下唇略厚一点,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老人常说,这样的人很重感情。 江柔想,他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可惜,从没见他笑过。 看了一会儿,江柔收起心,开始为他清理伤口。 他脸上也溅了些血,但没见着伤处,应该是别人的血,江柔先替他把脸擦干净,再清理身上的血迹。 他身上的血迹有别人的,有自己的,一些小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周围都是血痂,江柔用湿帕子一点一点替他擦掉,再把身上大致清理一下。 他身上的味道不算好闻,血的铁锈味混合着汗味,现在是不可能沐浴的了,只能先将就着擦一下。 好在,他身上都是一些砍划伤,没有穿刺伤,处理一些大伤口时,江柔把动作放得很轻,怕弄疼了他。 他左臂上一处砍伤从上臂直接划到下臂,伤处皮肉翻飞着,看起来很血腥,江柔清理了伤口四周的血痂,往上面撒了药粉,用干净的纱布帮他包扎起来。 沈十三腿上的伤没有上身的多,只在大腿前侧有一道横着的砍伤。 砍得得不深,但是极具艺术性,因为再往上一点,就很让人怀疑是不是会切到小弟弟了。 这是哪个憨子居然敢这样挑战沈十三作为男人的权威?江柔猜他一定死得很惨吧?! 她没有猜错。 那天风很大,那个憨子死得一点也不安详,被沈十三一长矛捅穿了心脏,再夺了他的长刀一刀把头都劈成了两半,脑浆溅了一地,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可大了,半边脑壳子还被人踩来踩去,颅骨都踩断了,脸皮也踩成了肉酱,他的战友很坚强,大叫一声想替他报仇,结果脑浆子一样的溅了一地。 由于伤口的位置尴尬,江柔替他清理上药的时候难免跟他的小弟弟相对无言。 弟弟很淡定,睡得也很香,就江柔不怎么好意思,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那伤口,转都不敢转一下。 等上好了药,包扎的时候要把沈十三的腿抬起来,江柔抓住他的脚踝,让他屈起膝盖,用自己的一条腿挡住旁侧,让他躺着也能保持单腿屈膝大腿离床的姿势,然后把纱布一圈一圈缠在他腿上。 江柔的手软软的,手头拿着纱布,紧张得哆嗦个不停,怕什么来什么,一不小心碰到了在睡觉的**。 本来就很紧张,碰到一回,紧张加一。 紧张加一,碰到加二。 碰到加二,紧张加三。 紧张加三,碰到加四。 纱布没缠两圈,来来回回把**碰到了好几回。 沈十三就算在睡觉,也经不得这般撩拨,他还在睡觉,弟弟却没了睡意,颤颤巍巍站起来了。 江柔就像被人丢到水里去煮了一回一样,浑身都红透了,她把纱布一丢,提起裙子就往外跑。 刚刚一出门口,就发现刚才那小厮还在门口没走,他低着头,手里端着一个铜盆,盆里是干净的热水。江柔脸红得厉害,不敢叫人看见,一见小厮在门口,更慌了。 而小厮很透彻的领悟了什么叫做‘非礼勿视。’什么叫做‘看得多死得快。’低着头把手中的铜盆递上,恭顺的问:“夫人,可是要换水了?” 江柔只能含糊的嗯了一声,接过他手里的热水,转身回了房。 沈十三连身都没有翻一个,还是刚刚的睡姿,呼吸均匀又绵长,只是不可描述的地方正在不可描述。 江柔把水盆放在方桌上,自己坐在板凳上,气鼓鼓的背对着床,说什么也是不肯再上前了。 正文 不必了 战事了后,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沈十三这一觉没有睡太久,他起床时,也只过去了三个时辰。 醒来发现自己身上没穿衣服,还是光溜溜的,多处伤口都已经敷上了药,包好了纱布。 唯独下半身的伤,他睡下去的时候是怎样,醒来还是怎样的,大腿根缠了纱布,却只是松松的挂在腿上,纱布卷都还在床上。 沈十三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以及小兄弟,瞬间就悟了,待看到伏在桌子上睡着了的江柔,更是悟的透透的。 他从地上捡起睡前脱下的中衣,穿在身上,然后走到院子里喊了一声,“抬水,我要洗澡。” 院子走进来两排小厮,齐齐福了福身子,道:“是,将军。”然后退了出去。 沈十三这一声不仅喊动了守在外面的小厮,还喊醒了江柔。 不知道趴在桌子上睡了多久,江柔一醒来,就觉得双腿一阵酸麻,想站起来,四肢都不听使唤了。 抬眼看见沈十三的时候,他正好也看见刚醒的她。 他染了血,破破烂烂的中衣挂在身上,脚上没穿鞋,头发也散乱着,江柔一看见他,就想起他刚刚睡着了也不老实的模样,顿时又红了脸。 沈十三永远都是用下半身看江柔,自己无意识的冲动过一次,醒来身上还是会有感觉的,怎么说也是应该扑倒一顿亲热。 但这次没有。 他走到床边,捡起先前丢在地上的战甲,顺手把江柔刚刚给他清理伤口是用的帕子拿了,坐到桌子旁边。 跟江柔离得不远,她一抬眼,还能看见他头发丝上凝干了的血块。 桌上有江柔端进来的一盆清水,原本也是用来给沈十三清理伤口的,但由于他不听话的弟弟,作罢了。 铠甲历经一场血战,被砍出了许多洞,已经不能穿了。沈十三将帕子浸在水里,拧干了,一点一点把手中战甲上溅上的血擦干净,然后规规矩矩的对折起来,递给江柔,他的神情算不上严肃,也算不上沉着,只是面无表情,淡淡的说了一句,“装起来,走的时候带走。” 江柔直觉得这样的沈十三跟平常有哪里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他的话,她一向只需要顺从就好,于是她伸手接过铠甲,轻轻嗯了一声。 不多久,十六个小厮抬了两个装满水的大木桶,后面跟了一串儿捧衣裳和香胰的婢女。 丫鬟原本是配来伺候沈十三沐浴的,但他让人把东西放下,便让丫鬟和小厮一同退下了,转头对江柔道:“过来。” 江柔知道是让自己服侍他洗澡的意思,遂把战甲放在桌子上,动了动还有些酸麻的腿,起身去了屏风后。 沈十三已经自己脱了衣服,坐进了浴桶里,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身上那么多新伤,是沾不得水的,江柔以为也就是坐在外面随便擦一擦身子,没想到他带着一身伤就直接坐进了浴桶里。 江柔犹豫了一下,还是喊了一声,“将军。” 沈十三睁开眼睛看向她,没说话,意思是‘什么事?’ “将军,你身上的伤……沾了胰子会疼的。”江柔说。 沈十三闭上眼睛,只说了一句,“洗快点。”既然洗澡的都不怕疼,江柔也没办法,只能把屏风上搭的搓澡巾拿下来,将他的头发打湿,沾了香胰,先替他洗头。 冲水的时候,胰皂水冲进浴桶里,沈十三皱了皱眉。 江柔觉得他的伤势已经算挺严重的了,便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皱了眉,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看沈十三没说什么,才继续替他洗头发,只是手上的动作快了几分。 等身上也洗干净了,江柔让沈十三坐进另个一浴桶。 沈十三点点头,从水中站起来,长腿一迈,直接从这个桶跨进那个桶,江柔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热气氤氲,不知道是热红了脸,还是羞红了脸。 沈十三沐浴后,伤处重新上了药包扎好,换上了新的战甲,正准备出门,被守在外面的小厮喊住了,“将军。” 沈十三听了脚步,回头看他。 小厮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发慌,赶紧低了头,指了指身后一个挎药箱的老者,“将军,这是老爷请来给您看伤的大夫。” 沈十三刚回府,柳知州就派人去请大夫了,怕他等久了,就先叫小厮拿了金疮药来伺候,哪知道等大夫到的时候,他已经睡下了,小厮便带着大夫在院子外候着。 好不容易等他睡醒了,澡也洗完了,却没想到对方只留下一句,“不必了。”抬脚就走了。 正文 千军万马 城外。 三千里平原一望无际,巍峨的城墙外堆满了尸体,以沈十三、梁正、严天罡、以及一干重要将领打头,征北军全体肃立,面对这被血染红的战场。 眼前的尸体堆成了两座尸山,左边,是他们并肩作战的战友,右边,是敌军。 沈十三站在最首,带领征北军静默三炷香,端起手中的酒碗,铿锵有力的声音穿破云层,“将士们,走好!” 他身侧的将领亦齐声,“将士们,走好!” 数万余征北军齐端酒碗,“将士们,走好!” 声音传入荆州城内,将城中的气氛感染得沉重亦荒凉。 数万白骨堆砌出一把龙椅,世人只看得到太平盛世时的四海升平,谁又记得起兵荒马乱时的血染山河? 沈十三十八岁从军,至今十载,经历过最多的就是生离死别,多少性命相托的兄弟身埋黄泉泥销骨。 他其实也厌倦睁眼是死人,闭眼是将死人的生活。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这是他的责任。 世人都说怀远将军百战百胜,但他其实并不想要这样的百战百胜。 百战百胜意味的是烽烟不断,他需要一次又一次的披甲出征。 军人最高的荣誉,是一战而定天下。 而这纷乱的战世,他做不到。 能做的,也只是一次一次的在战后,为死去的将士先上一盏薄酒,道一声‘将士们走好。’ 明日继续重甲上阵,为下一句‘将士们走好。’做准备工作。 用一双沾满鲜血的手,大杀四方,用最铁血的手腕,用最残忍的方式,将敌军斩于马下。 以暴制暴,是乱世中最有效的平乱方法。 他不在意现世怎样看待他,也不在意后世怎样评说他,更不在意遗臭万年,待后人提起他时,是如何义愤填膺的说,‘沈十三么?我知道他,是那个杀人如麻,连敌国百姓都不放过的将军。’ 天下若定,千夫所指,他不惧。 城外万人饮尽杯中浊酒,摔杯祭奠。 沈十三打了个手势,两座尸山上被泼上火油,一支火把丢进去,将曾经鲜活的生命一炬燃尽。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这里没有青海,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辽原,可这里埋葬的英魂,亦不少。 ** 匈奴败走,斥候刺探回对方单于的落脚地点,征北军休整过后,磨刀霍霍向最终的胜利进发。 一仗的胜利与否,不是在战毕后才见分晓,而是在两军对垒,尚未开打时,就已经确定。 一个好的将领,不打无胜算之战。 战场不是用士兵生命去换一场胜负不定的博弈,而是在你作出举兵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应当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否则数万人的性命,不是一人之肩能承受得起的重量。 沈十三从驻扎在荆州的那一刻起,胜负就已经成为了定数。 匈奴一战败后,匈奴单于十二道急令召回侵入大秦各边城的兵力,合力抗敌,守卫草原,奈何沈十三早有准备,匈奴军一被召回,埋伏在各处的征北军将其一一击破,共计五十万人的匈奴军队,或战死,或被俘虏被杀,溃不成军。 匈奴单于见大势已去,破釜沉舟,将自己后方的粮草尽数烧毁,意图与征北军决一死战,奈何军心已散。 败! 至正十年七月,怀远将军沈战率领征北军北上讨伐匈奴,历时五个月零十三天,一举溃敌,斩获匈奴单于首级,大胜。 同年八月,匈奴新任单于举国来降,臣属大秦。 征北军胜利的那一天,万里无云万里天,沈十三骑踏月,带领万千铁骑,用一身铮铮铁骨,征服了这片草原。 那时他身后千军万马,宛如一个归来的王者。 正文 你且心安 班师回朝的前一天,沈十三和将士们一起宿在营地里,这夜营地的篝火一直燃到三更时分。 背井离乡五个多月,南征北伐,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过活,现在有命看这场篝火的,个个都是英雄,个个都是幸运儿。 江柔已经小半个月没有见到沈十三了,这半月他没有回来,在一城之隔外的战场上浴血厮杀。 她不担心他的安危。 狼心狗肺一点说,如果沈十三死在域外战场,江柔可能会在某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偷偷笑出声来。 他半月不回,江柔乐得自在,每天都去找张姚氏,帮她一起带小安安,说说体己话,做做针线活,倒也过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柳知州不敢怠慢沈十三放在他这里的两位姑奶奶,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丫鬟小厮簇拥着,生怕出了点什么什么闪失。 期间柳寄芙被放出来了。 江柔不计较,关着柳寄芙原本就是给沈十三看的,现在看客都不在,主角唱戏给谁看? 意思意思关了两天,也就放出来了,不过放出来后还是被柳知州狠狠呵斥了一顿,勒令她不准再靠近江柔和张姚氏的院子。 柳寄芙不服气得很,但不敢违逆柳知州,关在屋子里生了两日的闷气,也就好了。 第二日早上,军营里直接来了人,接江柔去营地,他们要回朝了,沈十三派人来接的意思,就是要把江柔一起带走。 来接人的士兵奉命而来,只奉了来接走江柔的命令,而张姚氏,上头则没说明白怎么处置。 既然没说,那便不管。 江柔不会骑马,士兵向柳知州借了一顶小轿,四个轿夫,准备直接把人抬过去。 柳知州当然不会说一个不字,虽然柳寄芙没能塞进将军府,但江柔在他家住了这么久,沈十三也给面子,在他府里住了些时日,这一战,他不说有多大的功劳,至少苦劳是有的,往后不一定升官,但这附近一带,只要官阶不比他大三品以上,从今多少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多方准备就绪,准备抬人的时候,却生了枝节。 江柔当然知道这一仗胜,她会跟着沈十三入京,她现在反正也没有地方可去,去哪里不是一样?入京也就入京了。 可张姚氏现在是她唯一的倚靠,她也是张姚氏唯一的倚仗。 沈十三只带她走,留下张姚氏和小安安怎么办? 柳知州难不成能养他们一辈子? 官至从五品的人,怎么也不会是个傻子,张姚氏的身份虽然一开始有些扑朔迷离,后来也没人给他解释这女人是谁,这女人怀里抱的孩子是谁,可他自己也长眼睛了。 沈十三从没在她房里宿过一次,从没过问过一次她怀里抱的孩子,观他做派,根本已经忘了这对母子的存在。 只有江柔往她院子里跑得勤快,口中的称呼也只是‘大娘’。 柳知州要是还看不透张姚氏的来头,他这么些年的官就真的算白当了。 江柔和沈十三一走,他会搭理张姚氏才怪。 张姚氏一个女人,身无分文,带着一个不足半岁的孩子,江柔若真不管不顾跟沈十三走了,无异于把这母子俩往阎王殿送。 所以轿子就停在门口,江柔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死活都不走,非要来接她的士兵回去问问沈十三,要不要把张姚氏一起带走。 士兵好说歹说劝了一阵,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什么‘将军脾气可不好’‘将军杀人不眨眼’‘将军手段残忍’诸如此类的。 奈何江柔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把脖子一梗,一副大不了就是死的表情,怎么也不上轿子,非要士兵回去问一趟。 她不上轿,士兵也不能强拽,没办法,只能飞快打马奔向城外。 士兵一走,张姚氏就劝江柔,“小柔,你先跟他去,我没事的。” 说没事,那肯定是假的,她要带孩子,就不可能找到活计做,找不到活计做,那就只能一大一小一起饿死。 可是江柔不走,沈十三一怒,不一定大家都一起完蛋。 江柔这次是怎么也劝不动的。 她可以不见张姚氏,可以服侍沈十三,但不可以跟沈十三走,把张姚氏丢在这里。 士兵去了不久,就回来了,带回来了沈十三的一句话。 士兵说:“将军说夫人不走,就打晕了带走。” 江柔瘫软在地。 她早该知道是这个结果,沈十三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他不允许有人置喙他的决定,她再怎么拧,再怎么犟,也犟不过他。 士兵看江柔脸色不好,怎么也不配合他的工作,劝道:“夫人不如先跟我走,等见了将军,您再求求他,将军这个人,你只要给他把毛捋顺了,其实也是很好说话的。” 话说完,见江柔有些动摇,再接再厉,“您在这里,连将军的面都不见就跟他对着干,将军的火气只会越大,到时可就不好哄了。” 江柔想了想,站起身,摸了摸小安安的头,对张姚氏道:“大娘,你且心安,我会想办法的。” 张姚氏眼角微微带了泪光,点头,“恩。” 江柔被一顶轿子抬去军营。 到的时候,营地上正在拔营,沈十三没事可做,坐在城墙上跟几个将领一起吹牛。 拔了营帐,士兵不知道把江柔放到哪儿,就直接带到城墙上,送到沈十三身边。 江柔刚刚悖了沈十三的意思,他很不爽,见了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哼了一声,举目望远方,当做没看见。 几个将领很有眼色,沈十三没说,自己就道了告退,打着伙一起走了,临走的时候还贴心的给站岗的士兵打了手势,叫人都退远些。 正文 给你把眼珠子抠下来 士兵的话,江柔听进去了些,对待沈十三这种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脾气,只能顺着毛摸,等把他哄高兴了,自然就好说话了。 她走上前去,跪在沈十三面前,低下头,不看他的脸色,把姿态放到最低,和他讲道理,“将军,小安安只有几个月大,您带走我,把张大娘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的,今后怎么生活?” 沈十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也不看她,“孩子又不是我的,他们怎么生活关老子什么事?” 他说话一向都很难听,江柔饶是早有准备,也还是被堵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她顿了顿,小心翼翼扯住沈十三的衣角,可怜巴巴的看着他,“那……将军可发发慈悲?” 沈十三收回目光,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江柔今天穿了件水蓝色的裙子,肌肤胜雪,颜若朝华,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柔顺漆黑的长发披于背心,用一根月牙白的丝带轻轻挽住,一身装束衬得她秀雅绝俗,气质温婉。 她跪在哪里,头微微低垂着,看起来小小的一只,可怜得很。 反观沈十三,穿着暗色铠甲,肩披血红披风,魁梧轩昂,头发用一根簪子盘在头顶,五官硬朗,目若朗星,他的长刀摆在手边,太阳光照下,刀身反射出炫目的白光。 他大马金刀的坐在一方高台上,神色高傲得像要上天一样,面前跪着柔柔弱弱的江柔,端像一个恶霸正在逼良为娼。 沈十三收回打量的目光,嘴里干脆利落的吐出两个字,“不发。” 老子拿刀屠人的,你喊老子发慈悲?! 沈十三态度坚决,江柔心里着急,向他膝行了两步过去,“将军~”她拖了长长的尾音,如泣如诉,短短两个字,硬是叫她喊出了九转十八弯的语调。 沈十三头一仰。 你今天有本事在这里哭出来,老子就是不干! 有些事情是想不得的,比如现在,江柔不仅在这里哭出来了,还哭得挺惨。 江柔向来十分隐忍,连哭都是静悄悄的掉眼泪,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泪似倾雨,先是低低的呜咽,渐渐的开始有破碎的哭泣声从嘴巴里溢出,再时声音便越来越大,哭得凄婉又哀切。 站得很远的站岗士兵都听见了动静,忍不住的斜着眼睛往这边瞟。 将军这是在干啥勒? 就这么点功夫,怎么就惹得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哭得这般伤心? 两挨得近的士兵面面相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就确认过眼神了。 始乱终弃! 这一仗打完,征北军班师回朝,将军要回盛京去享受荣华富贵了,盛京哪样的美人儿没有?那一个个的肤白貌美大长腿,将军肯定是嫌弃这小娘子,不想要了! 始乱之,终弃之。 两士兵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对江柔投以同情的目光。 造孽啊造孽! 俩侍士兵同情的目光最终没被江柔接收,因为……被沈十三拦截了。 江柔哭得肝肠寸断,沈十三就翘着脚抖腿。 老子今天就看你哭!不留流两斤泪就他妈别想停! 正翘着小脚抖着小腿,眼角余光一扫,就扫到了两个扼腕叹息的小士兵。 沈十三当时就双眼一瞪,用凌厉的眼神强势镇压了两个小士兵泛滥的同情心。 俩士兵被沈十三一瞪,登时一激灵,背心发凉,赶紧站得标标准准,目不斜视。 沈十三满意了,又转过头来看江柔哭。 江柔身子弱,哭了一会儿就满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哭到伤心处,一口气哽在胸口,没缓过来,眼看着呼吸困难,就要背过气去。 沈十三一看,心里暗搓搓的想,看吧看吧,叫你有事儿没事儿就哭吧,这下好了吧,该! 想是这样想,但也就只能想想而已,这毕竟还是他的女人,要是活生生的哭死了,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把她怎么了呢,那多有损他的名声! 虽然吧……他本来就没啥好名声。 他一只手把江柔提坐在自己腿上,手从前面环在她腰上,另一只手用力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旁边确认过眼神的两个小士兵捂眼睛。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将军这是干啥呢! 沈十三的手劲儿有多大,他自己心里是没点儿逼数的,江柔本来自己都要缓过来了,他两巴掌一拍,差点没把肺都咳出来。 等气儿顺了,咳也咳完了,两人四目相对,这下,江柔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她不安的绞着双手,殷红的小嘴暡动,“将军,我,我……” 沈十三突然觉得不耐烦,把江柔从自己腿上推开,起身就走。 走了两步,想起没拿刀,又转回来拿刀。 他拿了刀再走的时候,江柔才回过神来,赶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去,“将军!将军!” 沈十三当做没听到,脚下步子越发大了两分。 江柔哪里追得上他,两人距离越拉越大,她越追越急,一急,踩到了自己的裙子,脚下一绊,向前栽倒,摔在地上。 城墙都是用糯米汁浇筑的花岗岩包砌,地面不仅坚硬,而且粗糙,江柔一摔,手下意识撑在地上,等觉得疼的时候,手上已经蹭破了,满手都是血丝。 沈十三听见动静,停了脚转头来看。 一看,头发都气竖起来。 平地都能绊倒,瘸啊?! 城墙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士兵一个一个的悄咪咪的递眼色,没多大一会儿,但凡看得到江柔和沈十三的站岗士兵,差点都想把眼珠子抠下来拿在手里往这边看。 沈十三对着离他最近,斜着眼睛看江柔的士兵一大脚就踹过去,差点把人直接踹下城墙,“老子给你把眼珠子抠下来你信不信?” 众士兵齐刷刷收起目光,双眼坚定的看着前方。 正文 挺有脾气的哈? 沈十三倒回去,揪着江柔的后领子把人提起来,嫌弃得不行,“这么大个人路都走不好?” 这么多年的饭简直白吃了! 江柔没管手上的伤,直接一把拉住沈十三,不让他走,“将军,真的不能就这样把张大娘丢在这里,她和孩子都会饿死的!” 他不说这个沈十三还扶着她,她一说这个沈十三就来气,一抽手,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又把人推了个屁股墩。 沈十三:“……” 自己推到的人,只能自己扶起来,沈十三又弯下贵腰,把人扶起来。 江柔这两下摔得够呛,她本来就瘦,地面又硬,摔下去就像骨头磕在了石头上一样,疼得她眼泪花花直在眼睛里转。 但她还是忍痛抓住沈十三,“将军……” 沈十三气得简直要原地爆炸,但又不能推她,只能瞪着眼睛看她。 江柔被看得害怕极了,但硬着头皮,倔强的不松手。 沈十三粗声粗气的吼她,“反了天了你是不是?” 江柔被吼得一哆嗦,低头把脸埋在他手上,不敢看他。 沈十三挣了两下,没挣开,怒极了,反倒平静了下来,冷笑了一声,“那个婆娘老子说不带走就不带走,你今天就是贴在老子身上也没用。” 江柔这下是真的没办法了,求也求了,耍赖也耍了,他就是不为所动。 她心一狠,豁然抬头,豁出去了一般,“张大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她不走,我也不走。” 沈十三一听,刚刚平静一点的情绪,一下又炸了。 他把手一甩,再次把江柔推倒在地。 这次是故意的。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临走对周围的士兵吩咐道:“把人给我看住了,哪儿都不许去!” 士兵齐答了一声,“是。” 江柔爬起来想去追他,被士兵拦了下来,“请夫人留在这里。”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听,江柔只能留在高墙上干着急。 沈十三去了半天,征北军便已经整军完毕,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出发回朝,遂派了人来接江柔下去。 江柔看下面长军列队,哪里还不知道,只要一下去,就须得跟着沈十三远离荆州。 撇下张姚氏和小安安。 来请江柔的是梁正,他此刻正蹲在城墙上跟江柔大眼瞪小眼,差点没给她跪了,“姑奶奶,我求求你了,你就跟我走吧,下面这么多人就等着你呢!” 江柔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箭塔的塔木,背对着梁正,死都不松手,“我不走,要走你们自己走。” 她本来是想说‘要走带张大娘一起走。’话到嘴边,变成了,‘要走你们自己走。’ 沈十三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听了这话,一怒之下丢下她,自己走了也未可知。 男女有别,江柔这样子,梁正也不敢直接上手拖走。 他向来是一根筋的,没办法,便只能下去,把江柔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达给沈十三。 梁正说:“禀将军,夫人让我们自己走,她不走。” 严天罡一听,暗道要遭,然后就看见沈十三翻身下马,怒气冲冲的往城墙上去了,遂捂脸,不忍直视。 沈十三到城墙上的时候,江柔还是保持着蹲在地上抱着箭塔的模样。 他两大步走上去,也不废话,抗起人就要走。 但平时一只手都能捏死的小人儿,现在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他扯了两下,对方的手就像是长在箭塔上了一样,怎么也掰不下下。 他直接抱着人就开始往外拽,江柔手抱着箭塔,被拽得疼哭了都不放手。 沈十三那个气啊,四周看了一圈,去抽了一个士兵挎在腰上的刀,三两步走回来,举着刀就往下砍。 江柔以为他要砍掉自己的双手,吓得脸都白了,紧闭双眼不敢再看。 只听一阵利器砍伐木头的声音,她把眼睛豁开一条缝儿,只见沈十三举着长刀,三下五除二,直接就把箭塔砍废了,然后扛起江柔就往城墙下走。 江柔被抗在沈十三肩上,手里还抱着一截木桩子……一脸懵逼。 士兵们欲哭无泪。 将军啊……一座箭塔……要很多银子的啊! 沈十三当着千军万马,把江柔丢在踏月背上,一声令下,大军出发。 江柔坐在他怀里,闭了双眼。 她束手无策了。 美人计也用了,苦肉计也用了,都没用。 他和沈十三,终究还是云泥之别,她没办法左右他的决定,哪怕只是一个对他不痛不痒的决定。 他不在意死活的人,是她现在最重视的人。 她终究,不是谁的英雄。 也不能拯救谁。 大军一路南归,浩浩荡荡的队伍延绵数十里,走了三天后,江柔病了。 季修然来看过,说是心病,只有心药才有得医。 江柔的心病,眼不瞎的都知道是张姚氏。 偏偏沈十三余怒未消,就是不松口,也没人敢提。 江柔一病就是小半个月,走了一路就病了一路,开始沈十三还和她睡一个营帐,后来看到她病怏怏的样子心里就烦,干脆自己另扎了营帐。 还挺有脾气的哈?! 你愿意病就病着,病死了老子给你发丧! ------题外话------ 二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正文 二十军棍 江柔的病情一天天的不见好转,沈十三嘴上不说,脸却一天比一天黑,脾气也一天比一天暴躁。 季修然简直想哭着喊妈妈。 这一个个的,怎么就这么难伺候,能不能生点他能治好的病? 江柔的病情拖着,季修然不仅不敢面对沈十三,还不敢面对严天罡。 严天罡天天在他面前晃悠,隔个小半天问一句,“江夫人的病情还没起色?” 季修然只能无奈的摇头。 起先严天罡还比较淡定,后来他天天在沈十三那儿碰一头包,就淡定不起来了。 最后问季修然问江柔病情的时候,更是直接拉着季修然的袖子说:“哥们儿,我的小命就攥在你的手里了,你可不能忘恩负义见死不救!我怎么说也救过你一命,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求求你想想办法成不?” 沈十三不过问江柔的病情,就不可能见季修然,他憋着不见季修然,就只能把气往严天罡梁正等人身上撒。 头几天找茬的理由还比较正常,都是些比如‘军纪涣散’‘队列不整’诸如此类的,治他一个治下不严的罪名。 后来就比较过分了,以严天罡以下犯上为理由,罚了二十军棍。 严天罡这些武人不比柳知州之流身娇肉贵,二十军棍对他来说跟挠痒痒是一个效果,打完立刻就活蹦乱跳了。 但是! 谁莫名其妙挨一顿打能痛快? 沈十三口中的以下犯上,是因为他给沈十三呈军报的时候左脚先跨进营帐! 严天罡跟梁正可不一样,挨了一顿打就知道症结所在,于是天天缠着季修然叫他想办法治好江柔的病。 季修然是个大夫,又不是神仙,很多事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江柔这病是因为她心里装着事,食不下咽,饮不止渴,夜不能寐,身体可不就拖垮了嘛。 季修然再怎么厉害,也不能撬开她的嘴灌吃的或者晚上盯着她睡觉吧。 所以除了江柔自己想通,这病还真好不了了。 这天,严天罡和梁正又因为吃饭太慢,被沈十三以延误军机为名,杖了三十棍。 梁正挨完打,摸着受伤的屁股,很无辜,“现在又不是战时,怎么就延误军机了?” 严天罡默默流下两根宽面条泪。 他的筷子就比沈十三放慢了一步,怎么连他也打?!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严天罡忍不了了,他气势汹汹的找到季修然,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恶狠狠的说:“兄弟,对不住了,我实在忍不了了,你要是想不出办法,我就只能先抹了你的脖子,再给你赔命了!” 谁知道这种终日惶恐的日子,他过得有多么辛苦?! 几天下来,饭不会吃了,路不会走了,连自撸,都不知道用左手还是右手了! 要是再这样过几天,还没等回盛京,他就非疯了不可! 季修然被严天罡抵在桌子上,锃光瓦亮的刀光迷了他的眼,身前是个七尺大汉,他双手后撑在桌子上,僵着脖子一动不敢动,“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严天罡握着刀,脸凑到他鼻尖这么近,“你到底能不能治好!” “能!能!能治好!”刀就在脖子上,他能说治不好吗? ** 这天给江柔送药的时候,季修然等她喝完了药,没有像往常一样问诊两句便走,而是端了个小板凳在她床边坐下,斟酌再三,语重心长的开始心理疏导,“江夫人,有句话,在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般讲之前问一句当讲不当讲,一定是不当讲的。 江柔咬了咬嘴唇,别过脑袋,“季大夫觉得不当讲,那便不讲了。” 季修然:“……” “夫人这样跟将军置气,对夫人没有好处。”季修然说。 江柔:“……”她难道没表达清楚? “我只是生病了。”她哪里跟沈十三对着干了,跟了他连生病的权利都没有了? 这事儿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季修然看江柔脸色就知道她想些什么,“夫人好生饮食,心放宽些,病痛自然便去了。” 他不说这个,江柔尚还平静,一说这个,她想起张姚氏和小安安在荆州孤苦伶仃,胃就开始里翻滚,并且连连干呕,连刚才喝的药都要吐出来了。 季修然赶紧拿了痰盂给她接住,江柔干呕一阵,刚才喝下去的药一丁点不剩的全都吐出来了。 季修然一看。 得!他还没开始说呢! 等江柔吐完,又端了水给她漱口。 江柔吐出漱口水,重新躺下去,季修然犹豫了会儿,说:“夫人,这样熬下去,您这身子骨肯定熬不过将军的硬骨头,何必呢?” 江柔闭了眼睛,不想说话。 “夫人在担心荆州的那一对母子,将军其实也知道。”季修然观察着江柔的表情,见她面上毫无波动,也没有开口的意思,才继续说下去,“夫人别怄气了,离开荆州时将军便已经与那对母子送了银钱,置了房田,并嘱咐了柳知州好生照看着,在荆州内有柳知州照拂,不说荣华富贵,那起码过得也能比一般百姓好上许多倍。” 江柔微微一愣,冷漠的表情有微微的皲裂,季修然赶紧再接再厉,“这几日将军虽然也气着,但好歹还没怒,夫人再这样下去,将军哪天若是真的动了气,那对母子现在富足的日子,将军想要收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届时,夫人可就得不偿失了。” 江柔放在胸口的手微微握紧。 她一直担心张姚氏孤儿寡母的靠什么活下去,沈十三给张姚氏留了银子,安排好了后路,这事没人跟她说过。 他看起来也不像这么好心的人。 江柔的眼光没有错。 沈十三确实不是这么好心的人。 女人不是他的,孩子不是他的,他凭什么要留银子,还让人照拂她? 他是杀人的人屠!又不是开济善堂的! 季修然说留给张姚氏的银子和置办的房产,是他今早快马加鞭让人送去荆州的,让柳敏学照拂,也是今早才带去的话。 传话的人只要说是沈十三交代的,保管不柳敏学敢多问一嘴。 季修然看江柔眼中有了亮色,又添了把火,“其中利弊,夫人可要权衡清楚了。”说罢,便端了药碗走了。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他相信这位夫人不是愚笨的人。 不多时,有士兵进来,送来了一碗新煎的药,还有相对精致的饭食。 江柔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扶着床沿,挣扎着坐起来,先吃了几口饭菜,觉得饱了,然后端起苦得如黄连一般的药,一饮而尽。 正文 建议 一月后,征北军抵达盛京。 沈十三率领征北军回京郊兵营,便带严天罡梁正等一干副将入宫向皇帝复命述职。 此一战平定匈奴,对大秦来说不算是一场硬仗,相比以往战事,此战相对轻松,所以皇帝一早听闻征北军班师,却没有出城迎接天子之师回朝。 沈十三等人下马谢鞍,入宫觐见皇帝。 沈十三没交代江柔的去处,一众对他私事略知一二的将领也同他卸甲进宫,京郊兵营里就只剩下了几个官职不大不小的武将。 没人敢过问江柔的去处。 军队大胜得归,离开故土许久,一朝得回乡里,情绪难免高昂激动,一时也没人想得起军队里还有个女人无处可去。 季修然虽然是个官阶不大的军医,但由于他有一个做丞相的爹,宫里头还有一个做贵妃的姐姐,身份相对特殊,回了盛京,沈十三只要没明说把他拘禁在兵营里,他就是自由的,想呆在兵营里就呆在兵营里,想回家就回家,想进宫就进宫。 回城时,季修然原本想直接回家,但一想,觉得一个人搞特殊很容易被抓典型,于是跟着征北军一同先回兵营。 沈十三一走,他就收拾包袱准备回家。 好男儿志在四方,可精忠报国也不妨碍他恋家,沈十三刚一没影子,季修然就牵着小红马挎着小包袱出了兵营。 在路上看到了一个人坐在树下的江柔。 她盘腿坐在兵营外围的一颗歪脖子老树下。 老树的表面已经干枯起皮,树根大面积的敞在地面上,根茎被来回踩踏得坏死,树干得不到土地的滋养,日复一日,一颗年成不小的老树渐渐走向生命的尽头,掉光了枝头上的绿叶,光秃秃的树冠驱逐了筑巢的鸟雀。 江柔就这样一个人孤独的坐在同样孤独的老树下,看起来极尽凄凉和委屈。 沈十三走的时候没交代过如何安排她,军营里都是些大老粗,眨个眼的功夫就把她忘在脑后,压根儿不记得这里还有这一号人物。 说实话,季修然很不想管沈十三的闲事,因为他不确定这样的闲事自己管了是不是还会有命在。 沈十三的占有欲极强,又蛮横不讲理,简直是个无赖泼皮,江柔跟他睡在一张床上,在他的理解里,这女人一辈只都是他沈十三的人。 而跟江柔任何多余的接触,都会被他曲解为抢夺和觊觎。 季修然……很不想冒这个险。 但这样单薄的身影,这样心酸的景象,作为一个男人,实在是狠不下心视若无睹。 无关一些别样的情感,这是天生对弱者的怜悯和扶助心理。 季修然终究还是一个济世为怀的大夫,悲天悯人是他的天性。 他掂量了沈十三的底线,尽最大可能在不触怒沈十三的情况下帮江柔一把,“沈将军进宫面圣,圣上必定准备了庆功宴,这一时半会儿的他怕是出不来了,你去营地里,随便拉个士兵,叫他给你扎个营帐,没人敢拒绝你的,你就先歇在帐子里,等将军来接你。” 季修然这个话说得十分宽慰人,因为回了盛京的沈十三,简直是蛟龙得水,一时玩儿得开心了,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他还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但他能不能想起来是他的事,江柔却不能不等着他想起来。 她一个柔弱姑娘,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身无分文口袋空空,兵营在荒郊,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儿,她光靠两条腿,明年都不一定能走到有人烟的地方。 季修然这个建议很好,江柔随便拉了一个士兵,果然没有被拒绝,很快就帮她扎好了一个宽敞的帐篷,被褥用具一应俱全。 以前江柔的营帐里有一个沈十三,那时还不觉得尴尬,现在沈十三不在,也没人罩着她,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偌大一个兵营里只有江柔一个女人,实在是不方便极了。 天气热了,军营里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相互之间没什么避讳,常常都是光着膀子满营地的跑,江柔有时去河边洗个衣服,一掀帘子就看见一堆裸胸赤膊的男人,被吓得一声尖叫,连衣裳也不洗了。 士兵们也经常被吓得一哆嗦,听见女人的叫声,才想起将军把他的夫人落在这儿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接,赶忙匆匆忙忙的套上衣服,直到下一次又忘记营地里还有一个女人,再次打赤膊,再被江柔看到,循环往复…… 次数多了两次,江柔就学乖了,干脆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营帐里面不出去,洗衣服就叫士兵抬水进来,想做什么也只需要张嘴就行,两日下来,沈十三没回来,江柔使唤人倒是愈发的得心应手了。 正文 十八艺妓 那日沈十三进宫后,皇帝设了庆功宴,十八艺妓相陪,一直宴至三更时分。 挑出来在皇帝面前露面的人,那必定是万里挑一,这些艺妓不说国色天香,个个也担得起姿容绝色这四个字。 皇帝和沈十三是打小的交情,知道他是个吃肉不食素的,陪在他身畔的美人儿个个酥胸柳腰翘臀,薄纱覆体,美妙的酮体在一层轻纱下若隐若现,坐在人腿上,眼角眉梢轻轻一挑,就把能男人的魂勾去大半,端是媚眼如丝。 这些美人儿都是按照沈十三的喜好挑选,妖艳型,主动。 个个举止大胆,善于撩人,还个个都是处子之身。 艺妓往身旁一坐,严天罡和梁正顿时就直了眼睛,眼前有妩媚的美人儿,鼻端有清冽的冷香,那叫一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要不是还记着上面还坐着一个皇帝,两人怕是都直接把人扑倒了。 沈十三什么样的绝色没见过? 艺妓风情万种的往他身上一靠,他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心道这美人儿长得不错。 长得不错是不错,但他今天没有兴致,只喝美人儿递上来的酒,吃美人儿喂进嘴的葡萄,没有多余的动作。 倒不是因为今天忽然变成柳下惠了,而是累了。 一仗打了这么久,再加上军队千里奔袭回京,他现在就只想回府,好好睡上一觉,若是再不知节制的在女人身上厮混,恐怕他真的要被掏空了! 另外……昨晚的江柔格外迷人,他没忍住…… 可是皇帝的面子不能不给,人家体谅你为国效命,专程设宴款待,你总不能摔了筷子说老子要回家睡觉吧? 沈十三没兴致的时候,美若天仙的美人儿坐在他身边也只觉得跟街边卖菜的大妈没什么区别。 宴行一半,梁正和严天罡等人忍得眼珠子都要被欲火烧红了,沈十三上下眼皮直打架,眼珠子也红了——困的。 皇帝看了个稀奇,以往沈十三哪曾有这般不卖面子,每次都是在宴席上就开始动手动脚,这次怎么这么乖觉? “爱卿可是身体不舒服?”皇帝这话,问得在座各位武将都是一阵哄堂大笑。 沈十三重欲,大家都是知道的,这次变成了从猛威猛小老虎变成了软绵小羔羊,送到嘴的肉都不吃,很让人怀疑是不是长期纵欲过度,肾不行了。 沈十三累得不行,只扫了一眼皇帝,端了个酒杯浅酌一口,“陛下身体尚安康,臣不敢不舒服。” 意思是你后宫佳丽三千,你都没有不行,我怎么会不行? 这大秦天下,为人臣子敢这样跟君主说话的,除了一个沈十三,只怕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皇帝也不恼,他们非一般的君臣关系,从幼时起便是这般说话,他早就习惯了,“那便多坐一会儿吧。” 沈十三眼睛一瞪,有种想造反的冲动。 老子为你出生入死,你连个好觉都不让老子睡? 皇帝跟你关系再好,那毕竟也是皇帝,沈十三只有老老实实坐着。 这大秦天下,还有一个人能治住沈十三,同样也只有一个皇帝了。 皇帝心眼儿着实很黑,三更已过,还不放人,不仅沈十三熬不住了,严天罡和梁正同样也熬不住了。 美人儿在怀,看得吃不得。 红了的眼珠都变成绿色了,直勾勾的眼神再加上垂涎的哈喇子,看得坐在他们身边的美人儿心肝儿一颤一颤的。 这……她们还能活着下床吗? 沈十三实在是熬不住了,抱了个美人儿放在腿上,把头放在她肩头,就开始打瞌睡。 他一晚上都没什么反应,美人儿正失落得不行。 不是说怀远将军好色么?她怎么连一个好色之徒都勾引不了? 到后半夜,干脆连失落都没有了,因为已经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这真的只是一个不解风情的木头桩子! 却没想到旁边的人突然抱了她坐在腿上,顿时小心肝儿扑通扑通直跳,若是一夜风流之后能进将军府做个小妾,以后的日子可比现在好过许多。 美人儿迅速调整状态,拿出最美好的一面,笑靥如花,正准备调笑两句,忽然感觉肩上一沉,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颈边,仔细一感受……这人竟然睡着了?! 拿她当了个人肉枕头?! 美人儿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端正坐着,别闹醒了沈十三。 沈十三的脑袋可不算轻,全靠在美人儿的肩颈上后,没多久美人儿的一条胳膊就全麻了,而他又睡得正香,没有一点转醒的迹象,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沈十三保持端正抱着美人纤腰,头埋在她肩上的姿势,远远看过去就像正在调戏人家一样。 然而皇帝是何等人物,是何等熟悉他? 单看沈十三半响没动过,就知道多半已经睡着了。 皇帝觉得没趣,终于大手一挥,散了宴席。 “撤宴~”太监尖细高昂的唱喝声响起。 沈十三迅速抬起头,双眼清明不朦胧,坐得端正笔直,把腿上的美人儿推开,认真的直视皇帝。 皇帝揉揉眉心,看起来很累的样子,“都退了吧。” 看戏也是很耗费精力的好不啦~ 沈十三起身告退时微微踉跄了一下,然后对皇帝行了个礼,“微臣告退。”皇帝挥手表示让他走人,他便一瘸一拐的走了。 走的时候看了一眼跪伏在旁边的美人儿。 日!这女人真他妈的重! 腿麻了…… 严天罡和梁正等人也道了告退,急吼吼的走了,跟沈十三不同的是,一人怀里搂了个沉鱼落雁的艺妓。 正文 的了便宜还卖乖 将军府老早就得了沈十三离宫的消息,合府老小全都候在门口,等着他回来。 身份地位高一点的,站在前头。 比如他兄弟的几个遗孀,再比如他自己的两个侍妾。 身份地位稍低一点的,站在后头。 比如丫鬟和家仆。 将军府在宣武门北,出了宗鲁街,转到君子弄,打头第一家就是怀远将军府。 沈十三出宫时已过了宵禁,到府时,府门口两旁各站了一队府卫,手里高举火把,门口正中站了一堆锦衣华服的女人,管家郭尧站在最前面,一见他,众人行礼,“恭迎将军回府。” 沈十三撩袍下马,环视一周,吩咐众人,“时候不早了,都回吧。” 这些虚礼也就是走走过场,意思意思就得了,没必要上纲上线。 众人齐声答‘是。’然后给沈十三让出一条路,他率先进门,众人跟在他身后也陆续进了府邸,都回了各自的院子,只有郭尧还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旁。 沈十三在宴上睡了一会儿,现在精神尚可,见郭尧跟在他身旁欲言又止,知道必是有事相禀,便问,“我不在府里生了什么事?” 郭尧狠了狠心,咬了咬牙,跺了跺脚,“三夫人没了。” 沈十三愣了很久,问,“哪个三夫人?” 郭尧简直想跪地膜拜大哥。 你的第二个媳妇儿啊!还哪个三夫人?你能有几个三夫人?! 但这话能说吗?肯定不能啊! 郭尧尽量讲得深入浅出,“周太尉的小孙女儿,将军年前才纳进门,因为府里还没有大夫人,前面也已经有了一个二夫人,所以周家孙女儿做了三夫人。” 简单直白来说,大夫人的位置是留给正妻的,二夫人是第一个小妾,三夫人便是第二个。 朝中但凡正一品的官员,家里那叫一个美女如云娇妾成群,就算比不上皇帝的三宫六院,起码也能有一半的规模。 沈十三拢共也就只有两侍妾,以他的地位来说,这已经算是很节制的了。 其原因……是因为沈将军常常干吃了不认账的勾当。 也就是通俗来说的拔屌无情,裤子一提就翻脸,管你谁是谁,反正我就是睡了,但老子就是不娶! 沈十三觉得,家里已经很多女人了,要是他睡一个收一个,他后院儿的美人儿肯定比皇帝的后宫还要多。 那多麻烦! 这有能耐进怀远将军府的两个侍妾,来头可不小。 不要看只是小小的侍妾之位,一个是当朝周太尉的孙女儿,一个是兵部尚书女儿。 两个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把孙女儿和女儿送到沈十三府里来做个妾,是狠给了一番功夫的。 多方周转,最后是皇帝开了这个口,把人塞了进来。 皇帝给沈十三的信任,可以说已经到了前无古人的境界了,完全不担心他持兵造反,帮他笼络了一个当朝太尉,一个兵部尚书。 沈十三完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当初皇帝把人强塞给他的时候,他还老大不愿意,后来还跟皇帝呕了好几天的气。 ------题外话------ 宝贝儿们,我对不起你们,昨天本来答应了要加更,结果我不要*脸的说话不算话,明天一定二更,不然就让我的罩杯永远是A,我发誓! 正文 去找霍清 皇帝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你说这两个都是在京城颇具盛名的美人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家世还都不错,配给你当小妾还能委屈了你不成? 沈十三倒不是觉得委屈了。 他是个脑子不爱转弯的,但不是脑子不转弯。 一个兵部尚书,一个当朝太尉,家里的女儿全给他当小妾了,外人怎么议论皇帝? 他结党营私?皇帝无能? 舆论之所以能叫做舆论,那是因为都是些不着调的谣言,但自古以来,谣言最是杀人。 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总得要考虑天家的颜面。 但后来一想,皇帝自己都不在乎他家的颜面,他在这儿瞎操些什么心? 遂两顶花轿同时进门,兵部尚书的女儿做二夫人,周太尉的孙女儿做三夫人。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周太尉犟着颈子想把孙女儿送进怀远将军府,那就是存了跟沈十三攀关系的心思。想跟沈十三结亲的人不在少数,但能将这个亲结成了的,左右也只有兵部尚书和周太尉两人。 没结成的,面上表现得我才不想跟这个混子牵扯上关系,其实心底暗暗咬牙,懊恼不已,皇帝怎么没把自己家女儿指给沈十三? 周太尉一朝得了这个机会,嘚瑟不已,要是能给他安双翅膀,他就能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哪知道这个亲是结了,还没高兴太久,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女儿孙女儿是送进去了,可沈十三以往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见了他们连多寒暄两句都不肯。 这般做法,实在是让他们脸上无光。 旁边也多的是人看热闹,有事没事就冷嘲热讽上两句,给自己找点心理平衡。 周太尉被人讥笑久了,心里就生了些怨气,孙女儿好端端的送进去了,如今却要横着出来,他能善罢甘休? 沈十三虽然没把周太尉放在眼里,但这婚是皇帝指的,平白无故的人没了,他总得给一个说法吧? “什么时候?”沈十三想到周太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脑袋都大了。 “就昨晚的事,知道将军今日回府,我便自作主张,将消息先压了下去。”郭尧苦着脸,将事情一五一十道来,“半月前三夫人和大兄嫂绊了两句嘴,那两日京城天气又不好,忽冷忽热的,大概是碰巧染了风寒,三夫人当晚就气病了,之后请了大夫,可是左右也不见好,一直病着,昨晚病情忽然加重,人就没了。” 郭尧口中的大兄嫂,就是沈十三大哥的正妻,沈家一直没分家,沈家两兄弟战死后,沈十三自然就担起了照顾一众嫂嫂的责任,一直把大哥二哥的遗孀都好吃好喝供养着。 沈大哥的夫人是个厉害角儿,向来吃不得亏,性子也泼辣,跟沈府的女眷都合不太来,经常与这个吵两句,跟那个掐一架。 周家孙女儿刚进门,不知道这个嫂嫂的厉害,她又是个温婉贤淑型的,论吵架当然吵不过沈大嫂,被呛了两句后,越想越委屈,郁结在心,又好死不死的风寒入体,她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身子骨,这下彻底垮了,没拖两天人就没了。 沈十三大开眼界,第一次知道吵架居然还能把人气死了,简直…… 不能用言语来表达他内心的惊奇。 人是死了,还是怄气怄死的,真要划分责任,沈十三觉得他沈府一点责任都没有。 这人活一世,哪能处处都顺心遂意? 那还有那么多人背地里巴不得他赶紧去死,明面上跟他针锋相对的也不在少数,他也没见着把自己气死气病了? 绊两句嘴都能把自己气死,就算今天不死,大概也活不长,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跟他沈府有什么关系? 郭尧看自家主子轻蔑一哼,就知道他大概是在心里嘲讽那位活生生被气死的可怜的三夫人。 可嘲讽归嘲讽,人家养了十几年都俏生生的一个黄花大闺女儿,进门还没几个月就没了,总是要给人一个交代的吧? “将军,您看这事……”话没说完,但明显就是让沈十三拿个主意。 这不仅是将军后院儿的事情,更牵动着朝堂上交错复杂的关系网,他虽然是个管家,应当处理沈府家事,但怎么处理这事儿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只能请示沈十三。 三夫人才进门不到半年就没了,外加沈十三恶名在外,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比如沈将军在床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三夫人听闻他要回来,生生给吓死了。 沈十三想要把自己摘出去,就只能如实上报,拿沈大嫂说事。 但他顶天立地的一个男人,能把女人推出去顶包? ……虽然吧……也确实是沈大嫂把人给气死了。 可沈大哥就留下了这一个妻子,连个孩子都没留下,沈十三这个当弟弟的,能不帮他把人保住了? 沈大嫂,是要保的。 他自己,也是不会负责任的! 沈十三向来是个懒的,不耐烦想这些弯弯绕绕的琐事,直接对郭尧说,“去找霍清,他怎么说就怎么做。” 正文 为爱献身 沈十三交代郭尧去找霍清后,便回房间沐浴更衣。 没叫人伺候,自己在卧房里简单洗了个澡,就上床睡了。 起床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沈十三是武将,没仗可打的时候,一般来说就相对比较清闲。 他也没去校场练兵,意思是给征北军先放两天假。 周家孙女儿病逝的事情瞒不了太久,郭尧昨天晚上就火急火燎的去找霍清拿主意。 霍清是沈十三的军师,也是个谋士,替沈十三出谋划策是他的本分。 这次征伐匈奴,由于不是一场的大的叛乱,沈十三把他留在盛京,没有带去。 三夫人死的时候,郭尧封锁了消息,等他亲自找去的时候,霍清才知晓此事。 沈十三对手下的人一向很不错,霍清虽为军师,待遇却很高,反正比一般的军师不知高出好大一截。 专门给他置了府邸,从奴役市场上买了一干丫鬟仆众,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郭尧进出霍府从来不需要通传,看见霍清的时候,他正在给府中的园景修剪枝桠。 霍清是很典型的文人长相,清秀儒雅,没有跟一般谋士那样,把精于算计四个字写在脸上,他就像个教书先生,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浓厚的书卷气,和沈十三这个泼皮站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尤为明显。 霍清跟着沈十三,众人只有一种好白菜都被猪拱了的感觉。 这样的人应该出现在国子监这种地方,为人师表,谦逊又清高,才算配的上他这一身文人墨客的气质。 只做一个军师或者谋士,屈才了! 郭尧找霍清,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事,两人都习惯了有事说事,没事闪人。 “府里的三夫人没了,将军让我来找你。”郭尧单刀直入。 霍清放下手里的剪子,正了脸色,“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怎么死的?” “被气死的。” “被谁气死的?” “将军的大嫂。” 一问一答几个回合,霍清就基本摸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沈十三的想法。 沈十三想保住沈大嫂,还不想让周太尉在他面前要死要活的让他赔孙女儿。 这……不太好办呐! 孙女儿都没了,人家能不找你扯皮吗? 但三夫人的死,总得找个人负责吧! 霍清把郭尧请到亭子里坐着,吩咐人上了茶,便沉默的在对面坐下,食指沾了自己茶杯里的茶水,在桌子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圈。 想了很久,他缓缓抬头,对郭尧道:“今夜刺客夜袭沈府,三夫人替将军挡刀,为救将军身亡。” 郭尧迟疑了会儿,面露难色,“这……三夫人是病死的,身上可没有刀伤。” 霍清看着他,不语。 人都已经死了,你在她胸口上扎两刀,她还能跳起来说我其实是病死的? “这不太好吧……”郭尧觉得这样有点儿亏心。 人家嫁到你府里,没享两天福,就被你府里的人气死了,死了还要在人家尸体上扎刀子…… 人家只是个小姑娘啊! 霍清看起来斯文,其实论起心狠手辣,不比沈十三好多少,只是没有像沈十三那样把混账的本质表现得人尽皆知。 谋士和军师,原本就是在阴诡地狱里搅弄风云的人。一个佛口道心的人,是做不了谋士的。 霍清依然不说话,静静的看着郭尧。 那意思就是,‘要不你给我想个更好的办法。’ 郭尧当然想不出更万全的法子,只能按照霍清交代的去做,临走时对方还交代了一句,“记得提前收买好仵作。” 毕竟一个人是活着挨了一刀,还是死了过后挨了一刀,仵作是能验出来的。 当晚,刺客夜袭将军府,三夫人临危献身,替怀远将军挡了致命一刀,当场殒命,怀远将军大怒,将数十歹徒一一击毙,当晚向皇上请谏,将三夫人扶为正妻,以回馈其情深意重。 周太尉听到消息后,气得当场昏厥,醒来后在府里大骂沈十三不是东西。 在这盛京,还有人敢刺杀沈十三,除非是刺客脑袋进水! 沈十三本身手握重兵,家里又全都是些女眷,所以安保工作做得十分到位,整个将军府被府卫围得像只铁桶一般牢固,连只水蚊子都不一定飞得进去。 而他自己亦是在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能面不改色把人剁成十八块,你就算要夜袭将军府,也得挑个他不在的时候吧? 再则,沈十三都躲不开的致命一刀,三夫人一个风都能吹跑的纤弱妇人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帮他挡了? 编故事的时候能不能走点心? 周太尉再觉得事有蹊跷,也没有证据。 一来刺客已经被尽数击毙,死无对证,沈十三一国将军,你有证据都不一定能让他赔你的孙女儿,更遑论没有证据。 二来仵作验过尸体,确实是被刀剑刺入心脏身亡,你还能说什么? 再者人家在第一时间就把为他献身的三夫人扶成了正妻,看起来是十分的仁至义尽。 可是! 人都死了,别说扶成正妻,就是把沈十三的位置让给她坐,又有什么卵用?那不还是一个死人吗?! 她活着的时候沈十三都不搭理周家,死了你还能指望他殷勤起来? ------题外话------ 哈哈哈,欠了两天的二更,快奖励我一个么么哒! 正文 你们来做什么 周太尉往上参了沈十三好几次,奈何皇帝拉偏架,三夫人的死就这样不了了之。 但拉偏架也不能拉得太偏了,免得周太尉寒心,皇帝下了旨,让三夫人以正妻的规格举行葬礼,并让沈十三有事没事多到周府走动,以慰三夫人在天之灵。 前面一条,沈十三执行得规规矩矩,因为府里府里大小事务都是郭尧在操持,他只需要露个面就行了。 至于多到周府走动这一条,沈十三就当皇帝放了个屁。 发丧的这一天,沈十三起了个大早,在自己的院子里打了一套拳,休息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忘了点儿什么事。 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刚好郭尧来请他用早饭,他想不起来,也就索性不想了,去了中厅吃早饭。 吃到一半,严天罡和梁正来了。 两人作为沈十三的直接下属,上司家里做酒席,那是没时间都要挤出时间来吃一顿饭的。 相反的是沈十三,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些礼节繁琐的场合,郭尧为了堵周太尉的嘴,让他在葬礼上露一个面,都费了好大的劲儿。 严天罡和梁正一来,沈十三连他们为什么来都搞不太清楚,“今日你俩来我这儿做什么?” 这话问得严天罡和梁正同时一愣,磕磕巴巴的答,“那什么……今天不是夫人发丧吗?” 沈十三这才想起来,原来葬礼定在了今天,怪不得一早前院就吵得不得了! 沈十三性子粗糙,没有其他朝廷大员那么多规矩,严天罡和梁正来得早,他估摸着他们也没来得及用早饭,就说:“坐下一起吃。” 常年在外行军,大家都是一桌吃饭,严天罡和梁正也都习惯了,自然的坐下来,叫丫鬟添了两个碗,就同沈十三一同吃饭。 刚刚端起碗,严天罡突然顿了一下,想起件顶重要的事儿,便问沈十三,“将军,江夫人您接过来了吗?” 沈十三拿筷子的手微微一僵。 妈的!把这茬儿给忘了。 严天罡:“……”他就知道! 梁正:“……”妈的连自己的媳妇儿都能忘了?!真是个人才! 这时,江柔已经在京郊兵营里住了三天了。 沈十三把碗一放,指着梁正,“去把人给接过来。” 梁正走时幽怨的看了严天罡一眼。 这货就不能等他吃完了饭再提这事儿嘛!他还饿着肚子呢! 严天罡往他手里塞了块碎银子,用眼神告诉他‘自己在路上随便买俩饼填填肚子’,然后自己端起碗,把调羹伸向了面前的鱼翅蚌蟹羹。 梁正没走多久,前厅的葬礼就开始了,郭尧派人来请了沈十三两三回,但沈十三拉着严天罡正探讨京城布防的事情,没功夫搭理他。 最后连周太尉都来了,郭尧被周太尉眼神中的小毒针刺得实在受不了,于是亲自来请沈十三。 沈十三看到郭尧来了,不是很高兴,“说了等会儿就来,催什么催?” 郭尧背后一阵冷汗,小心道:“将军,周太尉都来了,您要不先出去看看?” 沈十三大手一挥,“来了就来了,问他吃没吃,没吃就给他做顿饭,让他吃了走人。” 那个死老头上了年纪,就是逼叨逼的话多,他现在出去,少不得被他拉着叨叨个没完。 要是老子没忍住一拳把他打死了怎么办?! 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沈十三决定在饭厅里多呆一会儿。 打发了郭尧,又跟严天罡在饭桌上多说了会儿如何整治军营的事儿,等一桌子的菜都凉完了,才慢悠悠的拍了拍衣摆,起身去了前厅。 周太尉已经在灵堂前等了有一会儿,客人也都陆陆续续的来齐了,鉴于沈十三的身份地位,来的人不少,虽然是办丧事,看起来还是热闹无比。 沈十三一出现,周太尉就咬牙切齿道:“将军不会还睡到现在才想起今日是自己夫人的葬礼吧?” 沈十三目不斜视,跟他擦肩而过…… 周太尉气得捂住胸口呼哧呼哧的喘粗气,旁边的小厮赶忙扶住他,给他拍背顺气。喧闹的灵堂顿时安静了下来……场面一度很尬尴。 郭尧知道沈十三一向都十分没耐心,见他好不容易露面了,连时辰也不等了,马上吩咐人开始唱灵出殡。 棺材抬出沈府大门的时候,刚刚撞上梁正接了江柔回来。 江柔一下轿子就懵了。 眼前‘怀远将军府’几个大字的牌匾上挂了白幡,敞开的大门一眼能看到前厅,前厅里搭临时的灵棚,灵棚正中有‘瑶池返驾’几个大字。 外侧共有三根丧幡,大的有三丈六,白布包裹,帆长一丈四,宽七尺,左右各有一白布条,七尺长九寸宽,在灵棚的中间。江柔下轿的时候,里面的人刚刚抬了棺材往外走,一进一出间撞了个正着。 就这样的排场,江柔就算是个愚笨的傻子,也知道府里死人了,自己默默往旁边移了一步,给出府的灵柩让出路。 梁正看见沈十三,抱拳报备任务完成,“将军,江夫人接来了!” 沈十三见人来了,便吩咐郭尧,“送进去安排个院子。” 郭尧立在原地,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将军呐!现在我们在出殡呐!死者为大,您就不能让棺材先走吗?! 您还看着我!您就看不到周太尉要气厥过去了吗?! 沈十三见郭尧半响不动,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没看到棺材还等着抬出去吗?! 郭尧背对着周太尉,都能感觉到他想把自己大卸八块的眼神,心里苦逼不已。 又不是我纳新人,你不瞪将军,瞪我做什么?! 他硬着头皮站到门口,对江柔做了个请的手势,“夫人这边请。”便带着江柔去了后院儿。 梁正和郭尧一人一声‘夫人’的尊称,彻底刺激了周太尉,指着沈十三的鼻子,“你,你,你!” ‘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当场就昏了过去。 府里的小厮赶紧安排人,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的抢救。 在场的宾客都很识相的闭了嘴。 这沈十三还真够可以的呀!这不是明摆着打周太尉的脸嘛?! 三夫人的尸体都还没送出府,就接了新人进府,还要周家孙女儿给新人让路! 啧啧啧!明天早朝可有得好戏看了! 沈十三见周太尉厥过去了,干脆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也跟着郭尧一同回了后院儿。 正文 暗香榭 梁正称呼江柔为‘江夫人’,郭尧估摸着眼前这位就算没过门,将来也是要过门的,于是把她安排在了暗香榭。 暗香榭是除开星月阁,离揽月阁最近的一个小院儿。 星月阁是留给沈府大夫人住的地方,而揽月阁,是沈十三住的地方。 郭尧安排江柔住下后就匆匆赶去了前院,那里一片兵荒马乱,还等着他去将葬礼主持完。 三夫人的棺材在当天正午入了土,郭尧让人把周太尉抬回了太尉府,并送去了十几箱子珍贵药材,美其名曰是给周太尉补身子,实际上是致歉的诚意。 府中的将军完全不管事,这些人情往来,本就应该他这个管家来做。 沈十三回揽月阁拿了自己的佩刀,就去了京郊兵营练兵,回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回来的时候郭尧早准备好晚饭,碗箸摆上桌,就等着沈十三回来。 沈十三在府的时候,一般不和府中女眷用饭,不管是他的兄嫂、他的异母姐妹,还是自己的夫人。 因为他是个行军打仗的人,端的是雷厉风行的做派,向来又寡言少语,一脸严肃,少有笑颜,府中一干女眷都是名门闺秀,不管是兄嫂还是跟他一府长大的姐妹,都很怕他。 他虎着脸埋头吃饭的样子,都能让你都不敢伸筷子夹菜! 沈十三看不得她们束手束脚的样子,干脆也不跟她们一桌吃饭,所以沈府里每个院子里都有小厨房,夫人小姐们的饮食都是自己院子里的厨娘照料。 沈十三不打仗的时候,是相当闲的,但他本身是个坐不住的人,所以养成了餐后溜达的习惯,溜达完再练练拳,耍耍刀,差不多就到沐浴就寝的时候了。 沈府里女眷都知道他的习惯,所以尽量避免饭后外出,怕碰见他。 可就算府里的耗子都绕着沈十三走,只有一个人,是必须自己主动贴上去的——二夫人。 沈十三脾气不好,完全不能用不好相处几个字来形容。 那完全就是不能相处! 沈大哥和沈二哥的几个夫人从进门就被自家丈夫交代过,最好不要跟沈十三打交道,因为他是个极其没耐心的,恼起来除了皇帝和他爹娘,谁都不认,你把他闹烦了,挨了打可活该。 能嫁入沈家的女子门第都不会太低,都是盛京的名门之秀,多多少少都听过一些沈十三不为人知的恶名。 比如今天打打残了哪个官员,明日杖毙了哪个小厮,绝对是铁面无情。 这些消息不会流向坊间,但她们却能或多或少能听得到些风声,嫁过来之前就有些担心自己将来的处境,而得了丈夫的话后,更是对沈十三敬而远之。 沈大哥和沈二哥死后,则愈加避免跟他碰面。 一来入府多年,沈十三的确是喜怒无常,他那一身杀气也让人害怕。 二来是沈大哥和沈二哥死了,他们作为兄嫂的,就更没有必要跟沈十三接触了,反正接不接触,他都是要养她们的! 既然有人养了,她们何必要去人家跟前给自己找不痛快,也给别人找不痛快呢? 沈十三最不耐烦跟妇人打交道,她们不是傻的,看得出来。 而二夫人就不一样了。 二夫人名叫卓雅秋,是兵部尚书家的幺女。 沈十三手里有兵权,卓尚书掌管兵部,如果两家关系再近些,在朝堂上也算能互相倚靠。 沈十三当然不必倚靠他们,但他们要倚靠沈十三。 卓雅秋嫁入沈府,背负的使命就是得到沈十三的宠爱。 如果能扶正,那最好,不能扶正,也要争取做个宠妾。 至少能在沈十三面前说得上话的那种。 所以沈府所有人都可以避开沈十三,但她不行。 再者说,这是她的丈夫,她二八年华,初为人妇,刚刚尝得情欲的滋味,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不找自己的丈夫,找谁去? 所以沈十三刚刚踏出揽月阁的时候,卓雅秋也掐准了时间,从自己的小院儿往沈十三常去的路上偶遇。 沈十三消食的时候,一般身边只有郭尧陪着,如果正巧梁正和严天罡来串门,便是四人一起走,但今日严天罡和梁正吃了酒就去了兵营,所以沈十三身边只剩了郭尧。 沈府的园景修缮得不错,桃花柳树,亭台楼阁,假山小河等,一应俱全。 五六月的时候,桃花已经谢了,长出了拇指大的小青桃,排排柳树垂下万条丝绦,荷花池里的荷花正含苞待放,黑红花白的锦鲤在里面游曳穿行。 总之,沈府的花园修建得很奢侈。 当然,花了银子,得到的也是一副好美景。 沈十三欣赏不来这些,再美的院子,在他眼里也跟他睡过的荒郊野地没什么区别,他溜达的目的不是为了赏景,而是为了消食。 所以他的步子就迈得特别实在,反正郭尧要小跑着才能追得上他。 沈十三走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今天入府的江柔,就问:“今天接进来的人放哪儿了?” 今天进府的总共也只有江柔一个人,郭尧便答:“今天那位夫人安排在暗香榭了。” 沈十三点点头,准备去暗香榭,刚抬脚就被郭尧喊住了,“将军,今天那位夫人,可是将军在路上娶过门的?” 实在不是他要多事。 沈家百年望族,规矩肯定是不小的,沈十三当家后,免去了一些繁琐又无用的礼节,也还剩下一大堆约束人的条条框框,沈家上下除了沈十三特殊,其他人都得按部就班照着规矩来。 郭尧有此一问,是因为家中的主母和夫人是有差别的。 其中天差地别可不是称呼上加一个大夫人的‘大’字这么简单的事。 大夫人为沈家主母,沈十三的正妻,过门便是要上族谱,将来诞下子女,便为嫡子、或者嫡女。 侍妾虽然也称作夫人,但不入宗祠,其子女为庶子、或庶女。 当然了,今天刚抬出府的三夫人,虽然名义上为正妻,但郭尧问过沈十三是否要将其名字请上族谱,被拒绝了。 其原因是,侍妾扶正,还需要按照正妻过门的规格走一遍仪式,三夫人已经是个死人,那就还要举行冥婚,而冥婚的礼节又比正常娶妻麻烦上许多。 沈十三怎么可能耐得下性子?! 这些规矩也不是沈家一家独有的,但凡皇亲贵胄,达官显贵家里,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都大同小异。 三夫人虽然名义上扶正了正妻,但沈十三始终也没为她举办一场婚礼,族谱自然也是没上的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无可奈何。 周太尉就算不满意,可他还敢拿刀逼沈十三?! 江柔进府的时候正撞上三夫人出殡,郭尧匆忙的给她安排了住处,就去操持葬礼,也没来得及问沈十三。 这位到底过门了没? 没过门的话什么时候过门? 过门了的话到底是做大,还是做小啊? 正文 又来一个 这事儿如果郭尧不问,沈十三根本就已经忘记了。 江柔跟了他两个多月,下面的人一直以夫人尊称,喊久了,沈十三都忘了她还没过门这回事儿。 如今郭尧问了,这个问题就需要正视了,毕竟也不能让人家姑娘没名没分的跟着你。 当然,如果沈十三就是不给名分,也没人能奈何得他。 但无缘无故的,他也没必要去为难江柔,于是对郭尧说:“挑个日子,纳进府吧。” 郭尧一听,明白了。 是纳进府,不是娶进府。 沈十三要去暗香榭,郭尧自然也不再跟着,道了告退,就走了。 而卓雅秋在园子里转了没多大会儿,就看到了沈十三。 她叫捋了捋头发,叫丫鬟帮她整了整衣襟,略微忐忑,“我仪容可整洁?” 丫鬟是卓雅秋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头,叫做平青,跟她关系很亲厚,也体贴她的心思。 平青抻平了她的衣领和袖口,笑着安慰她,“夫人且放宽心,夫人这般花容月貌,将军定然喜欢。” 卓雅秋蹁跹而去,仪容韶秀,她手里提薄纱绮罗裙,身姿曼妙,松松地绾起青丝,斜叉珠联璧合,步摇碰撞出清脆的叮当声,眸如空灵,唇若樱瓣,笑得纯稚无邪。 “将军!”沈十三刚刚转身,又被人喊住了,一转头,就看见了盛装的卓雅秋。 卓雅秋扭着小柳腰,兰花指拈着一柄梅花团扇,将面庞似掩非掩,微微一弯膝盖,朝沈十三行了个万福礼,“妾身见过将军!” 沈十三淡淡恩了一声。 卓雅秋又问,“将军这是要去哪里?妾身陪您一起可好?” “暗香榭。”沈十三说。 卓雅秋脸上的笑意僵了下来。 谁都知道今早三夫人的尸身出府的时候,将军迎进府一个女人,住在了暗香榭。 可是眼下此人身世不知,来历不明的就入了沈府,这般没名没分,谁也想不到沈十三当晚就要去她房里。 卓雅秋简直想扇自己一巴掌。 难不成暗香榭她还要陪着去?! 还好,沈十三拒绝了,“不必。” 老子去睡觉的!你想一起睡?! 你受得了,老子的肾受不了! 卓雅秋掩下眼中的妒火,温温顺顺的回答,“那妾身恭送将军。” 沈十三果真头也不回的走了。 卓雅秋攥着手里的团扇,指甲抠断在手里,牙齿咬得嘴唇都在发白,“平青!” 平青赶紧低着头走上来,“奴婢在。” “暗香榭里的人什么身份来历,去给我打探清楚了回来禀。”卓雅秋说。 平青战战兢兢,道了声,“是,奴婢这就去。”福身退下去了。 ** 沈十三到暗香榭的时候,江柔正在沐浴。 他也没让人通传,进去的时候刚刚撞了个正着。 江柔不习惯让人伺候,向来都是自己洗澡,沈十三突然进来,她吓得一个激灵,抱着身子沉在浴桶里,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将,将军……” 沈十三瞥了她一眼,走到床边坐下,心里不屑得很。 摸都摸过了,还怕看?! 他一副大老爷的做派,江柔澡也不洗了,赶紧擦干了身子,穿好衣服去伺候他更衣。 她松松的拢了件茶白的中衣,发上还偶尔往下滴着水珠,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湿气,混合着一股不知名的花香,闻着让人十分心安。 沈十三拦腰将她抱下来,伸手去撕衣服。 江柔略有不安,将他拦住,“我……我……” 沈十三皱着眉,呼吸灼热,“怎么?” 江柔不安的在他怀里挣了挣。 今天府里不是有丧事么……这样……不太好吧? 沈十三见她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干脆不管她,‘刺啦’一声,把她撕得赤条条,弯下腰去吻她。 江柔对他的吻从没回应过,只是任他掠夺,但沈十三似乎玩得很起劲,就算她没什么反应,他还是不亦乐乎,一遍一遍不知厌倦。 她身上似乎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就算安静得像空气,却也如同空气一样,一刻都让人离不开。 食髓知味。暗香榭芙蓉帐暖夜春宵,听雨院就不一样了。 卓雅秋在房间里望着暗香榭的方向。 哪里灯暖人有意,不像她这院子一般冷清。 她和三夫人同时进门,新婚的那一夜,沈十三去了三夫人房里,第二日才来了她处,之后就再也也没来过。 她论容色和才情,都不输三夫人,新婚的第一夜他却是去了别人的床榻。 后来也只来了一次。 幸好,三夫人的院子,他也只去了一次,看起来完全是在完成新婚夜的任务般。 可这也足够让她恨了,恨上了作为她唯一的竞争对手的三夫人。 后来边关就乱了,沈十三带兵出征镇压匈奴。 他不在府中就没得争了,她和三夫人谁也赢不了谁。 她盼啊盼,终于把沈十三盼了回来。 老天还顺带送了她一份大礼——三夫人死了。 她不知道偷偷笑了多少个夜晚白天,笑到今天,三夫人出殡的这一天,她笑不出来了。 刚刚死了一个三夫人,又来一个! 这回沈十三不像应付她俩的新婚夜那般,只在洞房的那晚来过一次。 他们还没有成亲,他就主动去了暗香榭。 或者说,他们已经成亲了,他还是主动去了暗香榭。 正文 路上捡的 第二日一早,平青来伺候卓雅秋洗漱,并禀报了打探过来的消息。 她一边替卓雅秋绾发,一边道:“夫人,昨日入府的女子,名唤江柔,据说是将军北上时捡来的,好像没什么背景,今早郭管家已经在张罗着,准备六月初十就纳进府里,做四夫人。” 昨天沈十三去暗香榭宿了一晚,卓雅秋就知道江柔迟早要进府,所以平青说对方初十过门,她不觉得意外。 只是…… “初十?这么着急?” “是,因为是在战乱中捡来的,也没有娘家,没什么背景,这样没名没分的呆在府里总归不太好,早些过门也早些免了流言蜚语。”平青答。 卓雅秋抚了抚鬓边的步摇,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吩咐平青,“将我那件蜀绣月华锦衫取来,等会儿我们去拜访江夫人。” 平青将手中的篦梳放下,“是。” 卓雅秋在听雨院呆到巳时,平青才来禀报,“将军在暗香榭用了午饭,现在刚走,出门是带了佩刀,应当是去了军营,大概晚间才会回来了。” 卓雅秋细致描了妆容,收拾出门,等到暗香榭的时候,午时已经快要过了。 由于昨日战况激烈,沈十三今天日上三竿才起,直接把早饭和午饭并作一起用了,便去军营练兵。 江柔虽然腰酸背痛,但是被当做金丝雀圈养的日子实在无聊,她闲来无事,便坐在廊下纳鞋子。 她想做些小衣裳小鞋子,托人给张姚氏带过去。 鞋子是做给小安安的,她走了这么久,那孩子应该长大一点儿了吧? 在荆州的时候就是,看他一天一个样儿,软软白白的,越长越好看,叫人喜欢得不得了。 刚刚纳好了鞋底,大丫鬟采香就来禀报,说卓夫人来了。 昨天江柔一进府,郭尧就往暗香榭里拨两个贴身大丫鬟,两个房中丫鬟,两个粗使丫鬟,以及四个厨娘和四个粗使婆子。 这些都是沈府夫人小姐院子里的标配,江柔觉得人太多了,但想了想,觉得既然安排下来了,在沈府里就一定是合理的,自己没必要去做出头鸟,就没拒绝。 沈府的家仆都是经过严格训练,专业水平绝对过硬,暗香榭虽然昨天才往里住了人,但一切都井井有条,生像是江柔已经在里面住了好久一样。 江柔一听采香说卓夫人,一下没反应过来,愣愣的问:“卓夫人?” 江柔虽然还没有正式过门,但今天一早,郭管家张罗婚事的消息就传遍了沈府。并且连郭尧都叫她夫人,采香也就自然而然的称呼她为夫人,“回夫人,卓夫人是兵部尚书的幺女,将军前几月娶进门的侍妾。” 江柔拿鞋底儿的手僵了一下,有些无措,“她来做什么?” 采香今年已经二十岁,从小在沈府长大,对这个夫人拜访那个夫人这些事,早就已经见怪不怪,无非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反正不会有什么好事情,要么是来给下马威,要么是来挑拨离间,总之不是真的来跟你说‘多喝热水对身体好’。 但这些话她现在不可能对江柔说,“许是无聊了,来找夫人闲话闲话家常。” 江柔再傻,也不会真的信了这话。 但人已经在门口了,总不能赶出去,只能叫采香去将人请进来。 采香得了应允,刚刚准备去请人,卓雅秋就从廊下拐角走出来。 江柔见卓雅秋,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好美。 她从没见过这样美的美人儿。空灵的大眼睛如星辰闪烁,睫毛纤长浓密得像一排小扇子,像是要挠到人心里去,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两个小小的酒窝看得人心直醉。 月白色与淡粉红交杂的委地锦缎长裙,领口与袖口银丝滚边,裙摆繁细有着淡黄色花纹,浅粉色纱衣披风披在肩上,裙面上精致的绣着一片蜀葵,衬得她人比花娇。 卓雅秋走到江柔面前,轻轻一笑,“这是江夫人吧?” 江柔木讷的点头,“恩,我是江柔。” 卓雅秋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时候,草稿都不带打的,“昨日我便想来拜访江夫人,奈何大夫人昨日出殡,府里一堆事情,将我绊住了,就此耽搁,今日才得了空,如此当真是对不住江夫人了。”话虽说个对不住,脸上却没有半点对不住的意思。 此番为了恶心江柔,卓雅秋那真的是下了狠手,不惜硬生生把原本的周三夫人喊成大夫人,连自己都一起恶心了进去。 府里的一切事宜都由郭尧操持,压根就不关卓雅秋什么事,说被事绊住了就是个不太走心的托词,但这些江柔不知道,还真以为她是被事情耽搁了,而她也不是很擅长交际,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巴巴的回一句,“卓夫人言重了。” 平青跟了卓雅秋这么多年,是最了解她的。 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什么场合该唱黑脸,什么场合该唱白脸,已经拿捏的炉火纯青。 听了江柔的话,她立即不阴不阳道:“江夫人还没过门,却要我家夫人亲自登门拜访才肯见,架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呢。” 她一说完,卓雅秋就佯装呵斥,“平青!” 平青一脸不忿,“奴婢只是说了实话,只听过四夫人拜访二夫人的,哪里听说过二夫人反过来拜访四夫人,更何况这还没过门,不算四夫人呢!” 卓雅秋还欲再说,江柔拦过她教训平青的话,道:“是我不懂规矩了,在此给卓夫人赔个不是。” 卓雅秋得了江柔服软的话,心里略微畅快一些,才带过话题,“江夫人这是在做什么呢?” 眼睛一转,就看到了针线篮子里的小鞋底,顿时就变了脸色。 怀孕了? 不可能!不是连名分都还没有么?! 但转念一想,郭尧办事向来沉稳,将军纳妾这么大的事,偏偏这么急躁。 现在距六月初十也不过就三天的时间…… 而将军北伐也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了,这个江柔是在路上捡的…… 路上…… 卓雅秋是来恶心江柔的,现在她觉得自己反倒被江柔恶心了。 正文 和睦相处 事关重大,卓雅秋再恶心,也要把恶心咽下去,强行问一句,“江夫人这小鞋子做得真可爱,不知是做给谁的?” 江柔看了一眼光秃秃的鞋底,不知道她从哪里看出来这鞋底板很可爱。 她自是不必对卓雅秋解释这是给小安安做的,“闲来无事,做来玩玩儿。” 卓雅秋听她这口风,知道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便轻轻撩开衣摆,颇为熟稔的坐下,“江夫人初十就要成婚了,我怕夫人紧张,特来与你说说体己话。” 卓雅秋的来意,江柔不是很清楚,但她只是性子比较文静,并不是人人可欺,卓雅秋话里话外都带刺,两人身份又敏感,三两句话说过,她就知道对方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可卓雅秋只是不轻不重说了两句绵里藏针的话,她没必要斤斤计较与她翻脸,于是顺着她的话说:“我不紧张。” 从荆州离开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这一天是迟早的事。 她并不期待,所以无所谓紧张。 卓雅秋这话,正常的客套回答,应该是比如‘多谢卓夫人。’‘有劳卓夫人挂心’之类的。 却没想到江柔直接把话说死了,卓雅秋没话可接,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就直接把话题扯到被气死的三夫人身上。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切入主题,“江夫人可知道昨日出殡的是谁?” 江柔不知道,也没去打听过,于是老实回答,“不知道。” 卓雅秋心道果然,然后悄悄给平青打了个手势。 平青看到,立刻过去拉着采香的袖子,悄悄说:“夫人们要说些体己话,我们下去吧。” 采香既然进了暗香榭,那就是江柔的人。 她在沈府这么多年,当然深谙只有主子过好了,她才好过的道理。 她知道卓雅秋来者不善,可是平青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她也没理由反驳,不然就是逾矩,只能担心的看了江柔一眼,跟着平青下去了。 卓雅秋等采香走得没影了,才状若欷歔道:“昨日出殡的,是沈家的主母,将军的正妻。” 江柔淡淡回了一个‘哦’字,再没有下文。 卓雅秋也不管她,自顾自的说:“将军和大夫人伉俪情深,夫人年纪轻轻就没了,真是可惜。” 江柔并不是很关心沈十三的房中事,也不想与人嚼舌根,于是道:“恩,真可惜。” 卓雅秋生在官家,什么样虚与委蛇的场合没见过,就算江柔一个字都不回答,她也能把想说的话说完。 她的手轻轻抚摸自己的眼睛,状若自嘲道:“江夫人看我这双眼睛。” 江柔仔细打量了,由衷回答:“很漂亮。” 她说的是实话,卓雅秋这一张脸,生得最好看的就是这一对眼睛。 秋水明眸,传神动人,眼角带笑的时候,盼顾生辉,略带三分哀怨的时候,楚楚动人。 她夸了卓雅秋,对方却说,“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这对眼睛。” 江柔顿了一下,没接茬,挑了个宽慰些的语气,“卓夫人,父母给的便是最好的。” 卓雅秋有些说不下去了。 就算她功力深厚,可这样不配合的,还是头一次见,一般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回答‘夫人何出此言吗?’? 再不济的,也应该道一句‘夫人请少忧思。’ 什么叫做父母给的就是最好的?! 还不如一个字都不要接! 卓雅秋面部表情僵硬,强行尬聊,把剩下的话说下去,“我这一对眼睛,长得像大夫人。” 江柔仔细观察了她的眼睛,用一种诚恳的、十分抱歉的语气道:“卓夫人,不好意思,我没见过大夫人,不知道像不像。” 卓雅秋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直接按照自己的腹稿,感情充沛的继续说,“大夫人在时,将军就十分喜欢她那一双眼睛,喜欢到连我这双有几分相似的,也一并喜欢了。” “将军其实是个十分重情的人,可惜,只对大夫人一人重情,我这般情深意重苦苦哀求,用尽了办法也代替不了大夫人在她心中的半分地位。” 卓雅秋自嘲一笑,“呵,可是那又如何呢,情之一字,害人不浅,那年杏花树下,是我先动了心,动了情,便活该受此折磨。” 说到动情处,她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像是倾诉了心中多年的苦楚,如释重负的长叹一口气,“命该如此,我认了,今日我来找江夫人,是有事相求。” 江柔安静的性子,注定了是个很好的聆听者,她一直沉默的听卓雅秋讲话,没有打断她,此刻终于回了话,“夫人请说。” 卓雅秋把擦泪的手帕揣进怀里,正了脸色,挺直了腰杆,又变成了初时从廊下走来那般自信又沉着的模样,“大夫人没了,将军也没有其他的夫人,只有我一个,如今江夫人即将进门,我此番前来,是想拿出诚意,望以后能与夫人和睦相处,我希望沈府里,没有那么多明争暗斗。” “恩。”江柔答。 她原本也没想过要争什么,如果可以,她希望争取一下出府的名额。 卓雅秋似乎松了一口气,她理了理衣襟,站起来,“如此,我便不叨扰江夫人了。” 江柔也站起来,“我送送卓夫人。” 卓雅秋摇摇头,看了一眼针线篮子里的小鞋底,笑着说,“不必了,这沈府我熟,能走出去,江夫人还有事要做,我就不打扰了。” 江柔也不知是真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还是装没听懂,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还是一如既往的挂着淡淡的笑,“那我就不跟卓夫人客气了。” 卓雅秋转身袅袅而去。 走了两步,忽然转身,盯着江柔看了半响,道:“江夫人这双眼睛,与我甚是相似。” ------题外话------ 二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赶紧的,么么哒都往我脸上招呼! 正文 有什么区别 江柔不由自主的伸手摸向自己的眼睛。 相似么? 人生来耳眉眼鼻口,怎么长都是一双眼睛,大概是有些相似吧。 卓雅秋一走采香就进来了,看着重新拿起针线的江柔,欲言又止。 江柔看她的模样,停了手上的动作,笑了笑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江柔只来一天,采香摸不清她的性子,只直觉她温温柔柔,似乎很好脾气的样子,随时都很好说话,看起来也是没有心眼的人。 但这高墙里,自己没点算计,怎么活下去呢? 她挣扎了半天,还是委婉的对江柔提了一嘴,“夫人,卓夫人的话不可全信。” 江柔知道采香是好意,轻轻点头,“恩,我知道了,谢谢你。” 采香诚惶诚恐的低下头,急急道:“夫人客气了,这本是奴婢分内的事。” 说完,又表了衷心,“奴婢是沈府的家生子,对府中的情况还算得熟悉,夫人刚刚进府,若是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尽管问奴婢,奴婢既然跟了夫人,从今以后就是夫人的人了,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永远和夫人站在同一条船上。” 采香生存和成长的环境并不单纯,她一直都知道,如果想要更好的活下去,主子的信任和宠爱是何等重要。任何一个夫人想要在府里立足,必不可少便要培植一两个心腹丫鬟,而她恰好拨给江柔做贴身丫鬟。 该表的态都已经表过了,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 江柔懂采香话里的意思,也没多说什么,笑着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廊坊阶旁,江柔静静坐了一下午,纳完了一双小鞋子,采香一言不发,在一旁陪了一下午。 临近傍晚,郭尧来了,身后跟了一队小厮,抬了十多只红木雕花的大木箱子,走到江柔面前时,给江柔见了礼,“见过夫人。” 江柔跟了沈十三一段时间,已经习惯许多人见自己一回就要跪一回,就像她见沈十三一回也要行一回礼一样,渐渐的习惯了,也就不像初时那样局促和不安。 她浅浅的点了点头,“郭管家多礼了。” 郭尧起身,指挥身后的小厮放下箱子,挨着打开箱盖,里面是些头面首饰之类的,将十多只箱子装得满满的。 江柔饶是知道沈十三财大气粗,此时也不免惊呆了。 箱子里的金钗银饰,玉器锦缎,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财物。 惊只是惊于这些达官贵人的奢靡,在她心里,始终觉得沈十三是沈十三,她是她,她的东西或许可以是沈十三的,但沈十三的东西永远是他自己的。 所以眼中虽有惊色,却没有垂涎。 郭尧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不免暗道‘傲骨者也’。 沈十三没有透露江柔的来历,但他身为管家,主子不说,他更应该自觉办事。 即将进府的夫人,来历身份,这些都是必须要打听清楚的。 其身份的高低,决定了婚礼的规格,以及还要打听清楚,宴客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娘家人要宴请。 于是他请梁正吃了一顿酒。 梁正说,“我不知道,那天打奉新郡的时候跟将军分开了一会儿,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把夫人抗在肩上了。” 郭尧想把他嘴里的鸡腿抢下来! 梁正可能是觉得就这一句话换郭尧一桌酒席,实在有些太不要脸,所以想了想,加了一句,“反正是抢来的。” 郭尧一听。 得!钱白花了! 郭尧事后斟酌了下,把梁正口中的‘抢来的’,换成了‘捡来的’。 他家将军的名声已经很不好听了,不能因为娶个媳妇变得更不好听…… 只知道江柔是抢来的这点信息远远不够,从梁正哪里没得出什么有用的话,遂郭尧又请严天罡吃了一顿酒。 谁知道这人知道的比梁正还少,直接一句不知道就打发了郭尧,骗了一顿饭。 而且比梁正无赖,脸皮也比梁正厚,酒菜吃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十分坦然。 郭尧不甘心呐。 跟沈十三北伐的人,对江柔了解得多一点的就他们俩,连他们俩都一人一句不知道,这婚礼他到底该怎么操办? 于是狠了狠心,待严天罡酒足饭饱以后,又带他去了京城最具盛名的风月阁,待美人儿往怀里一抱,对方才松了口。 开口仍是,“我真的不知道……” 要不是打不过他,郭尧真想扑上去咬他一口。 严天罡触及郭尧喷火的眼神,立即转口接了个,“但是……” 郭尧一听有戏,赶紧规规矩矩坐好,竖起耳朵认真听。 严天罡说:“这江夫人的来历我是真不知道,但将军才把人抢来的时候,我观她行为举止,不像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应该就是百姓家女。” “至于娘家是否有什么人么……大概也是没有了,我们到奉新郡的时候,匈奴乱军已经入城了,满城都是尸体,她若还有什么家人,就不会孤身一人被将军抢来了。” 严天罡就着美人儿的手喝了一口酒,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非要说还有什么人的话,还真有一个。” 郭尧用充满求知欲的双眼望向他。 “是个女的,不知道她们是什么关系,但江夫人称呼她为‘大娘’,可能是战乱中结的伴,相互依靠那种。” 严天罡说完,想起了张姚氏那生了孩子还若二八少女的身段,就忍不住啧啧赞叹,“那少妇,你是真没见过!那腰,那屁股!那胸!这么大~”一边用手在身旁美人的胸口上比划的两下。 比划的大小比美人儿的胸口丰满了不少。 郭尧一看他把话题扯歪了,正经道:“严副将!” 严天罡颇为无趣的哼了一声,“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去把那少妇接过来,在荆州时将军就十分不待见那少妇,江夫人为了她,离开荆州时还跟将军闹了好一阵别扭,你要是擅自把人接过来……” 严天罡伸出两跟食指,在郭尧面前晃了晃,“至少这个数!” 郭尧一下没明白过来,问,“什么意思?” 严天罡伸嘴吃了美人儿喂到嘴边的点心,意味深长道:“至少两百军棍。” 郭尧背后凉了凉,歇了接人来京城给江柔作伴的想法。 其实他也不是吃饱了撑的,主要不是看将军对这江夫人挺上心的么…… 得了严天罡的提点,郭尧心中也有了数。 虽然同为侍妾,但江柔娘家没有人,身份不如卓雅秋,沈十三再对她上心,也不能因为她拂了卓尚书的面子。 所以婚礼的档次比起卓雅秋当初进府时应当要低一些。 可将军对她似乎很喜欢,所以明面上的功夫做给卓尚书看了,暗地里该补偿的,还是要补偿到位。卓尚书那边必须要应付,郭尧主要是担心江柔心里有微词,所以在聘礼上还是用了许多心思。 于是江柔面前就出现了这么一堆金山。 至于沈十三么…… 他一点都不怀疑,将军到入了洞房,都看不出同是纳妾,这两场婚礼有什么区别…… 这个钢铁直男! 正文 面面俱到 郭尧最是心细,办事面面俱到,少有疏漏的时候。 在婚礼上苛了江柔的,就在聘礼上补回来。 他打心眼里赞赏江柔的,还是她的大气。 严天罡说她出生平民,他准备的这些聘礼,够一般人家吃上十辈子了,江柔初见时眼中的惊异,他不是没看见,这说明这些财物对她来说确实很多,多到从未见过。 可惊异之后又迅速平静下来的神色,他也是看见了的。 不是那种刻意的收敛,而是从心里平静下来。 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就是身外物。 战乱的年代,钱财是何等重要? 简直可以说是活下来的根本! 一个经历了战乱颠沛的女人,竟然可以这么平静的看待黄白之物,着实让人意外。 郭尧往一旁侧了身子,给江柔让出一条路,道:“将军定在三日后迎娶夫人,这些东西是沈府给夫人的聘礼,夫人且看看是否还有何处不称意,我再去帮夫人操持。” 这话其实也是个客气话,郭尧拿出手的东西都是掂量过了的,绝对不会给得太轻,也绝对不会给得过重,不会有薄待了江柔的意思,也不会重到惹人眼球,一切都是恰恰好。 江柔也知道这个理,她大略扫了那一排排箱子,笑了笑,“有劳郭管家了,我很满意。” 郭尧嘱咐了一堆三天后要注意的事项,让一众小厮帮江柔把十几只大箱子搬到暗香榭的库房,行了告退礼,便走了。 采香把郭尧送出暗香榭的大门,回来的时候似乎在挣扎什么,“夫人……” 江柔不明所以,轻轻问,“怎么了?” “夫人,三天后便是您的大喜,郭管家送聘礼来,您没有准备些……红钱吗?”说完,又怕唐突了江柔,又急急补了一句,“也不是一定要给多少,就是让大家都沾沾喜气,图个吉利。” 就像吃酒要随礼一样,在大户人家里,下人传个话,或者帮你忙活点儿什么屁大点事儿,给赏钱是不成文的规矩。 因为得势的奴才的地位,永远比失势的主子要高,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就要求到人家哪里去。 而且郭尧已经不能用得势来形容,沈府里可以说除了沈十三,就是郭尧在主事。 江柔现在虽然不算失势,但她初来乍到,上下关系总是需要打点好,何况人家来报的还是一桩喜事。 采香对江柔,其实只知道一个名字,除外什么都不了解,现在她们的关系是主仆。 而主仆之间最忌讳的事就是越俎代庖,就像皇帝忌讳臣子功高盖主一样,自个儿是什么身份,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好了,主子的每一个决定,她们自己心里都有计较。 采香这样一句看似不怎么样的话,其实已经逾越了规矩。 她算个门府里的老手了,对自己的每一句话的轻重都有把握,但这次…… 面前这位夫人对这些规矩似乎是真的一窍不通,如果不提醒一句的话,可能她永远都不知道……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猜测。 这样一句善意的提醒,她实则还是担了不小的风险。 但她觉得,这份风险,值得冒一冒。 事实上,江柔也确实没让她失望。 江柔的反应跟她预想中的一样,没有不悦,也没有窘迫,只是愣了愣,大方的承认,“我……不知道。” 江柔说到底,其实也只有十六岁,对一般的人情世故尚拿捏得不是十分炉火纯青,跟浑水一样的官宅内府里的明规暗矩,更是从未接触过,何谈应付这些场面? 江柔说完,微微低下头,采香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说了一句,“那便下次吧。” 采香想说,现在包了赏钱给人送去也还来得及。毕竟人才刚出门,现在江柔让她亲自登门把赏钱送去,更显诚意。 可是想了想,到底没说出口。 她能说的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也只限于这么多。 对于这位夫人,她其实看不太懂。 你要说她不愿意嫁,却在她身上找不出半分被迫的抗拒情感。 你要说她愿意嫁,可是她即将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她连最基本的人际关系都不积极打点…… 况且……这世上怎么会又不愿意嫁入将军府的女子呢? 采香只知江柔没有反抗,却不知道她实则是已经反抗过了。 可沈十三已经把生米煮成了爆米花,她再反抗又能如何呢?! ** 天色暗了下来,厨娘叫丫鬟来请江柔用饭。 江柔收了针线和纳好的小鞋子,准备去饭厅。 采香替她将东西拿进房间,心里暗自奇怪。 夫人不等将军一起么? 但她没再多话,不该说的话她今天已经说了很多,不能再说了。 下人是不能和主子同桌吃饭的,江柔坐在席上,暗香榭的一众丫鬟就候在旁边,以听差遣。 其余人静静站在一旁,采香拿了筷子替江柔布菜,看到江柔哪样菜多吃了两口,就多夹两箸。 江柔从小就是一家人一个桌子吃饭,饭间有说有笑,聊聊家常,讲讲趣事。 现在乍一时有这么多人盯着她,她反倒吃不下去了。 她知道沈府的规矩大,也没说让采香她们坐下来一起吃之类的话,只说,“你们别在这里等着了,自己先下去吃饭吧,我不用人伺候。” 丫鬟婆子们哪里敢真下去,一个个把头垂得老低,齐声回答的时候生像是已经训练过千百遍了一样,“奴婢不敢,侍奉夫人是奴婢的福气。” 连采香也是这样。 江柔没办法,只能任由她们去了,但十几年的习惯,哪是这么容易改变的,这一双双眼睛盯着她,她没吃两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于是放了筷子,“你们将饭菜收了罢,我吃好了。” 丫鬟婆子们一看,脸立刻就白了,膝盖一弯,齐刷刷的就跪了下去,“奴婢该死,请夫人恕罪。” 江柔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屁股一歪,差点都没坐稳,“你们这是干嘛?” 众人只是跪伏着以手触头,惶恐的回答,“奴婢该死!” 江柔被弄得一头雾水,只能点名问她稍熟悉一点的采香,“采香,你们这是做什么?” 采香跪在她脚边,说话时连头都没敢抬,“奴婢们败了夫人的胃口,实在该死。” 江柔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是她第一次深切的体会到,这里跟她从小熟悉的世界真的不一样。 她回不去了! 沈十三一进门,就看到这丫鬟婆子跪了一地的场景。 他往江柔身边一坐,皱着眉头问道:“下人有哪里不如你意了?明天我叫郭尧全都换掉。” 他一说完,跪在地上的众人以江柔肉眼可见的开始发抖。 可就算抖得跪都跪不稳了,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话。 沈十三暴戾的模样,江柔是见识过的,她一见众人抖成这幅模样,心里就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说是换掉,其实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吧? 不然何以叫人怕成这样? “没有,不用换,她们没有哪里不如我意。”江柔说完,又对采香道:“给将军取碗筷来。” 江柔说不换,沈十三就没有再问。 采香一看,知道算是逃过一劫,赶紧去替沈十三拿碗筷。 江柔见身后的丫鬟婆子都还跪着,便道:“你们都起来吧,别跪着了。” 地上怪硌人的…… 后面一句没说出来,她经常跪沈十三,对坚硬的地板印象深刻,见别人跪着,也忍不住想替跪的人揉揉膝盖。 丫鬟婆子们起身后,排队撤了桌上的饭菜,上了替沈十三准备好的饭食。 江柔没想到回了沈府,沈十三还会来跟她一起吃饭,对厨娘们的早有准备,她心里忍不住咋舌。 她们怎么知道沈十三要来,万一不来呢?! 沈十三对这个倒没有江柔的感慨。 老子在自己家里都吃不上一口热饭,那老子养这一府的人做什么?! 采香拿了碗筷,丫鬟们上了新的饭菜,沈十三直接谁也不理,埋头吃饭。 江柔开始是被人盯着才吃不下,现在是真没胃口了。 丫鬟们的如履薄冰给了她太大的震撼,震撼到动摇了原本已经认命的心。 再想到来拜访的卓夫人,对方脸上的假面让她不仅吃不下,反而还隐隐有些想吐。 这样的地方,压根儿就没有真情可言。 下人们没有。 主子们没有。 沈十三……更不可能有。 这里像一个金碧辉煌的牢笼,压抑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走神的这一小段时间,沈十三已经吃饱放了碗筷,习惯性道:“更衣。” 江柔赶忙也放了筷子,起身准备帮他换衣裳,哪知沈十三斜斜看了她十分干净的碗筷一眼,语气十分嫌弃,“吃你的。” 做什么都慢吞吞的,连吃个饭都这么磨叽! 哼! 江柔都已经站起来了,又在沈十三的眼神压迫下坐了回去。 沈十三径直去了江柔的卧房。 江柔食不知味的再吃了两口,实在咽不下去,于是叫人撤了饭菜,自己也去了卧房。 沈十三只穿一身中衣,在院子里练刀。 江柔咋一看到刀光剑影,心头还跳了一跳。 她房间里怎么还有刀? 沈十三一套刀法耍得虎虎生风,江柔光看上一眼就觉得他绝对能一刀把自己劈死,都不敢往他身边过,于是站在门口静静的看他,等他一套刀法耍完。 目光穿透逝去时光,越过重重障碍,落到沈十三身上。 她似乎在看沈十三,可渐渐的,她看了一会儿,目光虚无缥缈的没有定点,然后,她看到了奉新郡。 暗香榭变成了江家的小院子,她和哥哥在摘桂花,母亲和父亲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笑。 江柔站立处不远,正好长了一棵海石榴,现在正值花期,微风拂过,吹动枝头上红色的小花,偶尔飘落一两朵,恰好落在江柔头上。 沈十三每当在要宿在暗香榭的时候,便不会去散步。 因为散步的目的是消食,而他在这里,有可以消食的运动…… 江柔看见哥哥拿着打桂花的竹竿,向她走过来,面带忧色对她说:“小柔,你怎么还不回来?” 她一惊,如大梦醒,才看到面前站的是沈十三。 她才看到那柄刀在沈十三手里婉若游龙,现在他提着刀站在她面前,她下意识的避了避。 沈十三在心里狠狠的鄙视了她一番。 一把破刀有什么好怕的?! 他把刀随手往旁边一掷,正好稳稳的插进海石榴的树干里,然后一把将惊魂未定的江柔扛进了内屋…… (和谐和谐……) ------题外话------ 今天虽然只更了一章,但是人家长啊~人家还粗啊~ 明天沈将军就要娶媳妇儿啦!期待吗! 正文 腿软想尿尿 三日之期很快就过了,大婚这日,江柔天不亮就被采香喊起来绞面梳妆。 江柔规规矩矩的坐着,下人让举胳膊就举胳膊,让抬腿就抬腿。 由于江柔是直接被沈十三带回来住在府里,她在盛京也没个娘家,就省了接亲这一环节,直接从暗香榭出门,从侧门送进揽月阁。 采香从一早就开始忙前忙后,看起来比江柔还要紧张,郭尧临来接人的时候,她还在满房间里找江柔的盖头。 红纱帐缠绵的梳妆台前,江柔坐在一方铜镜前,挽青丝,双环结,粉红嫁衣,脸上是采香描了一早上的妆容,拂烟眉水杏眼,红唇皓齿,四指金线绣花的腰封环住柳腰,衣摆曳地三尺,上面的精致的牡丹在脚边绽开。 花轿停在暗香榭门口,郭尧派人进来请新娘上轿,采香才急急忙忙把找到的盖头覆在江柔头上,在她耳边轻轻道:“夫人,奴婢扶您上轿。” 江柔轻轻点头,把手递给采香。 只有在娶正妻的时候,新妇才能穿大红嫁衣,花轿才能从正门入,沈十三才会亲自接人,而娶江柔是纳妾,所以没有拜堂礼等环节,直接由郭尧来接人,江柔被盖头遮住了视线,临上花轿前,垂下眼眸,只看到了郭尧的脚。 粉红盖头,盖得住的是千行泪,盖不住的是哀愁。 前人说宁为穷家妇,不为官家妾。 然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暗香榭到揽月阁的距离不远,轿子走了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江柔被送进喜房等待。 虽然是纳妾,但该操办的喜宴还是要操办的,沈十三同样穿了喜服,在正厅宴客。 旁侧都是往来的宾客,只他一人喜服灼艳,胸前挂了一朵同色绣花,玉冠束发,眉间舒展开来,不像以往那样时时紧蹙,显得人格外精神。 不知道是不是这满府的气氛感染,他平静的面容也微微带了喜色,脸庞轮廓分明,剑眉微微上扬,漆黑的眼珠里仿佛都是星辰。 按理说只是纳妾,原本不该这么大阵仗,但沈十三是个圣宠不衰,重得不能再重的重臣,沈府又少有喜事,因此早就蓄积力气想巴结的各路官员,逮着机会纷纷都来了。 再者说,沈十三向来都是只吃不认,不娶妻不纳妾是出了名的,当初皇帝硬塞给他两个都费了老鼻子劲儿,现在他居然能主动娶一个,个个都想来看看是什么天仙,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娶了。 虽然明知道是纳妾,他们也见不到新妇,但仿佛只要来了,就是看过了。 沈十三招呼客人也是很任性,全凭自己的心情,对于看得顺眼的,就去喝两杯,看不顺眼的,直接甩都不甩,跳过去下一桌,搞得人家吃个酒席还弄得挺尴尬。 不过大家都知道他就是那个性子,尴尬一会儿过后就跟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反正礼是送过了,意思也到了,吃完就走人。 他娶亲,在京城里的武将都来了,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闹起来没那多顾忌,手下也没什么分寸,完全怎么高兴怎么来。 一直热闹道申时末,府里的宾客才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平时跟沈十三出生入死的几个武将还赖着不走,非要把他灌醉了才算完。 沈十三今天心情不错,被一群人一激将,干脆也甩开膀子跟他们一起喝。 一桌人从中午喝到晚上,最后全都被沈十三干趴在桌子上,喝得自己爹妈是谁都不认识。 沈十三把踩在凳子上的脚放下来,一撩衣摆,十分潇洒。 哼!老子号称千杯不醉!凭你们几个小逼崽子也想干倒我?! 郭尧见他们总算喝散场了,赶紧走上来,递上早就准备好的醒酒汤。 沈十三端过碗一饮而尽,然后问了郭尧一个问题,“揽月阁在哪个方向?” 郭尧一听。 得!还是喝大了,连自己老窝都找不到了! “将军,我扶您去。”郭尧扶了他的手,想带他去新房。 沈十三推开他,“在哪边?” 老子又没喝醉,扶什么扶?! 郭尧没办法,给他指了方向,沈十三就朝他指的方向去了。 脚步微微有些踉跄。 沈十三明显是喝高了,郭尧哪敢就这样放他一个人去,赶紧跟在后边,等亲眼看到他进了揽月阁,才嘱咐守在外边伺候的下人,“上心些。” 又匆匆忙忙赶回喜堂,处理那些在府里醉得找不着北的一群人。 江柔在喜床上盖着盖头等了一下午,腰都坐酸了,才听见房间们被推开的声音,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她就知道沈十三来了。 她一天没吃东西,早就饿得浑身发软,被沈十三一身酒气一熏,差点没醉过去。 纳妾没有娶妻规矩多,一般都是送走宾客就直接洞房。 沈十三向来都是直接的人,上来压在她身上就开始脱衣服。一头珠翠头饰在床上碰撞得叮当作响,硌得江柔脑袋瓜疼。 看着眼神有些迷离的沈十三,江柔突然很委屈。 打心眼儿里的委屈。 她嫁了一个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的男人,做妾。 从此和一群女人分享一个丈夫,她认了。 可是他能不能,对她有一点点的怜惜? 哪怕一日半日的都好,让她知道有丈夫疼爱的感觉是什么样? 不用长久,让她知道就好。 江柔这半年尝尽了世事无常,饱受屈辱颠沛,变得有些敏感,沈十三不经意的行为,让脆弱的她在这一刻深受刺激。 泥人尚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人? 江柔这半年对沈十三的怨气,全在此刻爆发了。 她明明是一个十分能忍的人,可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她就是毫无理由的忍不住了。沈十三的靠近让她突然觉得特别恶心,下意识的想远离他,她挣了两下被抓住的手,没挣开。 沈十三刚把手伸进她衣裳里,江柔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力气,居然挣开了被制住的手,一把抓住的对方手腕,狠狠的反瞪着他。 沈十三眼中酒气散了一些,拧眉看着她。 对方身上迫人的气势使江柔突然一下清醒过来,手瑟缩了一下,眼神四处乱飘,不敢直视他,结结巴巴道,“我,我今天……不方便。” 沈十三盯着她,眼中染上怒气。 我方便就行了,还要等你方便? 江柔被他看得腿软想尿尿,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我月事来了。” 正文 没有回头 话一说完江柔就后悔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鬼迷了心窍,一句话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沈十三似乎已经酒醒了,眼中十分清明,再找不到刚才的醉态。 他的手保持探入江柔衣襟内的姿势没动,压在她身上,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深沉又复杂。 江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不住的发虚。 沈十三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看了江柔一阵,突然坐起身来,双手掐住她的腰,把她往床的那头一举,让她双腿放上床,然后伸手直接把她的裤子一扒…… 连同亵裤一起…… 江柔下身没了遮掩,**裸的暴露在他眼中。 修长匀称的双腿,雪白如玉的肌肤,以及原本该有月事带的地方……干干净净。 沈十三深沉的眼中酝起滔天怒火,一字一顿的问,“你他妈的月事在哪儿?” 江柔吓懵了。 她以为,听闻她来月事的沈十三本应该有的反应,是直接甩门走人,去找一个能伺候他的人伺候……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直接扒裤子…… “我……我……”江柔说不出话来。 沈十三募地又压下来,一手支床,一手钳住她的脸,俯视着她,“你不想嫁给我?” 江柔喉咙发干,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不是……” 沈十三手劲突然加大,把她的脸都捏变形了,目光像要吃人的野兽,“你不想嫁给我?” “……不是……” 脸上的力气又重了两分,江柔觉得自己的下巴要被掐断了,沈十三还是问,“你不想嫁给我?” 江柔还想摇头说不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说实话。”打断。 江柔顿了顿,绝望的闭上眼睛,头颅似乎重如千金,却还是轻轻的点了点,然后说,“是……” 掐住她脸的手松开了,江柔正想坐起来,忽然听到‘嘭’一声巨响,她抬头去看,床头结实的檀木床桓已经木屑四溅,断成两截。沈十三背对着她,坐在床边,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拳头还在床桓的断裂处,没有收回来。 光一个背影,就看得江柔手脚发软。 她急急坐起来,胡乱拢起衣裳,双脚蹬着床面,后退着缩到床角。 沈十三侧脸看了她一眼,忽然站起来,一脚踢碎的床边的半人高花瓶,然后走向门口。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深夜显得格外大声,他踹开卧房的大门,对着外面吼道:“让郭尧滚过来见我。” 下人们浑身一颤,低着头退下去请郭尧。 郭尧刚刚打发小厮把醉在府里的一干人等抬走,就看见在揽月阁守夜的下人急匆匆的向他小跑过来,见了他就喊,“郭管家。” 郭尧眼皮跳了一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下人道:“将军请您过去。” 郭尧一头雾水。 洞房花烛夜,将军不抓紧时间正经和新夫人做点不正经的事儿,喊他过去做什么? “将军说什么事了吗?”郭尧问。 下人犹豫了下,说:“没说,但是好像情况不太好,我在外面便听到将军在内屋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摔了东西。” 郭尧觉得眼皮又跳了两跳,赶紧跟着小厮,也小跑着去了揽月阁。 一进内屋,就看到江柔衣冠不整的坐在床角,手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衣服,双眼戒备又恐惧的看着沈十三。 沈十三坐在茶桌前,桌子上的茶具全都被扫到了地上,地上一片狼藉,连床边也有瓷器碎片。 再一看,好家伙!连床都打烂了! 这新婚之夜,是发生了什么? 郭尧看情况不妙,一点也不敢含糊,见了沈十三就跪下去,“将军有何吩咐?” 沈十三面无表情,“撵出去!” “啊?”郭尧愣了一下。 沈十三说话没头没尾,郭尧也听了个半懂不懂,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撵谁出去……” 说到最后一个字就忽然噤了声。 这屋子里总共就只有他,沈十三和江柔三个人。 无缘无故的,总不会是叫他把自己撵出去吧? 那就只能是…… 郭尧目光控制不住的向江柔看去,只见对方脸色煞白,如临大敌,而听到沈十三说完‘撵出去’三个字以后,脸上的神情似乎轻松不少,有种解脱的意味。 郭尧在沈府管事这么多年,也没遇到过这么扯的事,就算明知道要惹沈十三发怒,也忍不住劝一句,“将军……” 话没说完,就被沈十三一大脚踹倒在地上,手按到了碎裂的瓷片上,瞬间鲜血直流。 “老子决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沈十三怒瞪着他。 郭尧赶紧跪得规矩,“郭尧不敢!” 沈十三不再说话。 郭尧看他的意思,应该是现在就要把人送走,只能走到床边,眼睛避讳的看着地上,对江柔道:“夫人请更衣,我送夫人出府。” 说完就先走到外面,并带上房门,给江柔换衣服的时间。 江柔轻轻动了动,见沈十三没反应。 又坐到床边,见沈十三还是没反应,才垫着脚尖,轻手轻脚从采香备的衣裳里面挑了件最素净的,尽量不发出声音又快速的取了头上的发饰,把身上的喜服换下来。 然后孑然一身,就像她来时一样,什么也没带,走了。 毫不留恋,没有回头。 江柔踏出房间的那一刻,沈十三忽然暴怒而起,抄起手边的一个木凳就朝着她的背影砸去。 然而江柔已经踏出房间,刚刚合起房门。 木凳砸到厚实的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落到地上。 沈十三纵横沙场多年,千军万马操戈阵前都能面不改色,还是头一次动这样大的怒气,气得差点体会了周太尉是怎么晕厥过去的。 他少她吃了?还是少她穿了? 他是没有权?还是没有钱? 堂堂征北将军纳她做妾,竟然这样不识抬举?! 以沈十三的性格,江柔说出“是。”的那一瞬间,他就应该一刀送她下地狱,让她跟阎王说‘是’去。 可是鬼使神差的,竟然没下手。 他杀人如麻,不存在下不了手,或者不杀女人的说法。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拳头捏得死紧,就是生生忍住了。 沈十三突然像泄了气,有些颓然的坐下来。 不愿意,那就滚吧,免得他总有一天忍不住,一刀捅死她! 坐了一会儿,忽然又踹了一脚桌脚。 妈的!这混账还走得挺干脆哈?! 正文 朽木不可雕 郭尧在门口等江柔,看到她出来,就侧身让出路,“江夫人这边请。” 刚说完,听到嘭一声巨响,江柔刚刚合上的门扉猛烈震动了一下,郭尧黙了默,低着头没再说话。 江柔是个很安静的人,安静到走路的脚步声都几乎听不见,郭尧一路上总感觉人走丢了,回头看了好几次,每次都只看见她安安静静的跟在自己身后。 郭尧很想问一句到底发生什么了,可沈十三的事情他不敢多嘴,强行把到嘴的话咽下去了。 到沈府大门口,早先吩咐好的马车已经备好,郭尧把江柔请上马车,自己亲自驾车驶向南城门。 夜深露重,已经过了宵禁,街上没有行人走动,只有郭尧驾着马车,长街上回荡着马蹄的嗒嗒声,以及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江柔安静的坐在车内,表面平静,内心几乎要哭出来。 她靠着沈十三一句‘玩腻了就放你走’支撑到今天,进沈府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她以为再也走不出那四四方方方的高墙了…… 没想到,阴差阳错,因祸得福! 至于沈十三……那个男人……愿天高海阔,此生不复相见。 马车行驶的声音太过刺耳,没多久就惊动了羽林军,被拦了下来。 羽林军分林左卫和林右卫两支军队,今夜带队巡夜的是林左卫统领,萧正卿。 郭尧见是萧正卿,立即下了马行礼,“郭尧见过萧统领。” 一匹高头大马之上,被称作萧统领的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戎装铁甲,腰间佩剑,长眉凤目,下巴微扬,俊美中带着清冷,如高山寒月映江水,让人望之却俗。 有话说,重臣府中人,见之让三分。 郭尧是沈十三的心腹,一切府中交际人情都是他在帮沈十三打点,朝中几乎就没有不认识他的人,见他譬如见沈十三,没有不给他几分薄面的。 萧正卿见了是他,也没下马,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宵禁已过,郭管家怎的还在外驭马?” 郭尧打了句官腔,说:“将军夜里突发旧疾,我特去城南请常与将军瞧病的大夫。”说完拿出沈十三的令牌,递给对方过目。 萧正卿没接他的令牌,什么都没多问,抬手挥了挥,示意包围着马车的羽林军让路。 郭尧再作了一揖,“多谢萧统领行与方便。”便上马驾着马车走了。 车马驶动,风吹起车帘,一个女子端正的坐在马车中,双手交叠在腿上,素衣浓妆,发上不着一饰,只用一根桃木簪松松挽住发髻,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正卿没有再把人拦下来。 郭尧随便扯了个借口,他也就随便一听,将军府的面子,是个人都要给三分,他没必要无缘无故跟人结仇。 马车转过拐角,萧正卿鬼使神差的回过头看了一眼。 “萧统领?”身边的士兵见他望那马车,“那马车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没有。”萧正卿回过头,打马当先而走,“走吧。” ** 郭尧的马车驶到城南,城门已经关了,他找了家客栈,敲了门。 宵禁过后,客栈酒家一概不再接待客人,小二在门里头睡意朦胧的喊道:“小店打烊了,客官请回吧!” 小二话一落,郭尧就轻车熟驾的接了一句,“怀远将军府,借住一晚。”显然这等勾当平日里没少干。 只听里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多时就有人来开门,见了郭尧,仍然有些迟疑,堵着门口犹豫的看着他,“客官……” 郭尧把令牌举到店小二面前。 铜铸的令牌上,一个‘沈’字飞龙走凤,店小二一看,立马弯下腰,弓着身子把人往里面请,殷勤道:“客官里面请,客官里面请!” 把人迎到里面,小二又反手将门合上,语气有些暧昧的问,“两位是住一间房,还是两间?” 郭尧往小二手里丢了一块银锭,“一间,我不住。” 拿了钱,小二办事极其利索,什么都不多问,把抹布往肩上一搭,率先走上前领路,“客官楼上请。” 江柔跟在小二身后上楼,郭尧也跟了上去。 到了房间,小二点了灯,“二位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郭尧知道江柔一天没进水米,道:“做两个菜,送到房间里来。” “得咧!”小二唱喝一声,出去时还不忘带上门。 房间里就剩下郭尧和江柔两个人,江柔顿了顿,对郭尧道:“谢谢。” “不必客气。” 郭尧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江柔,“夫人……” 说到一半,改了口,“江姑娘,这是沈府的一点心意。” 他手中的荷包做工精致,雪缎做面,金线缝边,绣工不凡,荷包鼓鼓囊囊,一看里面的银子就不少。 江柔别过脸,“贵府的好意,江柔心领了,这银子,郭管家还是收回去吧。” 郭尧也不恼,缓缓道:“江姑娘,现在不是你可以置气的时候,你一个姑娘家,身无分文,现在这世道,无钱寸步难行,你不接这银子,真的可以活着走回家?” 江柔咬住嘴唇,不说话。 她从跟了沈十三,就没为钱操过心,什么东西多看一眼,下一秒就出现在面前,想要什么,只要说一声,自然就有人送上来…… 原来安逸的日子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久到她已经忘记这个功利又现实的世界,钱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郭尧见她犹豫,又添了把火,“江姑娘跟着将军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沈府也不是白占便宜的人家。” 江柔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郭尧这话就说得十分扎江柔的心。 她原本就是被抢来的,跟着沈十三一直都不情不愿,只是苦于不能脱身,现在好不容易能走了,郭尧红口白牙一句话,就把这说成了一场**交易。 江柔长在清白人家,脸皮又薄,被郭尧一刺激,一张浓妆遮盖的脸都能看出青白交错。 她在窘迫站在原地,僵了半天,沉默伸手接过郭尧手里的荷包。 人总是要成长的,面子和自尊不能当饭吃。 没有银子,她连这城门都出不了。 郭尧见她接了银子,眼中划过笑意。 还不是那么朽木不可雕…… 这位江姑娘,原来也是位能屈能伸的人物。 能把将军这样顺毛摸就万事大吉的人惹得如此大动肝火,他还以为她徒有气度,是个愚笨得不行的人呢! 正文 白天不能说人 “客官,您的饭菜来咧!”店小二在门外叩门。 郭尧开了门,小二端着托盘进来。 简单的一荤一素一汤,江柔一个人吃足够了。 “小人就睡在楼下,客官有事儿尽管吩咐。”小二放下托盘,退了出去。 郭尧深深看了江柔一眼,跟着小二一同走了。 郭尧一走,江柔把手中的荷包放到桌子上,呆呆的看了一会儿,沉默的拿起筷子,把送进来的饭食吃得干干净净,一口不剩。 相比知州府和将军府,客栈的饭食简直可以用粗糙来形容,不精致,口味也不好,甚至还偏咸。 但这半年来,江柔头一次吃饭吃得这么香,头一次吃得这么饱。 这晚,也头一次,睡得这样香。 第二日江柔起得早,洗漱后,随便把头发绾了个髻,就出门了。 她没有立即出城,而是跟店小二打听最近的成衣店。 昨天来时,报的是怀远将军府的名号,店小二不敢忽悠她,给她指了路。 小二说的成衣店很好找,街角倒数第三家就是。 江柔一进去,东家就迎上来,“姑娘里边请~” 生意人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见人第一眼,就能根据对方的谈吐和穿着,大概摸清楚上门的是不是金主。 江柔昨天从沈府出来的时候,换了件最素净的衣裳。 但那毕竟是沈府准备的东西,就算素净,那也只是款式素净,面料做工都是顶好的。 来人一袭简单的襦衣长裙,细腰轻盈一束,肌如白雪,眉目间尽显柔情,十分温婉。 东家一见江柔,就觉得来的必然是个贵人,因此格外热情,江柔还没开口,他就已经把店里的上品介绍了一个遍。 江柔抽了个东家喘息的空,打断他,“店家,我只要三套最便宜的布衣。” 郭尧给的银子并不少,但她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若是遭了贼人惦记,那便是灭顶之灾。 东家的热情一下被浇灭,有些可惜的领她去了店铺的角落,那里随意的堆着几套褐色布衣,“店里最便宜的衣裳都在这儿了,姑娘看上哪套了?” 虽然跟预期的差别有些大,但东家的心态比较好,开门做生意的,能成交就是好事,所以他的态度没有先时热情,可也是正常的迎客语态。 江柔随便挑了三套递给东家,“就这些,有劳店家帮我包起来。” 东家帮她把衣裳包起来,送客出门。 回了客栈,江柔问小二要了一包干粮,然后回房间换上来刚买的布衣,把头发挽在头顶,用一块发灰的头巾把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全都包起来。 江柔不算姿容绝艳的大美人,但皮相还算上佳,对于这一点,她不自否,否则沈十三这么挑剔的眼光,当初也不会看上她。 皮囊这回事,她不是很在意。 可她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不在意,她能做的,就是尽量把自己包裹起来,以免横生枝节。 等一切准备妥当,江柔去车行租了一辆马车,只等城门一开,就随人群出城。 在城门口等待的时候,她忽然很紧张,不停的往后张望,生怕沈十三忽然后悔,派人来追。 还好,直到开门鼓擂响,车夫把车驾出城门的那一刻,后边一片安宁。 没有人追来。 出城门的那一刻,对江柔来说,仿若重生。 ** 江柔走得洒脱,她的事迹却在盛京传得沸沸扬扬。 昨日才刚刚吃了酒宴的一干人等,肚子里的油水都还没消化完,今天一早却听到消息,说沈十三昨晚纳的小妾,今天被赶走了! ‘赶走’这两个字,人人都说得含糊不清。 沈十三是个将军,领地意识很强,占有欲也非一般人可比。 拿沈家老大和老二的几个遗孀来举例。 大秦的寡妇允许再嫁,那几位遗孀都是朝中重臣的千金,不愁找不到下家,但沈十三这个浑人,偏偏把人圈在府里不放。 沈家老大和老二都死了,还要人家为他沈家守着。 兄嫂尚且如此,更何况自己的女人?! 江柔在北伐的路上跟了沈十三一路,进京就住在府里,你要说他俩是清清白白的盖着棉被纯聊天,等着成亲后再洞房…… 说出去都没人信! 那么问题就来了,以沈十三的性格,已经跟他发生过**关系的女人,他怎么可能放走? 就算玩儿腻了,困在府里老死成泥才是他的作风啊! 怀远将军府又不差这个把人的口粮! 可他偏偏怎么就把人放走了呢?! 这其中的曲折,就很值得人咀嚼了。 沈十三性格霸道,沈府里没有治得住他的人,朝堂上除了皇帝,惹急了他谁的面子都不给。 家里连个敢跟他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朝堂上也没人没事儿找虱子跟他抬杠。 这就导致了向来都是文武百官被他看笑话,终于难得有一回,沈府里也出了一桩笑柄,众臣逮着机会,背地里把沈十三都编排得不成人样了。 昨天娶的媳妇儿,今天就被扫地出门…… 不不不! 看这架势,很有可能不是他看不上媳妇儿,是媳妇儿看不上他! 瞧他昨天婚宴上不是春风得意一脸嘚瑟么?! 再怎么花心滥情,也得过个两三天再腻味吧?! 所以,没过半天,坊间就传出了简单粗暴的版本——沈大将军被人踹了! 郭尧听到流言,吓得冷汗跟流水一样流,赶紧安排人去扑灭消息,引导流言走向。 但估计是沈十三平时树敌太多,好不容易碰见个机会,人家报团结伙的报复来了,于是郭尧上午才主导了流言走向,下午就又被人掰弯了。 主题还是那几个字——沈大将军被人踹了! 背后暗箱操作的人玩儿得不亦乐乎,一副恨不得闹得越大越好的架势。 反正不就是让人说两句么!沈十三又不掉块儿肉!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在郭尧与那背后操纵流言的人较量了几个回合后,沈十三终于成功的听到了风声。 原因是下了早朝,几个官阶稍低的臣子,左看看,右看看,发觉沈十三不在,于是就开始热议这几天的热门话题。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晚上不能说鬼,白天不能说人。 那绝对是一说一个准! 几个臣子刚刚才巡视过,百米之内都没见的当事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们背后,完整的听完了这一段热门八卦,以及最核心的一句话——沈大将军被人踹了! 正文 都是你气的 沈十三这小暴脾气,以及这比天高的自尊心。 这能忍?! 老子被人踹了?! 谁他妈说的? 几个臣子正津津有味的点评这段八卦里的是与非,忽然同时一顿,停下脚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眼神交流如下: 臣子甲:我咋感觉背后凉嗖嗖的? 臣子乙:我也觉得…… 臣子丙:我,我,我也觉得…… 几人缓缓回头,脑袋还没扭过一半,只觉得脑后生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股重力袭击自己的腿弯处。 几人膝盖一软,扑倒在地。 顿时觉得一把老胳膊老腿都要散架了,惊魂未定的抬头,就看见了刚刚八卦中的男主角——沈十三。 他站在不远处,一脸煞气的俯视着躺在地上的他们,停顿了会儿,然后折回去,走到云龙浮雕前,一把抄起浮雕正中那面印着‘秦’字的大旗,助跑两三步,以一种诛天灭地的气势朝他们跑冲过来。 几个臣子心同时‘咯噔’一声,下意识的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沈十三心里那叫一个怒啊,冲过来就是一顿噼里啪啦的爆捶。 躺在地上的都是几个清瘦的文臣,哪里经得起他一顿拳打脚踢外加偶尔还用旗杆捅两下,太极殿前一时哀嚎声震天。 刚下早朝不久,群臣都还没散尽,斗殴现场……不!殴打现场很快就聚集了一群围观者。 不过都只敢在远处欷歔捂眼睛,没有敢上来拉架的。 沈十三闹出的动静太大,没多久就惊动了皇帝。 皇帝对李莲英使了个眼色,对方秒懂,立刻转身下殿。 李莲英是皇帝的贴身太监,伴君十数载,他一个眼神,就知道他是渴了还是饿了,是要拉屎还是放屁,很贴皇帝的心思。 李莲英出去打探消息,没多久就一路小跑回来了,喘着粗气对皇帝说:“禀陛下,大事不好了!沈将军将大理寺左右寺丞和翰林院编修给打了!” 皇帝一听。 这还了得!尼玛又打朕的小弟?! 赶紧吩咐道:“萧正卿走了没,快让他带人把那个混账给朕拿下!” 李莲英揣着皇帝的口谕,匆匆忙忙的找萧正卿去了。 说是找,其实一出太极殿就看到了他。 萧正卿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也是被沈十三闹出的动静吸引过来的,后边站着一队羽林军,看着是要随时上前制止的模样。 但他没有。 他就这样抄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热闹。 李莲英见了他,远远的就尖着嗓子高声喝道:“陛下有旨,请萧统领速速押解沈将军觐见~” 萧正卿得了旨懿,才一挥手,让手下的人把沈十三架开。 沈十三被羽林军拉开,却还没解气,把手里的‘秦’字旗杆往地上三人脑袋上一掷,当场敲晕两个。 萧正卿显然是见怪不怪,十分淡定的让人把晕倒的两个抬出宫外就医。 然后蹲下身子,问剩下那个已经满头包,但还很坚强的没有晕倒的翰林院编修,“罗学士是出宫治伤,还是觐见陛下,与沈将军对峙?” 对方听完他说的话,狠狠一哆嗦,捂着熊猫眼,“我出宫,我治伤!” 萧正卿点点头,让人把这最后一个也抬走了,转头问沈十三,“沈将军是自己走,还是我请将军走?” 沈十三反手一挣,就从架着他的两个士兵手里脱身,自己大步朝太极殿里迈脚而去。 萧正卿跟在他身后,意思意思诠释了皇帝的‘押解’两个字。 果然,进了太极殿,行了礼,皇帝三言两语就打发他回家了。 他走的时候,若有所思的看了沈十三一眼。 被赶走的侍妾……昨晚马车里的那个女人…… 萧正卿一走,皇帝一拍龙案,站起来对着沈十三破口大骂,“你真是要反了天了你!这才回来几天?光天化日!竟然当众殴打朝廷命官!你信不信朕抄了你全家?!” 沈十三脖子一扬,神情傲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皇帝这个气啊! “你还有脸哼?哼是什么意思?老子给你擦了多少回屁股了?老子年纪轻轻当个皇帝容易吗?” 说着走下龙椅,把脑袋伸到沈十三面前,怒不可遏,“你瞅瞅!老子才三十出头,这一脑袋的白头发,都是你给老子气的!” 沈十三别开眼睛,不耐烦的说:“那老子下回忍到晚上再打。” 皇帝噎了一下,一巴掌就扇到沈十三脑袋上,“你他妈的还忍到晚上再打,你个狗日的就不能文明一点?” 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动手打了沈十三,他还不生气的,那就只有皇帝了。 沈十三挨了皇帝一掌,出奇的没有炸毛,还没有拿眼睛瞪他,完全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只是倔强傲气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下次能动手的,他还是绝对不逼逼。 皇帝指着沈十三的鼻子骂骂咧咧,一直骂足了一个时辰,才勉强消了气。 沈十三就腰杆笔挺的站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他放了个屁,下回该咋地还咋地。 皇帝骂累了,才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把人赶走了。 沈十三一走,李莲英就端上热茶,递给皇帝,“陛下可别气坏了身子,快喝口水润润嗓子。” 皇帝用茶盖撇了撇茶沫子,歇了口气,指着沈十三的背影,“民间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死猪不怕开水烫!说的就是这个混账!” 李莲英黙了默,“那奴才再叫人放出风声,说沈将军不仅被人甩了,还是因为床笫之事让新夫人不满意才被甩的?” 皇帝让李莲英传沈十三的谣言,不过也是想看看他的笑话,图个乐子,没想到他一言不合,又打了自己的臣子,不免觉得亏大了,心里不舒坦的很! 于是仰头一口把茶水喝干净了,“去,现在就去!再传朕旨意,往沈府送壮阳药材!十箱!” 哼! 让你给朕找麻烦!你个死阳痿! 正文 奢华 在皇帝的有意引导下,沈大将军肾不行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皇帝让李莲英带去一道口谕……以及十大箱子熊鞭鹿鞭虎鞭。 口谕的大概意思是说:朕听说爱卿那方面不行了,特地送来慰问和关怀。 沈十三还当真以为他是在外面听到了风言风语,完全没想到这就是始作俑者。 送来的药材更是坐实了外面的传言。 看!皇帝都觉得沈大将军不行了,肯定错不了! 于是皇帝成功的把沈十三坑了一把,还完美的把自己摘了出去。 沈十三在以后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都开启了暴走模式。 只要在背后议论他,不幸被他听到,绝对是免不了的一顿毒打。 要是在茶肆酒家里听到这些流言蜚语,不仅要揍嘴碎的客人,还要砸人家的店,盛京一时间被他弄得鸡犬不宁,人人自危。 半个月后,皇帝先坐不住了,为了盛京的繁华与安宁,只能让李莲英停了往外散播的谣言。 沈十三渐渐消停了。 但是皇帝作为和沈十三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兄弟,敏感的发现了他还是有些不对劲。 半个月了,没有寻花问柳,没有酒肆赌坊,整个人就很颓,天天板着一张死人脸,像全世界都欠了他的一样,稍微跟他多说两句话,就不耐烦得不得了。 李莲英发挥为人臣子的本分,为皇帝排忧解难,猜测道:“依奴才愚见,大将军这莫不是阴虚气淤的症状?” 皇帝不解,“阴虚气淤?” 李莲英扭捏的回答,“就是像奴才这样……阴阳失调。” 皇帝欷歔道:“果然是愚见!” ** 再话说江柔。 她出了盛京,首先直奔奉新郡。 前前后后一共走了半年,没有办法让人回来打探消息,江柔几乎夜夜都在挂心中度过。 她体力不佳,身体吃不消长时间的赶路,从盛京到奉新郡,江柔租车乘马,一共走了一个半月。 到奉新郡的时候,曾经祥和的边陲小镇已经是一片废墟,。 这里没有划入战后重建的名单里,受战火波及的百姓都逃去了大城市安身立命,无人的城池历经半年风沙侵蚀,俨然成了一座死城, 当初沈十三虐杀战俘的刑场还是原来的样子,数万计的匈奴士兵死在这里,血肉之躯终究敌不过无情的时间,渐渐腐烂生蛆,最后归于尘土,只剩下白骨累累,一截一截的人骨在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江柔头一次不惋惜生命的逝去。 她性子软绵,心地良善,但并不是无原则,没有仇恨。 她恨这些匈奴士兵,践踏了她的家园,杀掉了她的乡邻。 只有在这一刻,她是有些感激沈十三的。 那个男人,永远一身戾气,不可一世,仿佛他就是天地的支柱,肩上抗得动锦绣江山,脚下震得住洪波百丈,手中提得起刀枪剑斧,心头装得下普天率土。 江柔穿行在荒无人烟的奉新里,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怎么会想起沈十三? 晃了晃脑袋,把万千思绪甩出心头,她朝曾经的江家小院儿走去。 心中清明以后,再看这死气沉沉的城市,忽然觉得有些森冷。 这里曾经埋葬了万千生命,横生了无数游魂,六月的天,吹来的风里竟然带着丝丝寒气,孤身穿行其中的时候,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江柔紧了紧身上的布衣,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心中一股拗劲儿撑着她继续走下去。 她一定要回家看一眼,才死心。 江家酒馆离江家小院儿不远,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曾经一家人苦心经营的酒馆已经破落不堪,酒坛砸得七七八八,满地都是碎陶片,香醇的酒液洒得满地都是酒渍,半年光景过去,已经只剩下浅浅的印子,再也闻不到酒香。 江柔没在酒馆停留多久,匆匆往家的方向去了。 破旧的门扉大敞着,仿佛还能看到当初一家四口携着包裹匆匆逃难的样子。 后来她和家人被流民冲散,骨肉至亲从此天各一方,生死不知。 江柔深吸一口气,轻轻抬脚,跨进门内。 那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爹娘和哥哥在院子里忙碌的场景,几乎让她分不清回忆和现实。 可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 曾经搭在院角的葡萄架子被扯得七零八落,酒窖的入口前都是凌乱的脚印,家里的一切物件像遭了天灾一样散落在地上,找不到一件完整的东西。 显然是被匈奴乱军洗劫过了。 江柔翻遍了家里的所有地方,没有发现什么留言的字条,或者家人表明去向的暗号。 虽然早就知道了结果,但当现实就这样**裸的呈现在面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失落与难过。 爹娘和哥哥没有回来过…… 江柔仰头望了望天,在门口的井沿上坐了会儿,站起来,准备动身去荆州。 她要去找张姚氏。沈十三可不是一个会怜惜老弱妇幼的人,她一走了之时,沈十三发了好大的火,谁知道等他回过味儿来,会不会秋后算账。 不是她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对方绝对不是个君子。 江柔拿起包袱,最后看了一眼凌乱破败的院子,咬牙走了。 刚刚转身,和一堵肉墙撞了个满怀。 一座鬼气森森的死城,凭空冒出来一个人,跟白日闹鬼一样,无声无息的站在你身后。 你怕不怕? 简直不能再害怕好不好?! 江柔被撞得倒退两步,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使她捂住眼睛放声尖叫。 萧正卿淡漠的站在离江柔两三步处,看眼前这个嚎叫得声音都变形了的灰扑扑的小妇人。 江柔抱着自己在地上蹲了会儿,后知后觉的发现眼前的是一个活人,才渐渐歇了声嘶力竭的尖叫,犹疑的看向对方。 她一抬头,萧正卿愣了下。 这个女人…… 不就是踹了沈瘪三的那个侍妾么? 虽然长相跟那日浓妆艳抹的她相比有些出入,但骨相这东西,不是涂两斤粉就能改变的。 况且,也只是有些出入,并不是面目全非,仔细一看,眉眼还是一样的。 那晚光线不好,又只是在风吹起车帘子时的惊鸿一瞥,但他记忆力向来很好,仍然记得。 萧正卿看着她,心里咋舌不已。 换在以前,要是有人指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女人跟他说,‘这人是从沈府里出来的。’ 他肯定打死都不信。 沈府这两个字的近义词是什么? 是——奢华! 别看沈十三是个行军打仗的武人,但沈家百年基业,他出生就含着金汤匙,虽然不讲究享受,但是最会享受。 沈十三不在乎钱,沈府的吃穿用度,一律是一个‘贵’字可以总结。 就算是府里的下人,身上穿的,嘴里吃的,也要比其他府邸要上档次些。 而这个曾经的侍妾……混得也忒惨了! 浑身上下就一个灰不溜秋的颜色,一张灰不灰黑不黑的布包住头发,身上布料的材质,他看着就觉得刺啦皮肤。 简直 正文 不顺路 江柔慢慢站起来,不准备和面前的人有交集,脚下绕了个半圆,朝门口走去。 萧正卿看她脚下,避自己如同瘟疫的步子,突然喊住她,“姑娘……” 江柔停住了脚步。 这里就她和萧正卿两个人,这样面对面的喊自己,不搭理似乎有些不太好,“公子有什么事吗?” 她心里下意识的不想和这个男人有所牵扯,所以语气很疏离。 萧正卿问了一个逻辑上很说得通的问题,“奉新城破半年,早便没了活人,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江柔被戳中不愿提及的旧事,愈发不想搭理他,于是道:“路过而已,公子有什么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萧正卿不是傻的,当然感觉到了她的戒备。 他不动声色,道:“正巧,我也是路过,不知姑娘接下来要去哪来,若是顺路,我们可以结个伴。” 江柔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开始她还只是在心里警惕,现在完全把提防表现在了脸上,“不用了,我同公子不顺路。” 她说路过,完全就是在敷衍萧正卿,而对方说路过,当然也是在敷衍她,真正想说的,恐怕是后一句…… 不是她杯弓蛇影,是这人出现得确实太蹊跷,而且一来就如此简单直接的表示要同行,这里连个人毛都没有,如果对方真要做什么,她毫无反击之力,着实让人不得不防。 眼前这人身影高拔,相貌堂堂,一双凤目隐藏寒星,两弯长眉斜飞入鬓,微微抬起的下巴显示此人常年身居高位,身份一定不简单。衣服是月白色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的潭竹,玄纹云袖,非一般人家能穿得起。 江柔现在最不愿意招惹的,就是达官贵胄,并且……这人长了一副正人君子相,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这副皮囊下藏着怎样的心肠? 当初的沈十三,不也是一身铠甲,像是解救黎民百姓于水火的天神吗? 前车之鉴,她实在是怕了! 萧正卿还想说什么,不料江柔直接挎上包袱,提起裙角,撒开丫子,头也不回的狂奔而去。 萧正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长得这么像坏人? 不过他没去追,而是转头打量这座院子,回忆江柔在这院子里来去间十分熟悉的样子,若有所思。 要找的人没找到,可是他似乎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萧正卿对着虚空打了个手势,暗处有人影一闪而过,朝江柔逃走的方向追去。 他则留在江家小院儿里,跟刚才的江柔一样,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 而江柔一口气跑出了近一里地,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来,往后面观望,见没人追来,才放下心,休息了会儿,重新上路。 当初沈十三带军,绕路襄阳再到荆州,一共走了一个来月才到,这回江柔只走了半个月。 一来她不需要绕路从襄阳走,二来她一个人,行动起来比军队方便多了。 到了荆州,她找了一间客栈,洗了个澡,换上了大婚那日,从沈府出来时穿出来的衣裳。 季修然只和她说张姚氏母子在荆州安顿好了,但没说到底安顿在哪里了。 荆州这么大一座城,凭她自己想找到张姚氏,如同大海捞针,所以只能求助柳知州。 江柔平时不言不语,看起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但恰恰相反。 她知道,她只是不说。 她知道柳知州势利,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没了沈十三做倚靠,那只有两个结果。 一是直接被赶出来。 二是被扣起来,等打听清楚她为什么被赶出来,再把她给沈十三送回去邀功。 她好不容易才脱身,不能再回去! 可是她必须要找到张姚氏。 等她把自己捯饬利索了,对着镜子打量了下,觉得已经十分光鲜亮丽,看起来有几分阔太太的意思,才租了一顶轿子和几个轿夫,把自己抬到知州府。 轿子停在知州府门口,江柔没有下轿子,只掀开轿帘,对门口的守卫道:“烦请通报一声,说江夫人拜访。” 守卫还认得江柔,一见是她,不敢怠慢,立即往府里去了。 没过多久,柳知州就匆匆出现在门口,见了江柔,拱手行礼,“下官见过夫人!” 江柔这才从轿子里出来,还了柳知州一礼,“柳大人别来无恙。” 柳知州满脸堆笑,“夫人怎么没提前知会一声,下官也没个准备,此番怠慢了夫人,实在是该死!”说着目光不断往江柔身后瞟,试探道:“将军可是也来了?” 江柔淡淡一笑,脸上看不出半点猫腻,镇定自若道:“将军有军务在身,没陪我来。” 她特地加重了“陪我”两个字,配上小女人特有的娇羞一笑,让人一看就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正备受宠爱。 荆州离盛京远,八卦传得没有这么快,柳知州没想到沈十三娶媳妇儿都还能出差错,也就没特意打听,恰好方便了江柔忽悠他。 江柔没把话说满,留了很大的空间给他去想象。 柳知州先入为主的以为沈十三已经把江柔娶进了门,对她的态度更加恭敬,赶紧把人往屋里请,“寒舍鄙陋,夫人若是不嫌弃,请移步厅内,让下官好好招待夫人。” 江柔点点头,“那便麻烦柳大人了。” 柳知州给她让开路,江柔刚往里面走,迎面撞上了正准备出府游玩的柳寄芙。 柳寄芙一直不待见江柔,甚至还有些敌视,明明是高高兴兴的准备出门,没想到还没踏出门口就碰见已经走了好久的她,瞬间就败了兴致。 柳寄芙看见江柔,就想起她住在府里时自己受的委屈,小性子又上来了,堵在门口不进不出,愣是把江柔堵在门口。 江柔跟柳寄芙一边儿大,性子却比她和缓许多,向来很少生气,所以见她堵在门口,也不窘迫,率先侧身给她让出路,“柳小姐先请。” 柳寄芙还是堵在门口,不肯动脚。 柳知州眼前一黑,觉得自己迟早要毁在这个小王八羔子手里! 她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偏要挑在这时候出门。 出门就出门,还要作死的拦江柔的路! “芙儿!让开!”柳知州一声剧斥,震得连江柔都忍不住心肝儿一跳。 柳寄芙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往府外走了。 和江柔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故意撞了江柔肩膀一下。 江柔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趔趄,不是身旁的侍卫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就坐到地上去了。 柳知州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指着柳寄芙的背影大骂:“混账,你今天别回来了!不然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其实柳知州也是欺负江柔性子和善,且沈十三不在。 要是沈十三在的话,早就该把人抓回来当场打断腿了。 他就是吃准了江柔不会计较。 正文 枕头风 江柔确实没计较,柳寄芙这一闹,她刚好顺水推舟,直奔主题,于是表现出难堪的样子,道:“今日我便不叨扰柳大人了……” 柳知州赶忙鞠躬道歉,“万望夫人原谅,小女从小被我宠坏了,实在是无法无天,等她回来,我必定好好教训她!” 江柔摇了摇头,“无妨。” 柳知州还再说些什么,江柔抢在他前头说:“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想请柳大人指个路,向大人请教张大娘的去处。” 柳知州面露不解。 她要找张姚氏,直接让沈十三派给她的人带路就行了,干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来问他? 江柔看懂了柳知州的疑惑,立刻解释道:“大人也知道,将军不喜张大娘,他派来保护我的人都不肯与我说大娘的去处。” 这确实是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当初沈十三不喜欢张姚氏,表现得这么明显,几乎就没有人看不出来。 只是…… 柳知州犹豫了。 他若是给江柔指路,那不就得罪沈十三了么? 柳知州一听沈十三不许透露张姚氏的行踪,就不肯松口,准备跟江柔打太极,“夫人……” 江柔打断他,“江柔今日承了大人的人情,来日必定在将军面前替大人美言两句。” 自古美人榻,英雄冢。 要说什么风最邪乎,那肯定是枕头风! 要是江柔真能在沈十三面前替他说上两句话,那比他拍上一万句马屁都来得管用。 透露张姚氏的行踪算什么,只要他和江柔对好说辞,咬定是她自己打听来得不就行了?! 柳知州得了江柔这话,到嘴的推辞硬是给咽了回去,抑制住内心的兴奋,客套道:“夫人说的这是哪里话!夫人吩咐,下官哪有拒绝的道理!” 虽然说是说个不敢拒绝,但眼神中的小渴望一点都不含糊,摆明了就是在说‘那就多谢夫人美言了!’ 江柔也不点破,含笑点头,然后让柳知州亲自把他引到了张姚氏的门前。 季修然让人带话回来,说沈十三让柳知州好好照拂张姚氏,他自然不敢怠慢,除了亲自给张姚氏置办了房产,还置办了田地,连照料田地的人手都雇用好了。 柳知州置办的房子有里外两套院子,他让张姚氏把外间的院子租出去收租,收来的租金养活照料田产的长工,田地里的收成,就是张姚氏母子两的生活来源。 不仅够过活,每月还有许多富余。 这一套周全的服务下来,张姚氏的小日子过得完全跟地主没什么两样,每天足不出户,就有银子进帐,她便把全部精力放在照顾小安安身上。 她和张相公,一辈子都是勤勤恳恳的生意人,身上的每一寸布料,到嘴的每一口粮食,都是自己靠双手本分赚来的。 乍一下平白受人恩惠,过上了蛀虫一般的生活,她初时心里是十分不踏实的,也很不习惯。可小安安才半岁,却已经可以窥见以后活泼的性子,每日十分闹腾,他还尚在学步,张姚氏就已经需要时时刻刻把眼睛放在他身上了,不然一定会出状况。 孩子半步离不得人,她实在没办法靠自己赚钱,只能亏心的受了这个恩。 柳知州把江柔领到张姚氏住的内院,正想进门,江柔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他打发走了。 他惦记着让江柔在沈十三面前替他说话,不敢悖逆她的意思,也就乖乖的走了。 张姚氏正在院子里抱着咿呀学语的小安安嬉戏,听见动静,一抬头,就看见刚刚踏进院子里的江柔,两人对视良久,张姚氏抱着孩子,不自觉的缓缓站起身,半响说不出话来。 小安安什么都不懂,咿咿呀呀的对江柔伸出手,笑得口水从嘴角流下来,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张姚氏愣了很久,有些不确定的喊:“小,小柔?” 江柔走到她面前,握住小安安白白嫩嫩的小手,语调哽咽起来,“大娘,我回来了。” 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时候,可以很坚强,可是身边只要熟悉亲近的人,委屈就怎样也忍不住。 从小比邻而居,战乱时相依为命,张姚氏于之江柔,就像第二个江母。 江柔跟着沈十三一路南归,生病的时候,孤独的时候,被流言蜚语中伤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可以很坚强,可一看见张姚氏,心酸就忍也忍不住。 当初分别匆忙,连只言片语都未曾来得及交代和嘱咐,再见时,胸中千言万语,却只说得出一句‘我回来了。’ 张姚氏眼眶发热,如果不是抱着小安安,只怕就要抱着江柔痛哭一场了。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江柔想起正经事,赶忙收敛了心绪,直接从张姚氏手里抱过小安安,道:“大娘,我来不及跟你解释,你现在赶快去收拾行囊,带上必要的东西,我们离开这里。” 见面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就要离开,张姚氏立刻紧张起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江柔催促她,“大娘,我们先离开,我在路上跟你解释。”说完,又补了一句,“只带必须用品就够了!” 她糊弄柳知州的那套说辞,粗略一听还说得过去,但仔细一推敲,就诸多漏洞。 沈十三怎么会让夫人独自一人离京这么远? 说是有人护送,也只有抬轿子的几个轿夫而已,她身旁连个护卫的人都没有。 等柳知州回过味儿来,很快就能察觉蹊跷。 以他谨小慎微的行事作风,不确定情况之前,肯定会派人把她先‘请’回府里,等他打听清楚情况,就走不了了。 江柔到现在……还不确定沈十三到底有没有后悔,有没有想把她抓回去。 张姚氏看她神情严肃,也不再追问,立刻照她的吩咐,转身进房间收拾东西。 江柔抱着小安安在院子里等。 小安安很不认生,看见江柔后就一直笑,用沾满口水的小手去摸她的脸。 湿漉漉的手指头触在脸上,江柔心里生起一种奇异的温暖,就像孤独的在沙漠里走了很久,突然看见了活人一样,让她知道,这世界上,不是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孤独的负重前行。 张姚氏手脚很利索,没多久就背着一个小包裹出来了。 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行李太多会招人瞩目,她按照江柔的嘱咐,只带了必要的东西和财物。 ------题外话------ 各位宝贝儿,关于书的名字,由于原先的书名《侍妾上位记》里面有禁词,所以本书现在正式更名为《将军抢亲记》。 还有每天更新的时间,因为我每天的课程安排不一样,所以更新的时间实在确定不下来,如果每天下午六点之前没有更新的话,大概就会晚一点了,如果各位宝贝儿懒得等的话,就当做每天晚上十二点更新吧,然后第二天再看昂。 正文 什么关系 两人火速出了院子,江柔带着张姚氏去了她白日里落脚的客栈,换上了粗布麻衣,顺便将张姚氏身上还算上好的衣物也换了下来。 乍一看去,这就是两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平平无奇,既没有劫财之处,也没有劫色之处。 江柔拿上自己的小包,对张姚氏说:“我们去襄阳城。”。 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带着张姚氏和小安安定居襄阳。 当然了,不是襄阳城内。 襄阳城四通八达,北下一路可到荆州,向东可至平靖关,南通江汉,西去长安,是座军事要城中的军事要城。 如果战火起,襄阳一破,敌军便可长驱直入,进入长江沿线,切断荆州与江南联系,肆虐大秦平原。 所以,襄阳一定不能破! 襄阳城把守重军,比荆州更像一座铁城,加上四面围城,敌军轻易攻不进来,因此,这里很安全。 是以,江柔决定定居襄阳,但不入襄阳城。 襄阳南北贯通,贸易繁荣的同时,也鱼龙混杂,她和张姚氏都是女流,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太容易招是非,并且难以生存。 而襄阳城外却不一样。 再繁华的城池,也会有落后的地方,襄阳城外有必定会有村落,这些村落地势相对偏僻,人情淳朴,比较适合隐居。 并且,退一万步来说,如果不幸狼烟四起,首先受波及的是襄阳主城,这些偏僻的小村庄就像蚊子肉,容易被忽视,这就给了她们逃离战地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襄阳东西南北大道皆通,不论去往哪个方向,都十分方便,不论哪个城池陷落,她们都会有备用的退路。 且……从襄阳抄近路,脚程快些,大半个月就能到奉新郡,她可以时常回去打探父母和哥哥的消息。 江柔把以上想法告诉张姚氏,并征求她的意见。 张姚氏抱着小安安,默了半天,说,“都听小柔的。” 江柔点点头,说,“现在天色尚早,我们现在出发,应该能在天黑前赶到宜昌,只要出了荆州,便能先摆脱柳知州。” 张姚氏愣了。 她看着江柔,觉得眼前的女孩儿已经跟她记忆中的小柔不一样了。 她说话做事还是不紧不慢的,看上去仍然弱不禁风,五官相比以往,也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很柔和,一眼就觉得很亲切。 可现在,举手投足中总有一种莫名的大气和沉稳,让人安心,就算她的肩膀还跟以前一样瘦弱,但……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倚在她怀里撒娇的小女孩儿了,她用自己的血泪换来成长,用肩头扛起责任,把重要的人护在稚嫩的羽翼下。 每个人的成长都必须付出代价,但她的代价,太过沉重。 张姚氏嘴唇动了动,想说‘小柔变了’可到嘴的话变成了违心的赞叹,“小柔懂得真多。” 其实,哪个长辈希望看到这样的‘懂得真多’? 这代表曾经懵懂的年少时光已经过去了,天真变少了,需要背负的变多了。 江柔的脚步顿了顿。 她跟着沈十三行军半年,他时常在她身边审阅军报,研究地图,和严天罡他们讨论军事的时候也不避讳她。 只是……耳濡目染,知道了些罢了…… 江柔勉强笑了笑,替张姚氏拿起包袱,说:“快走吧,不然天黑赶路不安全。” 张姚氏按下心里的酸涩,抱起小安安跟在江柔身后一起出了客栈。 小二掂了掂手里的银块儿,对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啧啧称叹。 那个提包袱的女子,他上午才见过,那时她穿一身素白雅致的衣裳,挽髻梳妆,美得跟个天仙儿似的。 这么好看的脸蛋儿,干嘛包得这么严实? 多糟蹋啊! 小二正对着江柔离去的背影欷歔,肩头突然被人敲了一下,他回头去看。 一个俊眉修眼的青衫公子,手拿一柄折扇,正淡淡的看着他。 公子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看他时眼皮微微垂下,看起来清贵得很。 往后一看,他身后还跟了个穿墨袍执长剑的少年,明明是青天白日,少年严肃的脸和生硬的表情愣是让他感觉如坠黑夜,背后升起丝丝寒意。 关键是!他就站在门口,他俩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两人,一看就惹不起!惹不起! 小二愣神过后,也不管他们是如何进来的,赶忙弯腰作揖,“两位客官有何吩咐,打尖儿还是住店?” 萧正卿轻轻瞟了一眼许负,对方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面无表情的扔给小二。 萧正卿问:“刚才那位姑娘住的房间,带我去看看。” 小二手里的银锭子掂了又掂,笑得见牙不见眼,一点也不含糊,“二位客官请跟我来。”说罢就率先走在前面,把两人往江柔落脚的房间里带。 到了房间,萧正卿挥挥手打发小二离开。 小二得了赏,笑眯眯的从外面带上了门。 许负守在门内,萧正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只在床上看见了一套被丢弃的素白衣裳。 他眼力不错,一眼就认出是江柔从沈府里穿出来的那件。 他问许负,“你方才说,她去了哪儿?” 许负答:“回公子,知州府。” 萧正卿用折扇挑起床上的衣裳,想起江柔走时身旁还多了个妇人和孩子,先是了然,再是不解。 这衣裳她留到现在,想必是用来诓人的,可她大费周章找的那妇人和孩子是谁? 她和江蕴……是什么关系? 江柔……江蕴? 萧正卿沉思了会儿,侧首问:“她的身世,盛京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许负抱拳道:“回公子,时间太仓促,估计最快也要三天后。” 萧正卿丢了衣裳,“走,跟上去。” 正文 要翻身了? 与此同时,怀远将军府。 沈十三和霍清对立而坐,郭尧站在沈十三背后,脚趾头都在发麻。 我的个亲娘!下次霍清再来,他一定先拼死爬出将军府! 将军这架势,忒瘆人了! 这到底是要干嘛?要干嘛? 只见沈十三坐在揽月阁前院,对面是霍清,身后是郭尧,他却一言不发的坐着,手里是那柄陪他征战四方的长刀。 他一手执刀,一手拿着擦刀布,把一柄干干净净的长刀擦了又擦。 此刀刀背宽一指,刀锋常年饮人血,寒气逼人,锋利无比,刀尖部平,不朝前突,刀柄直,柄后有刀环,看起来古朴无华,却是玄铁所铸,能劈断普通铁器而不卷刃。 沈十三就着刀柄,把锃光瓦亮的刀刃来回擦拭,脸上不喜不怒,沉默不言,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事情的起因,还是霍清。 他来府中,带来一个消息,说萧正卿的人正在京中四处打听江夫人的来历。 据霍清手下的人来报,江夫人现在位处荆州,而萧正卿……现在也在荆州。 霍清说:“属下推断,江夫人与萧正卿,应当是同行而走。” 话一说完,沈十三就这样了。 霍清来时沈十三正在练刀,听他回禀时便开始拭刀,现在他话都说完老半天了,对方还是一遍一遍的擦他那柄刀。 霍清沉默了。 将军,你娶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她走的时候有没有顺走府里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俩睡觉的时候有没有说漏嘴什么重要的军事机密? 她是不是哪个政敌或敌国的细作? 萧正卿都在打听了,你还不动如山?!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真给她透露了什么机密?! 霍清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沉默下去了,他试探着喊了句,“将军?” 沈十三保持他那拭刀的动作,“说。” “您看……要不要追?”江柔虽然已经走了小两月,但现在只要跟着萧正卿的人,找到萧正卿,就能找到江柔,拿人保准一拿一个准! 沈十三手上的动作停了,猛然把刀往石桌上一放,铁器和石具碰撞,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沈十三完全没体会到霍清的良苦用心,以为是让他去跟萧正卿抢夫人,于是沉下脸,“追什么追?” 当初是那混账要死要活的要走,现在反倒要老子去把她追回来?老子不要脸的啊?! 说完就起身回房,把门甩出‘哐’一声巨响。 没多久,房间里面就传出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沈十三在房间里气得面红耳赤。 妈的混账! 挺能耐啊!这才多久,就敢跟别的男人同行了? 孤男寡女,把老子当纸糊的?! 霍清在门外半天没缓过神了,木讷的看着郭尧,半响憋出一句,“将军这次回京……情绪挺不稳定?” 郭尧道:“十分不稳定!” 霍清看向被长刀磕出一道白印的石桌,陷入沉思。 这位……江夫人? 沈十三闭门不出,霍清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于是自己回了自己的府邸。 走时忍不住看了一眼暗香榭的方向。 郭尧见他注意暗香榭,道:“江夫人走的当晚,将军就封了暗香榭,一干丫鬟全都打发回了原处当差。” 霍清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郭尧送霍清出府后,回来守在揽月阁外。 沈十三情绪不稳定,如果不能他随叫随到……会死得很惨!很惨!很惨!很惨! 一直守到傍晚时分,只听到房间里不时传出来摔花瓶砸桌子的声音,也没见沈十三往房间外迈一只脚。 小半天的时间都过去了,郭尧估摸着房间里面已经被砸得稀巴烂,没什么好砸的了,于是叫来副手,吩咐了沈十三房间里要重新置办的东西,叫人去库房一一抬了搁在院子里,等沈十三一出来,他们就可以立即把家具抬进去,让将军大人如同遭了劫匪的房间旧貌换新颜。 等一切安排好了,贴心的郭管家又让厨娘做好了晚饭,等着沈十三用饭。 毕竟摔东西也是很消耗体力的啦! 暮色西沉,天将擦黑,揽月阁紧闭了大半天的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沈十三面无波澜的走出来,郭尧迎上去,“将军可要用晚饭?” 沈十三很平静的点点头,一如往常,完全看不出来刚刚才怒砸了房间。 郭尧让副手暂代了他的职务,去陪沈十三用饭,他则亲自去收拾被砸烂了的房间。 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一进房间,郭尧惊呆了。 这……是沈家的祖坟让人刨了吧? 发这么大的火?! 房间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被打碎的瓷片,什么茶具、花瓶、瓷器、只要是装饰性用品,无一幸免,就连实用性家具,也砸得七七八八……不!是全砸了! 江柔走的那晚,沈十三砸了自己的床桓,虽然只是床桓,但堂堂将军府,还能用缺了个角的家具? 于是换了张檀木四弯腿雕花床。 考虑到将军大人的破坏力,这床没什么别的优点,就一点——耐造! 反正沈十三是绝对不可能像上次一样,一拳把床桓子打个缺。 但显然,他果然还是低估了沈十三。 沈十三一拳是不能把这床砸个缺,但是能一刀把它砍成废柴! 地上除了摆着一切能一脚踹翻的家具的残骸,还有好几把卷了刃的刀。 常年跟着沈十三那把刀被他丢在了院子里,但!他的房间里从来不差兵器。 于是郭尧精挑细选的雕花床,以及茶几、衣橱和卧榻,全都被砍废了。 他对着除了四面墙还完好的房间沉默了很久,才无奈的叫来下人,让他们去库房抬新的家具。 另外特别嘱咐,这次一定要换那张铁木的方花架床! 等郭尧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房间焕然一新,一点看不出刚刚遭遇了一场浩劫,他才松了一口气,匆匆赶往饭厅。 一进饭厅,郭尧就敏感的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他用眼神询问副手,‘怎么回事?’ 副手朝他挤眉弄眼半天……很遗憾,他们的默契值不够,他完全没能看懂对方表达了个什么意思。 郭尧收拾房间的时间不算短,沈十三明显已经用完饭了,但看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色,也明显没有吃多少。 这……完全不到将军平时饭量的十分之一嘛! 郭尧又下意识的看向副手,然而,只看到了对方一脸苦相,还是没能看懂他的眼神里到底表达了个什么。 沈十三吃完了饭,并没有像平时一样练拳或者溜达消食,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位置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一道红烧蹄髈,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那种盯。 脸上的表情也莫测得很,一会儿蔑视,一会儿凶狠。 郭尧崩溃了。 将军!这只是一只蹄髈,你咋这么多戏呢?! 你要是吃醋,去把江夫人追来回啊!跟一只蹄髈较什么劲儿?! 这只蹄髈足足被盯了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莫说蹄髈,就是黄花儿菜都凉完了,郭尧正在挣扎要不要冒死开口劝一劝,沈十三却忽然站起身,走了。 郭尧一愣。 这是想通了? 他赶紧追上去,以候差遣,“将军,我马上派人……” 沈十三一脸不耐烦的打断他,“老子去睡个觉,派什么人?” 郭尧刹住脚步。 恩? 睡觉? 揽月阁不在那边啊…… 等等! 郭尧搓了搓眼睛,将军去的那个方向是……听雨院?! 听雨院…… 卓夫人要翻身了?! 正文 最好别回来 相比暗香榭,听雨院不论是离饭厅,还是离揽月阁,都有一小段距离,反正以沈十三的脚力,还走了两三柱香的时间。 暮色四合,听雨院早已亮起灯火。 略有些燥热的夜里,房间里透出来的暖黄色,让人心绪更加烦躁。 夜至听雨院,完全是临时起意,别说卓雅秋,就是沈十三自己,也没料到自己要来这里过夜。 所以听雨院上下,乃至卓雅秋,半点没有准备。 沈十三向来不兴事先通报这一套做派,一大脚跨进听雨院,就直奔卓雅秋的闺房而去。 为了保持身材,卓雅秋过了午后就不再吃任何东西,夏季已至,天气炎热,更是没有胃口再吃晚饭,于是早早泡了澡,就歇下了。 奈何闷热难挡,饶是房间四角都放置了冰盆,还是热得睡不着觉,她便唤平青打水,想泡个凉水澡。 平青担忧的劝她,“天气虽然热了些,但女子最受不得寒,夫人可要仔细着身子。” 卓雅秋烦闷的挥挥手,敷衍道:“我知道了,偶尔一次,不妨事。” 主仆有别,平青再担心,也没办法,只能随着她去了,唤婆子抬了凉水进来,便伺候卓雅秋泡澡。 沈十三进来的时候,卓雅秋刚刚从浴桶里起身,穿好衣服,连盘纽都只扣上了一颗。 平青见到沈十三,既惊又喜,很有眼色的匆匆行过礼,就退下去了。 卓雅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站在浴桶旁,愣愣的盯着突然到来的沈十三。 一袭茶白鸾衣恰及脚踝,鸾衣衣摆用淡色系的丝线绣了精致的飞燕草,明明是宽松的衣物,却被她凹凸有致的身段撑得十分有禁欲式的视觉冲击感。 卓雅秋无疑是国色天香的。 当初皇帝选中她,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她长得好看,特别是她的好看很符合沈十三的审美。 脸蛋妖娆,身材火辣,腰细腿长,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 如果说美艳,卓雅秋不是最美艳的,她最勾人的地方,在她那双眼睛,和那对浅浅的酒窝。 她的五官都是妖艳型的,但唯独那双眼睛,又大又圆,带着莫名的无辜感,配上一对醉人的酒窝,让她一张脸硬是将魅惑和清纯两种美感完美的融合。 沈十三是吃肉的,卓雅秋不论是脸蛋儿还是身材,都是他钟爱的口味。 既然怎么都要娶,皇帝肯定是要挑两个让自己兄弟可心的。 她的家世和长相,让她成为了皇帝眼中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沈十三一直喜欢主动型,最好要大胆,床上要放浪的,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卓雅秋,不禁觉得……皇帝的眼光还真不是盖的。 他直接走到床边,自己动手脱衣服。 衣服都脱了,卓雅秋还能不明白? 她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笑,款款走来,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覆上沈十三解纽扣的手,然后小手钻进他掌心,帮他解衣裳。 沈十三一动不动,任由她脱去身上的衣物。 待只着一件中衣的时候,沈十三忽然长臂一揽,勾住卓雅秋的腰,把她压在床榻上。 她刚刚泡了凉水澡,皮肤都是浸凉的,炎夏里触碰上去,十分舒爽。 但毕竟是泡了水降下来的体温,肌肤相贴不久,体温回升,沈十三手下的温度又变得灼热。 他手一顿,忽然想起……那个混账好像不是这样的。 她的身子一直都凉凉的,若是酷暑中,贴着她连冰盆都不需要了,但若天气凉爽,摸上去就冻得凉骨头。 身上的人停了动作,卓雅秋不明所以,试探着喊他,“将军?” 沈十三回过神来,狠狠的啐了自己一口。 老子堂堂怀远将军,离了个女人还就活不成了?! 遂重新埋首在卓雅秋的肩颈处亲吻。 女人身上的香气钻进鼻端,沈十三闻出了这个味道。 这是宫中时兴的香料,每次皇后来找皇帝的时候,他隔老远便能闻香识人。 开始只是皇后熏这个香,但可能就是因为皇后熏这个香,就在宫里带起了潮流。 先时皇后来找皇帝,他尚能闻出来人是皇后,再时贵妃来找皇帝,身上也是这个香,到后来不管是哪个妃子、贵人来找皇帝,熏的都是这个香。 他是个狗鼻子,对气味比较敏感。 皇帝鼻子不灵敏,他却要闻吐了。 现在在卓雅秋身上又闻到这个香,他简直…… 这个香到底他妈的哪里好闻了?! 话说……那混账身上熏的什么香?他好像从来没有闻出来过?淡淡的,似花香,又不完全像,反正很好闻…… 沈十三手上的动作又停了,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瞧你他妈的这点出息!你身边是没女人了怎么的? 老子十八岁上战场,杀人无数,还能让个娘们儿给征服了? 还是个不愿意嫁老子的女人? 怎么可能?! 不存在的!老子日天日地,就没服过谁!那个混账算老几? 将军大人不服气,收敛心神,专心致志的办正经事儿。 意乱情迷间,手覆上卓雅秋波涛汹涌的胸口,刚一触到酥软的胸口,下意识的一愣。 嗯? 手感不对啊?明明是一对小丸子,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低头一瞧,身下的人脸庞重叠变幻间,一会儿是江柔温顺的脸,无辜的鹿眼眼含泪光,似羞涩似委屈的看着他。 一会儿又是卓雅秋美艳异常的脸,眼波流转间,媚眼如丝。 眼前幻象定格,神智清明起来,沈十三看见了卓雅秋疑惑的目光,他忽然兴趣全无,再也做不下去了。 快速的起身穿衣,临走时给卓雅秋留下一句,“身子肥硕了些,平日少吃点。” 说完,对卓雅秋如泣如诉的一声声‘将军’充耳不闻,头也不回的走了。 卓雅秋愣愣的半坐在床上,不由自主的伸手,摸向自己没有一丝赘肉的柳腰。 肥……硕? 沈十三前脚一跨出听雨院,平青后脚就进来了,看着衣衫半褪的卓雅秋,上去抱住她,“夫人,这是怎么了?将军怎么走了?” 卓雅秋双目无神,半响没说话,平青愈发担忧时,她忽然扑进平青怀里,嚎啕大哭,一声比一声肝肠寸断。 平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她只能一下一下轻拍卓雅秋的后背,随着她的哭声,也红了眼眶。 卓雅秋逐渐平复心情后,慢慢从平青怀里坐起身,还忍不住的抽噎,眸光却一寸一寸变得怨毒。 沈十三几次三番的走神,她不是傻子。 沈将军睡上去的床,什么时候还有下来的道理?这是在为谁守着呢?! 这后院拢共只有过三个夫人。 死了一个,走了一个。 死的那个,沈十三连葬礼都没参加完,尸体还没凉透他就又娶了新人,还能谈上什么感情或者思念? 那就只能是……走的那个…… 呵呵,她最好别回来。 正文 慢慢找 再说回江柔和张姚氏。 两人出了荆州便放慢了脚步,柳知州现在就是回过味儿来,怎么也是追不上的了。 出了荆州,条条大路通罗马,车水马龙,他不知道江柔要去往的目的地,想要找一两个不起眼的妇人,如同大海捞针。 再说,他没有必须大费周章追捕江柔的理由。 张姚氏生小安安的时候,没过两天就下地同军队一起千里奔袭,月子没坐好,落下了一身的月子病,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刮风下雨就腰涨腿酸,吃点凉的就牙酸胃疼,身体素质大不如前。 江柔顾及她的身体,能租车就租车,尽量避免徒步赶路。 小安安还不会走路,她俩就轮流抱着走,抱累了再换人。 因大秦境内才战乱不久,还有不少流窜的流寇和乱民,江柔舍了近路,带着张姚氏走官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样不紧不慢的走了大半个月,离襄阳城竟然还有近小半月的路程。 好在出了荆州,她们也不着急赶路,反正也是去定居,并没有什么要紧事。 驾车的车夫是从荆州就一起同行,谈好的价格是三十两银子,直接将她们送到襄阳。 半月下来,与车夫熟稔了些,赶路的闲暇,她们也偶尔聊扯两句,毕竟这么长的路程,只埋头赶路,是会闷死人的。 车夫做这一行,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不论三教九流,他能天南地北的胡侃一通。 江柔生性内向,车夫常常一说就是半天的闲话,她只静静的听着,不时搭腔一两句。 倒是张姚氏,她原本就是和张相公一起开馄饨馆子的,待人必须得热情,再加上她自己性子也是属于古道热肠的那种。 只是因战乱变故,丈夫死了,家没了,她受了打击,消沉了一段时间,现在将要安定下来,原本的性格也从她血管里复苏,上路没两天就跟车夫聊嗨了,一路下来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比如皇帝开始选妃了。 比如蜀国有来使至秦。 比如……边境又在开始骚乱了…… 天下动乱,列强逐鹿,诸国争霸,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手段。 皇帝在这个档口选妃,其实是存了联姻的心思。 蜀地边境骚乱,蜀国国君遣人来访,除了是想来打探大秦国力,实际上也是存的联姻的心思。 大秦在诸国中,实力较强,但蜀国也不弱,如果能打,那就打,如果不能打,就结盟。 但双方都知道,这仗,是打不起来的。 诸国虎视眈眈,他们前脚打起来,后脚多的是人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蜀地边境的小股兵力的摩擦,只是蜀国递出的橄榄枝,借个由头出使大秦,希望强强联手。 最古老的结盟方式,就是联姻。 这个法子虽然老旧,但不得不说,最为有效。 于是这次来秦的大使中,蜀国六公主甄禾以游历之名,一同随访。 但只要不瞎的都知道,这位甄禾公主,就是这次和亲的人选,此次来访,是来挑相公来了。 秦帝今年三十有一,最大的儿子也才十岁,是以这位公主未来的相公,只能在皇帝,以及几个王爷里面择其一。 而皇帝一生有十八个兄弟,在残酷的皇位斗争中,只活下来了四个,两个已经封了藩王,赐了属地,远离京城守封地去了。 于是公主择婿的范围又缩小了——在皇帝和两个王爷之间选。 皇帝此时大肆选妃,实则是为了给这位甄禾公主大开方便之门。 并不是说一定要做皇妃才能联姻,联姻么,王妃也是一样的! 政治联姻,甄禾公主若是看上了哪位王爷,那自然是千好万好,如果一位都看不上……这不是皇帝正在选妃嘛,那就将就呗! 选得上,就嫁看上的王爷,选不上,就嫁兜底的皇帝。 反正嫁入大秦,左右是跑不了的了。 江柔对朝堂上的弯绕曲折一点皮毛都不懂,她只知道,边境在开始动荡了,安稳日子……过不久了。 但现在只是边疆摩擦,没有上升到大国间矛盾不可调和的地步……就算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她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未雨绸缪,期盼在这乱世里有一席落脚之地,找到亲人,远离纷争,安度余生。 车夫还在吧啦吧啦的显摆自己的见多识广,张姚氏却已经听得心惊胆战,不安的看向江柔,“小柔,我们……” 江柔握住她的手,“没事的,我们会没事的。” 她的语调很轻柔,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神奇力量,握住自己的那双手微微冰凉,张姚氏却觉得心神都安定了下来,仿佛春风拂过面,带来花香和希望。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之间的角色已经掉了个儿,似乎她变成了需要人安抚的孩子,江柔变成了张开双翼庇护自己的大人。 车夫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吓到了这两个女人,赶紧住了嘴,隔着车帘子补救道:“我也是听别人胡咧咧的,是不是真的还不知道呢,两位姑娘可别放在心上!” 张姚氏今年三十出头,平日里虽然为生活操劳,但长得漂亮,心态比较乐观,张相公又疼爱她,因此风姿不减当年,抱着一个孩子还能被人叫上一声姑娘。 江柔这才惊觉,张姚氏比张相公小上许多,自己平日里大娘大娘的喊,她其实也就比自己大了十来岁,只瞧长相,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不免觉得把她喊老了。 但辈分摆在那里,她也不好张嘴胡乱喊‘姐姐’。 车夫不再聊战乱的话题,车厢内的气氛缓和了些,张姚氏想到终于能过上安稳的生活,眼睛忍不住的带了笑,跟江柔讲往后的小日子想要怎么过。 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她实在是过怕了。 江柔嘴里应着,也跟她一起笑,心里却苦涩。 张姚氏和张相公都没有高堂双亲,张相公死了,张姚氏就剩下了一个小安安。 现在在她身边。 而她不一样,她有爹有娘有哥哥,却下落不明。 或许……在他们眼中,自己才是下落不明的那一个。 爹娘和哥哥,肯定也在找她吧! 江柔掩饰得很好,但她毕竟是张姚氏从小看着长大的,张姚氏说了没两句,就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不对,才想到了江父江母还有江蕴都不知去向,赶紧住了嘴,安慰江柔,“小柔,往后还有的是时间,我们慢慢找,一家人总会团聚的。” ------题外话------ 没错,是的我又来给你们洗脑了。 好基友小棠棠的文—— 《快穿之boss别黑化》作者白棠。 我个人觉得设定很新颖哟,女主性格也巨有爽点,腿荐腿荐! 以下是简介: 【由于您的过分抒情,导致了读者们情绪过分化,涤荡了网文界的平衡,上级特地派本系统前来镇压】 强制绑定,联名诅咒,灵魂抽离…… 霍害呵呵笑了两声,她就是个写网文的,要不要这么给面子? 事实证明,网文是个坑,跳进去……就别想再出来了! 正文 不可私留 芸芸众生,毫无线索,江柔知道相聚的机会很渺茫。 可是人呐,总是要抱着信念,才能更努力的活下去。 比如升官发财。 比如觅得佳偶。 而江柔……只想再见到爹娘和哥哥。 她对张姚氏笑了笑,“一定会的!” 语气坚定,不知道是说给张姚氏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张姚氏想,索性谈到这个话题了,干脆将心头的疑惑一并吐露。 她一直不解,不知道江柔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明明奉新郡往东也有城池,就算要隐居,也可以住在周遭村落,跟定居在襄阳城外的村落里有什么区别? 况且,如果江家人还活着,想要折回来寻找江柔,一定会选择在离奉新郡较近的地方落户,方便寻人。 奉新是他们生根的地方,如果要寻找亲人,双方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先回故乡,因为对方如果活着,一定会寻回那里。 既然话说到这里了,那便提一嘴,万一小柔没有想到,错失了和亲人重聚的机会怎么办? 江柔沉默了一会儿,把沈十三的事情对她和盘托出,“那位将军……我怕他追来。” 沈十三手握重权,如果他反悔,她离奉新太近,迟早会被找到。 再则,她还有一重考虑。 天下未定,战争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奉新郡离边境太近了,一旦打起来,周遭城池一定是首批被波及的地方。 定居在那里,一旦战争爆发,很有可能朝廷还没有采取措施,她们就已经成为了牺牲品。 张姚氏听了她的理由,深觉得有道理。 只是……如果定居在襄阳的话,寻到江家人的几率,就小了很多,而且在襄阳和奉新周遭之间奔波,也很耗费精力,小柔一个女孩子…… 江柔倒没有张姚氏的担忧。 就算要找爹娘和哥哥,前提也是要先活下来吧?还是谨慎些好,至于辛苦一些……她吃得消。 两人正在说话间,小安安突然睡醒了,嘤嘤地哭。 半岁大的孩子,睡醒了不是要尿尿就是要喝奶,张姚氏摸了摸尿布,是干的,多半是饿了。 车帘放下来了,外边的车夫在专心驾车,车厢内只有张姚氏和江柔,两人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于是张姚氏直接撩开衣裳喂奶。 小安安喝饱了奶,也不哭了,盯着江柔咯咯的笑,短短肥肥的小手含在自己嘴巴里,口水流得到处都是。 江柔估摸着张姚氏也抱累了,就伸手把小安安接过来,放在自己腿上逗笑。 马车在官道上奔驰,车内传出大人和小孩儿嘻嘻哈哈的笑声,十分温馨,连车夫眼底都忍不住染上了几分暖意。 江柔正同小安安笑着,忽然之间,马车急促的停了下来,拉车的马仰天长嘶一声,车厢猛烈晃了几晃,惯性的冲击力让她一个没坐稳,摔倒在车厢内。 好在她反应够快,摔倒之前迅速仰面朝上,用自己当了肉垫子,托住了小安安。 小安安摔在她身上,没有伤着,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笑更开心了。 这小破孩儿!以为跟他玩儿呢! 张姚氏下了一跳,赶忙抱起小安安,把江柔扶起来,担忧地问,“小柔,你没事吧?” 刚才脑袋磕到车厢上那么大一声响,肯定是伤着了! 江柔扶着车座爬起来,揉了揉脑袋,闭着眼睛缓了好大一会儿,才觉得疼痛减轻了些。 她安抚张姚氏,“我没事。” 张姚氏仍然忧心不已,加重了语气,“要是伤着哪儿了可别扛着!知道吗?” 说着还是觉得不放心,单手抱着小安安,腾出一只手去扒拉江柔的头发,生怕她把脑袋磕出血来了。 江柔任她在脑袋上寻摸了一阵,张姚氏皱眉道:“还说没事,鼓这么大一个包。” 外边喧闹嘈杂的声音突然变大,江柔没继续纠结脑袋上有没有包的问题,她伸手掀开车帘,问赶马车的车夫,“刘把式,发生什么事了?” 刚一说完,车帘也被彻底掀开了,江柔看到眼前的景象,心中一凛,立刻放下车帘子,把一同探头出来看的张姚氏按了回去,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张姚氏动作比江柔慢了一步,刚刚伸了半个脑袋出去,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推了回去。 她一看江柔如临大敌的模样,也紧张了起来,压低声音问,“小柔,怎么了?” 江柔迅速把包袱里,她和张姚氏的两个钱袋子翻出来,将两人所有的钱财腾出来,一大半放进自己的钱袋,只留一小半装进张姚氏的钱袋。 然后拿着那一小半的银钱左顾右盼半天,终于在车顶,发现了车夫套在车顶的车顶罩,她当机立断,把那一小半的银钱塞进车顶和车顶罩布之间。 由于用来防灰尘的布罩和车顶中间有小小的缝隙,江柔又只留下了几块散碎银子,她把银子塞进去后,牵拉布罩,伪装了一番,这样一来,不凑近了仔细观察,居然看不出车顶还藏了银子。 做完这一切,她才压着声音回答张姚氏,“我们碰上贼寇了。” 张姚氏一惊,差点没坐稳,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可是官,官道啊!” 从荆州到襄阳,要是取小道的话,可以省下一半的时间和路费,而江柔当初选择舍小道走官道,就是怕出现这样的情况。 没想到……真是该来的,怎么也躲不过! 她刚刚一探头,就看见车夫对她无声做口型——劫道! 她再转头一看,只见前头大路已经被一截横木挡住,一群凶神恶煞,做悍匪打扮的人提刀拦住去路,正在前面一辆马车一辆马车的搜车。 被拦住的路人都被驱赶下马车,抱头蹲在一旁,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快轮到江柔他们这辆马车了! 车夫在心里叫苦不迭,不知道是那座山头的劫匪?如此胆大包天,连官道都敢劫! 还偏偏就叫他碰上了! 车夫从业多年,也不是没碰上过抢劫的,大都只谋钱财,不害性命,但近年战乱,山匪流寇愈发猖獗,也不排除谋财害命的。 为了以防万一,他把车帘掀了一个角,压低声音对江柔道:“姑娘,钱财乃身外之物,这伙人若是要财物,给他就是了,万不可私留,激怒了这帮亡命之徒!” 正文 再等等 张姚氏一听车夫的话,紧张的看向江柔…… 刚刚……小柔……往车顶藏了银子! 江柔其实也怕极了,她浑身血液逆流,手脚冰冷无比,牙齿上下打颤个不停,却只能强作镇定,安慰张姚氏,“相,相信我……”。 一句话,说得没有半点底气。 她……也知道啊! 可是,不藏银子怎么行? 这里离襄阳还这么远,没有银子,她们怎么去襄阳? 退一步说,就算她们不去襄阳,就近安顿,可这一时半会儿的,她们也赚不到钱。 她尚能忍饥挨饿,可张姚氏怎么办? 她要给小安安喂奶,她都没得吃,奶水从哪里来?孩子又不像大人,尚能饿上一两顿! 而且,如果钱财全部被抢走,就不是只饿上一两顿的事情了! 劫匪不会因为江柔如何害怕,就放过她们,正惶恐间,终于……轮到了她们。 大路完全被拦截堵死,逃是不可能的了,打又打不过,只能任人鱼肉。 车夫走南闯北,深知这个时候,一句废话都不要讲,双手奉上钱财,保全性命才是正经。 是以劫匪走到马车前,还没开口说出‘此路是我开’的经典台词,车夫就手脚并用,自己从马夫座上下来,把腰间的荷包解下来,双手递给为首的劫匪,并连连作揖,“小人的钱财都在这里了,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劫匪头子一手接过车夫的荷包,叉着腰嘿嘿大笑,指着车夫对旁边的手下道:“这小子!讲究!挺懂事儿!” 车夫还是不断弓腰作揖,“好汉饶命!” 劫匪头子又仰天大笑了两声,然后用刀背不断敲击车厢,神气十足的对车厢里喊:“里面的!还要爷爷请你出来吗?” 车厢被击打的哐当作响,江柔脸色煞白,携着张姚氏,颤抖着打开车帘,下了马车。 从荆州出来后,两人依旧很低调,穿麻布荆衣,头发尽数盘起来,做妇人打扮。 尽管已经怕得站都站不稳了,江柔还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低着头把手里的荷包双手递出去,哆哆嗦嗦道:“全部的钱都,都在这里了,英雄若是瞧得上,还,还请笑纳……” 从沈府出来时,郭尧给的那个钱袋子太过贵重,她拿着太扎眼,丢掉又太浪费,所以……江柔把它当掉了。 现在用的这个,是在路边摊子上随便买的,最便宜、白送给人家都嫌弃的那种。 劫匪头一看是两个妇人,还抱着个孩子,穿得灰不溜秋,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人,顿时就恼火起来。 这马车看起来还勉勉强强,怎么坐了这么两个穷鬼? 只是当接过江柔手中的钱袋时,他上下一掂量,打开一看,讶了一瞬间。 卧槽!人不可貌相啊?! 这么有钱?! 当初郭尧给的银子不少,江柔一路上又十分节俭,没用多少,到现在为止,最大的开销也就是租车的费用。 沈府出手,又岂是百十两银子屑于拿出手的? 可江柔也只给自己藏了几十两银子。 一来是怕给劫匪的太少,打发不了这些人。 二来万一劫匪搜车,藏太多容易暴露。 就算只剩下几十两,总比一文都没有的好吧? 江柔被劫匪一声‘卧槽’吓得忍不住后退好几步,以为是对方嫌少,“这,这是全部积蓄了,不,不敢欺瞒英雄……” 她刻意压粗了嗓音,说话期间也一直低着头,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 临下马车前,她也嘱咐了张姚氏,无论如何不要抬头。 这些劫匪,哪个手上没沾两条命? 高兴了就只劫财,不高兴了一并劫色,再不高兴点更是要你的命。 张姚氏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奈不住天生丽质,岁月是把杀猪刀这句话在她身上并没有应验,反而让她添了一种独特的韵味,那是岁月沉淀后,成熟女人的魅力。 这样的她,在这样的亡命之徒面前,太过危险。 至于江柔,就更不用说了。 两人自下车就一直垂着头,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在一众也如惊弓之鸟的路人中,倒也不显突兀。 劫匪头子接了她的钱袋,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一挥手,让手下搜车去了。 江柔的额角渗出冷汗,心如擂鼓。 她这是在豪赌! 这伙劫了官道的贼匪虽然胆大妄为,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只谋财,不打算害命。 可一旦发现她私藏银钱,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但是……她不得不赌。 现在不比在奉新郡。 外面等级制度十分森严,男女地位极其不平等,女子本来就不容易找活计,更何况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短时间内让她赚到能供养三人的银子,难如登天。 她和张姚氏可以节衣缩食,但小安安不能! 况且……若是让劫匪将银子全抢了去,连节衣缩食都没得节! 所以,她必须赌! 那个罩布她伪装得极好,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且一般提起搜车,首先想到的就是坐垫下面等能够藏匿物件的角落,谁还想得到车顶竟然能藏钱? 而此刻,同样被拦截的路人中,在江柔他们那辆马车不远处,两匹高头大马上,看见江柔马车被劫的许负看向萧正卿,“公子,要不要……” 萧正卿勒着马缰绳,下巴还是微微扬起,道:“再等等。” 许负得了萧正卿的命令,放在剑柄上的手收了回来,跟他一起作壁上观。 而江柔,搜车的劫匪才上了马车一小会儿的功夫,她却觉得像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索性,上天垂怜,搜车劫匪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老大,马车里就两件破衣裳,啥也没有!” 江柔忐忑不安的等着劫匪听闻没钱财,便放过他们。 劫匪头子一听没有财物了,把刀抗在肩上,大笑同手下道:“今儿个这些人,都还挺能看懂势头!” 罢了用恩赦的口气,不知是在对江柔,还是在对所有人说:“这不就对了嘛!大家互相都坦诚一点,你交银子,小爷就饶你性命,银子有什么好藏的?要是被小爷发现了,一刀结果了你,有银子你也没命花!” 一伙劫匪嘻嘻哈哈的应和着‘对,老大说得对。’之类的话。 江柔刚刚放下一点的心又提了起来,嘭嘭的跳个不停。 这时,搜车的劫匪跳下马车,对着劫匪头子再说了一遍,“老大,银子首饰都交干净了,没有私藏的。” 搜过了车,确认没有可捞的油水了,劫匪们便转头,去往下一辆马车。 总算逃过一劫,江柔狠狠松了一口气,偏过身子扶住张姚氏,无声安慰同样吓得魂不附体的她。 同一时间,走在最末的一个劫匪手一滑,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他蹲下身子去捡刀,抬头时,愣住了。 正文 巍然不动 想不到这两个妇人……生得这般貌美?! 开先两人都低着头,皆穿一身暗沉又宽大的麻布衣裳,头发也包了起来,低着头的样子,还真看不出长了这么这么好看的两张脸。 抱孩子那个,面目成熟些,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稍年轻的那个,白肤大眼,更是貌美极了! 怪不得穿得如此严实,还从未抬头! 可是不抬头又怎样,这蒙尘了的珍珠,还不是叫他一眼看见了光华! 江柔眼风一转,就看见了那个捡刀劫匪垂涎的目光,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第一反应就是转过身子,挡住自己和张姚氏的脸。 可是已经晚了。 捡刀的劫匪‘噌’地站起来,对着已经远去的劫匪头子兴奋大喊,“大哥!大哥!这里有美人儿!这里有美人儿!” 他声音巨响,刹那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转而投向他口中,可能是美人儿的那两个妇人。 这一瞬间,江柔知道,一切都完了! 这就是这个时代,女性的悲哀,单有一张出色的脸,却没有跟容貌匹配,出色的家世,无依无靠,就只能任人欺辱。 再好看的脸都不会是优势,而是灾祸的源头! 看向她们的目光,有好奇劫匪口中的美人儿长什么样的,有同情两个孤苦女人可以预见的命运的,也有可惜好白菜将要被猪拱了的。 却没有一个,欲意挺身而出的。 劫匪的人数这么多,而且个个有刀,大家都不是刀枪不入的神,没必要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把自己的命搭上去。 长得好看又如何?美人儿又如何?他们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资格! 否则也不会任人抢了钱财去。 走在前头的劫匪头子一听‘美人儿’几个字,瞬间来了精神,又转身走了回来,目光不断在一干人里搜寻,问那个捡刀的手下,“美人儿?哪个?哪个?” 捡刀的劫匪比他的老大更亢奋,指着江柔和张姚氏,眼珠子都差点贴在两人身上去了,“这两个!这两个!” 劫匪头子眉头一皱,败了胃口,“这两个妇人有什么……” 话没说完,捡刀的劫匪直接冲上去,手掐在江柔的下巴上,强迫她抬起头。 劫匪头子的话头戛然而止,喉头不自觉的上下滚动,也将不屑的话语顺着喉咙咽了下去,眼睛似乎都发出幽绿幽绿的光,“他奶奶的,小爷这趟赚大发了!” 江柔闭了眼睛,遮住了满眼的绝望。 可就算眼中的绝望掩住了,仍然能从她身上感到心如死灰的气息。 奉新郡第一次见沈十三的恐惧,再一次将她笼罩。 这一次,她不会再有逃出来的机会了。 捡刀的劫匪凑到劫匪头子身旁,满脸谄媚,道:“大哥,这么两个美人儿,你玩够了,也给兄弟们留一口,让我们跟着尝尝鲜呗!” “少不了兄弟们的!”说罢,他搓着手往江柔的方向走去,满嘴荤话,“小娘子,哥哥寨子里压寨夫人的位置还空着,你要是安心跟了哥哥,吃香喝辣的,绝对少不了你!” 这话要是从沈十三嘴里说出来,还能有两分霸道总裁的味道,可若是从一个满脸胡茬,鼻偃齿露,邋遢不堪的土匪嘴里说出来,就只能让人恶心得想吐。 同样的行为,相貌这东西,有时还真能让人从主观上产生偏颇…… 江柔一把将张姚氏抵在马车上,张开双臂,把她护在身后,脸色煞白的盯着面前的劫匪。 颤抖的手出卖了她内心的畏怯,可是她却不能退却。 因为……无路可退。 劫匪见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警惕的盯着自己,心都要被盯化了,忍不住伸手在她白嫩的脸上摸了一把,“小娘子别怕,哥哥会好好待你的。” 一众路人不忍的别过脸,不忍再看。 刚才说让一伙劫匪一起尝鲜的话语还言犹在耳,这俩姑娘……算是毁了! 手里抱的孩子,多半也凶多吉少! 许负驾马落后萧正卿半步,饶是他向来少有情绪波动,此刻也有些不解的看向自家主子的后脑勺。 他们一路跟了江柔的车马半个月,现在她身陷险境,却不救人…… 江蕴还找不找了? 他们费心耗力的找了这么些年,江柔可是目前最直接的线索了! 许负疑惑的空档,江柔那边已经近乎面临绝境。 劫匪头子似乎没什么廉耻心可言,拉着江柔的胳膊就想拖她去小树林。 张姚氏急了,抱着小安安,从江柔身后蹿出来,一口咬在头子的手上,对方吃痛,把她使劲一推,张姚氏后背撞上坚硬的车厢,痛得扭曲了的秀美脸庞的。 劫匪头子恼了,对身后的一众手下道:“这个女人就给你们了,可要仔细着些,一定要让兄弟们挨个儿尝尝滋味儿!” 他把‘挨个’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张姚氏瞬间委顿在地,手中的孩子差点都抱不稳了。 小安安似乎感受到了娘亲的恐惧,不安的挥动小手,然后放声大哭了起来。 有劫匪兴奋的上来拖拽张姚氏。 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声,在宽敞的官道上浮荡回响,路人都敛下良心的不安,置身事外。 许负将马往前驱赶了两步,与萧正卿并肩,用眼神询问他——救人吗? 萧正卿淡漠的转过头,“再等等。” 许负默了默。 公子,再等生米就煮成稀饭了…… 但萧正卿的决定,一向不容辩置,他只能同他一起,看江柔和张姚氏做无谓的挣扎。 劫匪们把张姚氏和江柔强行拽开,劫匪头子抓着江柔一只手腕,想要凑上去亲她。 张姚氏抱着小安安,不断的想往江柔身边靠近。 可几个劫匪死死拉住她,她再怎么挣扎到力竭,却只能一步一步,离江柔越来越远。 终于,她手里抱着的孩子引起了劫匪的注意。 美人儿即将到手,她怀中抱着的孩子,就成了一大妨碍。 劫匪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恻隐之心,其中一个身材矮小的劫匪,一把抓过张姚氏怀里的孩子,高举起来,便要往地上摔,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 张姚氏目眦尽裂,她被劫匪架住身子,只能将手徒劳的向前伸着,“不!” 那么短短的距离,却仿佛纵隔了她的一生,不论她怎么努力,却始终够不到命悬一线的孩子。 而萧正卿……依然巍然不动。 正文 走慢点 一片混乱间,突闻一声清喝:“住手!” 听得出原本是温声软语的嗓音,因为着急而霎时拔高,甚至微微有些破音。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江柔! 这一声大喝太过突然,矮个子的劫匪下意识停了手上的动作,朝江柔看去,小安安仍然被他高高举在空中,随着他偶尔晃动的手臂,脆弱的生命摇摇欲坠,隔鬼门关只在一线之间。 所有人都看着江柔,只见她原本不断企图从劫匪手中挣脱的手腕停滞下来,转而变了画风,忽然蛇一样缠绕上劫匪头子的脖颈,身子也没骨头一样靠进人怀里。 众人皆是一愣。 连萧正卿的神色都变得莫测起来,有些看戏的味道在里面。 江柔强自镇定下来,软声嗲语道:“英雄这般,般看得上小,小女子,方才说让小女子做,做压寨夫人,人那话,可,可是真的?” 只是啊,再怎么竭力告诉自己要镇定,可她生来胆小,虚与委蛇的话还是说得结结巴巴,脸上如刷了漆一样白,放在劫匪脖子后面的手仍旧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矮个子的劫匪被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懵了,一时不知道她要干嘛,高举的孩子便放了下来,只拎着衣裳提在手中。 做压寨夫人……跟‘住手’有什么逻辑上的关联吗? 小安安被拎着领子悬在半空中,细嫩的皮肉被衣料勒得不舒服,哭得更大声了。 张姚氏的心简直都揪了起来。 她的孩子啊!她作为母亲,从来没有一刻,能够保护好他! 劫匪头子猝不及防的软玉温香抱了满怀,顿时全身骨头都酥了,女人身上浅浅的香气传来,如同世上最魅惑人心的毒,这一瞬间,他忘了只想尝尝鲜的念头,忘了想跟兄弟分享她的念头,当真起了娶过门做压寨夫人的心思。 他如同中蛊般点头,拍着胸脯包票,“那是当然,小爷我说话算话!” 江柔还是一句整话都说不利索,却强迫自己张开口,用哀求的语气接着道:“那孩子是妾的亲弟,相,相公可能饶他一命?” ‘妾’和‘相公’两个词,把她自己恶心得胃里一阵翻腾。 劫匪头子却很受用,一听,这是未来小舅子啊!立即呵斥那矮个劫匪,“没听见夫人的话吗?都是聋了,听不见小公子哭得厉害吗?” 张姚氏瞅准时机,奋力一挣,从劫匪手中脱身,冲上去将小安安从矮个劫匪手上夺下,紧紧抱在怀里。 形势逆转得太快,到嘴的肉都飞了,一干劫匪心情十分的郁闷。 小安安到了张姚氏怀中就立刻安静下来,没心没肺的望着娘亲的眼睛笑。 劫匪头子转过脸去讨好江柔,“娘子可还满意?” 江柔似害羞的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满,满意。” 话虽说着满意,袖中那把雪亮的匕首却出现在手中,在艳阳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这匕首,是她出了沈府,在兵器行里面去采买的。 她不懂辨别武器的好坏,是掌柜给她强烈推荐给她的,她看这匕首锋利非常,虽然贵了些,也咬牙买了下来。 出门在外,手无缚鸡之力,但有利器傍身,心里会有底气些。 劫匪头子只觉得脖子后边一凉,身子登时僵硬了起来,一动不敢动,同时,脸上的表情也凉了下去。 这劫匪比江柔高出一个头,江柔举着匕首,比划在他后颈,十分费力。 她咬着唇,毫无气势地威胁道:“你、你别动!” 劫匪头子的脸黑如锅底,冷冷的说:“你胆子可真大。” 一句话,听不出是褒义还是贬义,也听不出喜怒。 明明是她把刀比在别人的脖子上,此刻江柔却被劫匪头子的神情唬得心里发麻,她握稳了手中的匕首,眼睛一刻不敢离开他身上,道:“拿绳子来,把他的手绑上!” 这句话,却是对那一伙手下说的。 劫匪们有些犹豫,江柔心一狠,把匕首往前送了送,擦破了劫匪头子脖子上的一层油皮。 虽然没见见血,但他也吃痛的哼了一声。 江柔双手颤抖不已,放大声音,歇斯底里的吼,“拿,拿绳子来!” 劫匪们看向劫匪头子。 江柔的匕首尖利无比,劫匪头子对它颇为忌惮,他小心的梗着脖子,对手下说,“听她的,拿绳子来。” 劫匪们听老大都发话了,赶紧找了绳子拿过去。 “走慢点!”江柔看劫匪拿着绳子大步走过来,心里突突直跳,她双手握着匕首,侧身站在劫匪头子的右手边,缓慢又小心的把匕首放到他的前颈,正对喉管,对拿绳子的劫匪说:“把,把他的手绑在背后!” 拿绳子的劫匪果然走慢了些,而后听从江柔的吩咐,把劫匪头子的手反绑在身后。 等绑好了绳子,江柔又呵斥他,“退,退开些,些!” 从始至终,没有一句话是不结巴说利索了的,可见心里真是怕得要疯了! 一干匪徒又听话的退远了些。 江柔又说,“把路障挪,挪开,银子还,还给我们,让我们,们走。” 劫匪们又看向劫匪头子,劫匪头子说,“去。”他们才动了脚步,去将那拦路的横木挪开。 江柔对张姚氏和车夫说,“大娘,刘把式,上车。” 车夫其实是很犹豫的,以他多年的经验,总觉得这伙匪徒怎么就这么容易被制服? 但事已至此,他已经和江柔站上了一条船,若是不听江柔的,百分百大家捆在一起死,只能先上马夫座,等着路障一被移走,他就驾马带着张姚氏和江柔一起离开。 江柔手里有了人质,匪徒们都不敢妄动,张姚氏战战兢兢的从包围圈里面走出来,上了马车,转头担忧的看着江柔。 江柔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无暇分心跟她说什么,只胁迫着劫匪头子,对他说,“你,你也上马车。” 劫匪头子双手反绑在身后,听了她的话,顺从的走向马车。 他人高腿长,步子比江柔大多了,刚跨了一步,江柔就疾步追上去,手里的匕首往他脖子逼近了两分,急喝道:“走慢点!” 正文 早就死了 劫匪头子被脖子上的凉意一威慑,步子慢了下来,到了马车前,必须有一人先上马车,江柔把匕首的尖端对着他,对身后的一众劫匪道说:“你们,再,再退远些!” 以确保她们上马车的空隙,这伙劫匪不能够冲上来。 劫匪们再次往马车的后方退了好几丈。 江柔犹觉得不保险,“再,再退远些。” 一番折腾下来,她已经要虚脱了,声音更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若是只听对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正被人拿着刀威胁呢! 劫匪们又往后退了数丈。 江柔觉得差不多了,才对劫匪头子说:“你,你上车。” 劫匪头子一脚跨上马车。 他双手被绑,自己手里有刀,江柔不觉得他能对马车上的张姚氏做什么,于是自己也提了裙子跨上马车。 上了马车,撩开车帘子,江柔浑身血液霎时冲上头顶,整个人如同泥胎木塑一般僵硬在原地…… 然后慢慢退出了车厢,下了马车。 不远处的萧正卿,眼睛一眯,不紧不慢的驭马往前走了两步,往江柔的马车边靠了靠。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江柔身上,倒是没有人注意他。 只见江柔退出马车后,车帘子被撩开,劫匪头子优哉游哉的从车厢里走出来,手上的绳子不知道怎么被解开了。 而小安安……被他粗暴的用一只手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掐着张姚氏的脖子。 跳下了马车,他粗暴的把张姚氏从马车上拽下来,向江柔走近。 江柔双手握着匕首,用刀尖对着他,劫匪头子每往前踏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 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眼中氤氲着水汽,手不断的在颤抖,那样瘦弱的身躯,仿佛一朵在处在狂风暴雨中的蒲公英,甚至不需要风雨如何肆虐,只需要轻轻一碰,她就会掉光了花冠上的种子。 张姚氏的脖子被掐住,脸色慢慢涨红发紫,劫匪头子对手下道:“给老子卸了她的刀。” 江柔保持着双手握刀的姿势,没有任何反抗的任由劫匪夺去了她的匕首。 待夺了她的刀,劫匪头子把张姚氏往地上一推,一只手提着小安安走进江柔,揪住她的领子,脸靠得只有她的脸一个指头的距离,先往她脸上呸了一口,转而一巴掌扇到她脸上。 力道之大,江柔瞬间被扇得摔倒在地,嘴角冒血,脸山一样的肿了起来。 她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脸上一片麻木,她听见劫匪头子说,“这个臭娘们儿,还真以为自己是哪根葱了,老子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还能被你耍个小花样就把小爷拿下了?” 长得好看是会有一些优势,但那只是相对而言,劫匪头子占山为王,横霸一方,美色他确然是喜欢的,可还没喜欢到迷了心智,不要性命,只管下半身爽的地步。 更何况,这两人长得好是好,但还没有到倾国倾城,叫人看一眼就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地步。 初先确实是被迷惑了一瞬间,当江柔说出让他放了那个孩子的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带着手下纵横江湖,那是多有默契?有时候都不需要眼神交流,手下的人自己就会根据情况,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 捆,确实是捆了的,但没绑成死结,江柔一个不知水深水浅的弱女子,如何跟他们这等老江湖耍心眼? 哪里还能想到亲眼看着绑好了的绳子,竟然是个活结?! 就算没入套,但也已经够让劫匪头子恼怒的了。 他差点在阴沟里翻了船?! 他像刚才的那个矮子劫匪一样,提起小安安,双手高举,狠狠摔下。 江柔吓得似乎心跳都要停止了,那一刹那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往前一扑,在孩子落地的瞬间将他抱在怀中,身体就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江柔把他上下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受伤,愣了一瞬间,也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没有哪一刻,她比现在更绝望。 这个孩子才半岁,还没有见过风吹过大地,鸟飞过大海,就要这样跟她一起死去。 更何况,谁不怕死呢? 这半年她苦苦的捱着,也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 可最终……她活不了了,也保护不了任何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在一瞬之间爆发如此潜能,在孩子落地之前接住他。 那么快的动作,身体里仿佛住的是另一个人。 可是那又如何? 不过只是判了个死缓而已,重新陷入新一轮的绝望。 人们都说人死之前,眼前会回演过自己的一生。 她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在奉新郡,最痛苦的时光是生命最后的一年。 她突然发现,那个叫沈十三的男人,她不恨了。 早已说过不恨,可是啊,心里始终不能释怀。 她把心结藏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不恨。 始终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可到这一刻,她是真的不恨了。 他其实没有义务救自己,跟了他以后,虽然时刻害怕他杀了自己,可仔细回想起来,他似乎从没做过什么让她觉得生不如死的事情。 他权势滔天,就算杀了自己,也不会有人替她伸冤。 惹怒了他,他在盛怒之下,也只是给了自己一个想到梦里的结果——放了她。 其实有什么好恨的呢? 没有沈十三,她或许早已经死了…… 正文 黑衣剑士 劫匪头子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拿刀都手抖得像抽筋一样的女子,竟然还有这么大的爆发力,一时不察,被她钻了空子,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先是惊诧,转而大怒。 本来差点在一个女人手里上了套就已经很丢面子了,现在摔个孩子还被截了胡,实在是不能再打脸了。 他三两步走到江柔跟前,扬起脚就要踹。 江柔趴在地上,见他一脚过来,立刻翻转身子,作跪伏状,把小安安护在怀里。 能做劫匪的,那也不可能是什么善男信女,见江柔护了孩子,心中更怒,干脆连大人带小孩儿一起踹。 男人的脚大,力气又足,一脚虎虎生风,速度快得都能看到残影。 江柔的小身板,要是被这一脚踹实了,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劫匪的大脚仅有一指的距离就要挨上江柔的腰,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脚,拦住了他的攻势。 那只脚来得不声不响,先前竟然没有一点征兆,就这样如同见鬼了一样突然出现,仿佛是没用什么力气,但劫匪头子如此有力的一脚过去,竟然没能撼动他分毫。 明明就是在江柔腰际不到一指的距离,却怎么也无法再前进分毫。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劫匪头子转头一看,只见一白衣男子站在他身侧不足两步之处,单脚离地,却站得稳如泰山。 正是那只脚的主人! 萧正卿的头总是微微仰着,加上身量本来就高,看人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这不仅是身高上带来的优势,更是与生俱来、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种贵气。 劫匪头子走南闯北多年,几曾这样三番两次的被人拂去脸面?再见萧正卿竟然还敢拿鼻孔对着他,早已多重积攒的怒气勃然爆发,撸起袖子就开骂,“他奶奶的,这是哪里来的龟孙子,小爷办事也敢逞英雄,活得不耐烦了吧?” 骂完了,手往后一伸,对手下吼道:“小爷的刀呢?拿刀来!” 话一说完,就有人递了刀来,劫匪头子劈手拿过,比划了两下,挽出一个刀花,朝着萧正卿的脑门儿砍过去,摆明了是想把人一刀砍成两半。 萧正卿八风不动,等刀到了跟前的时候,没人看见他如何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对方就如同鬼魅一般躲闪开了。 劫匪头子一刀劈了个空,还没站稳,后背突然被踹了一脚,他脚下重心不稳,向前扑倒,摔倒地上,刚好跟江柔摔了个肩并肩,并且啃了一嘴泥。 江柔愣愣的,半响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等看清身侧劫匪头子的脸,才突然醒过神来,吓破胆般尖叫了一声,抱着小安安连滚带爬的远离刚才趴的那块儿地。 那伙劫匪见老大吃了亏,江柔一动,就立刻涌上去,想要拿人质。 众劫匪还没做好架势,只听到一声马儿的嘶鸣,哒哒的马蹄声传来,背后生风,急急转头去看的时候,只看见两只马蹄高高扬起,对着自己踩踏了过来。 众劫匪立刻就地一滚,四散开来。 许负跳身而起,在马背上一踩,借了个力,直接飞跃到江柔面前,拽住她一只胳膊,将她扯到张姚氏身旁。 落脚的位置不偏不倚,既是张姚氏身旁,又是萧正卿背后,他自己再往江柔身前一挡,两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儿就被他们护在了中间。 许负把剑往身前一横,面无表情,对一伙劫匪道:“你们是滚,还是死?” 口气不可谓不大。 劫匪头子从地上爬起来,站到一众手下前头,与萧正卿和许负持刀相对。 此刻他也有些犹豫。 刚才怒气冲了脑壳,只顾着撒气就好,现在一冷静下来,回忆刚才两人的身法,简直可以用快如闪电来形容。 他行走江湖多年,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有些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最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眼前这样两人,分明就是不好惹的样子。 可是转念一想,再不好惹又如何? 对方只有两个人,而自己有数十匪徒之众,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他们区区两人,难道他们还能先怕了不成?就算车轮战,也能把他们耗死在这儿! 心中拿了决策,下一步便是行动了。 劫匪头子只踟蹰了一瞬间,而后觉得怎么都是自己的胜算大些,也不废话,直接对后方就是一声大喝,“兄弟们,上!今天给老子弄死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回寨子重重有赏!” 一伙劫匪有了物质上的鼓励,精神上就更有动力,手中的刀枪棍棒高高一举,一冲而上。 这么多人气势汹汹而来,萧正卿和许负也不慌,站在原地没挪动一步,脸上甚至没有一点即将打架的紧张神情。 唯一的不同,也只是萧正卿原本两手空空,只眨了个眼的功夫,不知怎么手中就多了一柄剑。 那剑的剑身极细极薄,锋利非常,仔细一看,竟然是从他腰间的软剑鞘中抽出。 这是一柄软剑,缠绕在他腰间,软剑鞘上的花纹和他身上的衣裳相得益彰,不特别注意,还以为只是寻常的腰带。 直到利剑出鞘,才发现其中的关窍。 萧正卿和许负一人站一个方位,距离掐的刚刚好,既能迎敌,又能形成一个保护圈,若有人想动江柔和张姚氏,那就务必先拿下他们二人。 换句话说,除非他们俩死了,否则是不可能绕过她们抓住两个女人。 人人都以为,萧正卿和许负不过两人,抵挡近百匪众,无论如何都是天方夜谭。 匪徒们刚一动作,还没能把两人怎么样,只见许负两指放在口中,吹了声尖利的哨,官道两旁突然蹿出一队黑袍剑士,冲着一众匪徒而去,他们行动反应极其迅速,犹如疾风掠过,剑招大开大合,下手狠辣无情。 这一队剑士衣着相同,行动统一,脚步整齐划一,大约二十余人,个个武艺高强,都是以一挡十的好手,绝不是一般匪徒之流可以匹敌,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击败匪徒后,又训练有素的往官道两旁退回。 如同他们来时那样,毫无征兆,如同从未来过。 如果不是这一地缺胳膊断腿,满地打滚的劫匪,众人只会怀疑自己做了一场梦。 往他们退去的道路看去,只有一片茫茫绿树成荫,哪里有什么黑衣剑士? ------题外话------ 一到周末我就浪得没边儿了,更新极其不稳定,我悔过…… 我发现好多宝贝儿都讨厌萧正卿,一首《凉凉》送给他…… 正文 惹不起 萧正卿这次是秘密出京,为了隐匿行踪,行事要尽量低调,所以这伙匪徒虽然缺了胳膊断了腿儿,却没有一个是丢了命的。 那伙黑衣剑士是萧正卿为了找江蕴,从萧家带出来的。 说起萧家,在京中算是一朵奇葩家族。 这里的奇葩倒不是贬义,而是形容其特殊性。 自古一门多将,一门多官的事情都不少见,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如果是个官,怎么也要想办法把子子孙孙都弄进庙堂里,多多少少也能替自己分些权过来。 比如沈家。 沈十三的爷爷是个将军,他就想办法把儿子也弄成了将军,沈十三的爹又想办法把沈十三弄成了将军。 祖传将军! 但你没见过老子是个将军,却把儿子弄成文官的吧? 更没见过老子是个文官,培养出来一个武夫的吧? 耍枪弄棒的肯定瞧不起舞文弄墨的,反过来也是,满腹诗书的肯定瞧不起动粗耍横的,家庭环境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所以朝堂上一般都是老子做大武官,儿子做小武官,或者老子做大文臣,儿子做小文臣。 而萧家却是一个意外。 萧正卿的爷爷萧太师,硬靠才华和过人的情商,一步一步从最底层爬到天子之师的位置,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肩负着教育未来天子的重任,算是个文官。大秦律例,官家不可从商。 你说太师府的公子哥儿们,不能经商,总不能去插秧吧?那就只能让老爹在朝中谋个差事,不论官大官小,有实权没实权,那好歹也是一份差事。 至于能不能往上爬,那就只能靠你自己了,萧太师虽然是皇帝的老师,那说到底也是个臣子,上边还有皇帝压着,要是朝中重臣的位置都让你一家包揽了,这算个什么事儿? 萧正卿的爹和几个叔叔伯伯也无一例外,在朝中担任着大大小小的文官。 文武百官并不是一个量词,实际上朝中大臣远不止百人之众,百官,是往小了说。 所谓龙生九子,各个不同,萧太师的子孙辈,有的手握实权,也有的只能靠俸禄混口饭吃。 还是吃不饱的那种。 对于这些混日子的官二代,皇帝直接视而不见,反正朝廷也不差这一个两个的官位,那就养着呗,又不是养不起! 而萧家风光的原因,除了有一个萧太师,还因为培养出了一个萧正卿。 萧正卿是萧家孙子辈里面最出息的一个,但他这个出息,完全出息过了萧太师的想象。 因为他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满门都是文官,最后竟然养出了一个武臣! 还是手握实权的那种。 羽林军林右卫负责宫闱的安全,林左卫位负责京都的安保,萧正卿统领林左卫,可以说皇帝的命都在他手下了。 你说他权利大不大? 但正因为职位特殊,树大招风,多的是人想要他的命。 所以……不带人手出来,那是不存在的! 可就算带了人手,也不能高调突破天际,这里是官道,如果这里死了人,还是一堆人,不论死的人是何种身份,那官府都是要追查的。 他秘密出京,如果牵涉到官府,会徒然生出许多不便来。 黑衣剑士撤退后,宽敞的大道上,一伙匪众躺在地上哀哀叫唤,路人们试探着放下抱头的手,缓缓站起身来,观望着情况。 那伙黑衣剑士,明显就是为了护卫眼前这一黑一白两个男人而出手,现在已经没有匪徒之患了,只剩下面前这两个男人。 他们是能走了……还是不能走? 能走的话,发个话呀! 江柔还是有些惊魂未定,她战战兢兢的看着萧正卿。 这个男人她还记得,当初在奉新郡曾提出过要跟她同行,现在出现在这里,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 如果是巧合,那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是人为,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贵重物件,值得让他尾随这么久…… 一时间,她不敢先说话。 她不说话,萧正卿也看着她,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抖。 他从奉新郡就跟江柔,直觉她跟江蕴的关系不一般,后来京城的消息传来。 她竟然是江蕴的妹妹! 江柔。 江蕴。 他早该想到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线索断了。 有心点打听就不难知道,江柔是在奉新被沈十三弄回来的,不论是抢来的还是救回来的,总之,她和她的家人一定是走散了。 奉新郡不在战后重建的城池名单中,这也意味着,她很有可能也找不到自己的家人了。 之所以还跟着她,是因为,她去的方向……是襄阳。 而探子探寻江蕴的下落,线索正好指向襄阳。 反正目的地都一样,那索性就跟着,万一还能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也说不定。 跟了半个月,因为只是远远的跟着,不可能距离太近,也自然也听不到她们的谈话,所以不知道,他们去襄阳,是因为知道江蕴的确切位置,寻人去了。 还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碰了巧? 但根据萧正卿的推测,很有可能只是碰了巧。 连他都找不到江蕴的确切位置,更何况江柔? 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什么内线消息的样子。 救她之前,萧正卿其实也纠结了一下。 他不确定沈十三是不是对江柔还有心思,也不确定沈十三是不是派人跟着她。 他贸然出手相救,如果真有沈十三的人在保护她…… 嗯……疯狗不好惹。 惹不起!惹不起! 但真的确定沈十三没让人尾随江柔以后,萧正卿反倒有些意外了。 这不像是沈十三的作风啊?! 他家里那几个死了丈夫的兄嫂都被他软硬兼施不能嫁人,他自己的女人,真的就这样放走了? 不管沈十三是怎么想的,他略一斟酌,还是将人救了,毕竟自己也在被打劫的范围之内,反正最后都要动手,早动和晚动有什么区别? ------题外话------ 我觉得我最近真的是飘了,膨胀了,骄傲了,骄傲突破天际了,我不知道是谁,给了我这样一个秃头少女这么大的勇气,让我凌晨六点钟还在床上抱着手机刷抖音,让我熬着最晚的夜,用着最贵的霸王。 现在我正式向场外求助,各位宝贝儿有没有治秃头的办法? 急!在线等! 正文 不要慌乱 萧正卿不理解沈十三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放走江柔,他不知道的是,不只是他不理解,连沈十三自己都不理解。 路人见萧正卿和许负原地不动,有大胆的,三五结伴,上前挪开拦路的横木,观望了一阵,见没人来拦,驾起车马,一溜烟的跑了。 周围的人见旁人都脱身了,也大着胆子效仿。 不多时,人就走净了。 劫匪们在地上打滚哀嚎,江柔和萧正卿在沉默的对峙,谁也没有先开口。 张姚氏从江柔怀里抱过小安安,拍了两下背,见他没哭,才放下心来。 转头一看江柔,突然觉得她和面前这个白衣男子之间的气氛十分诡异,张姚氏想了想,朝萧正卿微微一福身,感激道,“两位公子救了我们,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只能在此空口白牙道一句谢,多谢两位公子了!” 萧正卿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表示接受了这一声谢。 一直在这儿耗着也不是办法,江柔咬着牙,让发抖的身体平静下来,对萧正卿说“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就此……跟公子别过了。” 她也知道救命的大恩,一句话撇过实在很不礼貌,可是她从心里就觉得这个男人跟沈十三一样不好招惹,多说多错,多做多错。 她不敢、也不想跟他有过多交集。 萧正卿没有说话,江柔站起来,掺着张姚氏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见她们上了车,也对萧正卿道了一声谢,上马驾车。 马鞭一扬,马儿向前疾驰,江柔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萧正卿远远的看着,没有追上去。 ** 此时,盛京。 蜀国联姻的使团今日进京,皇帝派了萧太师作为接见使臣在城南迎接。 萧太师虽然老是老了点,但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皇帝重视这次联姻,可他贵为一国之君,总不能亲自接见吧?那多体现不出自己的尊贵?! 但就算要拿身价,也不能端得太高,不然人家一不高兴,不伺候了,你哭都没地儿哭去,萧太师作为天子之师,够分量。 选他作为接见使臣,既表示出了己方对这次联姻的正式,又拿了大国的架势。 完美~ 蜀国此次来访,除了甄禾公主,还有大皇子甄临风陪同,诚意也是够够的。 使团从南城门进城,萧太师提前一个时辰就带人等在南城门。 萧太师一辈子兢兢业业,是个正直的大忠臣,一心为国,二心为民,他办事,皇帝很放心。 但……这次皇帝放心得太早了。 正因为萧太师办事太漂亮,以至于人人都忘了,这已经是个年逾七十,黄土埋了大半截的老头子了。 这烈日当头,一身厚重的官服捂着,就算是个年轻小伙子也能给捂厥过去。 萧太师的一把老骨头没能熬过酷暑的气温,他咬着牙撑了大半个时辰,两眼一翻,中暑了! 他这一晕,还不如早前觉得身体不适的时候就赶紧退场,叫皇帝另择人选接见蜀国使团,因为他晕厥的时间掐得贼准,前脚才有人来通禀使团就在半里地外,马上就到了,后脚这老头儿就撂了挑子。 多半是等了这么老半天,见人终于来了,激动得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两眼一闭就啥也不管了,可苦了跟他一起的手下! 萧太师本身就是大秦泰斗级的人物,有了他镇场,自然不需要别的重臣随行,除了迎接使臣的仪仗,只配了几个五品官跟着。 他一晕,这几个五品官不仅要手忙脚乱的救人,更是即将陷入一种可怕的境地——萧太师晕了,谁来做接见使臣? 总不能让他们几个五品官来吧? 那保准蜀国使团掉头就走! 可现在派人去请示皇帝,也来不及了,蜀国使团就在半里地外,南城门到皇宫,不知道要走几十个半里地,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 五品官儿们告诉自己,不能慌乱,要冷静,要理智,要想对策…… 冷静了没个眨眼的功夫,就忍不住想哭爹喊娘了。 这根本没法儿冷静啊! 因为压根儿就不会有对策啊! 一时半会儿的,上哪里去找一个跟萧太师分量一样重的官儿来接见使团?! 烈日炎炎,五品官儿们似乎看到了自己脑袋上的乌纱帽缓缓升起,对自己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越飞越远…… 差点就没给萧太师跪下去了。 他们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容易吗?!这老家伙一晕,倒霉的可是他们! 众人掐人中的掐人中,扇扇子的扇扇子,萧太师迟迟不醒,五品官儿们心里那个急啊,就差没一个大耳刮子掴上去了。 可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有个三病两痛的,本来就好得慢,这一中暑,一会儿半会儿,怎么也是醒不过来了。 这时候,城门外传来了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五品官儿们心里咯噔一声。 使团进京了,他们要完蛋了! 再仔细一听,这马蹄声虽然响亮,但绝不能跟车马队的声响相比。 在众人忐忑的目光中,沈十三骑着踏月,和严天罡一同进了城。 正文 扒衣服 沈十三这段时间都很无聊,兵营中的事情有梁正和严天罡帮他操持,他就闲了下来。 他哪里是个闲得住的人?一没事情做就浑身都在发痒,并且这段时间,他总觉得看谁都不顺眼,脾气没少发,心中还是憋闷得厉害。 严天罡被他骂了两顿,深觉得沈十三就是闲得皮子痒,于是把营中事务全都交给梁正打理,骗人家说他要回家陪老母亲。 然后他自己去定制了两把铁弓,偷摸陪沈十三出城打猎去了。 你要问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不带梁正一起玩儿? 因为梁正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脑子里装了许多水,轻轻一晃,就能在他脑壳里听到大海的声音。 沈十三不爱听什么,他偏要说什么。 沈十三手下这么多大将,就他挨板子挨得最多,偶尔还要连累严天罡他们一起受罚。 这段时间沈十三的脾气本来就已经怪到了一个新高度,不定什么时候说发火就发火,根本就不需要原因,要是再带上梁正,让他冷不丁儿的一脑梗,说出两句什么不该说的话…… 后果不堪设想! 严天罡带沈十三出去打打猎散散心,目的是让他阴阳失调的脾气好转一些,不是为了让他更加失调! 所以,不带梁正,是为了大局着想! 他带着两把铁弓去找沈十三的时候,沈十三刚从宫里出来,脸色比锅底还黑,一看就是又被皇帝训了。 严天罡去得不是时候,刚赶上沈十三憋了一肚子的气,他一上去就被沈十三抓住吼了一顿。 他脸皮厚,对方说什么他都哎哎称是,反正来去就是三句话—— 第一句:我混账。 第二句:我该死。 第三句:都是我的错。 他都已经习惯了,没办法,谁叫人家官儿大呢? 等沈十三气儿顺了,他才献宝似的拿出铁弓,邀请沈十三一同去郊外狩猎。 沈十三这段时间本来就在家里呆得浑身不自在,严天罡这一下刚好合了他的心意,当时就接了铁弓,让人牵来马,两人就出了城。 夏季的森林里蛇虫鼠蚁不少,沈十三转了半天,却只猎到了些兔子和山鸡,没碰上什么带劲儿的大型动物,就觉得没意思了,撂了铁弓就打马回府。 他明显是没尽兴,但严天罡也没办法,一看他走人了,也只能跟着回去。 他们本来是从北城门进城,但半道上又折去军营里视察了一圈,军营里南城门更近,所以就打南城门进城。 路上看到蜀国的使团车马队,严天罡和沈十三才想起今天是蜀国使团进京的日子。 然而这和他们俩并没有什么关系。 使团进城有萧太师接见,进宫有皇帝设宴,往后有两个王爷陪同游玩,所以他们只需要做路人状就行了。 沈十三从蜀国车队旁驾马过去的时候,一辆马车的车帘突然掀了起来,一个华服少女突然从里面探出头,好奇的四处观望打量。 两人刚好对上视线。 沈十三一看这架马车的规格,就知道这个女子必是甄禾公主无疑了。 但他现在穿的常服,他不说,擦肩而过之间,谁又一下子能想起来他就是沈十三,自然也没必要专程下马表示欢迎。 这本来也不是该他做的事。 沈十三最嫌麻烦,皇帝只发给了让他打仗的俸禄,他就只管带兵,除了打仗之外的事,他一律不问也不管。 两人只对视了一瞬间,他就转开视线,扬鞭打马,加快速度进了城。 甄禾看他扬长而去的背影,莫名其妙的,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她脸皮突然烫了烫,然后像回神一样,赶紧收回目光,坐进了马车里。 迎接蜀国使团的仪仗整齐的排列在城门口,但本该站在最首的萧太师不见了,仪仗的排头乱作一团,十几个人团团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么。 沈十三一进城门,一众五品官儿的目光立即变得炙热,看他就像看迎春楼的头牌一样。 沈十三被一道道目光看得一愣一愣,他看向团团围在一起的五品官儿,想到只落后他几步的蜀国使团,眉头一皱,“你们不好生准备接人,围在一起是准备吃饭么?” 文华殿大学士见了他,也管不了这个将军的脾气有多大,三两步就走到沈十三马前,双手一拱,急急说明了前因后果,最后擦了把头上的汗,道:“沈将军,萧太师中了暑气,这会儿怕是醒不过来了,我等官职低微,只能倚仗将军了!” 正五品的官职,用官职低微几个字来形容自己,实在是谦虚得让人想一拳揍上去。 官职低倒是不低,只是要作为接见使臣迎接别国来使,确实还差了点意思。 沈十三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该让他顶上去的,他绝对不会含糊。 如果真因为这点小事伤了两国和气,难保又要掀起一场大战,他虽然是武将,但若说谁最不想打仗,那绝对是他。 蜀国使团的马队即将进城,沈十三也不磨叽,指着瘫倒在地的萧太师说:“把他的官服扒下来。” 众人立刻就上去扒萧太师的衣裳。 沈十三现在穿的是常服,要接见外国使臣,绝对不可能穿常服,只能扒了萧太师的官服先将就穿。 虽然可能不太合身,但好在萧太师的身量也不算太低,好好抻抻,还是勉强能穿。 沈十三就这样,在南城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扒了萧太师的衣服。 ……也扒了自己的衣服。 得亏他是个男人,在军营的时候又常常跟着一群兵蛋子打赤膊,早就习惯了,并不觉得害臊。 并且只脱外衣,又不扒光,大老爷们儿的还害什么臊?! 他不害臊,可臊坏了在一旁看热闹的姑娘们。 本来只是来看看蜀国的大皇子长什么样,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看到了怀远大将军当众脱衣服。 哎哟喂~ 姑娘们用手捂着眼睛,指间忍不住悄悄豁开一条缝,朝沈十三身上瞟。 老实说,沈将军长得真不赖,身材也顶呱呱,要不是脾气差了点,名声臭了点,跟人结仇多了点……还真想做将军夫人呢~ 沈十三没空管各色目光,他迅速穿上了萧太师的官服,手一挥,让人把这个掉链子的老头儿抬去一旁凉快去,然后站在仪仗的最前头,等着使团入京。 萧太师毕竟是个文官,拿笔杆子的,身材肯定没有沈十三壮硕,万幸,官服这东西,向来是宽松款的。 沈十三穿着萧太师的官服,硬生生把宽大的官袍穿成了紧身的样式。 大秦文官一品穿仙鹤补服,武官一品穿麒麟补服。 萧太师官袍上绣的是仙鹤,跟沈十三的气质极不相符,他一身阳刚之气,举手投足都有力得带风的那种,还是武官的麒麟比较配他。 在萧太师身上的宽松官服,被他穿成了合身款,布料贴合在身上,把他的肌肉线条勾勒得极其流畅,虽然跟仙鹤的祥瑞之气不太搭,但他伟岸健美的身躯抓去了大部分眼球,让矜持的姑娘都狠有些把持不住。 ------题外话------ 由于作者最近实在是很穷,穷到啃苹果舍不得削皮,吃泡面舍不得放调料包,所以《将军》这本书周五上架,上架后尽量万更,希望各位小宝贝儿多多支持,么么哒~ 正文 闭嘴 沈十三只等了小半柱香的功夫,蜀国使团就出现在城门口。 打头的是甄临风,他骑了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双手擒住马缰绳,一身玄青衣袍,头束金冠,眉毛细长,鼻梁高挑,下颚尖细,明眸璀璨,嘴角微微上扬,不笑也带了三分笑意。 众人看到这位大皇子,纷纷都是一愣。 甄临风长得可以说是相当漂亮。 但是! 这位是大皇子啊,是个男的啊! 蜀国的储君都是立嫡不立长,而甄临风运气极佳,既是嫡又是长。 也就是说,蜀国皇帝的传国玉玺,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将会交到他手上。 甄临风长得虽然女气,但给人的感觉不娘气,相反的,他姿态闲雅,眼中似有星光,嘴角一勾,很有点痞痞的味道,像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 这……是蜀国未来的国君? 这吊儿郎当的模样,指使得动蜀国的大臣们吗?! 但在座的都是些常年混迹官场的老油条,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纵然甄临风看起来不足让他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可也没一个人敢掉以轻心。 双方使臣一见面,甄临风就下马,行了一个国礼“蜀国使臣甄临风,携皇命拜访贵国。” 沈十三自报家门,也回了一个国礼,“怀远将军沈十三,奉命接见来使。” 沈十三出自将门,祖祖辈辈都是武官,骨子里的贵气是有的,但贵气是一回事,术业有专攻又是一回事,他擅长领兵打仗,对于这些两国邦交的繁文缛节,他实在是……一窍不通。 国子监的先生教过,他忘了…… 所以他只简单表示过欢迎,就带着使团往皇宫去了。 甄临风有些懵逼,这两国邦交的大场面……流程走得也太简单了吧? 而且……别以为他瞎!这个人一炷香之前他还在城外见过! 大秦是有想法啊?这是对蜀国的来访完全不在意? 再看这位怀远大将军……给他的感觉总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怪。 大秦怀远将军的名号,早就是听说过了的,画像也是已经嚼烂了存在心里的,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接见使臣竟然是他。 真人跟画像上没什么区别……但两国邦交,哪有让武将接见的?这不都是文臣的事吗? 下马威?! 绝对是下马威! 哼!别以为找个会打仗的来就能吓住他!他可不是吃素的! 见面之初,甄临风心里就有了许多想法,然他面上并没有表露半分,以不变应万变,只跟着沈十三往皇宫的方向去。 他当然会觉得怪。 萧太师的身量虽然不算矮,但他的官靴,官帽,沈十三是穿不进去也戴不进去的。 一水儿全副武装的五品官儿中,他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而大秦的武官是不带乌纱帽的,沈十三打生下来,除了战盔,就没带过帽子,众人见他不戴帽子的模样习惯了,着急忙慌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在作为外国使臣的甄临风眼中,就有那么点儿不对味儿了。 他又品不出来这个不对味到底不对在哪里,因为他毕竟是个别国来的,对大秦的制度规矩等等也整不大清楚,只是直觉得有点怪。 毕竟他脑洞再大,也想不到接见他们的大秦使者其实已经晕成面条了……这个只是来临时救场的! 关于臣子的身份问题,萧太师晕厥了,沈十三最稳妥的办法不是假扮太师,而是直接用自己的身份。 因为他的画像,早已经在各国传阅,被看烂了。 至于接见使臣该用文臣还是武将,这个问题就不是他能考虑的了。 谁叫皇帝自己脑袋不转弯,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走一步喘三口的老头儿。 现在晕了吧? 撂挑子了吧? 皇帝要头疼了吧? 该! 沈十三暗搓搓的想。 从南城门到皇宫需要近一个时辰的路程,沈十三和甄临风走在最先,身后是一众官阶稍低的大秦使臣、接见蜀国的大秦仪仗、还有蜀国载贺礼的车马队。 沈十三和甄临风并排驾马,从礼节上来说是正确的,但就有一点很要命。 皇上之所以看重萧太师,让他来接见蜀国使团,是因为萧太师做了一辈子的文官,不仅文章做得好,嘴皮子功夫那也是相当了得。 再加上人上了年纪,东拉西扯起来,没有一天半天是停不下来的。 俗称嘴炮。 而萧太师的这一属性,很大程度上解决了蜀国使团,从南城门走到皇宫的这一路途中,无话可说的尴尬。 但是现在萧太师厥过去了,被几个仪仗官儿简单做了一个担架抬在队伍的最后面,原本该和甄临风并排走的人就变成了沈十三。 可沈十三是谁? 能动手就不瞎逼逼的属性是出了名的,你还指望他为了体谅蜀国使臣的面子,主动上去拉家常? 走了没多大一会儿,甄临风就浑身不自在。 沈十三不说话,其他人说不上话,整个仪仗队伍……诡异的安静极了。 甄临风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有心想主动搭个腔,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气氛,真他娘要命的尴尬! 再走了一会儿,甄临风实在受不了了,脑袋左转转,右转转,目光落在路边变戏法的摊子上,作出惊叹的样子对沈十三道:“沈将军,贵国的高手都在民间呐!这戏法,啧啧!真是精彩!” 沈十三淡淡的瞥了一眼那杂耍人,有些不耐烦,思及两国邦交,强行把情绪按了下去,回了一句,“蜀国没有么?走的时候我让陛下送两个宫廷艺人给你们带走。” 那语气,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们蜀国连个耍戏法的都没有?’ 甄临风:“……”踏马的!我们蜀国有耍戏法的! 走在后面的大秦使臣们:“……”这人真的不是别国派来挑拨离间的细作? 众人不知道,沈十三其实已经很尽力了。 但毕竟天生情商上的缺陷……嗯……没救! 甄临风放弃了和沈十三沟通的想法。 尴尬就踏马的尴尬吧,反正不是他一个人尴尬。 确实! 他不是最尴尬的。 最尴尬的是跟着他们身后的一众大秦接见使臣。 原本想着沈十三的官职大,名声又够威风,镇得住场,结果忽略了这位大将军是个半天崩不出一个屁来的闷声葫芦。 高兴了跟你说两句话,不高兴了你拿火钳去撬嘴都没用。 这下可好,彻底把蜀国大皇子晾那儿了。 这事儿……他们是机智救场了?还是给彻底办砸了? 约莫两三刻钟后,沈十三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似乎应该说点什么。 但是这他妈的说什么啊? 他跟这蜀国的大皇子又不熟…… 最终,沈十三想了半天,憋出了句,“大皇子舟车劳顿,吃了吗?” 甄临风:“……吃了。” 沈十三:“渴不渴?找个酒庄先来二两烧刀子?” 甄临风:“……不渴。” 沈十三没词儿了,场子又凉了下来。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沈十三再接再厉,“不喝酒,要不要来点热水?” 甄临风:“……多谢大将军好意,我真的不渴。” 沈十三黙了默,“这天气挺热。” 甄临风:“……是挺热。”热你他妈还让我喝热水?! 沈十三:“到了皇宫就凉快了,皇宫有冰盆。” 甄临风:“……”我们他妈的也有!我们他妈的也有!我们不是穷逼! 后面的一众五品官儿们捂眼不忍再看。 我的大将军! 我的祖宗!您老可闭嘴吧! 正文 沈战 一路到了皇宫,看到朱红封漆的宫门,大秦的一众五品官儿们心如死灰,已经觉得完全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生活如此灰暗…… 沈十三却自我感觉良好,沾沾自喜皇帝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南城门这边,萧太师一晕,就已经有人快马加鞭赶回皇宫,把情况禀报给皇帝。 皇帝一听,直接一拍龙椅站起来,一大脚踹翻了龙案,差点把来禀报的信官儿吓尿了。 而沈十三出现得毫无预兆,除开把天聊死了,救场也救得勉勉强强。 信官儿刚从皇宫回到南城门,就看到了沈十三和甄临风并排骑马往皇宫去,一打听,才知道万幸碰上了沈将军,又急急忙忙赶到皇帝那儿禀报新一手的消息。 皇帝听了消息后,瞪了李莲英一眼,没好气的说:“看什么看?还不给朕把龙案扶起来?等着朕来扶啊?” 李莲英:“……” 除了萧太师这个意外,一切接见来使的进程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接待使臣的宴席安排在德阳殿,酒菜齐备,只等着人坐上席就开吃了。 甄临风进宫觐见皇帝,献上蜀国的礼,再东拉西扯了一通官话,走完流程的时候,已经是酉时末了。 甄禾作为和亲公主,也跟着一起见了皇帝。 皇帝和甄临风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她就在一旁听着,偶尔皇帝提及她,她就应和两句,其余时候,大都很沉默,很文静,很淑女。 甄临风面上和皇帝你来我往,说了一大堆,心里却稀奇得不得了。 天要下红雨了?甄小公主也有这么有耐心的时候?! 没钱长得丑的女人矫情,这叫做作。 有钱长得漂亮的女人矫情,这叫公主病。 有钱有权又长得漂亮的女人矫情,这他妈就真的是公主! 甄禾就是这么一个有钱有权还长得漂亮的矫情女人。 并且,人家是货真价实的公主! 甄禾公主的骄纵是出了名的,她和甄临风是蜀国皇后一母同胞的龙凤胎,亲哥哥是嫡长皇子,她又是嫡长公主,蜀帝宠她,蜀后也宠她,甄临风更是宠她。 最重要的是! 蜀国阳盛阴衰,蜀帝的肾功能保养得相当不错,除了皇后的首胎是龙凤胎,生了一个女儿,接下来的蜀国,一口气添了十几个皇子,愣是没有一位公主。 那家伙!杠杠的! 一直到现在,蜀国还是只有这一位嫡长公主,人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甄禾是全身镶金带钻出生的。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难免就无法无天了些。 谁叫人家有无法无天的资本呢?! 蜀皇宫里,一般是没有人敢去招惹这位小公主的,人家是得理不饶人,甄禾是没理还能搅出三分理来。 要是实在搅不出理,她也理亏得理直气壮。 这次和亲,除了是因为皇室里实在没有和亲的人选,主要还因为这小公主把蜀国皇宫祸祸得差不多了,蜀帝寻思着,把她送到大秦来祸害大秦皇宫。 说不定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把大秦灭国了呢?! 虽然不太现实,但是理想还是要有的,不然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而且……万一哪天老天不开眼,这理想就实现了呢是吧?! 就算是咸鱼,也要做最咸的那一条嘛! 甄禾骄恣过度,也好动得过度,一般板凳坐不热,就要站起来没事儿找点事儿做。 这样安安静静陪着他打官腔,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所以甄临风相当意外,意外得皇帝说了什么都差点没听清。 与甄临风所想不同,现在的甄禾心中,满心都是沈十三。 沈十三的画像,她原来其实看过一回。 那时是她的及笄宴,给她道贺的,多是一些命妇和权贵之女,正宴过后,便是小宴。 命妇们知道她们在这儿耽搁小女儿家们说私房话,很自觉的没多逗留。 甄禾和几个交好的贵女凑到一起,叽叽喳喳的闲聊。 十几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 一群女孩儿们聚在一起还能说什么? 无非就是哪家的公子长得俊,哪家的公子腰上的能力比较持久。 说来说去,说到了沈十三。 按理说蜀国的公主贵女,讨论的当然也应该是蜀国的青年才俊。 沈十三这样别国的、二十七八的老男人,不应该在她们的意淫范围之内。 但! 沈十三此人,实在是太过出名,可以用名扬四海来形容。 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但不论是什么名声,反正就是很多人知道他就是了。 不论哪个国家,只要是举足轻重的重臣,那你往上的祖宗十八代,一定是被各国纳入机密档案之内了的。 画像什么的,各国高层之间相互流传,也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情了。 沈十三原本就长得好,且南征北战,常年运动量巨大,就算没有刻意保养,看起来也相当精神,又是刀里来剑里去,气质自然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们不能比的。 重要的是! 身材好啊! 七尺男儿,俊俏非常,大长腿,八块腹肌,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 贵女甲说:“我爹的书房里有沈十三的画像!” 甄禾说:“改天偷出来看看。” 贵女甲说:“好!” 隔天,画像真的就到了甄禾手里。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沈十三……的画像。 当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是真的长得挺好! 在南城门外,第一眼,她就觉得这个男人好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然而对视时间太短,仓促一面,她没想起来这个很熟悉的人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直到进了大秦盛京,她从车帘里悄悄望出去,看到他一身仙鹤补服,站立如松,不卑不亢的对皇兄说:“怀远将军沈战,奉命接见来使。” 她恍然大悟。 噢!这就是那个沈十三啊! 然后她一路悄悄观望,男人高大的背影,不知怎么就莫名其妙,狠狠的刻在了她心上。 怀远将军,沈战。 沈十三! ------题外话------ 你们老是十三十三的喊,我都忘了人家十三的真名叫沈战。 这个名字是不是很man?一听就男友力爆棚的那种啊哈哈哈?! 另外,明天就上架了,我好像应该说点什么,但是……没啥好说的。 我看人家上架都有啥活动,那我也跟风活动一个,明天十二点之后上架,陆续更新,万更,然后发几个订阅红包,再从评论里抽三个小可爱送100xx币。 不要嫌少,嫌少我也不听! 哼!贫民窟少女,就是这么任性! 然后,我真的是空手裸更,所以不能直接一口气万更,要是有小仙女觉得这样看不过瘾,就直接晚上十一点左右来看,那时候肯定更新完了。 今天逼逼得有点多了,好了,我要养头发,睡觉去了,晚安各位小仙女儿! 正文 凉快 不管甄禾这边是怎么个少女怀春的情怀,又是怎么度过了这一下午,随着日暮落下,皇帝甄临风的客套交流便告了一段落。 有朋自远方来……自然是要先请吃一顿饭的。 皇帝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也不好意思让人家饿着肚子和自己瞎侃,于是对甄临风说:“大皇子与公主车途劳累,朕设了晚宴,还请二位移步德阳殿,边吃边聊?” 甄临风中午就简单刨了两口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听皇帝一说,立即站起来行了一个礼,“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李莲英瞅着主子要移驾了,不慌不忙扯起尖细的嗓子,对着殿外唱喝:“陛下起驾~” 皇帝悠然起身,率先出了太极殿, 皇帝宴请蜀国皇子和公主,沈十三作为接见使臣,理所应当一起陪宴。 沈十三一向不耐烦这样礼节相当繁琐的场合,但萧太师还晕着,怎么都弄不醒,又是他出面接了蜀国的人,今天的晚宴,必然是少不了他的了。 再不耐烦……忍着呗。 临进德阳殿之前,沈十三又问了一遍,“萧太师醒了吗?” 一个今天中午一起接见过蜀国使臣的官员甲道:“回将军,还没醒呢!” 沈十三想了想,说:“把他抬到冰窖里去凉快,醒了就快点给老子抬到德阳殿来。” 官员甲一下没反应过来,“抬到德阳殿来做什么?” 沈十三眼睛一瞪,满脸都写着‘你是蠢货吗?’的质问表情。 当然是来把老子换下去,还真让我无偿给他顶班啊?! 老子看起来这么善良?! 在沈十三凌厉的眼神威胁下,官员甲十分柔弱的应是,“是,是,下官现在就去。” 沈十三满意了,才转身一脚跨进德阳殿。 等他一进去,官员甲就懵逼了。 把萧太师抬到冰窖里去凉快?! 什么鬼?! 先不说这中了暑气的人直接送到那么冷的地方去解暑……出来都硬了吧? 不喘气儿的那种硬! 再说萧太师这一大把年纪,贸贸然的送到冰窖里去冻一会儿……他不会落一个谋杀朝廷重臣的罪名吧?! 官员甲再三权衡利弊,决定还是让萧太师自己在家里凉快,别送去冰窖里折腾了。 这一条老命,不定怎么就折腾没了。 这么大岁数了,哪能这么玩儿?! 沈十三进殿的时候,皇帝已经各路大臣都到齐了。 皇帝坐上首,左边是蜀国的使臣,右边是大秦的官员。 甄临风和甄禾坐左上首,右上首坐两个王爷,沈十三坐两个王爷的下首。 沈十三走到皇帝跟前,规规矩矩行了一个跪拜臣礼,等皇帝说让坐下了,他才走到自己的位置落座。 他和皇帝私底下怎么相处是一回事,但在外人面前,特别是外国使臣面前,他必须言行有度,不然会让人觉得皇上无能,权臣当道,大秦内乱,如此一来,便会让狼子野心之师蠢蠢欲动。 沈十三一落座,恰好菜肴酒瓶都上齐了,皇帝觉得时间差不多,就让李莲英喊开宴。 太监尖细的话音方落,鼓乐声响起,太乐署编排了多日节目的舞女,扭动轻盈的腰肢鱼涌入殿。 歌者各个手持琵琶,樱口轻启,歌声绕梁回荡,如同百灵鸟样清脆好听,舞者整齐又细碎的舞步带动脚腕上的银铃轻响,襟飘带舞的身影就像步步生莲的仙子般清雅。 大秦的歌舞是一绝,但沈十三从小看到大,早就厌了,因此对这进行排演的舞兴致缺缺,只喝桌上的酒。 军中的男儿,哪个不好酒,沈十三更是爱酒之人,平日里有事没事都要喝两杯,把酒当水一样,他酒量又好,很少喝醉,像军营里那种烈性的烧刀子,没二斤是灌不醉他的。 皇宫中的美酒香醇,但不是很烈,沈十三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居然一点没有醉意。 站在他身后的小太监看得心惊肉跳,又不敢夺他的酒杯。 这沈将军是怎么了?宫里的美酒不要钱,也不能这样造啊! 这酒后劲儿可大着呢! 沈十三心中说不出的烦闷,他本来话少,一般这样的场合,除了皇帝偶尔跟他搭两句话他能应答,基本上一场宴会都说不了一两句话。 而现在蜀国使臣在场,皇帝又不能只跟他闲扯,冷落了蜀国来使,沈十三就只能自娱自乐了。 大秦的官员都知道他没耐心的性子,也不敢来烦他,只跟蜀国使臣聊扯。 外交嘛!反正都是这么一回事儿! 然大秦的本国官员知道沈十三的性格,蜀国的使臣就不知道了。 他们只知道,今天这位接见他们的使臣是沈十三,打仗很厉害的那个。 大秦派他来接见,态度暧昧不明,很难揣测,他们作为肩负着外交的重任,有机会能见到这位赫赫有名的战神,探他的底,就是必然要做的事情了。 所以宴席间的气氛热络起来以后,就有蜀国使臣端着酒杯来敬酒,跟沈十三拉近乎。 沈十三本来一个人自斟自饮喝得挺好,一波又一波来敬酒的使臣扰得他觉得耳边飞了一群苍蝇一样。 又不好直接翻脸,来敬酒的,他都勉强碰了个杯,一饮而尽,而别人递过来的话茬,他都一个‘嗯’字打发了。 这位将军不好接近,蜀国使臣有些沮丧,又觉得似乎是在情理之中。 所以……锲而不舍的跟他唠嗑。 他们的想法也很简单,我跟你啰啰嗦嗦说一大堆,你怎么也应该说一两句有营养的话作为回敬吧? 沈十三的脸色越来越黑。 大秦的官员们看得战战兢兢,生怕他一掌劈死两个摆在德阳殿,赶紧过来把围在他身边的人拉走。 沈十三耳边清净了,脸色才好一些。 ------题外话------ 我又来晚了,我悔过…… 正文 眼睛亮了 秦国的两个王爷对甄禾的归属十分关心。 两个人当然都希望是自己能把这位蜀国公主娶了。 她背后站的可是一个国家!娶了她,自然能压过另一个兄弟一头。 所以开宴没多会儿,就轮流的来跟甄禾搭讪。 而甄禾,心不在焉的应着,目光却从沈十三落座起,眼睛就一直粘在他身上没离开过。 有些男人就是这样,越看越有魅力。 甄禾觉得沈十三就是这样的男人。 初看的时候就已经让人眼前一亮,再后来,越看越惊艳,越看越喜欢。 就连他虎着脸的样子,她都觉得可爱极了。 她今年才十七岁,面前的这个已经是个二十八的老男人了。 她竟然会觉得可爱! 甄禾想,她一定是磕迷药了! 甄禾想了想,跟甄临风耳语了两句,也不管甄临风说了什么,直接站起身,含羞带怯的走到沈十三的桌前,对他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会意,给她拿了个酒杯,斟满酒放在她跟前。 甄禾端起酒杯,话还没出口,就羞红了脸,鼓了鼓勇气,她才对沈十三道:“将军,甄禾敬你一杯。” 沈十三不爽极了。 老子又不是皇帝,你们一个二个的敬我做什么?有种灌皇帝去啊! 一抬眼,刚刚看到皇帝想他这边看过来,见沈十三的脸色,就悄悄的瞪他。 意思是:你敢当众给蜀国公主难堪试试?! 沈十三无法,举起酒杯十分潦草的跟甄禾碰了个杯。 甄禾被鬼迷了心窍,居然没觉得沈十三这样敷衍的态度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他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态度帅炸了! 沈十三喝了一杯就放下杯子,明显是不想再喝了。 喝酒这事儿嘛。 要么自己一个人独酌。 要么跟兄弟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跟个女人酸了吧唧的你一杯我一杯,不好意思,他肉麻得想吐! 甄禾也不是个眼瘸的,见沈十三放了杯子,也不再给他敬酒。 两人无言的坐了一会儿,气氛有些诡异。 甄禾决定打破沉默,试探着开口,先做了一个自我介绍,“我叫甄禾,将军可曾听说过我?” 由于蜀国是个大国,合国上下就只有一个公主,是以甄禾其人,就算未见其人,也应该听过其名。 甄禾这一问,不过是个打破尴尬的客套话。 但沈十三是个什么人? 钢铁直男! 钢筋混凝土浇花岗岩的那种。 他负责打仗,当然只研究各国有可能带兵出征的将才或者皇子。 公主……他真没注意过。 于是…。“没听过。” 沈十三话一出,他身后的小太监就觉得自己站都站不稳了。 我的将军! 人家不是真的问你听没听过好吗! 甄禾脸上的表情一僵,而后就发挥了她的超高情商,她低头轻轻一笑,“那今日将军可就听说过了,我叫甄禾,蜀国的大公主。” 沈十三点了点头,“嗯。” 坐在对面的甄临风简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的席桌和沈十三相对而设,沈十三就坐在他斜对面,为了方便两国臣子联络感情,宴至后半场,皇帝就撤了歌舞,殿上只有一个琴女在弹古筝 淙淙的曲子从她指间流出,曲调轻柔又安抚人心。 曲子的声音不大,甄临风又和沈十三相对而坐,距离不远,对面的两人的对话,他都不用费耳朵,就听的清清楚楚。 妈的!甄禾什么时候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他这个当哥哥的讲过话?!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然而心里吐槽过后又烦恼了起来。 甄禾是来和亲的,她看上个将军算怎么回事?!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她将来是要嫁王族的人,不应该和一个武将走得那么近,免得惹人非议,于是想过去把人带回来。 然而还没等他屁股离开板凳,就听到那边甄禾十分直白的问沈十三,“将军家中可有妻子?” 这话听得甄临风当时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家伙!平时就是太惯着她了! 什么叫‘将军家中可有妻子’? 你怎么不直接问‘我可不可以嫁给你’? 堂堂一国公主,背负着和亲的使命,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男人走得这么近也就算了,还问别人私密的家事。 名声还要不要了? 亲还和不和了? 看没看到旁边两个大秦王爷的脸色?! 甄禾当然没看到,她满眼都是沈十三。 甄临风的脸都绿了,他想去把甄禾拉回来,但现在两个王爷都意味不明的盯着沈十三的席桌,他现在去拉人,似乎显得有些心虚。 可要是任由甄禾在那边,鬼知道她还能说出什么逾矩的话?! 想了想,还是决定,心虚就心虚吧,要是等她话说出口,给人落了实在的把柄,那才要遭。 甄临风一站起身,脚还没有踏出去,就听见沈十三说,“有,两个。” 甄临风顿了顿,默默的坐了回来。 心里简直要笑开了花儿! 甄小公主,你就死心吧! 别说你不能嫁给一个臣子。 就算能嫁,人家也有妻子了。 两个! 沈十三说完就是一愣。 才想起家里的那个狗东西已经滚了。 现在他后院儿里只有一个卓雅秋。 但是话都说出口了,他也没想过改口去解释。 老子家里几个媳妇儿,要你管啊,我凭什么要跟你解释?你很大的面子啊?! 沈十三觉得自己有两个媳妇儿,其实也没毛病。 不论他喜不喜欢,既然嫁进了沈府的,那姓氏前面毕竟也冠了他沈家的姓。 卓雅秋不是他媳妇儿,还能是别人的?! 他又神经大条,做大做小对他来说,还真的没什么区别,反正不都得是给他睡的吗? 还分什么大小? 虽然他也不爱去听雨院…… 甄禾一听他已经有了妻子,眼神一暗,当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沈十三一点看不出她的异样。 或者说压根儿没注意他的情绪。 甄禾问一句他就答一句,甄禾不问了,他自然也就不答了。 甄禾正在黯然神伤。 德阳殿外匆匆走进来一个人。 官帽遮不住花白的头发,一声仙鹤补服,背脊微微有些佝偻,匆匆而来,见了皇帝就跪下去,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陛下恕罪,微臣来晚了。” 来人正是萧太师! 皇帝当然知道这一声恕罪是让他恕什么罪。 但这是说到底,今天这桩意外也有他考虑不周全的地方,也不能怪萧太师一个人。 再说了,人家做了你一辈子的老师,一朝重臣,还有个当羽林军统领的孙子,人家实在是因为身体原因,你还能真罚他? 沈十三一见萧太师来了,眼睛瞬间就亮了。 ------题外话------ 昨天xx币就在今天的评论里面抽三个。 今天还有两更,具体什么时候……大概是在十一点之前吧,憋打我……我真的尽力了…… 正文 都随便 萧太师来了,有了专业人士来应酬,沈十三就可以闪人了。 他站起来,对皇帝行了个礼,道:“陛下,臣不胜酒力,便此先行告退了。” 皇帝:“……” 众人:“……” 这神采奕奕,这双目清明,这说话不结巴,走路不踉跄,这…… 你能不能有点不胜酒力的样子?! 皇帝嘴角一抽搐,喊了个小太监,顶着各方目光睁眼说瞎话,“沈将军喝多了,务必安全把他送回府去。” 小太监低声唱喏,“奴才领命!” 甄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十三就大步走了,只剩她一人坐在那里,还有些发愣。 沈十三走了,萧太师自然是坐他的位置。 伺候的太监麻利的撤了沈十三席桌上吃过的酒菜,换上了新的碗筷和菜式。 萧太师有点为难。 沈十三走了,他该坐到沈十三的位置去,可是坐在那里的女子…… 他虽然没见甄禾公主,但能出现在今天夜宴上的女子,只有一个甄禾公主。 她坐在那里,他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也不好跟蜀国公主同坐一桌…… 甄禾还愣着,眼看就要丢人,甄临风赶紧咳了两声,把甄禾喊回来自己的席桌。 皇帝让太监送沈十三回府,不过是应付蜀国的说辞,谁都知道他没有喝醉,出了德阳殿,沈十三挥挥手就打发了跟在身后的小太监回去,自己一个人回家。 在宴上喝多了酒,夜风一吹,酒意就发了出来,沈十三渐渐的觉得脑袋有点晕。 然而这点小晕乎,对他来说完全就是小意思,还是自己坚强的走回了府邸。 郭尧知道他进宫赴宴,兴许就住在宫里了,就没等他,他回揽月阁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点灯,也没有下人。 沈十三脑袋晕乎,脱了衣服就直接往床上一躺,闭了眼睛就想睡觉。 但你还别说,皇宫的酒,就是和外面的不一样,沈十三开先喝着没什么感觉,现在却觉得醉意朦胧。 本来他自己的酒量,心里是有点数的,他自己喝了一会儿就放了酒杯,哪知道后来被蜀国的使臣灌了不少,现在后劲儿一发,还挺难受。 夜凉如水,模模糊糊的,沈十三好像看见身边睡了个女人,长发如瀑,肌肤胜雪,张着一双无辜鹿眼看着他,满天的星星似乎都在她眼睛里,好看得不得了。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揽,结果抱了一个空,手落在丝绸被面上,沈十三愣了愣,忽然醒过神来。 他翻了个身,背对这空了的那一半床铺。 哼!狗东西!回来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想了想,又觉得她为什么要回来? 老子一点也不想看到她! 沈十三越睡越清醒,满身的酒意烧得他燥热不已,想喊郭尧抬桶水来洗个凉水澡,又嫌麻烦。 在床上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好几个来回,沈十三觉得自己再翻两回就能烙糊了。 睡不着,那干脆就不睡了。 他翻身起床,披了件外衣到院子里吹风。 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又觉得院里太小,风不够大,就跑到花园里去。 沈府的花园里有一池荷花,夏天夜里,微风一吹,那里就格外凉爽,沈十三出了揽月阁就直奔荷花池而去。 荷花池里毕竟有一池的水,坐在这里比在揽月阁里凉快多了。 夜已经深了,整个沈府寂静无声,偶尔有一两声虫鸣,沈十三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此时却不禁也有些悲凉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悲凉从何而来,只是莫名的觉得,心里好像空空荡荡的。 坐了一会儿,他实在受不了了。 妈的明天一定要打郭尧的板子,这破池塘!大晚上的看起来这么凄凉,把老子的家弄得像闹鬼的破宅子一样,修缮园子的钱都喂狗去了? 郭尧要是第二天知道自己要为这么一个理由挨一顿板子,肯定想转头去求皇帝做主! 简直没人性! 谁家的园子深更半夜还很热闹啊?! 无理取闹嘛! 沈十三懒得再看这萧瑟的夜景,便起身四处走走,发发酒意。 老子一国将军,身居高位,手握重兵,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老子有什么好悲凉的?! 老子一点也不悲凉! 沈十三漫无目的的顺着小径走了一会儿,走到了后院儿,路过了一座院落,他抬头一看。 暗香榭? 于是脚下转了个方向,向暗香榭相反的方向走了。 不多时,月夜高悬,黑夜与睡梦笼罩着大地,万籁俱寂,天上一轮银月静静的挂着,漫天繁星在闪烁,暗香榭门口,一个男人面色纠结的站在那儿。 沈十三在心里哼了一声。 老子的刀落在这个狗东西的院子里了。 老子其实一点也不想进去! 他推开暗香榭的院门,一大脚跨了进去。 院子里的海石榴花期已经过了,地上铺了一层红色的细碎小花,那天沈十三砍在石榴树上的刀痕仍然在,落刀处削落树皮的地方已经渐渐风干,变成了跟树皮一样的颜色,可纵横树干的刀痕还是能一眼看见。 就像人受过的伤害一样,伤口会随着时间慢慢结痂、愈合、脱痂,可是伤疤不会消失,疼痛会被人记得,疤痕永远刻在那里,伤痛永远不会遗忘,再久,都在那里,都在心里。 沈十三越过石榴树,进了江柔曾经睡得闺房。 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房间并不奢华,布置得很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 不知道郭尧是故意的还是忘了,江柔睡过的被褥没有下人来收走,她的衣物也都还在,没有人来动过。 沈十三的刀具一般都放在揽月阁,纳妾的前一天他歇在暗香榭,那日顺便拿了把刀过来走了趟刀法,然后就一直放在这里,没有拿走。 他的刀其实很多,除了上战场习惯带那柄玄铁战刀,其余时候,都随便。 他没有非哪柄刀不用的习惯。 暗香榭没有专门放置刀具的兵器架,那天的那柄刀就这样随意的放在角落里,沈十三去拿了刀,转身出了房间。 刚刚跨出门坎一只脚,他又倒退着走了回来。 ------题外话------ 今天还有一一更,大概在十一点和十一点半之间,要是睡得早的小仙女儿可以明天再看。 正文 灾难和幸运 房间的圆桌上放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面有些针线和布料,针线上面一双小小的鞋子。 很小很小的一双,明显就是小孩子穿的,没有缝完,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沈十三把刀丢在地上,从篮子里拿起那双小鞋子,左看看,又看看,嗤了一声,“什么玩意儿!” 沈府很穷吗?买不到吗? 家里的绣娘做得比这个好看多了! 江柔做的小鞋子针脚细密,但因为没有做完,所以看上去比较粗糙,沈十三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把它丢回篮子里。 正转身欲走,他忽然浑身一震,像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原地。 她做小孩子的鞋做什么? 这个狗东西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狗日的!老子要当爹了?! 这一晚上的沈十三很愤怒。 妈的!长本事了?怀了老子的种还敢走得这么干脆?! 第二天一早,沈十三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了。 郭尧来请他用早饭的时候,被他眼底下的两团乌青吓了一跳。 这……昨晚发生了什么? 沈十三简单喝了一碗粥,把郭尧喊到跟前,郭尧恭敬的递上话头,“将军有什么吩咐?” 沈十三放下碗,脸上已经看不到明显的情绪起伏,“把江夫人找回来。” 郭尧:“……” 沈十三淡淡的看着他,“怎么?有问题?” 郭尧差点没站稳,只想扇自己一个耳刮子,“没,没问题。” 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 人都走了小两月了,现在你说找就找,你真的高估你家管家了! 早干嘛去了? 早先我说追人,你还瞪我! 现在知道找人了? 大秦这么大的地儿,你让我上哪儿去给你找个女人出来?! 当然了,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他要是敢说出来,沈十三能当场把他弄成残废! 他还想继续当将军府的大管家…… 上头发话了,再困难也只能撸起袖子干。 但这话说是这么说,哪有这么简单! 大秦九百六十万公顷土地,要找一个完全失去音讯的女人,谈何容易? 现在他却只能按照沈十三的吩咐,去找人。 至于找不找得到,那又是另一说了。 ** 皇宫,太极殿。 今天一早,寅时初,萧太师进宫了。 入了皇宫就直奔太极殿,在殿门口,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 全身上下的发须,能白都白了的老头,在晨曦中,衣着端正,硬是把因年岁而佝偻了的背脊挺得笔直,一跪就是一个时辰。 李莲英听到了消息,专程叫了干儿子顶班,从皇帝就寝的寝殿跑到太极殿门口来劝,生怕这老头一下没挺住,又一下晕了过去。 但萧太师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谁来劝都不好使,一直憋着一口气,跪倒了皇帝上早朝的时候。 李莲英劝不动他,又不能去把皇帝喊起来,只能任由他跪着。 皇帝起床上朝的时候,萧太师已经在太极殿门口跪了一个时辰有余,眼瞅着出气儿多进气儿少,看起来危险得很。 李莲英见皇帝起了,赶紧把太极殿的情况报上去,让皇帝定夺。 皇帝听了,不急不忙的让季贵妃服侍着洗漱,等穿好了龙袍,戴好了冠冕,才对李莲英说,“传朕口谕,让萧太师回去歇着吧,朕不追究了。” 昨天的事情,就算有不可抗的客观原因,导致差点搞砸了两国邦交,但问题始终是出在萧太师身上。 皇帝昨天不追究他,体现的是天子仁慈。 但不是说他就可以就此高枕无忧。 皇帝追不追究是皇帝一回事,萧太师认不认罪又是一回事。 皇帝不能真的罚他,让他意思意思,这事儿也就算了。 可这关窍就在于,不管你是有心无心,犯了错就必须受罚,所以这个意思意思,就必须是萧太师主动意思。 萧太师混迹官场多年,这点道理怎么会不明白,所以今天一早,就不顾众人劝阻,在太极殿跪了这么久。 萧太师到底还是年纪大了,跪了这么久,还真有些吃不消,皇帝圣谕让他回去休息,他就知道这事儿算是真的完了,才拖着麻木的双腿一瘸一拐的回府了。 这天早朝没什么重要的事,主要就是关于待客问题。 蜀国的皇子公主到你的地盘上,你总不能让人家天天呆在使馆里嗑瓜子吧? 还是得派人待他们四处逛逛游玩。 这过程中,要不经意的让他们发现一些事情。 比如—— 哦!原来大秦兵强马壮! 哦!原来大秦地广物博! 哦~大秦真的打不得! 惹不起!惹不起! 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当然就落到了两个王爷的身上。 毕竟他们是备选的蜀国驸马,借着机会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可以有的。 于是这天早朝,就敲定了两个王爷负责接待甄临风和甄禾。 两人自然是想尽办法在蜀国公主面前表现自己,但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甄禾的一颗心早就落到了沈十三身上,当皇帝说让两个王爷带领他们游盛京的时候,骄纵的小公主当场驳了皇帝的面子,指名点姓要沈大将军陪同。 皇帝的脸当场就绿了。 昨天晚上那一幕,他也不是瞎的。 蜀国公主对沈十三有意,他不是看不出来。 可这事儿,莫说是沈十三没有想法,就算他有想法,皇帝也不能依了他。 凡事讲究一个大是大非,他跟沈十三的私交再好,也不能拿国家大事来开玩笑。 蜀国公主是来嫁人的吗? 不!她是来和亲的! 皇帝就是把沈十三当亲兄弟,他也没有皇室的血脉。 和亲的人选,只能在皇室里挑!就算是嫁给他十岁大的儿子,也不能嫁给沈十三! 甄禾的话说完,不仅皇帝,连甄临风的脸也绿了。 昨天沈十三当面对甄禾说了已有妻室,他就以为甄禾死心了。 没想到……他大意了!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当着皇帝的面说这话,只怕把他膈应得不行,甄临风只能赶快救场,“陛下莫放在心上,小妹生性顽劣,不过同大家开了个玩笑罢了!” 只是这话是不是玩笑,大家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甄禾还想再说什么,被甄临风掐了一把,脸转到皇帝看不到的角度,狠狠瞪了她一眼。 自家哥哥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他看自己的时候,向来都是宠溺的。 刚刚那个眼神,怎么说呢? 像在看一个外人,看得她心都瞬间凉了半截。 甄禾知道甄临风是真的火了,也不敢多说,垂着头,任甄临风在皇帝面前圆场。 回了驿馆,甄临风把甄禾带到房间,甩上门,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对甄禾道:“甄禾,你已经及笄了,不是个小孩子了,平时你再怎么任性,我希望你能在心里把握一个度!你的一言一行,都需要整个蜀国倾国之力来替你负责!你不仅是甄禾,你还是蜀国的公主!” 甄临风长得漂亮,平日里总是笑着,乍一下虎起脸,还是挺吓人。 甄禾一下就被吓住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只是哭,也不声泪俱下的指控哥哥‘你居然吼我!’之类的话。 哭了一会儿,脸都涨红了,鼻涕眼泪也流了满脸。 甄临风和甄禾一母同胞,甄临风长得漂亮,甄禾自然也不差。 兄妹俩长得很像,眉眼之间除了神韵,都是极为相似的。 一双秋水美目,眉如远山,瓜子脸,高挺鼻,嘴巴虽然略有些大,唇色却很好看,但组合在脸上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此时哭得声声泣血,十分招人疼爱。 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血脉相连,甄禾哭了一会儿甄临风就受不了了,伸袖子给她擦眼泪,安慰她,“别哭了。” 甄禾抽抽噎噎,“皇兄,可是,我是,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甄临风愣了一下,转而又叹了一口气。 天下唯有情之一字最毒。 没有缘由,舍生忘死。 这样的甄禾他是没有见过的。 他以为甄禾会哭,会闹,会搅得天翻地覆,就是铁了心要嫁给沈十三。 但是她哭了,却没有闹。 只是一句,“皇兄,我是真的很喜欢她。” 甄临风就知道,甄禾完了。 天底下没有人比他们更亲,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甄禾。 没有人知道那句‘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对不可一世的甄禾来说,一旦说出口,意味着什么。 甄禾哭累了,倒在床上睡着了,甄临风怜惜的摸摸她的头,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心思转得很快。 很快从另一个角度把这件是拆开分析。 如果甄禾嫁给沈十三,他们能得到什么? 表面上来看,他们什么都得不到。 堂堂蜀国公主,是不可能做妾的。 但如果沈十三的正妻能让位,把甄禾扶成正妻…… 而这样一来,秦蜀两国的联姻就失去了意义,沈十三不是皇室中人,皇帝不会信任他。 皇帝……不会信任他…… 皇帝,不会信任他! 一个出世的将才,对一个国家意着什么? 一旦甄禾嫁给沈十三,沈家的背后就有一个蜀国作为后盾,皇帝可能相信他吗? 功高盖住,他这样高的军功,手里这样多的兵权,如果再有一个公主做妻子,皇帝不可能再这样信任他! 一旦君臣离心,还是沈十三这样一个臣子,对一个国家来说,务必是一场灾难! 但秦国的灾难,又何尝不是蜀国幸运? ------题外话------ 今天的更完啦,晚安小仙女! 正文 菊花残 蜀国使团在盛京逗留了半月之久,一直没有定下和亲的人选,态度暧昧不明。 皇帝很焦灼。 如果放在那天夜宴之前,皇帝一点都不会焦心,可自打那天夜宴之后,直至第二天蜀国公主提出让沈十三陪同的要求,他的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心绪也极不安宁。 蜀国迟迟没有动静,让他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子。 不得不说,不仅是女人有第六感,皇帝这个男人的第六感,也准得让人咋舌。 蜀国使团在大秦盛京逗留的第二十日,蜀国大皇子甄临风上了一封折子。 大概意思是: 我的妹妹很喜欢你家的怀远将军,和父王母后讨论过后,我们一致决定,希望让沈十三做我们的驸马爷,如果你们不同意,我们就和其他国家和亲,此外,我的妹妹要做大,不接受反驳。 ——蜀国使者:甄临风敬上! 并且,当天传来消息,说南楚有使臣访问蜀国。 在这个节骨眼上,蜀国刚刚递了折子,就传出这种消息,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皇帝看了折子,听了消息,勃然大怒,把沈十三宣进宫,当场打了两百个板子。 据可靠消息称,皇帝打得一点都不含糊,那天沈将军从皇宫出去的时候,都是让人用三人宽、十四人抬的轿子抬出去的。 谁不知道沈大将军从来不坐轿子? 可靠消息还称,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 太极殿。 沈十三被皇帝一道急诏喊进宫,来传旨的还是李莲英。 李莲英从小服侍皇帝。 皇帝十岁的时候,他是个十岁的小太监。 皇帝今年三十岁,他也成了一个三十岁的中年太监。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大家都知道吧? 李莲英能在总管太监的的位置上一坐就是这么多年,而且能让皇帝如此信任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人到了高位,很多事情就不用自己做了。 皇帝也不想让他做。 一般李莲英传的旨,都是家国大事。 比如抄家,比如灭族。 乐观一点的,比如封王,比如封侯。 总之一句话,李莲英出马,不是大悲,就是大喜。 沈十三看见李莲英的时候,还懵了一下,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支支吾吾的不敢说,只是含糊的警示了一句,“将军……见了陛下说两句好话。” 其余的便什么也不肯多说了。 沈十三一听,就知道这事儿肯定是坏到了一种日天日地的地步。 他跟了皇帝多少年,李莲英就跟了皇帝多少年,他和皇帝平日怎么相处,李莲英最清楚不过。 他和皇帝是什么关系?在皇帝面前什么时候嘴壳子软过?不照样顺风顺水活到了现在? 现在李莲英居然让他跟皇帝说软话?! 妈的!皇帝不会得绝症快死了想听两句好听的吧?! 一路沉默的跟着李莲英到了太极殿,脚跟都还没站稳,一坨不明物体突然天外飞来。 目标正是他的脑门儿! 沈十三是谁?那是在喋血战场上走出来的佼佼者,躲避冷枪暗剑的功力那是一绝。 这等级别的暗器,能耐他何?! 遂脚下一移,脑袋一偏,就躲了过去。 皇帝一看,妈的更气了! 朕要打你,你这狗崽子居然还敢躲?! 于是手一扬,又是一坨不知道是啥的东西朝沈十三的脑袋飞过去。 沈十三一个旋转跳跃我闭着眼,又躲过去了。 完了还得意的冲皇帝笑笑。 嘿嘿,老子多矫健!你打不着! 李莲英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皇帝气得简直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指着沈十三对着殿外咆哮,“来人!羽林军!给朕把这个混账拿下!” 林右卫统领薛致带着人涌进殿内,沈十三一见薛致,双手握拳,就等着人家走过来就开始干架。 皇帝脑袋都要炸了,吼他,“你个狗东西!在朕的太极殿你还想动手?你还看朕!看什么看!你今天敢动手老子就诛你九族!” 沈十三束手就擒。 皇帝看到他不服气的脸就来气,大手一挥,吼道:“先给老子打他两百棍,打完再说。” 完了觉得不解气,又点了薛致的名字,“你!你来打!” 薛致对皇帝是死忠,皇帝说一他绝不说二,皇帝让打狗他绝不骂鸡,并且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如果说换个人来打沈十三,执刑的人看在沈十三权势滔天的面子上,保管他挨上三百棍还能活蹦乱跳。 但如果行刑是薛致,别说两百棍,一百棍沈十三都能在床上躺两天。 后来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了,那叫一个皮开肉绽,鲜血乱飚。 菊花残~满地伤~ ------题外话------ 昨天活动的三个100xx币已经抽出来了,小仙女请查收,今天还是晚上十一半点之前不定时更新。 正文 不敢抗命 沈十三被抬回将军府的那天,风很大,雨也不小,轿子一进府,除了郭尧之外的一干主仆,全都被郭尧放了软话,变相的软禁在自己的院落。 众人也都很听话,甚至在郭尧委婉的暗示之前,他们就很自觉的把自己关起来,不再外出。 为什么呢? 沈十三是多要面子的一个人,现在屁股被皇帝打开了花,你不赶紧麻溜儿的躲起来,还想栽到他面前去看热闹? 嫌命长啊?! 沈十三受伤不轻,回府后的一应吃喝拉撒全由郭尧经手。 一般人……也不敢去看沈十三的屁股! 揽月阁内。 气压十分的低,郭尧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沈十三也赏他两百棍子,让他陪着一起躺着。 皇帝的这顿板子打得实在不轻,沈十三再厉害也是个肉做的,反正这下没个三五天是下不了床的了。 大夫来上过一次药,看见沈十三屁股上的伤,当时不露声色,结果出了沈府就开始啧啧称叹,“屁股烂成这样都还没瘫痪,将军真乃神人也!” 沈十三屁股上的伤太重,穿不了裤子,就裸着下身在床上躺着。 疼得厉害了,吃不下也睡不着,郭尧看着担心,想尽办法熬了稀粥,苦口婆心的劝他吃两口。 沈十三开始还没力气搭理他,后来实在被他聒噪得烦了,白着脸骂了一个‘滚’字。 平时沈十三一瞪眼,郭尧腿就软了,没想到现在都开口骂人了……虽然对方的腿确实也软了。 但却没有滚。 而是双手捧着粥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把脖子一梗,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还是劝,“将军,您好歹吃一口,这都一天未进水米了,身上还有这么重的伤,不吃点东西可怎么扛得住!” 沈十三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老子说话不管用是吧?受点伤你就要翻天?! 郭尧顶着他杀人的目光,还是双手捧粥递到他面前,被他看得实在是招架不住了,就干脆低了头装瞎子。 沈十三顿时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 狗东西! 沈十三实在不耐烦了,端过郭尧手中的粥,一口气干了,把碗甩给他,“滚远点。” 郭尧:“哎~” 然后麻溜儿的滚远了。 第二天,郭尧又捧了一碗粥跪到沈十三面前。 这回任他说破大天来,沈十三是怎么都不肯喝了。 沈十三就算随时一副要跳起来咬人的样子,郭尧也不依不饶,不厌其烦的在沈十三耳边唠叨着让他多少喝一口。 沈十三暴怒,“老子站起来的那天,就把你剁碎了喂狗!” 然而现在,他还暂时站不起来。 其实也不是他非要虐待自己。 主要是薛致这个王八蛋的心眼儿太他妈黑了,硬是把两百大板打出了三四百的效果,他现在躺在床上咳嗽下都扯着屁股蛋子疼。 哦,对了,皇帝那个龟孙子心更黑。 他也不是一点都不饿,将近两天了,铁打的人也前胸贴后背了。 可是他妈的他不能吃啊! 更不能喝啊! 你说洗脸擦脚让郭尧帮他也就算了,可尼玛尿尿的时候总不能让郭尧帮他尿吧?! 吃了喝了就得尿,他堂堂一国将军,你让他直接尿床上?! 太他妈耻辱了!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昨天郭尧逼他喝了一口粥,当天晚上憋尿差点把他憋炸了。 这龟孙儿还很诚恳的请示,“将军,我给你拿个尿壶来?” 滚你马勒戈壁的尿壶! 最后他让郭尧扶着,硬撑着去了一趟茅厕,回来的时候屁股上的伤也崩裂得差不多了,又是一趟血流成河,当天晚上疼得一宿没睡。 你说说,他还吃得下还喝得下? 沈十三看着郭尧,心想这王八蛋莫不是哪个死对头专门安插在他身边的吧? 沈十三说什么也不吃东西,连水也不喝,郭尧看得实在是忧心。 这身子再强健,也经不起这样造啊! 头皮都要挠破了,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让沈十三吃一口。 比起郭尧,沈十三更恼火。 皇帝莫名其妙的把他喊进宫里,莫名其妙的就是一顿揍,揍完两天了,连个说法都没给。 原本就吃不下东西,被这样一气,更是没心情吃了。 不过饿个两三天对沈十三来说,完全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觉得,完全就是郭尧小题大做了。 行军打仗的时候,军需后备不足、千里急行军、守城、攻城,没时间吃饭的理由实在太多了,饥一顿饱一顿早就成了习惯。 饿个两三天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忍忍不久过去了么! 然郭尧觉得,沈十三这么大的块头,一顿不吃都是个大问题,更何况还带着这么重的伤,没点营养,伤口怎么好得快? 这晚,沈十三嫌郭尧烦,直接把他赶了出去,严令他要是敢往房间里走一步就剁了他的狗腿。 郭尧不敢抗命,正在揽月阁院子里抓耳挠腮的时候,卓雅秋来了。 正文 要完蛋了 郭尧见了卓雅秋,站起来拱手行个礼,“卓夫人!” 卓雅秋轻轻点了点头,“郭管家。” 郭尧看向她,“夫人这是来……” 卓雅秋往沈十三的房间里望了望,眉目间都是担忧,“我听说将军两三日不曾进食了?” 郭尧也跟着叹了口气,无奈道:“正是,将军不吃不喝,这般下去可怎么熬得住!” 卓雅秋有些犹豫,想了半天,说,“郭管家,我可能进去看一看将军?” 郭尧想到沈十三恨不得一个人在房间里躺到伤好的样子,怕卓雅秋进去惹怒了他,自己和她两人都吃不了兜着走,斟酌了下措辞,说得很委婉,“将军若是好转,我派人来告诉夫人一声。” 言下之意就是说,你现在还是别进去了! 卓雅秋从小长在官宦世家,怎么抓文字漏洞简直不要太拿手,她敏锐的抓住郭尧话里的关键点,“将军吩咐了不见我?” 郭尧一愣,“这……没有。” 沈十三的后院儿里没有人,沈府里,卓雅秋勉强算半个名义上的主子,郭尧毕竟只是个管家,她把话说道到这份儿上,也不好再拦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夫人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同将军通报一声。” 卓雅秋点头。 郭尧敲了沈十三的房间门。 “咚咚” 没人应。 “咚咚咚” 依旧没人应。 “咚咚咚咚” 还是没人应。 郭尧心里一凛。 不会是饿晕了吧?! 赶忙推门进去,一只脚刚刚跨进门口,就听见沈十三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老子说话你当放屁是不是?滚出去!” 郭尧另一只脚都还没进门,就又退了出来。 他转身面对卓雅秋,十分无奈,“卓夫人,你也看到了……” 卓雅秋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但是明显不想放弃。 沈十三正是脆弱的时候,这时候她都不露个面,他还能记得她多久? 找休呢吧?! “我亲手熬了鸡丝糯米粥,兴许将军能喝上一口。”卓雅秋说。 郭尧往她身后一看,果然看见平青手里提了个食盒。 卓雅秋这个鸡丝糯米粥,可以说熬得是刚刚好。 沈十三不挑嘴,除了甜食不吃外,在饭食上几乎没有什么要求。 什么都吃咸口的,喝粥当然也不例外。 郭尧开先换了好几碗粥,沈十三都没看一眼,后来硬着头皮捧着的那一碗,是碗白粥,沈十三刚好就喝了,精心准备的各种营养粥没能排上用场,就被赶出来了。 郭尧有些犹豫。 卓雅秋毕竟是个夫人,沈十三总不能打骂她吧?! 不是说铁汉还绕指柔吗?女人磨一磨他,效果肯定比自己一个大男人来得好吧? 半响,郭尧艰难的点了点头。 卓雅秋腰肢一扭,越过郭尧往沈十三房间里去了。 郭尧看平青手里提着的食盒,总觉得下一刻那里面就要装自己的脑袋。 咦?脖子怎么凉嗖嗖的。 卓雅秋踏进房间的那一刻,郭尧有点儿后悔了。 然而人已经进去了,后悔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沈十三饿了几天,有气无力的趴在床上闭目养神。 三天过去了,伤口已经结痂了,但翻个身还是很艰难,他迷迷糊糊的有了些睡意,刚刚眯了一会儿,就听到敲门的声音。 他闭着眼,装作没听见。 好不容易门外哪个不知死的东西不敲门了,刚准备继续睡,‘嘎吱’一声,门直接开了,然后就听见郭尧的声音。 沈十三那叫一个怒啊,劈头就把人骂了一顿。 郭尧退了出去。 他接着睡,又是刚刚眯过去,又他妈是‘嘎吱’一声。 沈十三一睁,抽了垫在脑袋下的枕头,反手就砸了过去,“混账东西!狗头不想要了吗?” 却听到一声“哎呀~” 是女人的娇嗔声。 沈十三转头去看,看见了卓雅秋。 卓雅秋每次见沈十三的时候,都会精心打扮一番。 精心到了什么地步呢? 一双眉毛要画半天,一身衣裳要换几十次,发髻要和妆容搭配,头饰要和衣裳配色。 一不注意,小半天就过去了。 这样费功夫收拾打扮了的她,出现在沈十三面前的时候当然是极美的。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纤腰楚楚,眉眼生辉,一对小小的酒窝让她看起来更加灵动。 沈十三却皱了眉头,“你来做什么?” 他什么样的美人儿没看过?不也就是一张嘴巴一双眼吗? 卓雅秋从平青手里接了食盒,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语调千回百转,“将军,我做了鸡丝糯米粥,你尝一口好不好?” 沈十三把头一偏,“不吃,出去。” 怎么个个都来灌他吃东西,他是要饿死了吗? 卓雅秋被如此直白的拒绝,嘴角的笑僵了一下,转而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将军好歹吃一口,身子才好得快些。” 那语气简直跟郭尧一模一样,沈十三一听就烦,对着门外吼,“还有活着的没?滚进来?” 郭尧赶紧滚了进去。 沈十三看郭尧来了,又是一顿骂,“老子看你是想回家吃自己是不是?” 郭尧头都要埋到地上去了,赶紧认错,“郭尧该死!” 沈十三简直想给这个榆木脑袋一板砖,“知道该死还愣在这儿做什么?” 郭尧从卓雅秋手里接了食盒,道:“夫人,粥就放在这儿吧,您先回听雨院,我会劝将军用一点。” 沈十三一点面子都没留,卓雅秋好歹也是大户出生,性子里有两份高傲,见他都这样赶人了,虽然羞恼,却也不厚着脸皮留在这儿,面色很不好的走了。 卓雅秋一走,郭尧也赶紧出了房间,一点没耽搁。 开先说会劝沈十三喝点粥的话完全抛在脑后,一个字没敢提,走的时候还没忘记把食盒带走,免得沈十三看见心烦。 提了食盒正准备关门,沈十三喊住他,“回来!” 郭尧神色一喜。 这是想吃点儿了?! 郭尧赶紧走过去,“将军可是想喝粥了?” 沈十三差点一脚蹬过去,“喝个屁!枕头捡过来,从外面把门带上!” 郭尧满脸失望,转头一看,果然看见了刚才沈十三砸卓雅秋时,落在角落的枕头。 遂给他捡起来,垫在脑袋下,从外面带上了门。 郭尧又坐在揽月阁的院子里,对着一碗鸡丝糯米粥唉声叹气。 “这粥你到底喝不喝?不喝朕喝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郭尧一个哆嗦,差点没坐稳就梭到石桌底下去了。 他慌张抬头一看,就见皇帝不知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得悄咪咪站在了自己身后。 郭尧顿时觉得人生晦暗无光。 怎么都赶到一起了?! 看了一眼刚刚才关上的房门……他要完蛋了…… 正文 你有种 皇帝穿了一身便装,身边只带了李莲英一个人,都从沈府大门口走到揽月阁了也没人通报,看样子应该没人知道他出宫了。 天子驾临,郭尧直接顺势从石凳上梭到地上,跪着行礼,“草民拜见陛下!” 皇帝挥挥手,把他从石凳旁边推开,自己坐下来,然后问他,“这粥你不喝朕可喝了?” 郭尧冷汗涔涔,连忙道:“陛下,这粥冷了,草民让厨房给您重新做。” 皇帝探手摸了摸粥碗,拿起调羹,无所谓道:“还温着,将就吧!” 郭尧还想说什么,李莲英给他递了个眼色,乖乖闭嘴了。 皇帝一调羹一调羹慢慢喝完了卓雅秋送来的粥,慢条斯理用手帕擦干净了嘴,问郭尧,“沈十三饿死了没?” 盛京下的风吹草动,有哪样能瞒得过皇帝? 更何况不吃饭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郭尧想了想,谨慎的说:“草民觉得,全靠一口气儿吊着了!” 他觉得这样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沈十三七尺有余近八尺的身量,肌肉壮硕,一顿能吃七八个馒头加两三碗馄饨,乍一下三天不进水米,身体还要用营养把开了的菊花养好…… 全靠一口气硬撑,没毛病! 皇帝很满意,“恩,没死就好。” 说罢起身往沈十三的房间里去,李莲英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郭尧为了防止沈十三弑君谋反,也跟了进去。 皇帝一推开门,一个丝绸枕头就迎面飞来,把他砸个正着,“妈的郭尧你今天就给老子滚回家去……”。 李莲英赶紧虚伪的送上关怀,“陛下,没事儿吧?可伤着了?” 有事吗? 当然没事儿了! 一个枕头还能把人砸残了?! 皇帝弯腰把枕头捡起来,递给李莲英,对方接过来抱着,像个小媳妇儿似的跟在他身后。 沈十三一转头,见是皇帝,骂郭尧的话卡在喉咙里,闭了嘴。 皇帝拉了个马扎坐到床边,瞪一对眼睛盯着沈十三不说话。 大秦有数百年根基,所以皇室里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模样都相当的俊。 你要问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 大秦的第一任皇帝就算长得像个窝瓜,历经这么多年、三宫六院七十二后妃基因的代代改良,再窝瓜也是长得好看的窝瓜吧! 到了皇帝这一代,更是基因突变了又突变,美女如云,帅哥如雨,基本上就没有长得丑的。 其中皇帝更是个中翘楚。 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浓密的眉毛稍稍上扬,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乍一看十分多情,实则深不见底,最是无情。 乌发束着墨色丝带,一身深紫绸缎,腰间束一条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装束简单,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他有天生的一副帝王相! 他坐在那儿不说话,沈十三也不说话。 李莲英和郭尧更是沉默不敢言,只是两人身体时刻紧绷着,生怕沈十三突然跳起来把皇帝咬死了。 可是出乎意料的,沈十三居然格外平静,甚至连点阴阳怪气的表情都没有。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皇帝从袖口里掏出一本折子,递给沈十三。 沈十三接过来一看。 正是甄临风上表的那封折子! 他把折子还给皇帝的时候,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一声。 皇帝看向他的肚子,眉毛一扬,似笑非笑,“饿了?” 沈十三面无表情,吩咐郭尧,“整点吃的来。” 郭尧忍不住朝皇帝多看了两眼,脚底像安了四个轮子一样去给沈十三拿吃的了。 啧啧啧!皇帝出马,一个顶俩! 郭尧走后,房间里陷入了谜一样的沉默。 李莲英几次三番的往门口眺望。 郭尧怎么还不回来?!他要顶不住了! 这气氛,太可怕了! 沈府家大业大,家里的下人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郭尧就去了不到两柱香的功夫就回来了,手里端了个银制托盘,上面有一碗青菜瘦肉粥和几碟清淡的小菜。 沈十三不能坐,郭尧就干脆在床畔给他搬了一张小桌子,把粥菜放在上面,过去扶他起来喝粥。 沈十三撑着郭尧的手臂移到床边,端起碗,把调羹从碗里拿出来,然后……一碗粥盖在了皇帝的脑袋上。 李莲英:“……” 郭尧:“……” 郭尧扶沈十三的手臂僵住了,满脑袋都是三个字——诛九族! 沈十三的手法极其精准,一碗青菜瘦肉粥一粒米没浪费的全糊在了皇帝的头上,雪白的米粒,绿油油的青菜碎,以及稍显油腻的肉沫子,挂了皇帝一脑门儿,让他看起来像颗西兰花。 就是那种绿色的花椰菜。 李莲英反应过来,‘哎呦’的惊叫了一声,手忙脚乱从怀里抬出一块锦帕,给皇帝擦头。 这可不能怪他反应慢,毕竟放眼前后五百年,哪个皇帝被手下的臣子往脑袋上泼过粥?! 实在是……太惊悚了! 皇帝的脸简直比脑袋上的青菜碎还要绿。 老子是天子! 这个混账居然敢往老子脑袋上泼粥?! 老子要诛他九族! 皇帝跳起来一个鱼跃跨上床,一只手提起沈十三的后领子把他翻了个面儿,然后骑他在腰上,抡起拳头就开始往他脸上砸,一边砸还一边骂。 “你这个不知死的狗东西!” “老子都敢泼!” “信不信老子让你全家给你陪葬?” “妈的!老子今天不弄死你名字倒过来写!” 皇帝猝不及防的这一手,沈十三受伤的尊臀毫无防备的抵在床板上,疼得他呲牙咧嘴,这时皇帝又直接照着他的嘴角就是一拳,脸瞬间就肿起来了,连咧嘴都咧不开。 沈十三反应迅速,挨了两拳头就反应过来,忍住屁股上的疼痛,揪住皇帝的袖子把他往下一扯,一个肘击回敬在皇帝的嘴角,登时就打出血来了。 虽然沈十三有伤在身,但战斗力还是不可小觑,毕竟上战场的人,谁还没有个带伤打架的时候?! 那都是带伤搏命的好吗?! 李莲英和郭尧站在一旁,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可又不敢上前去拉架。 打人的是皇帝。 他不诛沈十三的九族,难道还不诛你的九族吗?! 只能任由两人在床上翻天覆地,越战越激烈,嘴里不断的喊‘陛下别打了!’或者‘将军别打了!’ 约小半个时辰,床上的两人才渐渐停歇了下来,脸上皆是青一块紫一块,看不出来胜负。 只是……沈十三这一折腾,屁股上崩过一次的伤口又崩开了。 这次比上次惨多了,被面儿上,床单上,全都是一大块一大块的血迹,看起来血腥残暴极了! 顺便还点缀着从皇帝脑门儿上落下来的绿色青菜碎。 一架打过,沈十三和皇帝都累了,躺在床上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郭尧赶忙转头去拿了伤药,打了清水回来。 沈十三和皇帝下手都重,专挑脸上打,但两人心里都有数,看着伤势可怖,其实只是只是些皮外伤而已。这样的情况是不敢喊大夫的。 堂堂一国天子和一国将军打架打成这样,传出去还了得?! 只能郭尧和李莲英自己上手替他们处理伤口。 沈十三踹了身旁的皇帝一脚,口气傲娇得不得了,“老子要不是受了伤,一只手就能吊打你!” 皇帝往他屁股回敬了一脚,“朕明天就诛你九族信不信!” 沈十三痛嘶了一声,没空回答他到底信还是不信。 郭尧端着清水拿着伤药,试探着对皇帝说,“陛下龙体重要,还是快起来处理伤口要紧!” 皇帝从沈十三的床上爬起来,下床的时候又顺脚往沈十三的屁股上踹了一下,冷嘲热讽道:“你家主子打老子的时候没见提醒他朕的龙体重要?” 郭尧低着头不敢应话。 沈十三痛得身体条件反射的弹了一下,“你他妈的回来!看老子揍得你皇宫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皇帝一屁股坐到离沈十三足有两三丈远的茶桌旁,不屑道:“有种你过来!” 沈十三趴在床上,指着皇帝吼,“有种你过来!” 皇帝:“有种你过来!” 沈十三:“有种你过来!” 皇帝:“你还是男人吗这点种都没有,你过来啊!” 沈十三:“你过来看看老子有没有种!” 李莲英赶紧绞了块赶紧的帕子替皇帝擦脸,郭尧也替沈十三处理伤口。 两位祖宗~可就闭嘴吧! 等皇帝和沈十三的伤口都清理赶紧,重新上好药了,郭尧把床上染了血的床单扯下来,换了新的,转身对皇帝说:“陛下的衣裳脏了,请随草民来,草民给您找身干净的换上。” 皇帝低头一闻,果然在自己身上闻到一股子青菜瘦肉粥的味道,于是起身跟着郭尧去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威胁沈十三,“等朕回来治你个混账的罪!” 沈十三不屑的哼了一声。 皇帝换了衣服回来的时候,沈十三躺在床上都要睡着了。 毕竟有伤在身,又这么多天没有吃饭,还一下激烈运动,身体消耗太过,人就疲乏了些。 皇帝坐到他床边,三下两下把他摇醒,嘲讽他,“你还有脸睡觉?” 沈十三横他一眼,“老子还有脸拉屎!” 皇帝不再跟他胡扯,单刀直入的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沈十三像看智障一样看他,“又不是我求着要娶她,什么叫老子打算怎么办?” 皇帝被他一噎,差点又没忍住冲上去打一架。 被李莲英眼疾手快的拉住了,把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仗掐死在摇篮里,“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皇帝哼了一声,对沈十三说,“蜀国公主你就别想了,那是绝对不会嫁进将军府的!” “我谢谢你!千万别把她嫁给我,白送都不要!”沈十三说。 皇帝看着他的眼睛,突然严肃了起来,“前几日传来消息,南楚有使臣现在在蜀国。” 沈十三面色有些沉重,“恩,知道。” 消息传进京城的那天他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居然还能跟他扯上点千丝万缕的关系。 皇帝沉默了很久,说,“朕有事情交给你去做。” “有屁快放。” ** 两个时辰后,皇帝回宫。 ------题外话------ 这事儿吧……我对不住你们,本来说这一章就该小江出场的,结果……我尽力了…… 我保证明天的第一章就是小江! 好吧就让我的胸永远是A……。憋打我就行…… 正文 双面绣 至正十年十一月,太师萧锦程上书弹劾,怀远将军沈战犯殴打官员、欺君瞒上、受贿、渎职、闹市纵马、滥用军权等罪,经查属实,皇帝大怒,当场查封怀远将军府,将沈将军押解天牢,择日审问。 翌日皇帝亲临天牢,审问过程中,沈将军态度恶劣,言辞激烈,与皇帝发生激烈口角,后对皇帝大打出手,帝伤。 同日,文武百官联名上书,痛斥沈将军犯上作乱,蔑视天子天威,有伤皇帝龙体,求赐怀远将军沈战死罪。 帝应允,以谋反弑君罪论,判处其三日后午门斩首。 三日后,囚犯被押往刑场,午时,法场被劫,沈将军举兵两百,逃出京城,不知去向。 而这时候,江柔和张姚氏已经落户襄阳,蜗居在襄阳城外一个名叫白头村的村落。 白头村距离襄阳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全村上下只有百十来户人家,村里人家的房舍建得稀稀落落,整个村庄的存在感那是极其的弱,村落里的人过着几乎世外桃源的生活。 消息传到襄阳城的时候,距离沈十三叛逃出京已经过了三天的时间,再传到江柔耳中,又过了十数天。 白头村几乎与世隔绝,离襄阳主城不算特别远,但是村民们很少出村,他们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着自给自足的小日子。 江柔和张姚氏进村的时候,还引起了一阵骚动。 白头村的户户几乎都是从祖上就住在村子里,向来都是年轻人往大城市里走,住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少,还没见过有人从外面来的。 世世代代都是熟面孔,江柔和张姚氏一去就引起了众人的围观。 在一座世代祖居的村落里,外来户想要落脚其实也并不容易,村民们有些排斥她们。 江柔和张姚氏就抱着小安安站在那里,厚着脸皮也不肯走,很快就惊动了里正。 她们被请到了里正家喝茶。 江柔称,她和张姚氏都是寡妇,因战乱死了丈夫,失了家园,现在无处可去,大城市难以容身,求里正大发慈悲,收留她们。 江柔的说辞除开隐瞒了沈十三那一部分,其余句句都是真话,说到伤心处仍然忍不住伤神了一会儿。 里正是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头,头发胡子花白,面色红润,长得慈眉善目的,身子骨也很硬朗,看起来精神抖擞。 听了江柔的话,心里就生出了两分怜悯,于是做主决定把她们留下来。 江柔用银子买下了村子东头的一处闲宅。 宅子不大,一栋小屋子,两个房间,另外带一个小院子,说是院子,其实也只是在门口用篱笆围起来的一小块儿地皮,用来养养牲畜什么的。 在这里一住就是半个月,日子渐渐安定了下来,从前那些战乱、流浪以及人和事,似乎都在一天天远去,淡出记忆。 但江柔有时候还是会梦到被乱军洗劫的奉新郡、正在哭泣的家人,或者一颗颗翻着死白眼睛的人头。 她从没梦见过沈十三,只是偶尔正在做事,会忽然听到一声‘滚过来’,或觉得背后有一双不屑的眼睛在看着她。 那眼神,仿佛是在嗤笑着说,“老子看你能跑多远!能藏多久!” 她一个激灵,然后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这都是幻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十三的脸渐渐在记忆中寡淡了起来,有时候猛一想,居然要先想起沈十三这个名字,然后下意识的回忆一下,他的脸才渐渐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她只离开了两个多月,她在强迫自己忘记这个男人。 效果显著。 江柔和张姚氏身子都弱,不能像村民那样,开垦一块儿地,自己种粮食,自己种菜。 她们不能坐吃山空,于是只能定时去襄阳城,接一些缝补纺绣的活计,靠这个养活一家三口。 张姚氏的针线活儿不错,江柔还会些绣活,每日的进账的不多,但是已经够吃喝,并且她们手里还有些余钱,日子就这般往下过了。 沈十三流蹿出京,被四海通缉的消息,是张姚氏带回来的。 那天她在家带小安安,是张姚氏出去接活,晚间,张姚氏回家的时候神情明显不对,她以为对方是哪里不舒服了,就问,“大娘,是不是身子不利爽了?” 张姚氏看了她两眼,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说:“今日我听人说,怀远将军弑君,逃出京城,不知道流亡到哪里去了。” 江柔脑子空白了一瞬间,心里慌乱了一下,手里的针扎到了细白的拇指上,痛得轻轻叫了一声。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小安安在摇篮里睡得正香,江柔怕吵醒了孩子,轻叫一声就急促的闭了嘴。 张姚氏赶紧拿了帕子替她捂伤口,担忧的看着她,“小柔……” 疼痛一刺激大脑,江柔就立马镇定了下来,她黙了默,不知是安慰张姚氏还是安慰自己,“跟我们没关系的,不用担心。” 这天下这么大,哪有这么容易说碰见就碰见了?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张姚氏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也就不再提这事儿。 小安安已经近一岁了,考虑到如果让江柔一个人养三个人,担子实在太过沉重,而且张姚氏也没这么厚脸皮,让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儿帮她养孩子,她就给孩子断了奶,两人每天轮流去襄阳城里接活计,留一个人在家里照顾小安安,接的活儿白天如果做不完,就带回家里来,两人一起熬夜赶工。 张姚氏回来了,江柔把热在锅里的饭菜取出来,摆上碗筷,两人一起吃饭。 两人饭间会话话家常,随意的聊扯两句,张姚氏端了碗,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对江柔道:“小柔,今天有人找上来,托付了一桩绣活儿。” 江柔也坐下,擦了擦手,问道:“绣什么的?接下来了吗?” 张姚氏摇了摇头,道:“暂时还没有,那人要的是双面绣,你也知道,我就会些简单的缝补,哪里会这个,所以回来问问你,明天再给人一句准话。” 双面绣是属于苏绣,它能在绣品的两面绣上不同画面,让人从两面观赏,其中要运用各种精巧针法,使绣品的两面呈现不同的花样,还看不出破绽来。 双面绣极其考验绣娘的绣工,再者,也不是说能在两面上绣上不一样画就行,还要让绣品逼真生动,方才是合格的作品。 正由于这门技法要求严格,很费功夫,有能力绣这个的绣娘,几乎都在皇宫里当差,民间很难找到能绣双面绣的绣娘。 但张姚氏看过江柔绣过。 那是一副猫儿的图样,要把一根头发粗细的绣花线分成数十股细线,并将千万个线头、线结藏得毫无痕迹,无论从正面或反面都可以看到小猫调皮活泼的神态,那一对猫眼,江柔更是用二十多种颜色的丝线,才能把猫睛绣得炯炯有神,栩栩如生。 江柔的绣技是江母教的,她学得很出色。 张姚氏是个聪明人,她从没有问过,江母怎么会这样的技艺,又从哪儿学来的。 今天绣坊有人来问,她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先回来过问江柔。 双面绣很费时间,如果图样面积大的话,更是需要短则半年,长则几年的时间来耗着,江柔一时也有点拿不准主意。 她想了想,问道:“那人可说是要什么图样?” 张姚氏点点头,“具体绣什么还没说,只知道图样不大,是绣在一面团扇上,似乎是要拿去送人。” 将要咬了咬嘴唇,问道:“可说了付多少工钱?” 张姚氏摇了摇头,“没说,因是要回来过问了你,我才答应人家,若是应承了下来,那人似乎也是要与你当面洽谈,才能确定图式和工钱。” 双面绣可以说是有价无市,就算只是一面小小的团扇,价钱也不便宜。 现在的张姚氏和江柔暂时不缺钱用,但将来小安安长大了,要让他去念书,要让他上私塾,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况且,谁会嫌钱多?! 只是如果接下这活儿的话,虽然只是一面团扇,但江柔估计,至少也要三四个月的时间。 很久都要赶工了…… 权衡再三,她还是答应了下来,“是哪家绣坊,明天我就去。” “就是我们摊位旁边的锦绣坊,绣坊的老板知道你技法不错,特意来问的,看你能不能绣,我暂时也没答应,只说先回来问你会不会。”张姚氏说。 江柔犹豫了下,用商量的语气对张姚氏说:“大娘,如果接下这活儿,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家里赶工了,这之前,我想回奉新郡看一看,在四周打听打听爹娘和哥哥的消息。” “那是自然的,你想去就去,不必顾忌我,我一个人可以的。”张姚氏说。 江柔点点头,嘱咐她,“我走的这段时间,就不要去城里了,明日我将要用的东西都采买回来,银子也都留在家里,你想用什么想吃什么,买就是了,不要不舍得,当心在家带小安安就是了。” 张姚氏也知道自己一个人不可能又带孩子又做工,答应了下来,“我知道,你放心去就是。” ------题外话------ 我发现每次答应你们几点更新,都要没有准时,总要晚一点,各位给看看,这毛病还有得救吗? 下一章老沈就要出场了啊哈哈哈 正文 两百人和四百人 第二日中午,江柔什么都没带,直接去了襄阳城。 锦绣坊的当家等了一上午,终于把她等来了。 绣坊的当家余向烟,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红衣罩体,金钗在鬓间摇曳,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却挡不住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又凛然生威,暗藏精光,很有生意人的精明和威风。 江柔和张姚氏在跟锦绣坊一条街的街尾摆了一个小摊子,接些从她绣坊里漏出来的小活儿。 余向烟当然也知道,但开门做生意,公平竞争,她也不欺江柔摊位小。 左右也不过是些牙缝里的肉,没必要跟人大动干戈,赚不了两个钱,还费时费力,落个欺凌弱小的名声。 这个新来女子的绣艺,她见过。 确实是少有的精湛,她绣坊里的绣娘,完全不能跟她相比,不知道是哪里学出来的手艺。 这样的人,如果不聘用,将会是她的一大损失。 但她是个见过大世面、极其谨慎又稳得住脚的生意人,一个来路不明的手艺人,还是个技法这么高明的手艺人,她需要先观望,确定她不是个一身麻烦的人,才能放心请来。 观望了半个月,似乎一切平静。 刚好昨天府尹派人来问,她的绣坊能不能刺出双面绣。 锦绣坊里哪有这等人才? 她刚想回绝,突然想起了在这个街尾摆小摊子的女人。 于是抱着试探的心理去试着问了问。 可惜昨天守摊子的是跟她一起的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没有直接回绝,只是模棱两可的回答她,‘我回去问一问我家娘子可会这门手艺。’ 余向烟是个人精,从那个女人含糊的话语,和犹豫了一瞬间的神情里,她就知道。 那个年轻些的女人,一定会双面绣。 但她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会接受她的邀请。 府尹要的双面绣团扇,是用来进贡的,要得不急,却要相当仔细,必须是精品。 如果这个精品从她的绣坊里面拿出来,锦绣坊本来规模就不小,这般将来便更会名声大噪。 这是她扩展生意的好机会! 并且,襄阳府尹给的酬劳不少。 她在门口等了一上午,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她就知道,这事儿算成了一半。 余向烟迎上去,对江柔轻轻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问:“姑娘怎么称呼?” 江柔轻声道:“江柔,请问当家的怎么称呼?” 余向烟说:“你就叫我向烟姐吧!” 江柔从善如流,喊了一声,“向烟姐!” 余向烟侧开身子,朝绣坊里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江姑娘,我们去里面谈。” “好。”江柔说。 余向烟进了绣坊,让人沏了新茶,带江柔去了二楼会客室。 两人落座后,余向烟单刀直入,对江柔道:“我请你来的原因,江姑娘应该是知道了吧?” 江柔颔首,“知道。” 余向烟又问:“姑娘会绣双面绣?” “会。”江柔有问有答。 “双面绣流传至今,很少还有人还会这门技艺,我可能冒昧问一句,江姑娘师从何处?”余向烟说完,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江柔,捕捉她面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狠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江柔很奇异的发现,面对这样的目光,自己居然没有从前那样胆怯了,而是很自然的回答:“是我娘教我的。” 余向烟没有打算就此停下,接着问:“令堂又是从何处学了这门手艺?” 有些技艺,不是一般人家想学就能学的,她需要知道此人的家底。 “不知道,我娘没跟我说过。”江柔如实回答。 余向烟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又道:“那令堂如今可在家中?” 江柔神色暗了一下,涩然道:“我们在战乱中……失散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及姑娘的伤心事。”余向烟立即道了歉。 江柔眼中的情绪没能逃过她的双眼。 她觉得,战乱中失散,恐怕是个委婉的说法。 这句话可以换一个说法,叫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也还可以再换个说法,叫尸骨无存…… 战争,那可不是简单的东西,战争中的失散,自然也肯定不止字面上的意思。 只怕是……不愿意承认罢?! 如此……她就放心了! “我并不是故意冒犯,还请江姑娘不要放在心上。”余向烟再次表达了道歉的诚意。 江柔的脸色略有些苍白,“没关系。” 余向烟这才切入今天的重中之中,“姑娘的双面绣,能不能先绣给我看看?” 有些人说会,她并不是真的会。 还有些人说会,她也仅仅只是会。 她需要确定对方的技艺,是不是已经达到了可以绣贡品的水准,而不仅仅只是能刺出两面不一样的图样。 江柔点头同意。 余向烟拍了拍手,有人立刻从门外进来,送进来各种各样刺绣用的工具,显然是早已经准备好了。 摆好了绣架,江柔挪了位置,坐到绣架前,拿起针线开始动手。 她并不需要一口气绣出成品,只要意思一下,表示她的确有这个能力就行了,所以也用不了很长的时间。 但就算是意思一下,只怕也要意思掉大半天的功夫。 江柔性子很安静,周身的气韵也是很恬淡的那种,她坐在那里,全心全意专注着手里的事情,仿佛世界都变得安静,时间也就此停止一样。 余向烟仍然坐在刚才的位置,等她绣完。 同时心里在揣摩这个人的来历。 大大的眼睛细腻的皮肤,长得精致又小巧,身上有一种江南女人的温婉,看上一眼就让人觉得身心舒畅。她在这个浮躁的世界里,似乎很静得下心来,一举手一投足,都带有一种让人瞬间平静下来的神奇力量。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温养出这样一个女子呢? 但是似乎是不会有答案了……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大半日。 江柔落下最后一针,藏好线头,随意把针别在一块锦缎上。 余向烟看到她的动作,就知道应该是差不多了,于是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绣好了?” 江柔把锦缎从绣架上取下来,递给她,“好了。” 锦缎上一面绣了一枝小小的牡丹花苞,另一面绣了一只彩蝶。 虽然是仓促之作,但配色考究,手法细腻,把牡丹花苞将放未放的姿态描绘得淋漓尽致,彩蝶的展翅欲飞之姿也十分生动,像下一刻就要从锦缎上飞走了一样。 最关键的是,明明是一块锦缎,那么一块儿小地方,正反面绣出了两幅完全不一样的风光,却完全看不出一点痕迹。 余向烟顿时赞不绝口。 她做绣坊营生,最会鉴别绣品好坏,就江柔露的这一手,她就知道,此人的手艺天下少有! 她把锦缎放下,对江柔由衷的佩服与称赞,“江姑娘小小年纪,绣工上就有如此造诣,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江柔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向烟姐过誉了!” 心里却在惊奇。 这双面绣……很少有人会吗? 初时余向烟说很少有人会绣双面绣,她以为不过是客套话而已,但现在看她的神情……好像是真的很少见一样…… 她娘教她的时候,就像教她做饭酿酒一样平常,没看出有什么很稀奇的模样啊…… 余向烟却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道:“江姑娘,这次的绣品,就交给姑娘了,顾主要的是一面团扇,你只需要绣出扇面上的图样就行了,至于酬劳,姑娘看……五百两怎么样?” “这么多?”江柔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事成之后,我还想请姑娘到我这锦绣坊里面做绣娘,江姑娘若是不嫌弃,月钱好商量!”余向烟接着道。 江柔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活儿就是耗时间,是要比平常绣品贵一点,但她没想到……这哪是贵一点啊! 五百两,她和张姚氏简直可以坐吃山空一辈子了! 那当初娘为什么不直接做绣品生意,还要这么辛苦的跟爹做酿酒营生? 江柔不知道的是,余向烟这个精明到奸诈的商人,看她脾性温良,已经把价格往下压了一截了,实际上,对方要的双面绣团扇花样,远远不止于这个价格! 因为这把团扇是要和其他贡品往盛京进贡的,要注意的地方很多,所以和余向烟弹完事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余向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下意识没和江柔说这是要往宫里进献的贡品,只说是顾主很挑剔。 就是莫名其妙的觉得不能说,总有一种说了会横生枝节的预感。 这大概……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江柔走的时候,天色已晚了,余向烟看着情况,对江柔说,“这天色已经晚了,晚上走夜路不安全,江姑娘不如就在这里歇息一晚吧,明早我让人送姑娘回去。” 江柔想起明天还要去一趟奉新郡,就婉言谢绝了。 她十分坚持,余向烟也不好多说,就嘱咐她注意安全,便让她走了。 现在正是夏末,天气还闷热得很,夜晚的风也带着丝丝热气,吹得人心浮气躁。 江柔看了眼四周的漆黑街巷,加快了出城的步伐。 等下宵禁一过,关了城门,就出不去了。 江柔有些怕黑。 原本是不怕的,后来奉新城破了,到处都是死人,周围的环境一暗下来,她就老觉得黑暗中有一颗颗散发着血腥味儿的头颅,让她心底生寒。 闭门鼓敲击了最后一下,江柔也踩着最后一声鼓点出了城,往白头村走去。 白头村距离襄阳主城不算特别远,以江柔的脚程,大概要走上半个时辰的样子。 襄阳城是在平原上,周围的地势十分平坦,城外没有建筑,更是平坦到一眼望不到头。 今天回去得这么晚,也没有提前跟张姚氏说一声,她肯定要担心了,江柔想着,脚下的步子愈发快乐两分。 城外什么都没有,江柔摸黑赶路,也只有天上一轮银月洒下淡淡的月光,影影绰绰的帮她照路,四周的景物都看不太清楚,她要很小心,才能不被脚下凸起的石块绊倒。 这样精神紧绷的走了一会儿,远处似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 并且声响不小,还十分杂乱。 这半夜三更、荒郊野外的,是什么人? 她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渐渐的,居然看到了一群黑衣人骑着马,飞一样的速度向她靠拢过来。 手上还提着刀,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那群人的速度极快,瞬间就要到了她面前。 四周一望无际,连躲都没有地方躲,一把把刀闪烁的寒光晃得江柔心里咯噔一声,四肢的血液霎时冲向心脏,让她的手足变得冰冷麻木,身体居然一时做不出反应来。 等马蹄声越响,几乎只离她几丈的距离,她才像忽然被解了穴道一样,提起裙子,不要命的朝白头村的方向跑去。 一口气跑出了近一里地,几乎都要看见自家院子里的灯光,和还在等她回家的张姚氏了,她才停下来,往身后望去。 还好,那伙人没有看见她,也没有追来。 只是路过的……跟她没有关系。 没有看到她就好! 江柔整理了下仪容,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才迈着步子向家里走去。 刚才从江柔面前擦过的马队,一路往前奔驰,没有停下来,而身后,是一群同样黑衣的蒙面人,距离他们不过百米,提着武器往他们消失的方向追。 骑踏月跑在最首的沈十三,单臂勒着马缰,疑惑的往东南方向看了一眼。 刚才那个身影……神他妈的熟悉! 是谁来着? 天太黑,没他妈看清楚! 然而身后渐渐逼近的黑衣人,让他没有时间去多想,立即收敛心神,专心驾马。 身旁有人喊他,“将军!后面那群逼崽子追得太紧了,根本甩不掉!” 有人应和,“是啊将军,要不我们别跑了,直接干他娘他的!” 他出京带了两百人,身后追来的人,看样子至少有四百之众,个个都是好手,直接硬刚肯定损失惨重 “老子没喊停,谁他妈停下来一律按叛军论处!”沈十三顶着强风往身后吼了一句。 身边的人都住了嘴。 ------题外话------ 今天的更完啦 正文 箭上有毒 随着身后的距离越拉越近,沈十三以及手下的人脸色也越来越严肃,开始还有人在骂骂咧咧草甄临风的祖宗,后来就渐渐闭了嘴。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 沈十三带的人是高手中的高高手,甄临风为了避免派人来白白送死,于是牙一咬,同样派了亲卫里的佼佼者。 高手对决,那就没有不死人的,更何况沈十三现在本来就是逃犯,死了也没人追究。 就算皇帝硬要追究,说不准还要倒给甄临风发一面锦旗,上书‘为民除害’四个大字。 毕竟人家是帮你击毙了胆敢殴打皇帝的谋逆之臣,你还不赶紧谢谢人家? 沈十三和皇帝这一手,硬生生把甄禾逼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人家前脚才扬言要嫁给你,后脚皇帝就把人家的准女婿下了大狱。 打脸不要太狠喔! 偏偏皇帝把人下狱的罪名还很充足,细算起来,桩桩件件,竟然没有一件是诬赖了沈十三的。 特别是最后犯上作乱的一条,皇帝脸上那两块大乌青,冒着血丝的嘴角,黑黢黢的一个熊猫眼,那简直是铁板钉钉的罪名,都够沈十三祖宗十八代翻来覆去死好几回的! 明里是因为打了皇帝,但众人都知道这明显是为了逃婚,而这罪名,十块免死金牌都不够救的。 眼看着就要人头落地了,却被人劫了法场,真把甄临风当傻子耍呢?! 甄禾喜欢沈十三,下不了手,他甄临风又不喜欢沈十三! 送上门的新娘子,结果人家宁愿杀头都不要,这人完全是把蜀国全国上下都放在泥里糟践了一回,甄临风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有鬼了! 别看这个蜀国大皇子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对条狗都能表现出似笑非笑的轻佻相,长了一张桃花脸,脸皮也生得白白净净秀里秀气的,穿上女装都能让人喊一声女装大佬。 但他的心却没有他的长相那样纯良。 蜀国皇室除了甄禾,全都是皇子。 皇权之下,父子之情,兄弟之情,最为淡薄。 更何况你的爸爸不只是你的爸爸,他还是别人的爸爸,你也别指望你被人栽赃陷害或者刺杀的时候,你爸爸能帮你一把。 你的爸爸有很大的可能,不仅不会帮你一把,还会帮着你的塑料兄弟推你一把。 甄临风能在激烈的皇权斗争中活到现在,并且深得爸爸宠爱,仅靠一个亲妈是不够的,他自己,也是相当有本事,绝不如他表现得那样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论心狠手毒,也是绝对不输任何人的。 沈十三下了蜀国的面子,伤了甄禾的心,他可能让这个鳖犊子全身而退吗? 皇帝也知道沈十三一旦出了盛京,处境将会相当危险。 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所以……让沈兄弟去下地狱吧…… 甄临风派出的人,从盛京一路追着沈十三到了襄阳,生像他身上有急支糖浆一样,死咬着不松口。 看他们一个个急赤白脸的样子,不把沈十三的人头提回去,他们多半也是没命活了。 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对手最为难缠。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这伙人不取沈十三的狗命,回去左右也是一个活不成,自然拼了命也要跟他们博一个你死我活。 而沈十三这一伙人,虽然个个都是精英,但说得人家不是精英一样,且人数上还占优势,他们绝对讨不了好去! 沈十三看起来就是一个不瞎逼逼上去就是干的冲动莽夫,实则非也。 被情绪支配行动的人,不配做一个将领。 沈十三之所以能够嚣张横行,是因为他知道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已经提前在心里预演过,他的行为可能造成的所有可能,是不是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所以无所顾忌。 沈十三是一名在一条痛苦、孤独、血腥的道路披荆斩棘过来的将领,无论什么情况,他都能迅速判断并指挥最有利的行动。 他不像人们看到的那样冲动以及鲁莽,他的理智,永远在他的心里。 而这次,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正面交锋! 并不是所有的逃遁行为都是令人不耻的懦弱,避免没有必要的牺牲和流血,才永远是正道。随着身后的马蹄声渐近,为首的追杀者取出弓箭,拉满弓弦,一声破空的箭哨划破夜空,噗嗤的利器入肉声格外清晰。 落在队伍尾巴的一名沈军中了箭。 甄军见势,纷纷拉弦上箭,一时间,铺天盖地的箭雨射向沈军的后背。 沈十三手下的这些人,都是在战场上搏杀出来的狠心眼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不管身上哪个部位中了箭,只要不是当场毙了命,硬是咬牙左手勒缰,右手持刀左劈右砍,抵挡下一波的箭势。 不久,最先中箭的那一名沈军突然噗嗤一声栽下了马背,双眼紧闭,已然没了气息。 众人一见,心道不好,有人就着月色低头去检查自己的伤势,半响大喊一声,“箭上有毒!” 还是烈性的毒!然而马背上颠簸,又因为不能正面搏杀,逃亡的过程中完全无法避免的将空门露给了敌人,沈军的战斗力大大受限。 此时已经足有二三十名沈军中了箭。 这意味着,已经至少有二三十名沈军活不成了。 而追杀还在继续…… ------题外话------ 我又来晚了……以后我要是承诺你们几点更新,你们就当我放了个屁…… 正文 耗费心力 这二百人是全都是沈十三的亲卫,跟着他上过战场,平过叛乱,刺杀过佞臣。 一起出生入死,感情深厚。 每个人都努力的想在血腥的世界里活下来,他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明天,所以只是尽力的为自己争取多一点的时间。 多活一天,就多赚了一天。 可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为沈十三拼起命来,很豁得出去。 这二百人不仅仅是士兵,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良将之才。 只是各人选择不同,他们选择了留在沈十三身边做一名亲卫。 危急关头,该决断的,绝不会犹豫。 甄军箭矢上的毒,触之三炷香毙命,已经中箭的人,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沈十三一直在苦思脱身对策,直到一支利箭越过重重人墙,从他的耳畔呼啸擦过的时候,他终于决定正面一搏。 虽然人数悬殊太大,但如果就这样下去,他们只会被甄军像放风筝一样,一个个从马背上射下来,毫无还手之力,直到全军覆没。 与其被迫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借着月色,可以隐隐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密林,沈十三策马冲着密林而去,预备借着密林游击战。 这样一来,至少可以减少半数伤亡。 没跑出两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兄弟们!掩护将军撤退!跟着老子冲!” 沈十三听言转头去看,只见一小股人马调转方向,无谓生死的朝滚滚而来的四百敌军冲锋去。 全都是已经被箭矢射中的沈军!共计二十六人! 在绝对的数量压制面前,他们渺小得像汇入大海的一捧清水,如此渺小。 沈十三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向前奔跑的势头却丝毫没有慢下来。 只是那二十六道坚定的背影映入眼帘,一生刻进了他的心里。 转瞬之间,沈军已经全部进入茂密的树林,借着高大的树木,掩去了自己的行踪。 沈十三先观察了地形,一勒马缰绳,踏月扬起双蹄,原地转了半圈,停了下来。 身后的属下也都勒缰停马。 沈十三面色沉着,从马背上下来,手一挥,指示道:“下马!” 身后的百余人,没有一个人问为什么,行动整齐划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哪怕死神的镰刀就在背后,他们也能做到对沈十三绝对的服从,无条件的信任! 沈十三一拍踏月的屁股,铿锵有力的吐出两个字,“放马!” 踏月长嘶一声,扬起马蹄,一骑绝尘朝前奔去。 沈军们撤让出道路,一百余匹马跟着踏月,眨眼就跑出了很远。 沈十三提着刀,对沈军们道:“隐蔽!” 说罢率先就近爬上了一颗参天古树。 树林里的树木密度不小,但每一颗树木都枝繁叶茂,最细的树干也足有一人合抱那么粗。 地上长着一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古树上都缠绕着儿臂粗的藤蔓。 这些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大多数枝桠都开得特别大,沈十三三下五除二就攀上树杈,蹲下身子,借着夜色和茂密的枝叶隐藏了行踪。 沈军们纷纷效仿,前后只够说两句话的时间,地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沈军曾驻留的痕迹。 众人屏息等待。 不多时,马蹄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甄军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渐渐的,沈十三甚至已经看见有些人的刀刃上还沾着鲜红的血。 沈十三埋伏在树干的枝桠中,等待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他原本是准备打游击战,但有豁出命掩护他的兄弟为他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他转变了策略,打伏击战。 跟沈军一样,甄军一马当先的,也是他们的将领,沈十三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 近了…… 近了…… 更近了…… 当甄军首领策马与沈十三藏匿的那颗树擦肩而过的时候,沈十三一声暴呵,“杀!” 然后一个纵跃,长刀高举,从树上飞扑下去。 甄军首领急急抬起头,只见一道人影如大鹏展翅一样从天而降,他立即抬剑去刺。 沈十三眼睛都没眨,对着他的利剑,用自己的身体撞了上去,在即将落到马背上的那一瞬间,甄军首领的剑穿透他的肩膀,他抓住机会,一刀把对方的头颅砍下。 血淋淋的脑袋骨碌骨碌滚落,马背上的无头尸体栽倒在地。 沈十三与无头尸体一同摔落在地,肩上的剑柄抵到坚硬的地面,朝他的身体里送了送,手里的刀也被惯性甩了出去。 身旁一个甄军立刻翻身下马,一刀对着沈十三捅下去。 沈十三眼瞳一缩,立即反手抽出穿透了自己肩膀的剑刃,扬手一挥,对方的鲜血挥洒了他满脸。 与此同时,埋伏的沈军一纵显出身影,跟沈十三一样,每人都找准自己的目标,砍落一颗颗人头。 这么大一片林子,想要藏身简直轻而易举,谁也没想到,沈军不仅没有抓紧时间逃亡,反而顿足原地,等待着给他们致命一击。 两倍的兵力悬殊,转瞬之间就能作出这样的决策的对手,简直冷静到可怕,也强大得可怕。 然兵书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还没跑远的马匹,溃败而逃的背影,都给他造成了仓惶逃命的假象。 且就算用马匹作掩护,茂密的树林里,他们只要用心隐藏,这么暗的光线,甄军绝对不可能发现他们。 这一刻,他们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传说中的怀远将军,战绩永远这么漂亮。 由于事出突然,甄军完全没有防备,沈军的动作又干脆利落,几乎每一把长刀挥下,就必有一颗人头落地。 动作快的,还能买一送一,一套带走两个。 甄军一下战亡过半的人数,又死了统帅,人心浮动,跟斗志昂扬,红了双眼报仇的沈军形成鲜明对比。 败局已定! 有人想要逃,被一下砍断了马蹄在,从马背上栽下来,连拿刀的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丢了人头。 等一战毕,每个人都脱力的瘫在血染的土地上,大口喘息。 都是旗鼓相当的对手,甄军追了他们数十里,比他们多一半的人,这样的反败为胜,太耗费心力。 沈十三更是左边肩头全都麻木了,猩红灼热的血流水一样往外涌。 正文 死人 这次由于是劫法场出逃来的,每一个人手都必须具备十足的战斗力,所以随行没有带军医。 受了伤的战士休息够了,就自己潦草的包扎一下,就地喘口气。 沈十三也是一样,不同的是,他的伤比较重。 从那么高的地方扑下去,为了不错失良机,甄军首领的剑举起来,沈十三没有闪开,而是直扑而下。 避一下,很可就就被反杀。 一条手臂和命哪个重要? 况且将领是军心所在,一百多个战士跟着他,所以他只能赢,不能输! 沈十三只坐下来喘了两口气后,就用刀劈了一块儿衣袍下来,胡乱揉成一团,按住伤口。 由于伤口的位置尴尬,沈十三做不到自己包扎。 他按住了伤口,挑了个只受了些轻伤的亲卫,喊他过来帮自己包扎伤口,“邹平,过来!” 邹平这才看到沈十三按着肩膀的手,他心头一跳,三两步走过去,“将军伤了?严不严重?” 沈十三没回答自己伤得重不重,对他说,“扯块布,先帮我把伤口包起来。” 按在肩头上的布料已经被血完全浸湿,不能再用了,邹平久经沙场,自然知道怎么紧急处理伤口,赶忙把扯了自己的一块袍子,换下沈十三开先按住伤口的布。 沈十三的手一拿开,邹平的眼瞳骤然缩成针尖,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将军,这剑上有毒!” 沈十三目光一变。 难怪说怎么浑身不对劲儿,甄临风那个瘪三儿!手底下的人也都是些瘪三儿! 林子很静,话一落,众人都听见了,纷纷围拢过来。 沈十三仰躺在邹平腿上,眨眼的功夫,眼前就是密密麻麻的脑袋,在他头顶半空的地方围成了一个圈,一双双眼睛紧张的看着他。 沈十三眉毛一横,没好气的吼,“老子还没死,吊丧呢?” 众人瞬间一溜烟的散开。 沈十三费力的抬起手臂,两指放在口中,用尽全力吹了声哨子。 “哒哒” 沉闷的马蹄声传来,踏月踏着月色,带领着马群飞奔回来。 邹平扶起沈十三,把他抗上马,对其余人道:“去广陵!” 广陵离这里不远,大概小半个时辰就能到。 进了广陵,有了大夫,情况怎么也比连个药粉都没有的现在好。 众人纷纷上马。沈十三受伤又中毒,浑身软得跟凉皮儿似的,是绝对没力气自己骑马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 谁跟沈十三共乘一骑? 沈十三现在是危重病号,所以不可能让他坐后面,不定什么时候被颠下去了都不知道! 那么就只能坐前面了,跟他共乘一骑的人可以抱住他,让他靠一靠。 这样一来,两人的坐姿就势必会像沈十三骑马带江柔的坐姿一样。 沈十三坐在前面,虚弱的靠在后面那人的胸膛里,后面那人双手环过他的腰,勒住马缰绳…… 谁他妈嫌命长啊!敢跟沈十三用这个骑马的姿势? 可是不这样,危重的沈将军怎么运走? 不运走,怎么去广陵救命?! 邹平斟酌再三,觉得还是将军的命比较重要,于是一跺脚,一咬牙,上了沈十三的马。 邹平坐上马背腿肚子就开始哆嗦。 妈的他不会死吧?! 毒性上来,沈十三意识昏昏沉沉,眼皮重得睁不开,感觉背后有人,他扭动像生了锈一样的脑袋去看。 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坐在他背后,双手穿过他腋下,勒住马缰,看他转头在看,还把他的脑袋往自己胸膛里按了一下,信誓旦旦的说,“将军别睡,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大夫!” 沈十三觉得浑身血气都在翻涌。 他歇了口气,用尽浑身的力量,一个肘击把这个混账东西击下了马背。 妈戈壁!活腻味了吧,敢用抱女人的姿势抱老子?! 邹平落下马背,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止住滚落在地的势头。 他翻身起来,旋即跪在踏月面前,苦苦哀求,“将军,甄狗的毒霸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去广陵,解了将军身上的毒,将军要以大局为重啊!” “闭嘴!”沈十三觉得自己吼得很有气势,但其实声音却是有气无力,像随时都要嗝屁了一样。 众人一听,将军什么时候这样虚弱过?心里俱是一沉,也都忍不住的求,“将军,解毒重要啊!” 沈十三往踏月马脖子上一趴,双腿一夹马腹,踏月就立即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邹平一见人都要走远了,立即起来牵了匹马跟上去。 平时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中了毒的沈十三需要不留余力的去做,他单手抱着马脖子,受伤的左手垂在半空,止不住的鲜血一滴一滴往地上滴落,踏月走过的地方,成了他用鲜血铺就的路。 一百余亲卫跟在他后面,心随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一上一下。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沈十三身体里的毒气发上来,他连渐渐连模糊的意识都要没有了。 踏月是匹纯种大宛马,通身黑色皮毛油光水滑,只在两眼之间有一弯白色的月亮形的白毛,得名踏月。 大秦的战马资源一般,初时是有些品种马,日渐杂交,最后杂得都分不出是哪个品种串了哪个品种,只有踏月的爹妈,作为两匹马,守身如玉,坚守了它汗血宝马的高贵血统,让踏月纯得不能再纯。 踏月血统纯正,还是匹日行千里的宝马,跑起来快如疾风,十分稳当。 可它再稳当,跑起来也驮不走一个死人呐! 现在的沈十三,跟一个死人完全没什么分别。 毫无意识,手脚无力,轻轻一颠簸,他就要从马背上滚下去。 跑出一段距离,沈十三双眼一黑,彻底撒了手,‘噗通’一声,从马背上栽到地上。 踏月很有灵性,见沈十三坠了马,停了往前奔跑的蹄子,调头回来,不安的围着他转,两只前蹄在地上刨动,佝下马脖子,用马嘴去供他的头。 邹平见沈十三已经虚弱成了这样,一拍马屁股赶上来,下马的第一件事就是探他的鼻息。 还好,虽然微弱,但还有那么一点。 还没死! 正文 一样的境地 邹平一看这情况,明显是已经不能再耽搁了、 也不知道甄狗手下的狗剑上抹了什么毒,有没有解药? 如果是什么阴险无解的毒…… 将军率领百万雄师在沙场上驰骋,死人堆成山的战场都没能把他怎么样,不会就这样被耗子药毒死了吧? 剑上抹的当然不是耗子药,而是蜀国宫秘药——牵机毒。 甄临风给的! 由于是宫廷秘药,不可能量产,是以只给了甄军首领一人。 交战时战况瞬息万变,都是见了敌人就杀,谁也没有固定的对手,把药给任何人,任何人都不一定有机会能够把沈十三斩于马下。 把药交给甄军首领,并不是因为他的赢面要大一点。 甄临风知道沈十三带的人手不够,而想要打绝地反击的一战,必要擒贼先擒王,先乱敌军心。 沈十三一定不会把这个任务交给别人。 由他自己来做,最为稳妥! 而一旦两人动手,刀剑无眼,只要伤了他,便是杀了他! 追捕沈十三的人手,甄临风也没抱有能回收的想法。 他是在用四百人,换沈十三一条命! 这么大一盘棋,沈十三如他所愿的中招了。 就算沈十三的命要救,邹平也怕再把他抱在怀里走,等对方的命救回来,自己就要小命不保。 于是把沈十三丢到马背上,撕了自己的衣服,让他双手环过踏月的马脖子,把手腕拴住,再东拼西凑的撕了其余人的衣服,挽成布条,把他捆在马背上。 时间紧急,谁也不知道沈十三中了什么要命的毒,邹平用最快的速度把人绑牢实了,跨上自己的马,牵着踏月的缰绳,一夹马腹,带领一百余骑,浩浩荡荡的朝广陵城飞奔而去。 救命的时刻,人不要脸的使劲儿抽马屁股,马儿自然不要命的撒开丫子狂奔,原本小半个时辰到广陵的路线,邹平他们两刻钟就赶到了。 现在正是亥时末,城门早就关了,邹平他们狂奔到广陵的时候,只看到沉重的城门紧闭。 他们停在城角,马儿骤然歇息下来,粗粗的喷着鼻息,马蹄子狂躁的在地上刨动转圈,邹平当机立断,指挥人去砸城门。 黑暗中,城墙上突然亮起火把的亮光,一队守城的守卫迅速拉弓相对,为首一人在上面大声呵道:“何人再此放肆?” 邹平一扯踏月的缰绳,马儿往他身旁靠了靠,他伸手在沈十三的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块玉佩,高举起来对着城墙上高喊:“圣上口谕,开城门!” 由于距离太远,城墙上的人其实看不清楚邹平手里拿的的什么玩意儿。 但听对方说‘圣上口谕’,又看这掷地有声的命令,想也知道多半拿的是皇帝给的什么信物。 守城的队长害怕有诈,又怕对方真的是皇帝的人,略一思索,手一挥,城墙上瞬间就站满了弓箭手,弓弦拉得跟满月一样,保管只要底下的人一有异动,就能瞬间把他们射成筛子。 一切都安排完了,他才下了城墙,命人打开城门,持剑走出去,“来者何人?” 说罢手一挥,让人走上去,意思是要检查邹平刚刚拿得是什么东西。 邹平把玉佩递给走上来的守卫甲。 守卫甲双手捧着,转交给守卫队长。 守卫队长拿过来一看,脸色瞬间变了,立即丢了剑,单膝下跪,双手把玉佩托着高举过头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余人一见,虽然没看到那是个啥,但也跟着跪下,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多时候,你并不需要清楚明白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只需要知道,随着大流走,虽然不一定是正确的,但永远错不了。 守卫队长手里的,是一块玉佩,一块和田白玉,上面雕刻着一条威风凛凛的四爪大蟒。 这是皇帝封为太子时,帝赐的玉佩。 这大秦,只有一个人能够用龙饰,那就是皇帝。 也只有一个人能够用蟒饰,那就是太子。 先帝已逝,太子未立,这块玉佩,自然就是当初的太子,现在的皇帝所属之物! 邹平牵着踏月,纵马从守卫队长身旁掠过,顺手从他手里拿回了玉佩。 风里只留下了他的一句命令,“今夜之事走漏半点风声,在场之人一律杀无赦!” 百余骑跟着邹平往城中疾驰而去,留下漫天烟尘滚滚。 此刻已经过了子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吵嚷了这静谧的夜,一队人马纵马穿过大街小巷,在经过岔路时,默契的分散了队伍。 广陵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分散的人手全都去寻找医馆了。 邹平直行没多久,就看到了沈十三救命的地方。 跟在他身后的只有两三人,见了医馆就上去踹门,响亮的砸门声,听起来像土匪进城了一样。 大夫从医多年,半夜急吼吼来找他救命的人见多了,听到了急躁砸门声,他心里就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于是起身穿衣服去开门。 哪成想刚刚走到从后堂走到中厅,只听‘轰’一声巨响,他木木的站在中厅,看着自家药堂的大门脱离门框,直直飞了出去。 这……也太急了吧?! 邹平看见还在往衣服里伸袖子穿衣裳的大夫,三两下把沈十三从马背上接下来,背着进了医馆,直接走到药堂把沈十三放下,拿出刀架在大夫脖子上,“治不好就要你的命!” 月光洒在他狰狞的脸庞上,脖子上冰冷耳朵铁器,吓得大夫瞌睡一下全醒了,腿肚子不住的哆嗦。 大夫偏着脖子说好话,“好汉冷静!好汉冷静!你这样拿刀架着我,我怎么看诊?!” 邹平闻言立刻收了刀,催促他,“快点!” 身后两个跟着邹平的亲卫,见沈十三安顿下来,往空中发射了一道红色焰火,表明沈十三的位置。 大夫点亮了屋内的灯,拿出药箱,解开绑在沈十三肩上的布,仔细的检查了一下,然后对邹平说:“帮我把他的上衣脱下来。” 邹平考虑到脱衣服会扯动伤口,干脆揪着沈十三的衣领,一刀他的衣服从中间劈成了两块破布,然后扯下来。 大夫:“……” 大夫又点了盏灯烛,拿着烛台凑近沈十三肩上的伤口,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越看脸色越凝重。 邹平一看他要说话,立刻把刀拿出来一比划,怒目看向他。 意思很明显,就是‘你只要敢说一个没救了,老子就一刀把你劈成两半!’ 大夫喉头上下一滚动,默默往后面退了一步,换了个委婉的说法,“这位英雄的剑伤不严重,关键的就是这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毒……” 毒的品种都不知道,怎么配解药?! 邹平闻言,一刀砍在手边的桌子上,一声巨响,方桌被从中间砍成两半,桌子上的灯盏等小器件乒哩乓啷摔了一地。 灯火落到地上,摔灭了烛芯,屋子里的光亮暗了一个度。 大夫手里举着的烛火摇摇曳曳,可怜的澄黄烛火落到邹平脸上,照得他扭曲的面部晦暗不明。 大夫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在发抖,街上又是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分散的人手陆续都回来了,其中一部人还带了挎着药箱的大夫。 他们同样把刀架在大夫们的脖子上,连拉带扯加威胁的把人绑来了。 大夫们一看见同行,眼中含起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绝望泪水。 邹平也不跟他们瞎扯,还是刚刚那句话,“治不好就要你们的命!” 大夫们没办法,只能积极的从沈十三身上寻找生路。 最先检查过沈十三伤势的那位大夫,已经吩咐了药童下去煎药。 不管怎么么样,先煎一碗常规解毒药来试试,就算不能解毒,好歹也把命吊一吊。 大夫都是些民间的大夫,本来就接触不到这些宫廷秘药,更何况还是其他国家的宫廷,就更看不出个头绪了。 煎好的药端来,大夫们让邹平等人给沈十三把药灌下去,他们则退到一边,围拢在一起讨论治疗方案。 沈十三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同时也丧失了吞咽能力,一碗药只灌进去了小半,一大半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邹平没办法,只能多灌几碗。 那边的大夫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了半天,眼见着沈十三伤处的血肉都变成了乌毒色,众大夫还是一脸为难。 邹平实在忍不住了,吼道:“到底商讨出来没有,再拖,我家公子的手臂要是保不住,一样要你们陪葬!” 众大夫听言都是一抖。 大夫甲顶着邹平吃人的目光走出来,双手一拱,哆哆嗦嗦道:“这位英雄,这毒我等俱是未曾见过也未曾听过,实在是难以对症下药。” 邹平眉毛一竖,眼见着又要发狠话,大夫甲赶快又接着说,“现在如果没有解药的话,我们商量了个方法,不知道英雄允不允许我们试一试……” 邹平一拍桌子,“那就赶紧的啊,恁怎这么多话?” 大夫甲有点犹豫,“英雄知不知道……刮骨疗伤?” 邹平手一顿,“刮骨……疗伤?” 不只是邹平,一众亲卫都沉默了。 刮骨疗伤。 怎么不知道? 将军的哥哥沈毅,当年带兵平乱,也是中了敌军的毒箭,无解药。 沈毅手臂受创,军情紧急,军中不可一日不将,敌军借机反扑,军医也是提出刮骨疗伤的治疗方案。 沈毅同意了。 军中条件有限,没有麻痹知觉的药物,沈毅将军为了不延误军情,生受刮骨之痛。 据说当时在治疗过程中,沈毅昏死过去十几次。 沈毅的毒素肃清,手臂虽然暂时不能用,但好歹神智清醒,能够指挥作战。 但后来,沈毅将军的伤口愈合之后,痛感却从未消失,据说他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常在深夜痛吼嘶声。 军医来检查,却是一切正常,甚至伤口都恢复得比常人要快。 可沈毅就是觉得时时在受刮骨之痛。 以至在后来的战斗中,分心失神,战死沙场。 没有人知道,明明沈毅的伤口都已经愈合长出新肉,为什么疼痛却如跗骨之虫伴随他。 当初仅在刮骨的过程中就疼晕十几次。 之后却分分秒秒都在承受着刮骨之痛,那是多痛的痛法? 只要是个人,他就不可能承受得住吧? 要知道,战场上走出来的人,承受能力原本就比普通人要坚毅。 沈毅的才能和刚硬不输沈十三,他却因此丢了性命,还是这么痛苦的死去。 现在的沈十三,面临着当年沈毅一样的境地。 因为麻沸散是禁药,民间没有! 正文 大夫们也很急 邹平拿不定主意。 他不敢做这样的决定,万一沈十三跟当年的沈毅一样…… 邹平犹豫不决,大夫们也很急。 多拖一时,沈十三就多一份危险……他们的小命也多一份危险。 蜀国的宫廷秘毒,沈十三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是因为甄军的首领,先前已经用手里的剑杀过人了。 先一波送上去给沈十三断后的那批沈军,用身体带走了他剑上的大部分毒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相当于把他的剑洗了一遍。 可就算是这样,宫廷秘毒的威力还是不容小觑。 再拖下去,说不一定刮骨都没用了! 有亲卫试探着提议,“要不……让公子自己来做决定?我听说有一些药,能让病人暂时清醒?”最后一句,是问在座的大夫。 大夫甲说:“是可以用药催一催,让病人清醒片刻。” 邹平说:“愣着做什么?还不熬药去?!” 大夫写了方子,让药童抓药去了。 沈十三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浑身也很掉进了冰窖一样发凉,脸皮白得跟鬼一样。 大夫见情况不好,去药柜的最里端,打开角落的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红布包,小心的捧着走到沈十三跟前。 “这是什么?”邹平看大夫小心宝贝的模样,心里有点怀疑这老东西是不是藏了什么奇药不舍得给沈十三用。 大夫坐到切药刀面前,小心的把布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支药。 邹平不通医理,也认不得药材,但大夫拿的这玩意儿,他认得,因为这东西的功效太牛逼,连带着它的长相都被普及,“人参?” 大夫用切药刀小心的切一块参片,然后撬开沈十三的嘴巴,给他垫到舌头下面,“正是!” “百年人参?”邹平又问了一句。 大夫摇摇头,颇有点小自豪,“五百年!” 邹平一看,好家伙!连人形都快长出来了,怪不得! 好东西啊! 他一把从大夫手里抢过被切了一块儿的人参,丢给另外的大夫,“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这玩意儿熬了给我家公子服下!” 被抢了人参的大夫一下扑过去,抢回宝贝,大喊,“使不得!英雄!使不得!” 邹平把刀一提,“你是要这块儿木头还是要你的小命?” 那大夫把人参抱紧了点儿,苦着脸道:“英雄,人参是能吊命,可也不能用量过度啊!你家公子现在这么虚弱,人参是大补的东西,全给他服了,只怕会虚不受补,反倒伤了身子!” 这可是他的镇店之宝,要不是小命在别人手里捏着,这伙儿看霸王病的,他才舍不得用这么贵的药材! 邹平一听,隐约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半信半疑的问其他大夫,“是不是真的?” 众人点头,“这位公子太虚弱,确实不宜服太多大补的药。” 邹平这才放了刀。 不多会儿,药童端着药来了,邹平接过来就给沈十三灌了下去。 小药童长大嘴巴,“等等,这药……” 话还没说完,碗里就已经干净得不剩一滴药汁。 邹平放了碗,才把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抬起头,紧张又认真的问,“这药怎么了?” 小药童无力的放下手,“才熬的,烫嘴……” 邹平心里一哆嗦,赶紧低头去看沈十三的嘴,果然已经烫成了两条红腊肠! 他后背冷了一下,露出了个很凶的眼神看向站在旁边的一干亲卫。 亲卫们抬头望天,低头看地,左瞅瞅,右瞅瞅,摸摸耳朵,挠挠后脑勺。 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沈十三幽幽转醒。 一醒来。 我草!老子的嘴怎么了?! 舌头在嘴里舔了一圈,满嘴的燎泡,于是沈十三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谁他妈往老子嘴里灌开水了?!” 虽然他很生气,但是由于十分虚弱,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邹平赶忙接过话头,“将……公子,大夫说是这毒发的症状。” 沈十三狐疑的看向那一群医者打扮的人。 邹平扶着沈十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的瞪着那一干大夫。 大夫们赶紧点头,“是,是,确实是毒发的症状。” 邹平才觉得凉凉的后背暖了起来。 他赶忙抓紧时间,言简意赅的跟沈十三讲了大夫们的治疗方案,“公子,大夫们说你这毒,得刮骨疗伤……” 他声音越说越小,就怕沈十三先一刀削了他的骨头。 沈十三垂下眼皮,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半响,他喘了口气,疲惫又虚弱的闭上眼睛,“动手。” 他当然想起了沈毅。 但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有,邹平的脸色也不会这么难看了。 大夫得了病患的口头手术同意书,吩咐药童拿来工具和绳子。 邹平一看拿了绳子,吼那大夫,“你他妈还想绑我家公子?” 大夫为难道:“这刮骨疗伤非一般人能承受之痛,我绑公子也是为了他好,万一他忍不住乱动,多受罪的还是他自己。” 邹平气势弱了下去。 道理他都懂,只是将军这辈子,除了前些天下大狱,怕是还没被谁绑过吧…… 沈十三眼睛没睁开,费力的吐了两个字,“绑上。” 再怎么强悍也有个极限,刮骨的痛,他不觉得自己忍受得住。 谁不是血肉之躯? 邹平也只是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大夫说的话他其实也知道,只是维护主子习惯了,条件反射而已。 沈十三发了话,他接过绳子,和几个亲卫将沈十三五花大绑结实了,保管他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这时大夫的工具也准备齐全了,刀子放在火上烧透了,棉线和针也放在水里煮开了,止血的纱布准备了一大堆放在一旁。 动手之前,他先跟沈十三打了个预防针,“公子,我可就动手了。” 沈十三轻微的点了下头。 刀子刺破血肉,首先避开经脉,剜去已经发紫的腐肉,再用晾凉的水冲洗创面。 血水顺着沈十三的肩膀蜿蜒流下,在他躺身的木床上汇聚,顺着床腿留到地上。 鲜红色刺目又残忍。 沈十三两手紧握成拳,双眼紧闭,额头上的青筋几乎要爆出来,他硬是咬紧牙关,忍住不要叫出声来。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伤了自己抗,痛了自己忍,他身上有家国重任,不允许他像个普通人一样,败了就退,累了就睡。 他的肩膀上有沈家的荣辱,有大秦的安定。 已经习惯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大夫手上的动作没停,吩咐邹平,“给他拿条帕子咬住,别咬伤了自己的舌头。” 有亲卫立刻去找帕子。 邹平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应该说,跟着沈十三的每一个人,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他们每天在腥风血雨里来去,什么要命的伤都见过,此时也忍不住眼眶泛酸。 有时候,活着不一定比死了痛快。 亲卫找来了帕子,邹平把它递到沈十三嘴边,“公子,你咬住这块帕子,别咬伤了自己。” 沈十三极力隐忍着,迅速张开嘴咬住他递过来的帕子,邹平要不是收手得快,只怕都要被他咬住手指头。 大夫手下的动作干脆利落,划开一层层肌肉,只要是乌黑发紫的腐肉,全部都直接剜掉。 时间慢慢流逝,众人见到了沈十三白花花的骨头。 跟大夫预想得一样,剑刃穿透过肩膀,骨头上也伤了,有一块乌黑的颜色。 大夫用水冲了冲血水,拿纱布将伤处蘸干,用火再烧了烧刀子,深吸了一口气,对这那白骨上的乌黑色下刀。 刀子在骨头上剐擦的第一下,沈十三浑身剧烈一抖,闷哼出声。 邹平忍不住了,对沈十三道:“公子,你要是疼就喊出来。” 沈十三已经没力气回答他的话,嘴角有鲜血流出来。 他还是咬伤了自己的舌头。 大夫的刀子一下一下在沈十三的骨头上刮着,众人甚至能听到窣窣刀子摩擦骨头,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沈十三的闷哼声一声比一声响,却始终忍住没有叫唤,只是忍不住的想往后缩身子,却被绑的结结实实。 手腕处被绳子磨得血肉模糊。 带大夫刮掉骨头上的最后一块乌紫色,才长出一口气,用水冲干净伤口,穿了棉线,把肌肉一层一层的缝起来。 沈十三神智已经十分清醒——疼的。 大夫缝针的时候,他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表情了。 比起刮骨的痛,缝合简直不值一提。 落下最后一针,沈十三躺的木床已经完全被打湿,有血水,有汗水,他更是像被人丢到水里去洗了一回一样,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干的地儿。 大夫又开了方子,都是些时常用的解毒药材,叫人煎了端给沈十三喝,肃清体内的余毒。 沈十三没等到药端来,昏死了过去。 邹平把他换了张木床安置,喊了一干亲卫到门口。 他们一百余人,太显眼了。 沈十三没受伤还好,他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要是走漏了消息,他们一百余人全都聚在一起,就是一块移动的靶子。 而且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要先在广陵落脚几天了,所以务必将人手分散,等出发的时候再集合。 至于怎么分散人手,自然是越散越好,在座的各位自己都心里有数,而邹平,他则带着沈十三,两个人先找地方隐去行踪,让沈十三把伤养好。 至少要养到能够上路! 这些人都是忠心耿耿的跟着沈十三,沈十三的目的,就是他们的目的,沈十三的抱负,就是他们的抱负,所以绝对不会存在什么为了在主子面前刷存在感,而互相算计的情况。 邹平也是。 大家都是。 邹平带着沈十三,绝不是为了拍马屁,只是恰好他被沈十三点了名而已。 相反的,带着沈十三的人,反而更加危险。 甄临风的人全军覆没,也没有沈十三死了的消息传回去,很容易就能联想到他们是跑了,那他势必会派出下一队人马。 而沈军为了隐藏行踪,把人手分散,所以一旦被找到,那将是孤立无援的死局。 沈十三是甄临风势在必得的目标,但其余人不是,所以带着他反而不安全。 但邹平不是一个懦夫。 沈十三的亲卫不仅无条件的信任他,并且无条件的互相信任。 定下来的事情,就是定下来了,所以眨眼间的功夫,医馆前的百余人就散尽了,只剩下沈十三和邹平,以及一干大夫。 今天晚上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这家医馆是不能呆了,邹平走回去抽了自己的刀,背起沈十三,走时还是照样留下了一句,“今日之事,谁若是口风不严,老子一个个的杀上门!” 众大夫连忙回答,“英雄放心,放心!” 但这个放心,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说,也瞒不住了,只能尽量赶在甄临风下一波人手到来之前,离开广陵。 ------题外话------ 今天的更完啦 正文 好生奇怪 邹平背着沈十三,首先找了个犄角旮旯,藏好了自己的刀,等抬头一看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微明,看时候,估计已经将近卯时了。 天一亮,邹平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沈十三的上身居然是裸着的! 哦,大夫要检查伤口的时候,他把将军的衣服撕了…… 为了避人耳目,天亮了,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 得等晚上! 抢劫现在是不可能抢劫的,又不能让沈十三就这样裸着,只能扒自己的衣服了…… 邹平把沈十三放下来,脱了自己的外衣,胡乱给他裹在身上。 趁着现在还没完全天亮,得找个客栈安顿下来,邹平给沈十三穿好衣服之后,又把他背起来,满街找客栈。 广陵不比襄阳小多少,经济相当发达,整座城市都是商业街,邹平没走一会儿,随便挑了间门脸看起来还算大的客栈,敲了门。 小二刚刚起床,正准备来开门,就听见有人叫门,心想这是哪个傻货,早上不投店,晚上不投店,偏偏挑这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来? 他把抹布往肩上一搭,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一个大笑脸,才去拉了门闩开门,边开边道:“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呐,住店空房多的是,打尖儿的话得等会儿,厨房还没生火呢!” 邹平一脚直接跨进客栈,“住店,一间上房。” 小二这才看清楚,眼前这个眉目硬朗的汉子背上还背了一个人,那人头埋在汉子肩上,他看不太清楚相貌,只看得到半张脸,隐隐觉得应当是个美男子。 这开门做生意,哪样稀奇古怪的客人遇不到? 背一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人来住店,实在没什么好稀奇的,只要银子给到位,他背死人来住店都没没问题! 小二三两步赶到邹平面前,唱喝道:“哎客官~一间上房,先交三两银子定钱!” 邹平一只手托着背上的沈十三,一手去掏钱。 掏一下……没有。 再掏一下……没有。 还掏一下……仍然没有…… 为什么没有银子呢?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个人单独使用银子的需要,吃喝拉撒都是彭文一手包办。 钱都在那小子手里保管! 邹平狠狠踢了一脚客栈的柜台。 妈的!走的时候忘记要钱了! 小二一看邹平的行为以及表情,就知道这桩生意算是黄了,低声咕哝了一句,“没钱住什么店呐~” 虽然是低声,但这店里拢共也只有他们几个人,这么安静,把谁当聋子呢! 邹平立刻就想去摸刀,一摸,得!刀也藏起来了,身上除了一个沈十三,啥都没有…… 小二看他模样有些凶恶,心里有点发憷,也不敢再惹他,态度放端正了些对邹平说:“客官,咱也是打工的,没银子我也不敢让你住,要不你去别家试试?” 这话说得,没钱哪家客栈会让他住啊!摆明了就是在赶人了! 天已经完全亮了,有些小摊贩都已经陆陆续续的开始出摊,街上也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邹平不敢闹事,只能背着沈十三出了客栈。 可这身无分文的,能去哪儿呢? 这时,伏在邹平背上的沈十三似乎有了点意识,嘴里迷迷糊糊的在喊,“水。” 邹平叫苦不跌。 他身上半个子儿都没有,上哪儿去弄水? 这车水马龙的城市里,连条小河沟也没有啊! 他想了想,把沈十三往上颠了颠,转身折回了店里。 小二刚在擦桌子收拾店面,就看到他们又回来了。 知道他们没钱,小二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了,“二位客官这是有银子了?” 前脚才出门口,后脚就回来了,难道还能空手变出银子来?只不过是说出来给人难堪的罢了! 邹平也不恼,三两步走上去,对小二说:“给我碗水。” 讨水的? 小二一愣,放了抹桌布,阴阳怪气的说:“龙井、毛尖一两银子一壶,绿茶、红茶五钱银子一壶,客官要什么?” 沈十三挑人不看家世,只要你愿意跟着他,只要你资质不错,他看你又顺眼,就直接弄到身边来。 邹平不像严天罡和梁正他们一样是从小兵小卒爬上来的,他原本就有个不错的世家撑腰,从小也能算是前呼后拥长大的,除了在沈十三手里像孙子一样,这辈子还没遭过谁的白眼。 小二这态度,他哪能受得了?! 那必须受不了啊! 他背着沈十三,脚往前一迈,脸都要怼到小二脸上去了,一字一顿的说:“你是给水,还是等老子拆了你的店再给?” 邹平本身长得高,常年耍兵刀,一身的腱子肉,配上有些咬牙切齿的表情,还真的挺唬人,小二被他吓得后退一大步,哆哆嗦嗦指向另外一张桌子上的茶壶,“那里面,还,还有点儿。” 邹平走过去,直接连茶壶一起提走了。 客栈门口左右两边各有一根柱子,柱子底砌了两块四四方方的墩子,邹平把沈十三放下来,靠在墩子上,就着壶嘴往他嘴里灌水。 沈十三意识混沌,没有完全清醒,只是机械的喝灌进嘴里的水。 小二说的还有一点儿,当他妈真是只有一点儿! 三两口就没了。 沈十三嘴里还是模模糊糊的在喊,“水。” 邹平让沈十三靠着墩子,提着茶壶又转回了客栈。 小二看他又来了,简直都要哭出来。 这还有完没完?! 好在那人只是要水,没什么过分的要求,小二转到后院,直接灌了一壶井水递给他。 邹平得了水,也不逗留,出了客栈。 可能是失血过多的原因,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沈十三一直昏昏沉沉的喊着要喝水,邹平也不敢走,就带着沈十三蹲在客栈门口,隔一小会儿就进去找小二要一壶水。 已经临近中午了,街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他们两个男人蹲在客栈门口,路过的人都一步三回头的指指点点,邹平实在没办法了,干脆让沈十三横躺在地上,又脱了一层中衣,把他的脸盖上,自己就蹲在沈十三面前。 那场景! 头上要是插根桔梗,就是活脱脱的卖身葬父啊! 邹平也是实在被逼急了。 现在还没入夜,他也不敢联系彭文。 他身上没钱,沈十三暂时不吃也就算了,可他老嚷嚷着要喝水,流这么多血,连水也没得喝的话,真的要嗝屁了! 现在离开客栈,上哪儿去弄水?! 他又不敢真的砸了客栈,硬逼着人家给他一间客房。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要两壶不要钱的水也就算了,人家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要是没钱还敢威胁人家给你住店,保管前脚让你住进去,后脚就报官去! 沈十三现在还是朝廷逃犯,又要防着甄临风的暗剑,实在不敢大摇大摆的暴露行踪。 要是真闹起来,人家让你住,你敢住吗? 皇帝为了给沈十三放水,通缉他的画像都画得十分抽象,抽象到要是沈十三的爹妈还活着,连爹妈都认不出来的那种。 现在拿衣服把沈十三的脸一盖,谁还能知道这就是朝廷钦犯呐! 邹平自己再把脸埋着点,最多看起来也就像俩被人揍得要死不活的大乞丐! 靠着客栈给点水,应该勉强能撑到晚上。 邹平简直要流下两条宽面条泪。 想他堂堂中郎将之子,跟着沈十三混成这幅德行! ** 这天早上江柔出发的时候,才想起来昨晚忘了告诉余向烟一声。 她如果去一趟奉新,来去得一个多月。 于是她早晨起床收拾了包袱,又去了一趟锦绣坊。 余向烟没在,江柔找了个绣娘转达自己的话,没想到绣娘说,“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交出绣品,向烟姐向来不限制我们这些,你若是要什么锦缎或是线,自管直接来绣坊拿就是,只要时间到了,能交出东西便好。” 江柔听了,才放下心来。 余向烟给的时限是半年。 来得及! 江柔去车行租了车,朝奉新去了。 她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一辆车赶到目的地,而是在经过的城池换乘。 第一个换乘的城市是广陵。 现在出发,到广陵的时候大概是中午,正好歇歇脚,吃午饭。 广陵离襄阳不远,同样也是一座交通要城,城门进出的来客川流不息。 往奉新去的话,要经过广陵,从东城门进,北城门出。 江柔在城门口就下了马车,付了车夫银子,就让他回去了,自己徒步进城。 入城的队伍排得很长,好在现在已经入了秋,日头不毒辣,多在户外站个一会儿半会儿还是可以忍受。 江柔准备了干粮,但是她决定找个小摊子吃点热食,因为接下来有两天的时间应该都不会再经过城池了,一直只吃干粮的话,身体受不了。 进了城之后,她先打听了车行的位置,提前去问了价格,预约好时间,说好等她去吃个午饭,回来就出发。 车行旁边就有一个客栈,江柔没去。 她去了客栈对面的馄饨小摊子。 出门在外,还是节约一点比较好。 找了位置坐下,她喊了老板,“老板,麻烦一碗馄饨,谢谢!” 老板隔着几张桌子,手里还在忙活着,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嘴里得应,“好嘞~稍等一会儿!” 江柔擦了筷子等馄饨,一抬头,只见对面客栈右边柱子下面有两个人。 一个蹲着,一个躺着,竟然都看不到脸! 她心里有点嘀咕,哪个大白天在人家店门口蹲着不走? 这两人好生奇怪! 店家居然也不赶他们走?! 正在稀奇着,老板端来了馄饨,“夫人请慢用!” 江柔还是照样作了个农妇打扮,老板看她年纪不大,却是个妇人装扮,就干脆叫了夫人。 江柔又道了谢,低头开始吃混沌。 她坐的位置刚好正对客栈的大门,所以门口下的两个人她也正好看清一举一动。 馄饨吃了一半,就看到蹲着的那个男人揭开躺着那男人头上盖的衣服,附耳过去听他说了什么,然后提起脚边的茶壶,起身去了客栈里。 不多会儿便出来,扶起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就着壶嘴给她灌水。 江柔不再看她们,低头专心吃馄饨。 等吃完馄饨,她喊来老板结账,直接往车行去,便准备直接上路了。 路过那两个男人身边的时候,她脚步顿了一下,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碎银子,弯腰轻轻放在他们面前。 邹平刚给沈十三灌了水,放下茶壶,准备靠着墩子休息一下。 他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实在有点儿熬不住。 刚靠上墩子,眼缝儿里就看到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手里拿着两块儿银子轻轻放到地上,转身走了。 邹平浑身一震。 卧槽!把老子们当乞丐了?! 你大爷! 正文 贼吓人 “站住!” 江柔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听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乖乖! 贼吓人! 江柔浑身都抖了一下,心里后悔不已。 自己多管什么闲事啊?! 她没回头,脚下步子没停,还加快了两分,抱着手臂急急向车行的方向走去。 邹平一看,嘿!居然给老子装聋子?! “那个女的!你给老子回来!等着老子来拉你吗?” 江柔心里一跳,停下脚步,磨磨蹭蹭的转了回去。 江柔在女子中也就是正常身高,原来跟沈十三在一起的时候,也只打到他肩膀,邹平跟沈十三差不多高,却要比他还壮上一点。 “你什么意思?打发叫花子呢?”邹平从地上站起来,满脸都是受辱的愤怒。 他又高又壮,在瘦弱的江柔面前叉腰一吼,看起来就像在欺负小孩子一样。 江柔缩了缩肩膀,仰起头看他,跟他讲道理,“公子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邹平觉得自己不仅尊严被践踏了,连智商也被侮辱了,他弯腰捡起江柔放在地上的银子,摊在江柔面前,“这是什么?” 江柔黙了默,“银子……” 邹平瞬间觉得自己占了理,“那你还说我误会了!” 江柔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要死不活的男子,觉得可以曲线救国,“我看这位公子似乎病了,这样在地上躺着也不是办法,入了秋虽然还不冷,但这地上还是凉,一直在这儿躺着,只怕会加重病情。” 这话说动了邹平,他气势有点弱下来了,“这个……” 沈十三毕竟是动了骨头,江柔不说,邹平还真没想到,这地上……可能真的有点凉。 还有点儿硬…… 江柔又赶紧说:“我没有其他意思,这银子就当我借给公子的,等公子度过难关,以后再还我就是。” 邹平拿银子的手往回缩了缩,江柔眼尖的看见了,立即道:“我还有点儿急事,就此和公子告辞了。”说完转头就走。 “等等!” “嗯?”江柔转身,疑惑的看着邹平。 他摸了摸鼻子,“再借点!” 客栈要一间房的定钱就是三两银子,这两块碎银子哪里够?! 江柔一下子有点没明白过来,“哈?” 邹平觉得自己老脸都要丢光了,“这点儿银子不够,再借点儿!” 江柔嘴角有点抽搐,叹了口气,默默从口袋里再掏了两块银子放到邹平手心里,没说什么,走了。 刚走出两步,邹平又在喊她,“喂!” 江柔捂住荷包,警惕的看着他,“不会还不够吧?我可没有了!” 一个身高近八尺的汉子,莫名的有点扭捏做作,“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 江柔心中暗道不好,戒备的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邹平有点红脸,“到时候还你银子啊,给你送过去。” 江柔松了一口气,说:“柳寄芙,家住荆州。” 她认识的女人很少,突然要编造一个名字,她第一反应就是她住了两个月的荆州,柳寄芙的家。 说完就有点后悔。 她怎么说了柳寄芙的名字?! 随便说个江二丫,江彩妞也好啊!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捡不起来了。 邹平一听,觉得有些奇怪,“荆州离这里还十来天的路程呢,柳姑娘怎么一个人到广陵这么远的地方?” 江柔不想跟他纠缠,便道:“有些私事要办,我真的要来不及了,不跟公子多说了。” 说完转身就跑了,那急匆匆的背影,生怕邹平再喊她。 等人都走得看不见影子了,邹平才想起还在地上躺着的沈十三,赶忙把人背起来,进了客栈。 小二见他们又进来了,脑袋都要大了,正要是说话,邹平把江柔给的银子往柜台上一丟,“一间上房。” 刚好三两银子。 邹平是没想过节约一点的。 他跟沈十三一样,从来都是吃最好的,用最好的,节俭是什么?不存在的! 再说了,这不是刚好三两嘛! 小二见了银子,把人迎上楼。 到了房间,邹平把沈十三放在床上,脱了给他裹在身上的衣服,让他的伤口透透气,然后自己躺在窗边的小榻上,闭眼没多久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邹平从小榻上坐起来,正想去看看沈十三,却见他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脸色还是很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但脸色好歹不再发黑了。 沈十三见邹平醒了,喉头动了动,问:“彭文他们呢?” 邹平走到桌子跟前,给他倒了杯水,“彭文他们散在城里,等将军的伤养好了,再召集回来。” 沈十三点点头,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我睡了多久?” “一天。” 沈十三把杯子递给邹平,“把壶给我拿来。” 邹平:“……” 还喝?今天都喝好几壶了,也没有尿,该不是毒出什么毛病了吧?!他转去桌子那里,把水壶拿给沈十三,沈十三揭了壶盖就开始咕咚咚喝水,看得邹平一阵尿急。 沈十三喝干了最后一滴水,把壶也还给邹平,“把人召集起来,明天一早就动身。” 邹平一愣,然后赶忙劝道:“将军,消息没那么快传回盛京,甄临风的人手三五天内肯定也到不了,多休养几天也没关系,你这伤可不轻!” 沈十三摇摇头,“昨晚在广陵大动干戈的找大夫,甄临风肯定知道我受伤了,你们把我刮骨的消息放出去,我们明天就出发,起码能比他估算得早到三五天,兵贵神速,到时候打他娘的一个措手不急。” 他妈的!老子遭这么大的罪,不连本带利还给他,老子配叫沈十三?! 邹平还是很犹豫,“可是将军你的伤……” 沈十三不耐烦了,“老子又不用手走路,伤了手难不成连路都不会走了?!” 邹平:“……” 好像有点儿道理…… 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接了沈十三的命令,邹平趁着夜色出了客栈,再去昨晚给沈十三解毒的医馆,抓了清余毒的药,转到一个小巷子里发了信号,把一百余人全部召集,隐藏在客栈外围,只等着第二天天不亮就出城,快马加鞭赶去蜀国。 正文 山匪 至正十一年一月,隆冬飘雪,大地一片银白,今年的第一个月发生了一件大事。 去年有蜀国使臣访问大秦,在秦地逗留了两三个月,和亲的事情一直没有定下来,同年有南楚使臣访问蜀国,意图跟大秦争夺和亲公主。 南楚使臣同样在蜀地逗留了两三个月,蜀国皇帝态度暧昧不明,不知道是属意把甄禾公主嫁给南楚还是大秦? 而至正十年大年三十的晚上,南楚驻蜀国的使馆,突然被一群带刀黑衣人闯入,不由分说就是一顿屠杀。 南楚使臣一个没留。 这伙黑衣人,就是沈十三和他带领的亲卫。 屠了使馆后,沈十三把南楚使臣的头颅一颗一颗砍下来,趁着夜色挂到蜀国的城门之上。 第二天一早,起床过大年初一的百姓们,在城楼上看到了一排挂得整整齐齐的头颅。 蜀国大乱。 南楚举兵。 蜀国皇帝用最快的速度镇压了都城的骚乱,原本想用和亲,跟南楚和谈南楚使者在蜀国境内被斩首的事情,结果南楚反而不愿意了。 南楚使臣在蜀国驻留两三个月不回国,就是为了能够和蜀国和亲。 现在蜀国主动抛出橄榄枝,南楚却反而不干了,并且五十万南楚大军迅速压向蜀国边境。 你问为什么?! 就算是在战时,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现在正是和平的时候,人家来跟你谈和亲,你吊着人家两三个月,本来就已经很让人恼怒了,现在人家一百多名使臣,大年三十的晚上,在你地盘上全部丢了命,脑袋被斩下来挂在城楼上。 谁咽得下这口气? 既然你这么不愿意和亲,那就别废话了,打呗! 蜀国皇帝想另择联姻国家,但这明显是一场即将起硝烟的浑水,没有人愿意掺和进来。 你蜀国公主又不是天仙,凭什么要拿几十万士兵的命去换一个女人?! 蜀国皇帝没办法,只能向大秦求助。 如果连大秦都丢了,以后甄禾嫁不嫁得出去就先另一说,光现在,和亲没和得成,还给自己弄了个敌国,得不偿失! 只能抓紧身在局中的大秦。 原先急着和亲的大秦,现在却温吞了起来,甄临风几次求见皇帝,都被挡了回去。 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甄临风想打离间皇帝和沈十三的小算盘,没想到最后反被摆了一道。 秦皇帝躲了甄临风整整三天,在第四天,才见了他。 皇帝拿着南楚五十万大军压蜀国边境的筹码,跟蜀国狠狠的谈了一番甄禾公主的嫁妆问题。 最后以两座城池,朝冠百顶,首饰千件,布匹千匹,古董、字画各一千,各类摆件千件,将甄禾公主嫁给大秦六王爷刘朴做王妃。 这聘礼,足足比和亲的常规配置多出一半! 蜀国这次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作为交换条件,秦皇帝愿意出兵六十万,帮助蜀国解决南楚之祸。 南楚也不是傻的,一个国家怎么可能打得过两个国家,只能怏怏的撤兵,自此宣布和秦蜀两国断交,关闭与两国的贸易往来,以及军事交流。 秦皇帝空手套白狼,白得了一个邦交国,南楚断交这一点,自然也早就算计到了。 南楚的断交,对大秦来说完全是小意思,反正这么多年他们也没在南楚捞着什么好处,既没有大幅度的带动过大秦的经济增幅,也没交流过什么有用的技术。 这样的友邦,不要也罢! 更何况,这不是还有蜀国嘛…… 蜀国大皇子和蜀国公主在大秦驻留的第三个半月,正式启程回国,准备和亲事宜。 而这时候的沈十三,已经带领亲卫逃出了蜀国,踏进了大秦边境。 **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一队约百余人商贾模样的队伍,慢悠悠的在绵延大路上前进。 邹平驱马上前跟沈十三并肩,神情惬意,“将军,我们现在去哪儿?” 沈十三殴打皇帝的事儿还没算完,他们暂时还不能回盛京。 沈十三望着橘红色的夕阳,想了想,说,“襄阳。” 邹平有些失望,瘪了瘪嘴,拉长了音调,“襄阳啊~” 沈十三双目直视前方,不再说话。 邹平瞅了瞅他的脸色,纠结了下,试探道:“将军,我听说荆州知州最近在培养良种战马,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沈十三白他一眼,“老子现在是钦犯,关我屁事?” “那我听说荆州的美人儿也不错,将军带我们去尝尝鲜呗!”邹平继续挣扎。 “襄阳的更美。”沈十三不咸不淡的回答。 邹平死心了。 当天晚上,沈十三的房门被敲响,他一开门,就看见邹平像个发春的小媳妇一样,扭扭捏捏的站在门口。 沈十三看着他脸上两团可疑的红晕,心里一沉,“卧槽,你被人下药了?” 邹平吞吞吐吐的,“将军,我有点事儿想跟你商量一下。” 沈十三侧身,把邹平放进房间,“有屁就放。” 邹平走进房间,踟蹰道:“我想,我想,将军,你们可不可以先行襄阳,我随后就来?” “你想去哪儿?”沈十三问。 “我想……我想……” 沈十三眉毛一挑,帮他接着说,“荆州?” 邹平显然吓了一跳,惊疑的看着沈十三,像白日撞鬼了一样,“你怎么知道?!” 沈十三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往桌面上一搁,嗤道:“你可拉几把倒吧,就你那一脸被人下了春药的样子,老子想不知道都难!” 一个身长八尺,体壮如牛的汉子满脸通红起来的样子,那视觉效果是很让人惊悚的! 沈十三浑身哆嗦了一下,默默抹平了自己身上立起来的鸡皮疙瘩,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像看到了一坨屎在娇羞,“滚!滚!滚!别在这儿辣老子眼睛!” 邹平一听就知道这是同意了,蹦跶着小碎步,当晚就脱离了大部队,朝荆州策马而去。 ** 江柔从广陵一路辗转到奉新,还是照样先回了一趟家,检查了一遍有没有人留下的字条或者信号。 很可惜,还是没有。 不过这样的情况她已经早有心理准备了,所以不算太失望。 她又在附近凉州、邺城、泸州、平城等几个城市,挨个驻足打探了十几天,依旧杳无音讯。 她已经出来近一个月了,眼看着回去的路程还要走上十几天,实在不能再拖了,才恋恋不舍的往襄阳回去。 路上车马颠簸了十三天,这天中午,江柔在襄阳城外下了车,步行回白头村。 由于这段时间累着了,脚程也不太快,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回了家。 回去的时候,张姚氏正坐在院子里帮人缝衣服,小安安坐在她专程买回来的学步车里,在院子里拿着小竹竿,追张姚氏养在院子里的几只小鸡仔。 江柔推开篱笆走进院子,张姚氏听见声音,抬头一见是她,赶忙站起来,把膝上的针线和衣物往凳子上一放,急急走上来,抓住她的肩膀前后的看,像是生怕她有点好歹的样子,嘴里也噼里啪啦的像倒豆子一样。 “小柔,你可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不是说好去一个月吗?怎么都一个多月了才回来?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遇到歹人了?这一趟还顺利吗?没有伤着哪儿吧?” 江柔被问得有些懵。 她不就是晚回来了几天吗?张大娘怎么担心成这样? 她反抓住张姚氏的肩膀摇了摇,让她平静下来,稍稍提高声音,“大娘,我没事!没事!平安的回来了!” 听见她的声音,张姚氏才像惊魂方定,喃喃自语,“回来就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张姚氏的反常让江柔有些不安,赶忙问:“大娘,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张姚氏拉着江柔坐下来,明明周围都没有人,她却像是怕被谁听见了一样,压低声音说:“小柔,我们这一带闹山匪了!” 江柔心头一沉,“山匪?” 这世道并不太平,她们这样的小老百姓,最害怕两件事——战乱和山匪。 特别是她和张姚氏这样孤寡的女人,家里没有劳动力,本来就生活得艰难,要是再遇上了打劫的山匪,日子那就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张姚氏见江柔变了脸色,赶忙安慰她,“小柔,你先别急,我们这带是闹山匪了,但看最近的事态,这山匪倒没来过我们这些小村庄,尽去抢了襄阳城内的大户,我们这点家当,人家看不上!” “我这不是看你过了时间迟迟没有回来,以为你在路上遇到了土匪,一时着急了点,没有说清楚。” 江柔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心中不知道怎么,还是突突的跳了两下。 这闹了劫匪,还是应该要早作打算才好,万一那天这货山匪闲着没事,劫不劫村庄,不也就是在他们一念之间的事情么! 那对她们来说,可就是灭顶之灾…… 但现在情况还不是那么严峻,可以往后缓一缓。 江柔走了一个多月,这一回来,被张姚氏惊了一遭,现在放下心来,看到无忧无虑追逐小鸡仔的小安安,顿时觉得心都要化了。 这孩子简直是一天一个样,一个多月不见,似乎又长开了些,脸蛋儿上的肉也多了些,小手白白嫩嫩的,握着仿佛像握住了整个世界。 江柔把小安安从学步车里抱出来,放到自己腿上坐着,对他说话,“安安想没想姐姐啊!” 小安安手里挥舞着竹竿,对着她傻笑,突然含含糊糊的喊一声,“接,借姐!” 江柔一愣,反应过来才欣喜若狂的看向张姚氏,“他会说话了!” 张姚氏笑着说,“半个月前就会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姐姐呢!” 其实孩子会说什么,也不过是是看大人教什么。 张姚氏教小安安的第一个词,不是娘。 而是姐姐。 江柔对她们母子来说,完全就是给了第二次生命的人,她一个年过三十的人,在这样的世道里尚且无能为力,可是这个坚毅的孩子,硬是拖着他们,撑到了现在。 并且将日子过得还不错。 这其中的付出,她不是瞎子。 她能力有限,只能用这样最无力,却最真诚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江柔自然是不知道这些,只当是小安安开始学说话,恰好先学会了姐姐而已。 这天她高兴了一天,晚上下厨做了好几个菜,给小安安的营养儿童餐更是做得相当丰盛。 晚上,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睡在了一个被窝里,张姚氏和江柔说了一会话,江柔因为车马劳顿,没一会儿就困得睁不开眼睛。 张姚氏见她困了,就让她睡。 江柔答:“大娘,明天我还要去锦绣坊去取锦缎和丝线,就先睡了,你也早点睡。” 夜很黑。 静谧午夜的村庄,像沉睡中的老人。 有话说,山中无岁月,春夏秋冬四季,村庄依然很美,这个带给她们安定的小村子,像静静流淌着的一汪清泉,永远那么安宁和美好。 ------题外话------ 你们说明天小江会碰见谁呢 正文 满脸写着探究 江柔第二天起得早,结果张姚氏居然比她起得更早,并且准备好了早饭。 江柔洗漱后胡乱扒了两口饭,就出发去锦绣坊了。 双面绣是个极其细致的活儿,技术要求也很高,而且绣好之后需拿时间来慢慢磨,不能有一丁点儿瑕疵。江柔这一来一去耽搁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余向烟给的半年时间就不是那么充裕了。 昨晚睡够了,今天江柔的精神头儿很好,没多久就到了锦绣坊。 余向烟刚好也在,正在整理账目,见她来了,抬头笑了笑,“一个多月都没消息,要不是还没付钱给你,我都以为你卷款跑了呢。” 江柔也笑着回应她,“向烟姐说笑了,月前有点私事,现在办完了,才能静下心来做事么。” 余向烟用下巴指了身旁的一个绣娘,道:“小玲,带江姑娘去取锦缎。” 那绣娘带江柔去了绣坊里,让江柔挑锦缎和丝线。 江柔给丝线搭了颜色,取了锦缎,也不在锦绣坊多逗留,跟余向烟告了别,就走了。 她给丝线搭色也搭了老半天,出锦绣坊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便加紧了回白头村的脚步,希望能在今天把准备工作全部做好,明天能直接开始做绣品。 正在街上走着,街旁一扇朱红色的大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面宽体胖的富男人,脚一在门口站稳,就冲着江柔大嚷,“打劫啊!有土匪!快报官!报官!” 江柔提着装丝线和锦缎的布包,被吓了一大跳,迷茫的左看看又右看看。 打劫?我吗? 什么情况?! 那富贵男人冲着江柔跑过来,跟她擦肩而过,指向长街的那一头,一边跑一边喊着,“快报官!山匪进城了!山匪进城了!”然后冲着衙门的方向风一样的跑去了。 他声音巨大,每一个字都在街上清清楚楚的回荡,路人们听清他的话,一时人心惶惶。 这几天一直在闹山匪,可只是襄阳的几家大户被抢了,算下来,其实也没遭殃两三户人家。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在晚上潜入城内,现在怎么有山匪青天白日,在朗朗乾坤之下犯法?! 跑去报官的那个富贵男人名叫熊天材,祖上就是在襄阳城做药材生意的,是个土生土长的土大户,为人不怎么耿直,人品也垃圾,他家药堂的药材都卖得贵,还真假药掺卖,假药专门坑穷苦老百姓,越穷越坑人家,害了不少人,只是仗着祖上打下来的基业,店大欺客。 现在他家被抢了,不少人都觉得十分爽快。 只是还是不免有些忧心,这今天被抢的是他家,说不准哪天就轮到自己了! 这大白天都不安全,夜里关门闭户还有用吗? 熊天材肥胖的身影跑远了,才有路人开始火热朝天的讨论。 路人甲:“哎,给你们说,刚才我可亲眼看见了!” 路人乙:“你看见什么了?劫匪?不对啊,我可没听见什么打斗的声音啊!” 路人甲:“不是!我也是现在才明白过来,刚才有好多人,从熊天材家里出来,个个都背着抱着好家伙,光明正大从门口走出来的,我还以为是熊天材又要给哪个高官送礼去了呢!” 路人乙:“光明正大从大门口走出来的?” 路人甲:“那可不是,我亲眼所见!”老话都说,人是越是有钱,越好赚钱,这熊天材虽然家业大,但药堂里聘请了掌柜,家里面还有管家,毫不夸张的说,他每天只需要在家里喝喝小酒,睡睡小妾,就能坐着数钱到手抽筋。 日子过得越发的好了,这熊天材身子也将养得愈发肥硕,轻易不爱挪动一步,所以每天都关在家里,青砖大瓦的高墙里面,不晓得都做些什么勾当。 多得花不完的前在手里,还能做什么勾当? 无非就是吃喝嫖赌。 人家吃喝嫖赌都还要往青楼赌坊里面走一趟,可熊天材此人,架不住人家有钱,都是直接在家里设赌坊,自己反掏腰包,送钱给下人,帮他过一把赌瘾。 要是下半身痒了,直接往后院儿里一去,里面储了十多个青春貌美的姬妾,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这天风和日丽,熊天材刚往小妾的裙子底下一钻,就有下人来敲门叫他,“老爷,府里来了个人,自称是来前些日子答应给老爷送美妾来的,叫老爷出去验货。” 熊天材撩小妾裙子的手顿在半空。 昨天才跟老鸨说好了,今天就送人来了?! 这么快? 不过美妾两个字还是很管用,他对下人道:“把人请去前厅,我马上就来。”然后丢下上衣都已经脱掉了的姬妾,猴急的穿起自己的衣裳,跟着下人屁股后头就去了。 已经过了门的姬妾么,储在院子里,什么时候都在这儿。 没到手的美妾就不一样了,随时都有可能要跑的呀! 徒留下**着上身的小妾,在原地顿足咬牙。 熊天材到了前厅,只看见一个宽肩劲腰的高大男人,正负着手,背对着他,在观察自家墙上挂着的一副古董字画。 他一愣。 怎么是个男人? 转念一想,就懂了。 很有可能是龟公嘛! 熊天材搓着手,走上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眼珠子四处搜寻,急不可耐道,“你带的美人儿呢?” 那男人转过身来,跟他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这画儿很值钱吧。”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熊天材被问得有点懵逼,但提及这幅画,他就十分自豪,心里那点儿怪怪的感觉也立马无影无踪,得意的跟他显摆,“好眼光!这江行初雪图,可是我前些年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五千两雪花银呢!” 那男人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再开口的打算。 熊天材显摆完了就记起了正事,又问他,“我的美妾呢?” 前厅里除了自己和这个男人,哪里有什么美妾?! 那男人抬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他的背后,对他道:“转头看。” 熊天材满心欢喜,立刻就转头去看。 一看,当场就懵逼了,两条腿哆嗦着往后退,大声质问,“你,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私闯民宅是什么罪名?” 原本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前厅,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十多个身材健壮的大汉,个个手里提着一把锋利的大砍刀。 其中一个人脸上还有一道疤,从眼角到下巴,横跨了整张脸,让他本来还算端正的五官变得有些凶相。 那刀疤男把大砍刀横着抗在肩上,大摇大摆的朝他走过来,说,“你嗓门再大点,我家主子就要让我割一条舌头下来泡酒了!” 熊天材顿时觉得舌头凉嗖嗖的,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闷闷的声音从他手指缝中传出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往墙角退,恨不得墙上能有个洞让他钻进去避一避。 刀疤男居然笑了一下,坏极了的跟他说:“看不出来吗?来收保护费的呀!” 他那刀疤不光长,还很深,光看一条疤就觉得,当时他受伤的时候,几乎就要看到脑花! 极其凶险的伤势! 有时候让人害怕的不是疤痕,而是这个疤痕留下的故事。 普通人会有机会在脸上留下这么凶残的疤痕吗? 这一看就是个亡命之徒! 熊天材只是好逸恶劳,他每天醉生梦死,还没有把祖宗留下来的家业败光,可见脑子还是比较灵光的,听刀疤男一说,忍不住惊呼道:“你们是山匪!” 刀疤男走到他身旁,一手重重拍在他肩膀上,笑着说:“别说得这么难听嘛,借两个钱来花花而已!” 熊天材吓得脸都白了,白胖的脸上有冷汗珠子渗出来。 刀疤男又很客气的问了他一句,“你有意见吗?” 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熊天材是个生意人,孰轻孰重还是很拎得清的,赶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意见!没意见!各位爷看上了什么,只管拿!别跟我客气!千万别客气!” 刀疤男哈哈一笑,又拍了他肩膀一下,“讲究!” 他手劲儿大得出奇,看起来没使什么气力,熊天材却被他拍得膝盖一软,差点没跪下去! 刀疤男笑完,转头对一直站在一旁的高大男人说:“公子,这老兄说他没意见!” 那高大男人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那就搬吧。” 那风轻云淡的语气,仿佛实在搬自家的东西一样,熊天材简直要气得吐血! 他说完,只见那一群山匪中其中一个,往厅外走了两步,抬手向空中放了一道白色焰火。 不多会儿,就有开门的声音,陆陆续续有人从大门到他们下脚的前厅。 一直有一炷香的功夫,前厅里都在往里进人,熊天材一看,这些人的画风完全跟刀疤男他们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一伙儿的! 他粗略一估计,至少有百余人! 这下他连口血都吐不出来了。 舍不得! 得咽回去。 为什么呢? 这么一大群人,他家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架不住这样搬呐! 这是存了把他直接从大款搬成乞丐的心思啊! 这会儿还舍得吐血?吐一口就少一口,吐的那是血吗?吐的那都是命! 等这伙儿人一走,他可就没有钱把补药当饭吃了! 可是还憋屈的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一个时辰后,这一百来人,手里抱,肩上抗,脖子上挂,反正满载而归。 刀疤男走之前,拿着刀,把熊府上下,上到暖床妻妾,下到烧火的仆人,外加一个熊天材,全都绑得结结实实,丢萝卜一样丢在前厅里堆着。 那个高大男人还他妈把前厅挂着的那副江行初雪图也拿走了! 直到刚才,大药堂的掌柜来送月底的账本,才发现了被捆成粽子的一干人等。 熊天材一脱困,什么也顾不上,飞奔着就去了衙门报案。 现在他的家里,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伙山匪要是抓不到,钱财追不回来,他得心痛而死…… 而此时,熊府对面的茶摊上。 一个刀疤男灌了一碗茶,跟坐在他右手的男子闲扯,“公子,你说邹平那小子去荆州干什么去了?” 沈十三盯着熊府的门脸,看到熊天材跑去了衙门,才说:“追情妹妹去了。” 彭文咦了一声,惊奇不已,“原来他居然还有需要啊!我还以为他断袖,避他避得可辛苦了!” 沈十三默了。 要不是问了邹平一句‘男朋友还是女朋友’,老子也以为他断袖。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沈十三问彭文,“兄弟们东西都藏好了没。” 彭文算了算时间,确定道:“这会儿肯定都藏好了,等着晚上来运回山寨就行了。” 是的! 最近流窜在襄阳一带的山匪,就是沈十三带队的沈家军! 洗劫了土大款熊天材家的,也是他们! 生活艰难,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呐! 这上下一百多口人张着嘴等着他喂饭,沈十三发现离开了朝廷,不打仗,他就只会做个强盗了…… 那就抢呗,反正又不要老子去善后! 既然东西都藏好了,沈十三也不想在襄阳城内多逗留,于是起身,“回山寨。” 彭文往桌子上丢了块儿碎银子,算是茶钱,然后追上去,两只眼睛简直都要冒出星星,“公子啊,听说襄阳出美女,我都打听好了,东街的最欢楼,那姑娘,听说个个是头牌!我们去看看呗!” 沈十三正要说什么,突然脚下一顿,愣着不走了。 彭文差点一头撞上他的后背,抬头一看,见他似乎在看什么东西,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看,顿时欷歔了一声,“我去!美人儿啊~襄阳出美人儿,果然不假,大街上随便一个女的都这么好看!” 只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穿着褐色布衣的女子,头发随意的挽起来,手里提着一个布包,随意举手投足,都是女子独有的柔美风情。 她身上穿的是最便宜的布料,颜色也很暗沉,随便挽起的头发是真的很随便,就是平时农家妇女下地时挽的发式,只有手里的布包颜色鲜亮些,但款式也很一般。 可就是这样最平平无奇的打扮,硬是叫她穿出了不一样的美感。彭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大疤瘌。 原来这脸好看的,是真重要~ 沈十三面无表情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彭文看他见着美人儿都走不动道了,于是压低声音,偷偷摸摸问他,“公子,你要是看上了,我帮你抢回去做压寨夫人!” 沈十三还是不吭声,不知道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转身就走了。 彭文以为是自己揣摩错上司的心思了,于是赶忙跟上去,问:“公子,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山寨。”沈十三不冷不热的说。 彭文长长的‘啊~’了一声,“回山寨啊……” 沈十三没等他,自己朝城门的方向去了。 彭文追上去,心心念念惦记着漂亮姑娘,还是不肯死心,追在沈十三屁股后头追问,“公子,那最欢楼……” 沈十三顿住脚步,似有似无的朝他裆下瞟了一眼。 就是这轻飘飘的一眼,彭文觉得自己两腿之间莫名的一凉,有一种什么零件脱离了自己身体的错觉,让他忍不住夹紧双腿,怕怕的看着沈十三,结结巴巴道:“我,我听说最欢楼的姑娘其实姿色也一般,就,就那样,平平无奇,没什么好看的,公子,我们还是回去吧!” 沈十三收回目光,大步向前。 彭文跟在他身后,严肃着脸,满脸写着探究。 不对劲儿! 很不对劲儿! 将军自从上一次回京就奇奇怪怪! 酒不喝了,赌不赌了,就连姑娘都不玩儿了。 这……是立地成佛了? 陛下啊! 老沈家要断后了?! 正文 老子要成亲了 云青山,黑风寨。 入夜,白日的喧闹平静下来,繁星点缀夜空,沈十三提了一壶酒,在黑风寨背后的断崖上坐着,一个人就着月色大口大口的灌酒。 他的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他就这样提着酒壶坐在断崖上一口一口喝个没完没了。 让人生怕他脚下一滑就栽了下去,堂堂一代名将,那真是连个尸体渣渣都;捞不着了。 “将军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喝闷酒?”霍清手里同样提着好几坛子女儿红,和沈十三并排坐下。 沈十三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一块儿地方。 他揍了皇帝这事儿板上钉钉,暂时还没有完美的理由可以把他召回去,皇帝怕沈十三在外边惹事,他从蜀国一回来,就让霍清来看着他了。 万一打死了谁家的公子哥儿,好歹还有个人帮他谋划着毁尸灭迹…… 霍清找到沈十三的时候,他已经占山为王,当了土匪。 对于沈将军的新职业,霍清简直……无F可说……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只会打仗,平时那么挥霍无度,全靠皇帝养着他,现在这么多人都要吃饭,好像也只有做土匪比较附和他们的气质了。 霍清酒量不如沈十三,他怕自己一喝多就照着深渊一头栽下去了,所以拍开泥封,只浅酌了一口,意思意思,就直接切入正题,“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沈十三不屑的哼了一声,“什么叫我什么时候回去,皇帝那个过河拆桥的完蛋玩意儿,老子帮他办完了事,就一脚把老子踹开,他不下旨喊我回去,老子回去等着下大狱啊?!” 霍清默了。 这两个人。 一个在等着沈十三一只脚踏进京城就让他官复原职。 一个又等着皇帝下旨喊他回去了才肯进京…… 合着沈十三这一辈子就回不去了是吧?!“你的那个江夫人……怕是找不着了。”霍清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底,那下面漆黑无光,阴暗冰冷,像潜伏着无数吃人的野兽。 霍清总觉得沈十三心里装着事儿,他跟在他麾下十年了,从他进庙堂的第一年,就做了他的谋士,他上战场的那一年,又做了他的军师。 整整十年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沈十三。 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只凭对方的一个眼神,他就能敏感的察觉对方的情绪波动。 他知道沈十三这辈子就没在女人身上动过心。 他只有生理上的需要,没有心理上的需要。 或者应该说,他从心底里就抵触自己有心理上的需要。 姓沈的,基本上就没有个善终。 沈家满门武将,战死一半,剩下的一半,老来哪个不是浑身病痛,受尽病痛折磨,郁郁而终? 年少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年轻时沙场里驰骋,是用透支身体作为代价。 就像他刮骨过的肩膀,现在看似痊愈了,年岁一大,刮风下雨要是不酸胀疼痛,那这骨头真的是白刮了。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是不会允许自己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脆弱到满地打滚。 虽然,他也不一定能活到那个岁数。 他一直都将情感把控得很好。 活得也很洒脱。 今朝有酒今朝醉,想吃吃,想喝喝,想嫖嫖,把每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过。 朝堂上很多人看不惯他,却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因为他是用命在换大秦的天下。 他过得很好,一直很好。 直到出现了江夫人。 霍清不知道这个江夫人有哪里特别,或者哪里十分优秀,还是长得比天仙还要天仙,让沈十三这样自律掌控情感的人心里起了波澜。 可惜,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沈十三伤了多少纯情少女、多情少妇的心,现在是他遭报应的时候了。 好不容易有那么一点儿动心的感觉,人家不乐意,只想离他远点儿! 现世报啊! 沈十三往嘴里灌了口酒,面无表情的问:“哪个江夫人,老子不就一个卓夫人吗?” 霍清跟了沈十三整十年,对他的性子那还是摸得透透的。 他这人,什么都不能不要,就是不能不要面子。 典型的鸭子死了嘴壳子硬。 所以也不揭穿他,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沈十三恼了,“你年纪大了记不住事吗?不是才问过?” 霍清起身,拍了拍衣摆,“那就下个月吧,蜀国吃了个大闷亏,心里憋着坏想着怎么报复,南楚也不是好惹的货,怕是什么时候要反扑,这天下还乱得很。” “妈的!这天下离了老子还能不转了?龙椅又不是老子在坐!”沈十三把空酒坛子往悬崖底狠狠一掷,半斤重的酒坛落下去,没发出半点回响。 霍清把带来的酒给他留下,人走了,边走边淡淡道:“你可以跟皇帝商量下,让他把那把龙椅让给你坐两天尝尝味儿。” 沈十三不再看他,重新拿了一坛酒拍开泥封,十分嫌弃的说:“可拉几把倒,三十岁长得跟五十岁似的,老子才不想顶着一头白毛到处跑。” 风吹过,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沈十三一个人干掉了两斤女儿红,大难不死的没有从悬崖边栽下去,只是第二天睡到中午才起。 霍清一猜就知道他昨晚喝了不少,所以吃中饭的时候也没有去喊他,让他多睡一会儿,直到下午,沈十三的房间里还是没有动静,霍清就坐不住了。 这一天天的不打仗了,也不能这样颓废吧? 于是去他房间里喊他起来吃个下午茶,垫垫肚子。 只是房间里面哪里还有什么沈十三? 被褥乱成一团,衣服甩得到处都是,刀剑丟了满地满床。 没有沈家的下人伺候他,这人简直粗糙得没眼看! 要不是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霍清差点都以为有人把沈十三绑走了! 这人……去哪儿了呢? 霍清抓了几个亲卫问:“看见将军了吗?” 亲卫甲说:“没有啊,将军不是还在睡吗?” 亲卫乙说:“屁,今天中午我就看见将军打水洗脸了!” 亲卫丙说:“是是是,我也看见了,洗了脸就出门了,出门的时候还换了身衣服。” 霍清问:“将军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亲卫丙说:“不知道,将军的行踪我哪儿敢过问呐!”说完看了看天色,才补了一句:“我记着午时刚过就出去了,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吧!” 现在已经是酉时末了。 就算出去包夜……包白天,五六个时辰也应该回来了吧?! ** 江柔昨天将绣架等东西都准备好了,也起了个手稿,团扇的图式勉强在心里有了个轮廓,今天就开始动工了。 由于她接了双面绣的大伙儿,酬劳足够丰厚,她就让张姚氏不要再去襄阳摆摊了,累不说,她走了,也没人照顾小安安,她一心二用的话,绣品倒是其次,主要是怕照顾不好小安安。 十个多月的孩子,正是在学步的时候,需要时刻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否则就很容易磕着绊着。 最近小安安的乐趣就是坐在学步车里,拿个小竹竿追小鸡崽子,江柔就把绣架搬到门口,看张姚氏和孩子在院子里追逐嬉戏,偶尔还能听到稚嫩的童语,含糊不清的喊两声“姐姐”或者“娘。” 张姚氏跟小安安玩耍累了,也搬一个小板凳坐到江柔身边,拿起针线,或给小安安做两身小衣服,或给江柔纳双鞋底。 唯有岁月静好,方能不负离殇。 而此时的沈十三,找到了这座小院子。 他白天在熊天材的家门口碰到了江柔,稍一联想,就知道被追杀的那天晚上,他觉得熟悉的那个背影……到底是哪个狗东西! 这这附近的村落不多,可也有两三个,他找了足一下午,才找到了这座院落里。 这货……还怀着他的孩子吧? 他老沈家的种,怎么能流落在外,留给野男人养? 他沈十三自己养不起吗?! 他站在远处的大槐杨下。 咦? 那个跟她坐一溜儿的老妇女是谁? 哦,好像是她的什么李大妈……还是赵大妈? 咦? 那个满脸口水的小破孩儿又是谁? 哦,好像是赵大妈生的。 再看那个不知死的狗东西,离开几个月,好像还长胖了嘛! 原来她肚子里揣块儿肉可以胖点?! 嗯……他心里有点儿逼数了! 他站在大槐杨下看了一会儿,天色渐晚,暮色四合,女人们收了绣架和小板凳,抱着孩子进了内屋。 沈十三也回了黑风寨。 黑风山的山口,霍清等在那里,他今天穿了一身黑,天晚了,要不是沈十三眼神儿好,差点就没看见他。 沈十三稀奇的看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霍清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怕你出事儿。” 不不不!怕你跑路! 霍清觉得,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想着,也就问了,“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儿了?” 沈十三居然点了点头。 霍清很惊悚。 他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居然点头了?! 这些年,好像没什么事值得他点头说一声高兴吧?! 男人其实比女人更八卦,沈十三一点头,霍清的八卦之火就熊熊燃烧,一向淡定的人物也忍不问得有点急,“什么事这么高兴?” 沈十三双手负在身后,越过他往寨子里走去,略有点嘚瑟“老子要成婚了。” 霍清反应了一下,“成亲有什么好……” 话都说了一半,才算彻底反应过来,声调立即高了八个度,“什么?你要成亲了?成的哪门子亲?新娘呢?” 沈十三十分悠哉,“白头村,江家院子,你明天带上聘礼去提亲,三天后过门。” 郭尧不在,霍清自然就承包了管家的角色。 霍清石化在原地,好半天才急急朝着沈十三的背影追过去,嘴里跟连珠炮似的,“你怎么就要成亲了?哪个姑娘?底细清不清楚?家世清不清白?皇帝知道吗?” 沈十三被问得烦了,一个问题都没回答,“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然后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霍清木了好久,才抓住沈十三话里的关键词。 江家院子。 江家…… 江柔? 江? 这都能碰到?还是专程去找的? 这晚,霍清彻夜未眠。 人这一辈子,必须要有铠甲,但不一定要有软肋。 有的人,可以有软肋,因为他一生安稳,对他来说,软肋既是软肋,也是幸福。 有的人,他的一生所扮演的角色,软肋不是软肋,是死穴。 这样的角色,比如皇帝。 比如沈十三。 沈十三这一生,树敌无数,上了战场就是朝生暮死。 大秦有很多人恨他,大秦之外有更多人恨他,多的是人巴不得喝口水都能把他呛死。 江夫人…… 他听梁正提起过。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半点城府的弱女子。 背后更没有靠山。 沈十三说成亲,不是纳妾, 据他所知,在盛京的时候,他对郭尧交代,纳江夫人为妾。 怎么几个月的时间,就变成妻了? 昨天还装失忆,信誓旦旦的说他只有一个卓夫人,今天就变卦了。 他闹着玩儿呢? 沈家正妻的位置,绝对不是一朵白莲花可以坐稳的,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一不小心,也让沈十三丢了性命。 霍清很苦恼。 京城这么多名门闺秀,怎么偏偏就看上一个灰姑娘? 沈十三还真把自己当王子了? 他妈的哪有殴打皇帝的王子?! 霍清再纠结再苦恼,感情的事,不是他能把控的,他作为一个军师,一个谋士,负责给沈十三提供建议。 可是否采纳建议,就是沈十三的事了。 妈的他那嘚瑟的模样,会听才有鬼了!第二天一早,霍清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从黑风寨出发,去白头村提亲。 他只简单从金银堆里捡了几样不起眼的首饰,用匣子装起来,就抱着去了白头村。 出手太阔绰,他怕吓着人家。 今天下了几滴小雨,院子里有些湿,江柔和跟张姚氏就没去院子,把绣架架在了屋子里,霍清来敲门的时候,她和张姚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她们才到白头村落脚不久,村民们还有些排斥她们,她们每日关在院子里做绣品,也很少出门与人打交道。 谁会来找她们?! 疑惑过后,江柔放下针线,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一身青衫,身材修长却不粗犷,乌黑深邃的眼眸淡雅如雾,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又孤清,将天地玩弄在鼓掌之间。 江柔有些迟疑,“请问……公子找谁?” 这人她不认识,她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张姚氏,对方也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霍清打量了屋子里的两个女人,然后把目光锁定在江柔的身上,语言直白,“江姑娘,我是来提亲的。” 张姚氏长得虽然年轻,但她身上有岁月沉淀下来的魅力。 沈十三不喜欢熟女。 所以霍清断定面前这个,才是江夫人。 他话一落,就看见江柔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两三步,惊疑的看这他,“这位公子,我并不认识你!” 霍清怀疑他现在在江柔眼里就是一个智障…… 霍清是一个谋士,是一个智者。 江柔当初选择离开,就知道她心里并没有沈十三,如果跟她说‘嘿,你的前夫找上门来了,想娶你回家。’ 恐怕第二天人家就举家搬走了。 所以,霍清选择了胡咧咧。 他说:“姑认不认识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来姑娘家提亲,不知道姑娘可愿意过府?” 在奉新里,提亲向来都是新郎官亲自上门,从来没有管家提亲的这一说。 哦不,其实是有的,只是江柔所在的社会阶层,提亲都是新郎官亲自上门,因为他们这样的家庭,根本不存在管家这样的角色。 霍清的话太过暧昧,江柔理所当然的,就以为新郎官是面前站的这人。 ------题外话------ 同学们,我努力了,十分努力的想在今晚让老沈和小江有对手戏……好吧我又食言了…… A 正文 走错门了 如果有一天,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找上门来,开口不做自我介绍,不说自己姓什么,不说自己叫什么,不说家里有没有房,不说家里有没有地,不说家里有没有钱…… 上来就是,“姑娘,我想娶你过府,你愿意吗?” 对不起,我好像不是很愿意…… 江柔也不是很愿意。 在奉新郡,爹娘在给姑娘说亲的时候,好歹也应该把小伙子喊到家里来,让姑娘隔着帘子看上一眼。 要是小伙子长得好看又精神,姑娘中意了,就会绞着手帕含羞带臊的对爹娘说,“女儿全凭爹娘做主~” 要是长得不好看,没中意,就会恼羞成怒的甩着手帕对爹娘说,“女儿还想再陪爹娘两年!” 好吧,重点是要先隔着帘子看上一眼,征求了姑娘的同意,小伙子第二天再带着聘礼上门。 你这一声不响的就提着东西来了,姑娘连你长了几个鼻子眼睛都不知道算怎么回事?! 多让人难为情啊~ 一口就答应下来显得自己多恨嫁似的…… 事关江柔的终身大事,张姚氏就上了心,她仔细打量这个自己找上门的男子,相貌英俊,气质儒雅,看起端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光看相貌,跟小柔看起来很登对。 长相九分,及格,可以考虑! 她心里一转,就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走到江柔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先不要说话,然后拉着她往旁边让了让,给霍清让出一条路,对他说:“既然是来提亲的,门口站着说话也不像个样子,公子里面请。” 霍清对张姚氏春风和煦的一笑,轻轻颔首,“多谢。” 江柔的爹妈都不知去向……额说难听点,不知死活。 张姚氏从小看着江柔长大,算是长辈,现在两人又相依为命,更像是扮演了江柔娘亲的角色。 女儿的终身大事,她自当上心。 她么,年过三十,还带着一个遗腹子,是不打算再嫁了。 可江柔不一样。一辈子那么长,从十几岁开始就守着一个老娘和一个孩子过活算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火气重,她今年才十七岁,总会有需要的…… 一个个寥寥长夜,却要坐望月色独守空闺,多寂寞? 再说,不找一个相公,膝下怎么添子嗣?小柔虽然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安安,可那毕竟不是她自己的骨血,老来看人家儿女绕膝,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有遗憾? 会不会想,我若是有一个孩子,是不是也这般乖巧伶俐,善良孝顺? 答案是肯定的。 江柔没有考虑到这些,她得替她考虑。 她已经拖累了她一个清白的身子,不能再拖累人家一辈子! 如果小柔嫁人,她的日子是会过得很苦。 可那才是她原本该过的生活。 小柔承受了太多她这个年纪原本不应该负担的重任…… 家里没有茶,张姚氏把霍清请到内屋,给他倒了一杯白水,“家里没有人喝茶,疏待公子了,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霍清为了表示自己不见怪,将张姚氏倒的白水喝了几口,“伯母言重了,我其实也不怎么爱喝茶。” 张姚氏在心里默默的点了点头。 会说话,情商九分,可以考虑! 张姚氏在霍清对面坐下来,俨然一副将女儿的婚姻大事把关得十分严格的样子,“公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家里可有高堂?” 沈十三的爹妈早就死了,坟头的草比人头还高,霍清眼睛都没眨,真假掺半的说,“家住云青山,黑风村,父母皆已经过世。” 张姚氏正欲再问,江柔却突然站起来,对霍清道:“公子,我已是嫁过人的,只是丈夫战死沙场,妾一介孀妇,只怕配不上公子,我暂时没有考虑再嫁之事,公子还是请回吧。” 霍清一惊,脸上的表情差点失控。 孀妇? 这才几个月,她都嫁人了?! 霍清脑子里瞬间转过了一大堆想法,人还处在震惊中,不知怎么已经被江柔请到了门外。 只听女人十分抱歉的说了一声,“公子请回吧。” 然后‘嘭’的一声,小木门便关上了。 霍清心绪复杂的往回走,回到黑风寨,遇到沈十三。 他在耍拳,见着霍清回来了,只看了他一眼,就说,“三天后的婚礼你给操办,老子要盛大!” 霍清抱聘礼匣子的手臂紧了一紧,看见沈十三一套龙虎拳耍得力拔山河气盖世,默默咽了口口水,答了一声,情绪十分复杂的回答了一声,“是……” 盛大你妹的个头啊!新娘子都还没着落! 沈十三‘嗯’了一声,出拳速度又快了两分。 霍清默默的把聘礼匣子往背后藏了藏,面对着沈十三挪进了大门口,才快速转身,把匣子抱在怀里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走得没影子了,沈十三才停住了动作,对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半响,不屑的嗤了一声。 一个破盒子,有什么好藏的,又不抢你的! 老子才不稀罕! 他再打了一套拳,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才想。 霍清的小破盒子里面装了什么宝贝玩意儿?跟老子还藏着掖着的?! 想了半天,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干脆不想了,自己去后山看亲卫们煅刀去了。 霍清活到房间,对着小匣子发呆。 他被赶出江家小院儿的时候,其实就明白了。 江柔口中那个战死沙场的丈夫,恐怕就是沈十三…… 沈十三啊沈十三!你咋就混成这幅德行了?! 自己的媳妇儿背地里咒着你去死,还是战死沙场的那种诅咒…… 对一个常年在战场上讨生活的人来说……也忒毒了吧! 霍清觉得依照江柔这个态度,一年两年内应该是不考虑嫁人的事情。 这是一场持久战啊…… 可是沈十三给他的时限,是三天之后将军夫人的位置就要让江柔把它坐实! 将军的那双砂锅大的拳头,打在他身上应该会折两根肋骨吧? …… 这可咋整?! 经过深思熟虑,霍清趁着天色还早,赶忙又收拾着去了一趟白头村。 ** 白头村这两年蝗灾闹得严重,地里的收成一直不好,种不出几两米,也种不出什么好菜。 一年到头的存粮,还不够挨着过冬,原本喜庆的新年,正是应该大吃大喝的时候,孩子反倒还饿瘦了。 周大海和周李氏端着稀粥,两人面对面的坐着唉声叹气。 “周大海,你能不能争点气,这一天天的稀粥咸菜,我们受得了,孩子也受不了啊!你看俩孩子身上都没二两肉了,你这个爹当得亏不亏心?”周李氏虽然挨了饿,可嗓门儿还是十分的大,一句话说得像吼一样,语气里满是对相公不成器的怨怼。 周大海惧内,平时都不敢跟娘子大声说话。 收成一年比一年不好,他心里急,可天公不作美,他也没办法,娶了个娘子还像母夜叉一样,天天对他非吼即骂。 哪像村头刚来的小娘子,白白净净的,温温柔柔的,走起路来步子也小小的…… 再看看家里的这个老虎,说话除了吼就是嚷,生怕别人听不见一样! 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周大海心里原本就窝火,周李氏一埋怨,他就更觉得自己上辈子没积好德,娶了这么个不贤不德的婆娘,只是平时被骂惯了,一时也不敢还口。 周李氏见丈夫不说话,更加来劲了,“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家里锅都揭不开了,你就知道靠地里的二两菜捱着过冬,你脑子就不能灵光一点?学学隔壁老王家?知道过不下去了,就自己到襄阳城里找活计做,看看人家这一家人过得多么有滋有味?再看看我们?同样都是男人,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一个男人的最讨厌的颜色是什么? 绿色! 一个男人最不能忍受的是什么? 自家媳妇夸别的男人好! 周李氏一口一个隔壁老王怎样怎样,那小语气,那小神态,周大海眼瞅着自己头上的帽子都在隐隐发绿了,就算平时脾气再好,这还能忍?! 他下摔了手里的碗,站起来指着周李氏怒吼,“个不要脸的浪蹄子,隔壁老王这么好,你去跟他睡啊!看看他会不会分你两担米?” 丈夫平时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今天自己不过说了他两句,就跳起来了,还敢骂她! 周李氏心里的火蹭一下就蹿起来了。 她也一下摔了碗,站起来跟丈夫对骂,“我是浪蹄子?你是什么?老娼货?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心里惦记这村头才来的小寡妇,一天天的,眼珠子都恨不得贴到人家身上去,你当老娘瞎呢?!平时不说你,是想让你过过眼瘾就算了,老娘都没跟的计较,你现在还敢跟老娘嚷嚷?!” 周大海自己心里的龌龊事儿被娘子揭穿,当场恼羞成怒。 怒火一烧脑子,平时里鸡零狗碎的小杂事积攒在心里的不满,就借着契机喷发了出来,撸着袖子跟周李氏对骂开了。 周李氏也是个厉害的角儿,完全就是市井泼妇的代表型人物,半点亏都是不肯吃的,见丈夫跟自己来劲儿,也瞪着眼睛一茬一茬的骂回去。 “咚咚。” 两人正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门突然被敲响了。 两人皆是一愣,对望了一眼,不知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人回来自己家。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两口子再怎么吵,那都是自己关起门来的事,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装天下太平。两人暂时按甲休兵,整理了面部表情,去开门看来人是谁。 周李氏一开门,只见一个身形清瘦的俊秀公子站在自己门口。 这个人她不认识,也没见过,于是问,“小哥儿,你走错门了吧?” 只见俊秀公子摇头,“不,我是专程来找夫人你的。”周大海在后面一听,一个男人专门来找自己的婆娘,一下子就炸了,冲上来指着周李氏的鼻子质问,“你个荡妇,这个男人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什么时候给老子带了绿帽子?” 周李氏一把将男人的手拍开,“少给老娘瞎咧咧,这人我不认识!” 说罢又没好气的转头去问那男子,“你谁啊?我又不认识你,找我干嘛?” 男子说:“不要紧,我也不认识夫人。” 周李氏正想骂他是不是有脑子病,就见那男子不急不缓的从衣袖里一掏,掏出两块银锭子,放在手心里送到她面前。 看那个头,少说有一百两! 顿时周大海和周李氏两人的眼睛都直了。“小哥儿找我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两口子能办到的,绝对不含糊!”周李氏虽是对着男子说话,眼睛却一刻没离开他手里的银锭子。 男子把银子往前面送了送,也不说话。 周李氏试探着问:“给,给我的?” 男子点点头。 几乎是在男子点头的一瞬间,他手里的银子就不见了,转而到了周李氏和周大海手里。 百两雪花银啊!他们一家不吃不喝,两三年都攒不了这么多钱! 那两口子拿着银锭子翻来覆去看了好遍,又放在嘴里咬了好几回,等确定是真银子,心绪平静下来,才犹疑着看向门口的男子。 那男子笑了笑,朝村东头的一座小房子指了指。 周李氏讶然,“江家小寡妇?” 男子颔首肯定她的话,“正是!” 等周大海家的门扉关上,安排好一切的霍清朝江柔的小院子里远远望了一眼,轻轻一笑,深藏功与名! ** 深夜,江家小院儿。 张姚氏和江柔一人占了一头炕头,面对面坐着。 一人沉默不语。 一人喋喋不休。 张姚氏说了一天,嘴都要说干了,却见江柔还是不为所动,心里急得不得了,却仍不死心的劝,“小柔啊,霍公子人长得好,也斯文有礼,你认真的考虑一下好吗?” 她怎么说,江柔都坚守三不原则。 不听。 不动。 不答应。 整个人就保持一个姿势坐了一下午,张姚氏的话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将来或许会嫁人。 但不是现在,至少得等小安安长大了。 而且,她自己的条件,自己也清楚。 什么都没有,连清白都没有…… 谈嫁人,太奢侈。 张姚氏为她好,她知道,但叫她就这样丢下他们娘俩,她做不到。 张姚氏也知道她的想法,所以心里才越发的着急。 女孩子有多少青春?全都耗在一个妇人和孩子身上,将来人老珠黄,再想嫁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张姚氏原来是做馄饨生意的,各色各样的人见多了,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观那霍公子的穿着和气度,家里不说大富大贵,反正绝对吃穿不愁。 小柔嫁过去,绝对过不了苦日子! 而且这样的男子,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哪个少女不喜欢? 他要是再年轻个十来岁,她也动心! 这么好的条件,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她自然是希望小柔嫁得好! 这晚,张姚氏拉着江柔说了大半夜,硬是不让她去睡,到后半夜,江柔实在撑不住了,居然坐在睡着了! 张姚氏见了,实在没办法,只能让她去睡了。 江柔如蒙大赦,鞋子都没穿好,就一溜烟儿的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张姚氏看着她逃蹿的背影失笑不已。 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第二天,江柔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 张姚氏知道她昨天睡得晚,也没去喊她。 闲着没事的时候,就让小安安自己在学步车里坐着追鸡崽子,她下厨做了两样江柔儿时就喜欢的糕点,想着等她醒了在好好跟她谈谈终身问题。 女孩子的青春很短,韶华易逝红颜易老,有了机会就应该抓住。 ------题外话------ 张大娘神助攻 正文 寡妇门前是非多 江柔小时候最爱吃金乳糕和蜜酥卷。 金乳糕是用牛乳煮沸,点醋,像做豆腐一样,让牛乳渐渐凝固,沥干水分,以帛裹,压实,再上锅蒸一刻钟,出蒸笼后浇上蜂蜜。 食之既有牛乳的浓郁和香甜,又豆腐的嫩滑,爽溜可口。 而蜜酥卷是用蜂蜜、酥油和面,制作的时候七次折卷,加黑芝麻的炸制成点心,口感极其酥脆。 当年张曼兰还没有走丢的时候,和江柔几乎天天腻在一起玩儿,张姚氏馆子里不忙的时候,就把这两道点心做来给两个小女孩儿当零嘴。 后来张曼兰走丢了,她就再没做过,江柔也再没有吃过。 想到走丢的女儿,张姚氏眼睛里忍不住含了泪水,心酸不已。 正在厨房忙活着,突然听到院子里的小安安哇的一声哭了,然后是江柔惊慌提高的声音,“你们做什么?” 似乎是对院子外面的人说的。 张姚氏心里一沉,赶紧抹干净了眼泪花儿,擦干净了手,着急忙慌的从厨房里出来。 一出来就见江柔把小安安从学步车抱到怀里,心疼的轻声低哄,而院子的矮篱笆外面,围着一群**岁的小孩儿,手里拿着夏天存下来的苞米梗,往小安安身上丢。 院子里的地上,已经丢了一大堆。 苞米梗虽然轻,也砸不疼人,但还是吓着了小安安。 江柔抱着孩子,躲进内屋,站在门口有些愤怒的跟着外面的小孩儿讲道理,“你们怎么能欺负小孩子呢?他还那么小,你们会砸伤他的!” 可惜,她原本就是个温柔的性子,发起怒来也不怎么具有威慑力,那群小孩子根本就不怕她,反而对着她做鬼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看起来太好欺负,那群小孩子做完了鬼脸不但没走,反而站在篱笆外撅着屁股对她摇,摆出一个‘你来打我呀’的姿势。 一边摇还一边吐着舌头,“略略略~” 江柔不会骂人,更不会骂小孩子,涨红了连半响说都不出一个字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其中一个稍大的小孩子见她的模样,胆子更大了,直接朝着江柔的面门丢了一个苞米梗,大笑着对伙伴说:“我娘说这村头的小寡妇不检点,那个孩子是她跟野男人生的野种!” 有年纪稍小一点的孩子问:“虎子哥,什么是野种啊?” 那叫虎子的小孩儿得意的向江柔的方向瞟了一眼,大声说:“野种就是奸夫淫妇做不要脸的事生的种!” 小孩儿又问:“他们为什么要做不要脸的事啊?” 虎子说:“因为奸夫要给淫妇银子,给了银子,淫妇就给奸夫做不要脸的事!” 小孩儿不耻下问:“你怎么知道有奸夫给她银子了?” 虎子又说:“我娘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她们家都没有种地,还天天有钱花,肯定是野男人给的银子!她们俩还成天往襄阳城里跑,肯定是去跟野男人私会去了!” 说完了,虎子似乎觉得解释得不够完美,又接着道:“我娘还说,说她家连个男人都没有,居然还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说不准也是野男人不要的野种!” 这一唱一和,配合得相当好,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这些污言秽语,是从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的! 江柔抱着小安安,气得浑身发抖,可是她嘴笨,又不知道怎么跟孩子掰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只能听着这群孩子说着下流的话,在她面前对她千般诋毁。 简直眼泪都要气出来了。 世人都说人之初,性本善。 其实也有人说,人之初,性本恶。 孩子的话其实最毒。 人生下来,不知礼法教条,不知是非对错,在日渐成长的过程中,我们才学习着这个世界的规矩和法则,披上美好的外皮,压抑束缚着自己内心的恶。 可是在最初还是孩子的时候,辨不得善恶,是非由他人传达,世界观由他人塑造,最终长成什么样,全看大人如何教育。 虎子受了娘亲的唆使,在说话不用负责任的年纪,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姐姐,和一个尚在蹒跚学步的小孩子。 他不明白自己的话会对别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所以毫无心理负担。 张姚氏性子不泼辣,可是也是吃不得亏的。 她可没有江柔温吞! 这些小孩子她认识,是村里的小孩,平时就爬坡上坎,没个消停,皮得很! 从厨房出来,刚好看见这群小孩在欺负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她两大步跨进院子,捡起地上的苞米梗对着虎子就丢过去,毫不客气的骂了回去,“没教养的小屁孩儿,我家孩子没爹,你们是有爹生没爹教!” 那群小孩儿见来了帮手,还是个不好惹的帮手,瞬间就大喊大叫着一哄而散。 张姚氏见小孩儿都哄散干净了,才急着跑去江柔跟前,先检查了小安安,再检查了江柔,担忧得很,“小柔,没伤着吧?” 江柔木木的抱着孩子,眼圈红红的看着张姚氏,“我没事。” 毕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荡妇,心里委屈极了。 沈十三一直是江柔心头的一根刺。 现在有人捏着这根刺,把它抽出来,她还没来得及喊疼,又狠狠的插进去。 当初她从沈府离开的时候,确实接了郭尧给的银子。 她的卖身钱…… 张姚氏拍着她的背,心疼的安慰她,“没事啊小柔,这群有娘生没娘教的小东西,下次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他们的嘴!” 江柔看见张姚氏眼里的心疼,不想她担心,擦干了眼泪,耸了耸鼻尖,笑着说:“好香啊,大娘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她眼睛还很湿润,鼻尖也都是红的,明明委屈得不得了,还要装着没事,反过来不让自己担心,张姚氏很心疼。 可是也没有办法,只能顺着她的话说,“我做了金乳糕和蜜酥卷,马上就好了。” 江柔很惊讶,“金乳糕和蜜酥卷?” 她已经有四五年,没有吃过了。 自从张曼兰失踪了之后。 张姚氏笑着点头,爱怜的把她的碎发别到耳边,“是啊,金乳糕和蜜酥卷,大娘知道你喜欢吃,来尝尝吧!” 江柔有些怔愣,片刻后回神,“嗯。”然后抱着小安安跟张姚氏一起去了厨房。 刚刚被熊孩子败了心情,江柔的胃口也不是很好,但又不忍心拂了张姚氏的好意,于是硬是两样糕点都吃了好几块才停下来。 肚子有些撑了。 也没再准备吃中饭,便架好绣架,绣余向烟要的绣品。 张姚氏看她心情还有些低落,也不再拿霍清的事情去烦她,收拾了院子,坐在她身边给小安安缝小衣服。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江柔刺双面绣正刺得认真,张姚氏想着她今天中午就只往肚子里填了两块儿糕点,现在怕是饿了,就去厨房做了晚饭。 厨房熄火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夜的星空很好,张姚氏想了想,就在桌上点了蜡烛,把桌子摆在了院子里。 对着星空美景,人的心情也能舒畅一点。 她喊江柔吃饭,江柔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 张姚氏在她的绣架旁点了好几盏灯烛,可是刺绣是个细致活儿,特别费眼睛,江柔一歇下来,觉得眼前都有些泛花重影。 她揉了揉眼睛,才觉得世界清楚了些,去到院子里。 隆冬的天气干燥,星空也很美,繁星缀满了整片天空,偶尔有一两颗特别亮的,一闪一闪,像调皮的小眼睛。 娘亲曾经和她说,人死了就会变成星星,江柔想,这满天繁星,肯定会有一颗是张相公吧! 那个总是笑得和蔼的、曼兰的爹爹。 厨房里还有碗筷没有拿出来,张姚氏还在忙活,江柔就去厨房给她打下手。 洗好的碗筷拿出来,刚刚放下,黑夜里走出来两个男人。 她仔细一看,两个男人还牵着两个小孩儿。 正是白天里被张姚氏骂走的虎子和另一个小孩儿。 江柔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入了夜,牵着两个白天跟她们绊了嘴的小孩儿,来势汹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两个男人一脸凶恶的表情,她不觉得是来道歉的。 男人气势汹汹的进了小院儿,进来也不先打个招呼,直接对着江柔就开始吼:“我家孩儿说你们今天欺负他们了?还拿苞米梗丢他?” 江柔一听,差点没气晕。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把头一养,据理力争,“是你家孩子先胡说八道,也是他们先用苞米梗砸我们的!” 她身子纤弱,声音也小,跟两个庄稼汉讲道理,明显是讲不赢的。 这时,厨房内的张姚氏也听见动静,急急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一看到两个男人手里牵的孩子,以及他们来者不善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她走上前去,把江柔拉到自己身后,盯着那两个庄稼汉,毫不示弱,“你们想干什么?” 庄稼汉甲比她更横,直接把自家孩子往张姚氏面前一推,红口黄牙的就把问题往严重了说:“我家孩儿说你们打他!” 庄稼汉乙也把手里牵的孩子往前面一推,“还有我家的,也说你们打了他!” 那两个孩子把脖子一缩,一脸怕怕的样子,像是白天里真的被欺负惨了一样。 两个庄稼汉问:“儿子,她们是不是打你了?” 两个孩子弱弱的点头。 张姚氏一看,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指着两个小孩儿就骂起来了,“小小年纪不学好,专门撒谎,白天是我们先打你的吗?明明是你先骂我们的!” 她就朝这小孩儿丢了一个苞米梗,还没砸到! 那个叫虎子的小孩儿‘噌’的一下藏到庄稼汉甲的背后,探出一个脑袋,咕哝道:“我没有骂你们。” 看起来乖极了。 简直就是三好乖宝宝! 张姚氏就没见过这样撒谎都不带眨眼的小孩儿,对着他大声道:“明明是你们先骂我们的!” 那庄稼汉嘴一咧,出口就是脏话,“放屁,我家孩儿平时就乖得不得了,根本不会骂人,他骂你们什么了?你倒是说说!你今天要是乱说,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跟白天张姚氏对江柔说的话一模一样,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维护儿子的好父亲! 张姚氏气红了脸,一股脑儿的就把白天虎子说的混账话倒了出来,“你儿子骂我们是娼妇,说我们勾搭野男人,骂我儿子是野种,还拿苞米梗丢我儿子!” 末了她冷笑两声,“你儿子说,这些都是他娘说的!” 两个庄稼汉似乎一窒,像背地里说人坏话,被人当场撞个正着的小八婆一样,顿时理亏得不得了。 但仅仅是片刻,他们的声音就又大了起来,很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味,“孩子说的话,哪里能当真?再说了,我看就是你这泼妇胡说八道,诬赖我儿子的!” 张姚氏被这两个人没脸没皮的精神打败了,反而冷静了下来,哼了一声,“是不是诬赖,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江柔也学着张姚氏的模样说:“是不是诬赖,你们自己清楚!” 只可惜,她虽然已经尽力了,但说得还是不怎么有气势。 月光下,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对峙着,一个都不肯让步,桌子上的蜡烛已经燃过了大半,两颗豆大的烛火在风中跳跃,暖黄色的火光映在两个女人的脸上,照得人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起来。 两个庄稼汉的眼神一暗,气氛似乎已经有些变了。 江柔敏感的察觉不对,拉着张姚氏后退了一小步。 这时,庄稼汉甲对虎子说:“儿子,带着小龙回去找娘,爹和叔给你们出气!” 虎子乖巧的‘哦’了一声,和小龙手拉手的跟着月亮的方向回了家。 院子里只剩下四个人,张姚氏也察觉有点不对,她和江柔步步后退,警惕的看着他们,“你,你们想干什么?” 庄稼汉甲似乎撕下了好爸爸的面具,狞笑了一声,“你说的对!你们两个小娼妇,这话就是我们教的!” 张姚氏气得说不出话:“你!你们!” 庄稼汉乙也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们两个女人平时往襄阳城里跑得恁勤快,不愁吃不愁穿的,不晓得是去勾引哪个大款了咧!做的什么勾当真以为我们村儿里的人不知道吗?不过是里正好心留你们罢了!败坏我们村民风的**!” 张姚氏也不管他们满嘴都说了什么比粪还臭的话,指着外面开始赶人,“你们出去!这是我们的家!” 庄稼汉甲说:“你们的家?明明是我们村里的房子!” 江柔也怕,她拉着张姚氏,大声吼他们:“这房子我用银子买了的!” 两个庄稼汉对视一笑,下流的说:“银子?不知道是伺候哪个奸夫来的肮脏钱,还好意思说银子?” 江柔一天之内几次三番被人中伤,终于爆发了,歇斯底里的对着他们吼:“你们才肮脏,就算我肮脏,也比你们干净千百倍!” 她从小是个温柔的乖娃娃,骂起人来也没什么词,只能说着最苍白无力的句子。庄稼汉甲搓着手向她靠近,脸上的表情很淫荡,“既然你说我们肮脏,今天就肮脏给你看看,反正也是被人玩儿烂了的破鞋,与其白便宜别人,还不如让我们哥儿俩爽快爽快,你说是吧,长胜?” 最后一句,是对着庄稼汉乙说的。 那个叫长胜的庄稼汉眼神也猥琐了起来,“哥说得是,寡妇么,玩儿玩儿有什么了不起?反正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 江柔的声音都变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你们赶紧走!不然我就喊人了!” 正文 接亲 岂知,那庄稼汉甲嘴角流着涎水,恬不知耻的往她们的方向靠近,“你喊呐,这喊来了人,我就说是你勾引我们,看你这个小浪蹄子还有什么脸在这世上活!” 庄稼汉乙也附和,“喊来了人,我们就等着看到底是谁被骂骚浪的贱货!” 说着就想往两个女人身上扑,江柔眼疾手快,拉着张姚氏一个侧身,刚刚躲开。 躲过对方一个虎扑后,江柔撒开张姚氏的手,一头冲进小厨房里,抄起案板上的菜刀冲回院子里。 两个庄稼汉看见她手里有刀,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你想干什么?还想砍人不成?” 江柔两只手紧握住刀把,把菜刀竖起来,刀刃正对两个庄稼汉,眼底有无尽的崩溃,举止失常,行为隐隐有即将失控的迹象,她歇斯底里的大吼,“你们从我家滚出去,不然我就杀了你们再自杀!” 她的神情十分癫狂,不光是两个庄稼汉,连张姚氏都吓了一跳。 那俩庄稼汉初时被她有些疯魔的样子吓到了,再时转念一想,这么个一只手就能提起来的瘦弱小寡妇,手里有刀又怎么了? 不是一样轻轻松松制服吗?! 这两个男人常年种地,做的是力气活儿,劲儿大得不得了,而且动作也麻利,趁着江柔一个慌神的功夫,庄稼汉甲瞅准时机,劈手就夺了菜刀,丢在地上,一脚踩在脚下。 江柔没了刀,气焰居然一点没弱下去,还是血红着双眼,仿佛天神附体,不惧不畏的冲上去,弯身去庄稼汉脚下抢菜刀。 她的动作又快又急,势头很猛,庄稼汉甲怕被她得手,下意识的一脚向她踹过去,正中江柔的肩头。 江柔被他一脚踹得几乎要飞出去,浑身剧痛,摔在地上后还是挣扎着想爬起来。 张姚氏看她受了伤,也不太理智了,大喊一声,“我跟你们两个畜生拼了!”便也是冲上去对那二人又撕又咬。 这两个女人皆是被逼急了,平时看起来挺温柔的人,现在像发了狂的母豹子一般。 两个庄稼汉疲于应付,被张姚氏追得满院子的撵。 正在此时,有人在村子那头喊了一声,“周大海!你被小寡妇勾了魂儿吗?还不赶紧给老娘滚回来?” 这女音中气十足,吼起来半个村子都听得见,并且还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 那两个庄稼汉听到这声怒喝,心里松了一口气,赶忙调转脚步,狼狈不堪的跑了。 直到跑回了家,两人才停下来。 周大海的家里,霍清端坐在院子里,周李氏端了茶水殷勤的侍奉在他身侧,不时问上两句‘小哥儿饿了没?’‘小哥儿累了没?’ 霍清都只是淡淡的摇头。 见着周大海和李长胜回来了,周李氏笑容满面的迎上去,关切的问:“怎么样?事情办得顺遂吗?” 周大海越过她,走到霍清面前,满脸的讨好,搓着手道:“小哥儿,都按你说的办妥了,你交代的话,我一个字没都没漏,全都说给那小寡妇听了!” 霍清轻轻皱了皱眉,听别人叫江柔小寡妇,他总有一种沈十三英勇就义了的错觉。 不过他没必要跟这些人多费口舌,见周大海办妥了他的事,没出什么岔子,就放心了,“不该碰的,你没碰吧?” 他风轻云淡的看着周大海,明明是轻飘飘的眼神,却让人觉得一切谎言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周大海连忙摇头摆手,生怕否认慢了,“没碰,绝对没碰!我注意着呢,那小寡妇的一根头发丝我都没挨!” 确实没挨头发丝,就是踹了一脚…… 霍清顾忌周大海借着帮他办事的契机揩了江柔的油,沈十三知道了怕是会打死他…… 打死的这个‘他’不是周大海,是他…… 哦不,多半是两个人一起打死…… 听闻江柔没吃亏,霍清就放心了,他起身,再从袖口里掏出两块银锭,放在他落座的桌子旁,“今天的事,我不希望从无关的人嘴里听到,可明白?” 周李氏一把将桌上的银锭揣进腰包里,喜笑颜开,“明白!明白!” 霍清满意了。 而江家小院,周大海和李长胜走了以后,江柔就像瞬间被人抽干了力气,脱力的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仿佛失了魂,怔怔的坐着,不哭也不闹。 张姚氏赶紧过去抱住她,低声轻哄,“小柔,没事的,没事的。” 江柔在地上坐了很久,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张姚氏也抱了她很久。 冬天的地上凉,就算穿得厚,还是架不住浸骨的凉气从地面往身体里钻,江柔本来就体寒,现在更是冻得跟冰条子似的。 张姚氏抱着她,觉得她身上凉得怕人,赶快把她架起来,连拖带拽的往屋子拉,让她坐在床上去,然后用被子把她包裹起来,给她搓手。 张姚氏不断的跟她说着什么,她木然地看着张姚氏的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到。 她坐在冰凉的地上的时候,没有多大的反应,现在上了温暖的床,她似乎突然醒过神来。 张姚氏喋喋不休的话语开始传进她耳朵里。 她突然尖叫一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整个人抖得像风中落叶。 张姚氏扑上去抱住她,给她拍背,给她摸脑袋。 终究还是个十几岁孩子啊,其实早就撑不住了吧…… 这夜,张姚氏陪着江柔大睁着眼睛捱到了天亮。 第二天,约过中午的时候,门扉被敲响,张姚氏去开门。 是霍清。 霍清手里还是抱着那天来时带着的一个小匣子,见了张姚氏,笑着问好。 张姚氏见是他来了,就把他请到屋子里,她转去内屋叫江柔。 江柔已经平静下来了,面上再也看不到昨天皇惊慌和害怕,头发用一根簪子松松挽起,衣着简朴却整齐,就像霍清第一次见到她的那样,出现在他面前。 霍清眼神未在她身上停留,很君子的把聘礼放在桌上,语气诚恳,“我昨天说的事情,请姑娘能够好生考虑一下,姑娘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出来,只要是霍某能办到的,必定尽心竭力。” 要是我办不到的,还有沈十三…… 江柔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霍清给她鼓了鼓气,“姑娘但说无妨。” 明天就是我交人的日子了,你再不说,就要死人了…… 江柔看了眼张姚氏,又看了眼霍清,显然还是很犹豫,霍清也不催她,就静静的等着。 张姚氏看她犹豫,也大概明白了。 她扛不动了,她想找个庇护。 半响,她终于开口了,“我想带我的家人一起走。” 她口中的家人,自然是张姚氏和小安安了。 话一出,屋子里就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一是张姚氏。 昨晚她亲眼看见江柔崩溃、恐惧、绝望,她没想过江柔会抛下她们,却也没想过会带她们走。 或许江柔嫁人后,张姚氏会带着小安安迁居,落户在她隔壁,偶尔两人都有空闲的时候,再聚聚。 张姚氏知道,江柔肯定会接济她们,她内心很过意不去,但她必需接受对方的扶持,一则是江柔放心不下,二则,她也没有能力一个人把孩子带大。 可是她也没想过江柔会直接要求带走她们。 自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你泼水连盆都一起泼出去算怎么回事? 你嫁人倒是好说,有几个男人愿意连你的老娘和弟弟都一起娶了? 买一送二。 还真他娘的划算啊! 二是霍清。 他没想到江柔就提了这么个要求。 沈十三也不是养不起这一两个闲人,只是那位大爷……他愿意养吗? 沉默过后,张姚氏把江柔拉到一边,正准备跟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却听见霍清说:“好!” 这买一送二,他认了! 买来的给沈十三,送的俩沈十三要是不养,他养! 反正这娘俩能吃多少? 他有钱! 就权当是从沈十三手里买自己这条命了! 划算! 霍清‘噌’的站起来,留下聘礼匣子,“明天我来接夫人过府。”说罢就急匆匆的走了,像生怕江柔反悔一样。 江柔和张姚氏面面相觑。 江柔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想不出来,就干脆不想了。 周大海和李长胜说得对,寡妇门前是非多。 她虽然不是寡妇,可对外宣称是寡妇,她跟霍清说清楚了,自己嫁过人,也说清楚了,她走哪儿,张姚氏和孩子带到哪儿。 丑话说在前头,他自己答应了的。 她累了,只想有一所房子,房子里有自己的丈夫,丈夫的臂弯是她的避风港。 其余的,不强求了。 嫁人么,嫁谁不是嫁? 更何况,是她高攀了人家…… 人呐,该认命的时候,就要认命。 ** 翌日,黑风寨。 能在沈十三手底下做事的人,怎么说都是有两分硬本事的。 霍清这几天在白头村和黑风寨来回跑,既要想办法让江柔点头上花轿,又要操办好沈十三交代的‘盛大’婚礼。 终于在三天时限的最后一天,完成了这两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沈十三口中的‘盛大’其实也无其他,总结起来就是俩字儿——烧钱。 沈十三从小是在金银堆里长大,但奈何审美不怎么样,只要不丑得扎眼,他都看得过眼。 除了要挑剔女人,什么都不挑。 霍清让人去襄阳城里定的喜服昨晚也送过来了,花了大价钱,虽然时间不充裕,但还是勉强对得起奢华两个字。 喜服的款式就是常规款式,凤冠霞帔上的龙凤,全都是用金丝银线绣成的图样,凤冠上镶嵌的珍珠,最大的个头能有鹌鹑蛋大,整套喜服也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俗。 可霍清也没办法,沈十三给的时间太赶了,他只能去绣坊里挑成品,这里不是盛京,也没人买他们的帐,不能刷脸,只能用钱来砸。 关键是有些活儿用钱也砸不出来! 你要一件用将军府娶夫人的标准来要求绣坊给你做一件喜服,起码你得给人家时间吧。 又要奢华,又要特别,又不给人家时间。 你咋不上天呢? 只能将就将就。 好在,沈十三那对眼珠子,看不出什么区别。 再好看的衣裳穿给他看也是白瞎! 他眼睛里的女人,只有以下几种: 穿衣服的和不穿衣服的。 老子的和别人的。 老子的、穿衣服的和别人的、不穿衣服的。 以及老子的、不穿衣服的和别人的、穿衣服的。 黑风寨紧急搭了个礼堂,沈十三出门的时候,霍清已经比他先出门,去了白头村。 霍清昨天走得急,临走的时候又留下‘明天来接夫人过府’这句话。 江柔就算脑洞再大,也想不到他口中说的过府……就是成亲! 她和张姚氏以为,说过府,就是今天把她们从白头村接到黑风村。 所以当霍清带着凤冠霞帔一应物件来让她换衣服的时候,江柔惊呆了。 “今,今天就成亲?”江柔目瞪口呆,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霍清点头,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我昨天跟夫人说过了啊!” 江柔努力回想他的话,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反驳他,“你只说今天过府啊!” 霍清无辜脸,“就是今天过府啊!” 江柔跟他绕了半天,霍清就装傻充愣,强行偷换自己话里的概念,她说得嘴都麻了,最后对方把喜服往她手里一塞,冲张姚氏道:“伯母,夫人就交给你了,辰时花轿便来接人。” 然后又匆匆赶回了黑风寨。 留下江柔和张姚氏相对无言。 哪有成亲的前两个时辰,新娘子才知道自己今天要嫁人的? 这未免也太扯了吧?! 江柔呆坐了很久,最后决定,嫁就嫁吧!反正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于是张姚氏帮她梳妆打扮。 穿上沉甸甸的喜服的时候,江柔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当初霍清来提亲时,留下的聘礼并不贵重,也就是平常小户人家提亲的配置。 刚好是在江柔门当户对的范围内。 可是这嫁衣,怎么就如此华丽? 她觉得事情似乎背离了她的初衷,朝一条不可预知的道路发展而去。 不多就,外面传来两声吵嚷,江柔已经喜服加身,不方便活动,张姚氏就帮她出去看,只见霍清抬着一顶小轿,身后跟着一队人,往江家小院儿来了。 张姚氏觉得奇怪。 娶亲不说多热闹,吹吹打打总是要有的吧?! 可霍清就只带了几个人,穿一身喜褂,一顶小轿,安安静静的踏着晨曦回来。 出奇的安静。 人到了跟前,张姚氏疑惑的看向他,面色不是很愉悦,“霍公子,你这是?” 就算小柔是再嫁,可也不至于这般冷清吧?! 一点喜气都没有! 霍清像是知道了她的想法,在她再开口之前抢过她的话头,“伯母误会了,这轿子是来接你的,你先带着孩子去黑风村,接亲的队伍等会儿就到,等吉时到了,夫人才从这里出发。” 说完似乎是怕张姚氏多心,又补充道:“算命先生说今日辰时三刻,宜嫁娶。” 张姚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但想了想,她有点犹豫,“辰时三刻,我同小柔一起走也是一样的啊!” 霍清笑了,仿佛张姚氏问了个傻问题,“伯母,接亲哪有同时抬着两顶轿子往家走的?这叫外人看了像什么话?到底哪顶轿子里的才是新娘子?” 张姚氏一听他的话,恍然大悟,懊恼的拍了拍脑袋,“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那请轿夫等我片刻,我去同小柔说一声!” 霍清笑着点头。 眼看就要到辰时,为了不冲撞江柔的喜事,张姚氏急忙去内屋,三言两语跟她交代了几句,就抱着小安安上了霍清准备的轿子。 等轿子走远了,霍清才找了个角落,脱下了一身喜褂,等着沈十三带人来接亲。 ------题外话------ 别人的周末都是从中午开始,我不一样,我是从下午…… 正文 花容失色 张姚氏的轿子没走出多远,就听见喜气洋洋的唢呐声从前头传来,她一只手抱着孩子,掀了轿帘探头出去看。 只见一队约百人的队伍,皆穿红衣,或吹唢呐,或敲边鼓,吹拉弹唱一应俱全,声势相当浩大,排场相当奢华。 在队伍最首,一匹骏马通身黑色皮毛油光水滑,两眼之间有一弯白色的月亮形的白毛,而马背上,坐着一个身穿喜服的高大男人。 男人五官刚硬,浓眉挺鼻,只一眼,张姚氏失态惊叫出声,迅速把头缩回轿内。 这个男人她怎么可能不认识? 怎么敢不认识?! 在奉新郡救了她和小柔的将军,强迫了小柔的将军! 这队迎亲队伍去的方向是白头村。 白头村只有那么大一点,张姚氏她们虽然跟村民交流不多,但如果村子里今天有人成亲,她们是一定知道的。 而今天,白头村里只有一户人家成亲——江家。 江柔! 有些事情尚未看见明显线索的时候,任你想破了头都想不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而一旦触及那个点,就会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所有的事情都连贯了起来。 张姚氏不傻,结合霍清古怪的行为举止,以及言行上的种种暧昧。 她懂了。 “停下!停下!放我下去!”张姚氏奋力的拍打着轿子。 轿子停了下来,抬轿的一个轿夫掀开轿帘,问她,“夫人有什么事吗?” 然而他的眼睛却掠过刚刚跟他们擦肩而过的迎亲队伍,已然是明了张姚氏为什么要叫他们停下。 张姚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轿子一停,她就双手抱着小安安,埋头往白头村的方向冲。 撩车帘的那个轿夫身子往前一挡,对同伴使了个眼神,张姚氏瞬间被团团包围。 她僵在原地,手中死死的抱着小安安,轿夫甲说:“夫人,请坐回轿子里去,还没到黑风寨。” 张姚氏的眼睛瞬间瞪大。 黑风寨? 不是黑风村吗?! 轿夫乙捅了那轿夫一拐子,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轿夫甲发现说错了话,没什么卵用的捂了捂嘴巴,脸上颇有些懊悔的意思。 “你!你们是山匪?!”张姚氏惊惧不已。 他们和沈十三是一伙的,他们是山匪,那沈十三就是……山匪头子?! 天呐!她到底还要把小柔害得多惨?! 这几个字轿夫对张姚氏口中‘山匪’这个贬义的称呼没什么反应。 山匪怎么了? 我凭本事抢来的钱,凭什么要还?! 山匪也是靠劳动吃饭的好吗?凭什么歧视山匪?! “请夫人坐回轿子里!”轿夫甲重复道。 张姚氏看着他冰冷的面庞,心如死灰,她抱着孩子,转身缓慢的走向轿子。 在即将踏进轿子的那一刻,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然后抱进小安安,一俯身弯腰,就从轿杠底下的空隙一钻,钻出包围圈,头也不回的朝白头村的方向狂奔。 几个轿夫一愣,想不到这么点儿高度她都能钻过去,顿时对女人身体的柔软性表示由衷的佩服。 张姚氏跑了一路,听见身后似乎没有人追来,抽了个空回头一看。 还真没有有追过来! 心中不免觉得奇怪。 就这么放过她了?! 但现在不是她考虑这些的时候,她要赶在沈十三到江家之前回去,带小柔逃! 然后一回头,她就绝望了。 眼前几个拦路的大汉,不是那几个轿夫,又是谁?! 张姚氏抱着小安安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找准一个空隙,一头冲出去…… 被抓住。 她哪里是沈家军的对手? 轿夫看似只风轻云淡的抓住她一只胳膊,她却半分也动弹不了了。 张姚氏挣扎,不断的踢打,撕咬,企图从对方手里挣脱。 正拼命间,怀中突然有什么东西一空,张姚氏慌乱的去看,大惊失色。 轿夫甲抓住小安安的小袄子前襟,笨拙的把他抱在怀里,另一只手亮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悬在孩子的面前,“别动!” 那轿夫呵斥张姚氏。张姚氏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一动不敢动。 军师交代了,关键时候这个女人要是不听话,就拿孩子威胁她。 真管用! “坐回轿子里去。”那轿夫又命令道。 张姚氏眼中尽是挣扎,不甘心就这样让江柔羊落虎口,又不敢拿小安安的命开玩笑。 小安安永远都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小破孩儿,见雪亮的匕首在自己眼前晃,十分好奇,于是白嫩的小爪子就伸向了匕首。 轿夫光盯着张姚氏去了,完全没注意怀里的这个软体生物,一时不察,就被他得手了。 张姚氏眼睁睁的看着孩子的手抓住的匕首的刃,着急的大喊一声,“别动!” 那轿夫低头一看,就见孩子正在空手接他的白刃,下意识的就想把匕首抽出来。 那匕首吹毛立断,孩子白白嫩嫩的手哪里是对手,瞬间鲜血‘唰’的一声,就四处狂飙。 轿夫也吓了一跳,对着小安安吼,“你这个小屁孩儿,这要命的东西是你能玩儿的吗?” 小安安的迟钝的眨了眨眼睛,才后知后觉的觉得痛了,哇的一声哭出来。 鲜血顺着孩子娇嫩的手臂流下,打湿了衣裳,张姚氏的心都揪起来了,眼泪瞬间飚了出来,想碰孩子又不敢上前,对着轿夫大声道:“你别动孩子!” 那轿夫心虚的把匕首往地上一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嘀咕着解释,“我就是吓吓你,没想真动他……” 张姚氏没听到。 其余的轿夫见捅娄子了,只想快点把张姚氏弄回黑风寨,于是横眉怒目的吓唬她:“你!坐回轿子里去!” 张姚氏既愧疚又害了江柔,又心痛哇哇大哭的孩子,眼泪飚得不能自已,崩溃的妥协,“我坐回去,我坐回去,你把孩子还给我!” 轿夫甲跟她讲条件,“你坐上轿子了就把孩子还给你。” 张姚氏几乎是飞奔着跑回了轿子。 她一坐稳,轿夫就把孩子还给她,抬着轿子继续往黑风寨去了。 而沈十三那边。 他一到江家小院儿,就看见等在门口的霍清。 人逢喜事精神爽。沈十三今天的精神面貌格外的好,眼角眉梢都是喜气,嘴角甚至还微微上扬,一路从黑风寨笑到白头村。 霍清不是很理解。 你说江柔好看,那确实姿色不错,但绝不是顶尖儿的那种。 沈十三出生金贵,见过的美人儿都是跟皇帝后宫里的妃子一个级别的。 你说他好色? 他确实很好色。 可他口味挑啊!睡过的女人哪个不是倾国倾城的姿色? 组个队可以起个很霸气的名字——祸国妖姬! 只听说人的口味越养越刁的,就没听说过越来越不挑的! 远的不说,光跟卓夫人比起来,霍清觉得江柔就逊色很多。 不知道沈十三到底是看上了她哪点? 可是霍清到底不是沈十三,永远都不会知道江柔到底哪里吸引了他。 沈十三向来不爱情绪外露,就算是心里真的很高兴,在他这里的极限也就是轻轻勾个嘴角。 还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能笑。 要绷住! 他英明神武的光辉形象! 江柔的小屋子很矮。 反正对沈十三来说相当矮! 他一站直身子,脑袋几乎都要碰到门框了,只能稍稍低头弯腰。 他觉得相当憋屈! 这种破房子也能住人? 老子一拳能干塌十幢! 这里不是盛京,也不是沈府,没有管家和下人,一群五大三粗的武夫,说实话,还能知道还有接亲这么个流程,已经很不错了! 霍清只隐约记得,新娘子从娘家出来的时候,脚不能沾地,于是附在沈十三耳边提醒他,“将军,新娘子的脚不能落地的!” 沈十三一听。 好咧! 撸了袖子往内屋里一去,一把把江柔扛在肩膀上就往花轿走。 霍清:“……” 我的意思是……让你背新娘子! 不是像扛麻袋那样扛! 江柔盖着盖头,正坐在内屋忐忑不安的等着,刚刚感觉有人进来,都没听见有人吭声,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就觉得自己被谁扛在了肩上。 一头珠翠叮当,江柔努力翘着脑袋,才勉强没让脑袋上的凤冠和盖头落到地上。 到了院子,沈十三把人往轿子里一塞,自己一脚跨在踏月背上,驭马到队伍的最前方,一声令下,吹吹打打的声音响起,就带着新娘子往黑风寨回去了。 整个接亲过程,没用一炷香! 霍清:“……” 地主家的傻儿子说得就是他吧?! 江柔早晨没来得及吃早饭,让沈十三往肩上一扛,被他肩膀上的骨头顶着了胃,隐隐有些恶心想吐。 她觉得刚才那个场面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但轿子一摇,她本来就不舒爽的胃又是一阵翻腾,大脑彻底罢工。 接亲的队伍走出了好远,沈十三神一样的反射弧才成功登陆。 哎我擦?这狗东西怀孕了,老子这样扛她的姿势是不是不太对啊? 一路不知道摇摇晃晃了多久,才算到了地方。 霍清也没成过亲,没有经验,尽管他已经十分用心了,但还是有些地方不是很周到。 比如没有喜娘。 没有喜娘,被盖头遮住视线的新娘子就没人扶着。 相当于一个瞎子你不给人家准备拐杖。 你说说这亲怎么成? 然鹅黑风寨在云青山上,这一会儿半会儿的,也找不到喜娘,霍清思考了下,决定退而求其次,直接让沈十三牵着江柔下轿子。 这些糙老爷们儿印象中的成亲,就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完事儿!齐活儿! 于是江柔就这样被送进洞房。 还是由于没有喜娘,霍清怕被沈十三察觉他工作上的疏漏后将他大卸八块,就哄他,“将军,新娘子送进的洞房的时候脚也不能落地,你得把她送回去!” 霍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其认真,差点连他自己都信了。 沈十三点头。 等老子把媳妇儿送回去了再出来跟你们喝酒! 这回由于反射弧已经登陆,他记得自己媳妇儿肚子里还揣了个蛋,于是大发慈悲的没把人往肩上扛。 他选择了公主抱。 等他把江柔送进洞房,人一放下就迫不及待的奔出喜房,去找沈家军喝喜酒。 这么高兴的时候,怎么能让老子一个人高兴?老子要跟兄弟们分享啊! 一群大汉从中午喝到傍晚,沈十三成功的把一百多号人干趴一大半。 还有一小半忒鸡贼,一到喝酒的时候就往后蹿。 留着清醒的脑子闹洞房~ 沈十三把别人灌得醉醺醺,自己也差不多到位了。 估摸着还要留着神智做新婚之夜该做的事情,他掐着时间,也撤了。 众人见他要闪人,使坏的拉住他,不让他走。 闹了一阵,沈十三被逼急了,酒劲儿上了头,把酒坛子一摔,嚷了一嗓子,“老子可要憋不住了,谁再拉老子,自个儿脱裤子!” 众人一听,惊恐的撒手,沈十三身边十米的范围内,瞬间没有一个人! 沈十三满意了。 迈着蹒跚的小醉步,欢心雀跃的往新房去了。 今早霍清来得又早又急,江柔要花时间穿喜服,绞面梳妆,没有时间吃早饭。 中午又要拜堂,没有时间吃午饭。 傍晚还要在房间里规矩的等新郎,没时间吃晚饭。 一天下来,饿得前胸贴后背,脑子都有些晕乎了。 正在挣扎要不要自己揭了盖头找点吃的垫垫肚子,房间的门被人粗暴的推开,门框撞在墙壁上,发出‘嘭’一声巨响。 江柔被吓得一哆嗦,赶紧坐端正了。 她其实不怎么喜欢那个名叫霍清的男子。 她看他的时候,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但无所谓了,她只想求一个安稳,只愿余生相敬如宾,再不起波澜,足矣! 男人似乎喝了不少酒,他一进房间,房间里就弥漫着一股酒气,江柔从小在酒香里泡大的。 保守估计……二斤有余,上不封顶! 没想到他看起来斯文,竟然是个海量?! 男人踉跄着走到她跟前,半响不说话也不动,江柔从盖头的缝隙里,只能看到一双皂靴。 她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一时也不敢开口,两人就这样静静的耗着。 沈十三在想。 这回给了她一个正妻的名分,怎么着也不至于再跑了吧?! 他觉得自己有钱有权还不丑,这狗东西不愿意跟他,多半也只有这一个理由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 你他妈一介草民,居然还想做老子的正妻?! 既然你这么想要这个名头,老子也不好意思不给。 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江柔觉得自己等了好久,脑袋上的这些行头又重,她顶了一天,脖子都要压折了,可对方又迟迟掀盖头。 她实在忍不住了,自己捏住了盖头的一角,就缓缓往上揭。 一只手突然横空飞来,宽大的手掌包裹住了她细细小小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 沈十三碰到她手的一瞬间,心神荡漾了一下。 他好久没碰女人了。 自从江柔走了以后…… 都怪这个混账东西! 乍一碰到女人柔软的小手,瞬间就心猿意马起来,连他们以后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就叫沈问! 江柔被久久的握住手,有些不自在,轻轻抽动了下,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手心里一下子空了,沈十三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他就着掀了一半的盖头角,将大红的盖头扯下来。 江柔有些害羞,低垂着头,等盖头被他丢在了地上,才敢缓缓抬头看新郎官儿。 视线一触及沈十三的脸,江柔浑身一软,瞳孔骤然紧缩,脸色煞白,差点从床上滑到地上。 沈十三狐疑的看着江柔花容失色的脸。 这狗东西什么表情? 老子今天太帅吓着她了?! ------题外话------ 沈十三:帅得合不拢嘴? 正文 装出来的吧? 在新婚夜的洞房里,你的丈夫不见了,来掀盖头的居然是你的前夫! 惊不惊悚? 十分惊悚! “你怎么在这里?”江柔几乎要尖叫起来。 沈十三被她质问得莫名其妙,“我怎么不在这里?” 老子不在这里今晚谁跟你睡觉? 江柔曲起双腿往墙角里面缩,十分惊怕的看着他。 她想起霍清,又觉得自己应该又有底气一点,毕竟她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当初放妾,是他自己亲口答应的! 她做了个害羞的样子,含羞带怯的问,“我,我的相公呢……” 话音刚落,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怔愣住了。 新婚夜,她的洞房,沈十三却出现在这里…… 天呐! 霍清不会是被他杀了吧?! 沈十三不知道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听她一问,一屁股就坐上床,开始脱靴子,一边脱一边说:“老子不是在这儿吗?” 江柔定睛一看,果然看见他一身大红喜袍,跟自己的凤冠霞帔看起来相当登对。 ……不!就是一对!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终于发现了,她对霍清的感觉奇怪在哪里! “霍,霍清是你的什么人?”她颤抖着问。 沈十三把靴子往地上一甩,情商明显下线,语气中居然还颇有一丝自豪,“霍清么?他是老子的兵啊!” 江柔眼前一黑,心中的猜想终于得到了印证,霎时觉得天旋地转,她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谁被抽走,软软的靠在床沿。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霍清这个人很奇怪。 从始至终,他的言语都很模糊,似是而非,明面上看起来好像是问什么答什么,而实际上,他却从没有说过那是他自己。 比如家住黑风村。 他只说家住黑风,但从来没有说过‘我家住黑风村!’ 比如他说来提亲。 却从没说过是帮自己提亲! 他口中的‘夫人’,江柔一直以为是夫妻之间的昵称,实际上却是下级对上级妻子的尊称。 在沈府里,郭尧和采香他们,也是称呼她为‘夫人’! 江柔以为是逃出了狼窝,却没想到,又掉进了虎穴。 命途多舛! 沈十三完全没发现江柔的异常,醉醺醺的脱了鞋袜上床就去抱江柔。 江柔今天的妆面和装扮全都是张姚氏精心拾掇出来的,妆描得很细致,发髻也盘得很严实,沈十三给了她一个熊抱,觉得她脑袋顶上的发饰太硌人,就去取她的凤冠,抽她的发簪。 但今天他喝得有点大,眼前一花,连江柔的脸在他眼中都是两个脸盘子,更别说细碎的发钗,他现在就觉得江柔满脑袋都缀满了金灿灿的头饰! 他本来就粗手笨脚的。 抽了两下发钗……没抽动。 再抽两下……还是没抽动。 嘿!小暴脾气瞬间就上来了! 这是什么个玩意儿,老子还能拿你没办法了?! 于是他抓住发钗的钗头,运足一口气,用蛮力一扯! 这下好了。 发钗是扯下来了,金钗上那两撮乌黑亮丽的发丝也分外显眼。 糟糕! 要完蛋! 沈十三醉得两眼迷离,瞬间就清醒了一点,赶忙把缠着头发的发钗往屁股底下一坐。 老子什么都没做…… 江柔被扯了头发,感觉到了痛,才算是从巨大的震惊和愤怒里面回过神来。 头皮上的剧痛让她下意识的一蹬脚……把沈十三从床上踹了下去。 按理说男人这么大的块头,她应该是踹不动的,但沈十三喝了酒,身子虚浮得很,坐在床沿边也没有防备,江柔吃痛中的一脚,力气不小…… ‘嘭’一声,后脑勺就先着了地。 这一摔,好了! 酒醒了一半。 沈十三抱着脑袋缓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脑浆子都要被摔出来了! 他从床底爬起来,对江柔横眉怒视,正想开骂,就看到江柔惊怕的眼神,再看到她不断的往被子里缩着身子,试图将自己躲藏起来。 他突然想到,这狗东西胆子小得很。 他晃了晃脑袋,确定脑浆子没被摔出来,自己又坐上了床。 大老爷们儿皮糙肉厚的,摔一下又没掉块儿肉…… 妈的真几把痛! 江柔一脚把沈十三踹下去之后,后悔得不得了,想起他杀人都是不眨眼的,秒怂了。 她抱着被子往床角里缩。 背靠着点什么东西会让她有安全感一些。 为了以防再次被踹下床,沈十三这次往床里面坐了许多,他给自己脱了衣服,长手一揽,就把坐在床角的江柔掳到了自己的腿上。 后脑勺摔了一下,酒醒了不少,他勉强能看清楚江柔脑袋顶的珠翠了,笨手笨脚的一件一件的把它们取下来。 江柔坐在他腿上瑟瑟发抖,偶尔发簪缠到了几根头发,被扯痛了也不敢吭声。 她见过沈十三杀人的样子,对这个男人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沈十三见她抖得厉害,伸手去试了一下她手上的温度,“你很冷吗?” 嗯,是挺凉的! 他把江柔往自己怀里箍紧了一点,让她的背心贴着自己,然后扯了大红色的喜被把她和自己包起来,再继续取她的发饰。 妈的!怎么戴这么多?! 沈十三觉得自己手都举酸了,才算还原了她一头墨发本来的颜色,再看不到一点金饰。 江柔还是在发抖,沈十三觉得奇怪,这手都暖了,怎么还他妈的抖? 他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人的体温最暖人。 特别是**相拥的时候! 恩……这本书的名字叫做《春宫宝鉴》。 脱完了簪钗,沈十三伸手去解江柔的衣服。 老子这是心疼媳妇儿受凉,老子很正经的! 江柔又悲又怒,却敢怒不敢言。 她有一种自己被沈十三耍了的屈辱感。 什么放妾,什么再嫁,都是假的! 他很得意吧?她再怎逃,自始至终不过在他鼓掌之间翻腾,供他娱乐罢了! 沈十三一件一件脱去江柔的衣裳,呼吸愈加粗重灼热,然后猛然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女人身上的香气没有变,淡淡的,很让人舒心,他依旧闻不出是什么味道,却像被蛊惑了一样眷恋不舍,欲罢不能。 他把头埋在她肩窝里,嘴唇轻轻婆娑她的肌肤,贪婪的嗅着久别的味道。 他撑起身子,仔细的看着江柔的一眉一眼。 弯弯的眉,大大的眼,一个眼神就勾得他心猿意马。 怎么都看不够。 ‘噗嗤。’一声轻响。 是利器入肉的声音。 沈十三的脸色变了。 江柔手里一只金钗,她紧紧的握着钗头,把尖利的一端狠狠的刺进沈十三的肩膀,温热的血顺着她的指缝流向纤细的藕臂。 她手抖得厉害,嘴唇无声的暡动着,脸色比沈十三还白,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人捅了一钗的人是她一样。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血珠子从沈十三的伤口滴落,在江柔雪白的胸膛上开了一朵花。 白得刺目,红得鲜艳。 ‘哐当’一声。 这次是门被撞开的声音。 一堆趴在窗子边上偷窥的亲卫涌进新房,担忧的大声喊,“将军!” “他妈的!”沈十三迅速反应过来,低咒了一声,扯过被子,把江柔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全都盖上,连个脑袋都没露出来。 亲卫们愤怒的目光狠狠的刺向让被子裹成一个团的江柔,好像能用目光杀人似的。 “将军,你的肩膀……”亲卫甲焦灼的看着沈十三受伤的肩膀,担心得不得了。 这女人刺得贼准,这一钗子正好扎在将军前段时间才刮骨过的旧伤上面。 旧伤的疤痕都还是粉红色的嫩肉,又伤上加伤。 他们看得可清清楚楚! 沈十三眼中酝酿起滔天怒火,偏头吼闯进来的亲卫,“滚出去!” 亲卫们不放心他的伤,犹豫着不肯动脚,仍想低声劝他,“将军……” “滚出去!再趴在窗子上偷看,老子逮着一个滚一个!” 众人都知道,这个‘滚一个’指的是滚出沈家军的队伍。 一群人磨磨蹭蹭的转身出了新房。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沈十三粗暴的扯开盖住江柔的被子,死死的盯着她。 江柔被他的目光盯得原先的愤怒全都变成了恐惧,抖得不能自已,眼泪控制不住的从眼眶里一涌而出。 沈十三肩上那只金钗的样式做得很花哨,上面的雕花栩栩如生,很多镂空的设计,原先被他一屁股坐下去,就坐扁了上面的牡丹,现在又被死命一捏,早已看不出本来面貌。 钗子还在他肩头里没有抽出来,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江柔的双目,捉住她的手,慢慢的让她重新握在钗子上,就着她的手一个用力,突然狠狠往自己肩膀里一送。 他忍不住的闷哼。 江柔被像个自残变态一样的沈十三吓住了,另一只手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还有泪水不断往外涌。 “满意了?”他的声音很嘶哑,不知道是痛的还是为什么。 江柔忍不住的摇头,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沈十三见她摇头,“那就是还不满意。”他又一用力,金钗再往他肩头里扎深了些。 又是一声粗重的闷哼。 江柔惊恐的推他,想把他从自己的身上推下去,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满意了?”沈十三苍白着脸,嘴唇上已经没了多少血色,身上又有冷汗渗出来。 江柔的另一只拼命的推打他的胸膛,哭泣着说不出来一个字。 沈十三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江柔察觉他又想就着她的手扎自己,崩溃的大喊,“满意,我满意了,我满意了!” 沈十三松了手,江柔的手终于自由了。 江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又为什么要害怕,按道理说,沈十三身上的金钗是她亲手刺进去的,她巴不得他去死。 可是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要害怕? 不知道。 沈十三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江柔的脸上,松开江柔的手后,他握住金钗的钗头,顿了一下,直接把钗子从血肉中抽出来。 鲜血瞬间从他的肩头不断的往外涌。 江柔惊呆了,下意识的就用手去堵他的伤口。 沈十三的眸光暗了一下,一手覆上江柔按在自己肩头上的手,死死的按住,猛然俯首吻住她的唇,吮吸她的唇瓣,在她口中横冲直撞,然后一个挺身。 没有前戏,干脆又直接。 刚想动,想起她肚子里还揣了蛋…… 操他妈的蛋! 沈十三流了些血,又憋得辛苦,他有些疲惫,把头埋在她肩窝里,就和江柔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也不走。 江柔扎了沈十三一下,心虚得很,手心里还有黏腻的感觉,她似乎还能感觉到温热的血从她指缝里往外流,她也不敢乱动。 下身的异物感明显,她很不舒服,可是仍然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十三肩头上的伤慢慢止了血,江柔或许是哭累了,又或许是受了惊吓,身上压着一百来斤的这么大一块肉,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等她呼吸均匀绵长了,沈十三才慢慢从她身上爬起来,随手给她盖了被子,自己穿上衣服,出了房间。 霍清已经在外面等很久了,见他这么长时间终于出来了,眼睛盯着他肩膀上额伤,意味深长道:“将军……真勇猛!” 受了伤还这么长时间啊~ 沈十三面无表情从他身边擦过,霍清赶忙跟上去。 霍清早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准备好了纱布和伤药,沈十三进去直接往桌子边上一坐,解了衣裳,露出受了伤的肩头,对方就绞了帕子,给他擦已经凝固了的血迹。 血迹擦干净后,狰狞的伤口暴露了出来,霍清倒吸了一口冷气,“将军,你这夫人手劲儿真大!”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心也真狠!” 这力道,是想废将军一条胳膊的节奏啊?! 沈十三满脸风雨欲来,任由霍清摆弄他的伤口。 这会儿酒气发出来,他已经完全清醒了,却始终没想通。 他怎么这狗东西了?她还心里委屈了?! 人都不是完美的,有些方面十分有天赋,相对的,也有些方面十分智障。 沈十三天生擅长领兵打仗,智商还行,就是这情商……堪忧! 简直一言难尽! 他也不想想,当初红口白牙的答应放了人家,一转眼的功夫就又连哄带骗的娶回去。 放谁身上受得了啊! 就算他不知道霍清哄骗了人家。 可当初江柔在他身边过得不开心,所以一心想着要走,这是摆明了的事情。 他自己个儿也答应了,现在就因为他后悔了,一句话就要娶回来,人家心里肯定不愿意啊! 三天就心甘情愿的盖上盖头过门,不用脑子也知道霍清不是坑蒙拐骗就是威逼利诱。 人家受了强迫,能愿意吗?可沈十三不这么想。 他呼风唤雨惯了,只觉得他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到手。 他从来不管别人是不是心甘情愿。 什么?不乐意跟着老子? 不存在的!怎么会有人不愿意跟老子? 除非这人眼瞎! 不对,老子这么优秀,眼瞎了都能看到老子的闪光点! 怎么可能不愿意?! 霍清给他包扎了伤口,为了他的人身安全,斟酌了下,还是决定舍己为人,于是对沈十三道:“将军,我去和彭文他们挤一晚上,今天你就睡我房间。” 他是真的怕沈十三再跟他新夫人睡一块儿,第二天早上起来人头都没了。 这女人是真的心狠手辣啊! 沈十三白了他一眼,看见肩膀上的伤包扎好了,自己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霍清:“……” 得!算他多事! 沈十三回了房间,江柔还没醒,看样子,估计得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沈十三看她睡得死沉的样子心里就冒火。 捅了老子一下,满手满床都是老子的血,你他妈还睡得这么香?! 平时胆子小都是装出来的吧?! ------题外话------ 我觉得我今天可能要完蛋,现在还有一章没写…… 正文 还行 在新婚夜的洞房里,你的丈夫不见了,来掀盖头的居然是你的前夫! 惊不惊悚? 十分惊悚! “你怎么在这里?”江柔几乎要尖叫起来。 沈十三被她质问得莫名其妙,“我怎么不在这里?” 老子不在这里今晚谁跟你睡觉? 江柔曲起双腿往墙角里面缩,十分惊怕的看着他。 她想起霍清,又觉得自己应该又有底气一点,毕竟她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当初放妾,是他自己亲口答应的! 她做了个害羞的样子,含羞带怯的问,“我,我的相公呢……” 话音刚落,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怔愣住了。 新婚夜,她的洞房,沈十三却出现在这里…… 天呐! 霍清不会是被他杀了吧?! 沈十三不知道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听她一问,一屁股就坐上床,开始脱靴子,一边脱一边说:“老子不是在这儿吗?” 江柔定睛一看,果然看见他一身大红喜袍,跟自己的凤冠霞帔看起来相当登对。 ……不!就是一对!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终于发现了,她对霍清的感觉奇怪在哪里! “霍,霍清是你的什么人?”她颤抖着问。 沈十三把靴子往地上一甩,情商明显下线,语气中居然还颇有一丝自豪,“霍清么?他是老子的兵啊!” 江柔眼前一黑,心中的猜想终于得到了印证,霎时觉得天旋地转,她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谁被抽走,软软的靠在床沿。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霍清这个人很奇怪。 从始至终,他的言语都很模糊,似是而非,明面上看起来好像是问什么答什么,而实际上,他却从没有说过那是他自己。 比如家住黑风村。 他只说家住黑风,但从来没有说过‘我家住黑风村!’ 比如他说来提亲。 却从没说过是帮自己提亲! 他口中的‘夫人’,江柔一直以为是夫妻之间的昵称,实际上却是下级对上级妻子的尊称。 在沈府里,郭尧和采香他们,也是称呼她为‘夫人’! 江柔以为是逃出了狼窝,却没想到,又掉进了虎穴。 命途多舛! 沈十三完全没发现江柔的异常,醉醺醺的脱了鞋袜上床就去抱江柔。 江柔今天的妆面和装扮全都是张姚氏精心拾掇出来的,妆描得很细致,发髻也盘得很严实,沈十三给了她一个熊抱,觉得她脑袋顶上的发饰太硌人,就去取她的凤冠,抽她的发簪。 但今天他喝得有点大,眼前一花,连江柔的脸在他眼中都是两个脸盘子,更别说细碎的发钗,他现在就觉得江柔满脑袋都缀满了金灿灿的头饰! 他本来就粗手笨脚的。 抽了两下发钗……没抽动。 再抽两下……还是没抽动。 嘿!小暴脾气瞬间就上来了! 这是什么个玩意儿,老子还能拿你没办法了?! 于是他抓住发钗的钗头,运足一口气,用蛮力一扯! 这下好了。 发钗是扯下来了,金钗上那两撮乌黑亮丽的发丝也分外显眼。 糟糕! 要完蛋! 沈十三醉得两眼迷离,瞬间就清醒了一点,赶忙把缠着头发的发钗往屁股底下一坐。 老子什么都没做…… 江柔被扯了头发,感觉到了痛,才算是从巨大的震惊和愤怒里面回过神来。 头皮上的剧痛让她下意识的一蹬脚……把沈十三从床上踹了下去。 按理说男人这么大的块头,她应该是踹不动的,但沈十三喝了酒,身子虚浮得很,坐在床沿边也没有防备,江柔吃痛中的一脚,力气不小…… ‘嘭’一声,后脑勺就先着了地。 这一摔,好了! 酒醒了一半。 沈十三抱着脑袋缓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脑浆子都要被摔出来了! 他从床底爬起来,对江柔横眉怒视,正想开骂,就看到江柔惊怕的眼神,再看到她不断的往被子里缩着身子,试图将自己躲藏起来。 他突然想到,这狗东西胆子小得很。 他晃了晃脑袋,确定脑浆子没被摔出来,自己又坐上了床。 大老爷们儿皮糙肉厚的,摔一下又没掉块儿肉…… 妈的真几把痛! 江柔一脚把沈十三踹下去之后,后悔得不得了,想起他杀人都是不眨眼的,秒怂了。 她抱着被子往床角里缩。 背靠着点什么东西会让她有安全感一些。 为了以防再次被踹下床,沈十三这次往床里面坐了许多,他给自己脱了衣服,长手一揽,就把坐在床角的江柔掳到了自己的腿上。 后脑勺摔了一下,酒醒了不少,他勉强能看清楚江柔脑袋顶的珠翠了,笨手笨脚的一件一件的把它们取下来。 江柔坐在他腿上瑟瑟发抖,偶尔发簪缠到了几根头发,被扯痛了也不敢吭声。 她见过沈十三杀人的样子,对这个男人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沈十三见她抖得厉害,伸手去试了一下她手上的温度,“你很冷吗?” 嗯,是挺凉的! 他把江柔往自己怀里箍紧了一点,让她的背心贴着自己,然后扯了大红色的喜被把她和自己包起来,再继续取她的发饰。 妈的!怎么戴这么多?! 沈十三觉得自己手都举酸了,才算还原了她一头墨发本来的颜色,再看不到一点金饰。 江柔还是在发抖,沈十三觉得奇怪,这手都暖了,怎么还他妈的抖? 他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人的体温最暖人。 特别是**相拥的时候! 恩……这本书的名字叫做《春宫宝鉴》。 脱完了簪钗,沈十三伸手去解江柔的衣服。 老子这是心疼媳妇儿受凉,老子很正经的! 江柔又悲又怒,却敢怒不敢言。 她有一种自己被沈十三耍了的屈辱感。 什么放妾,什么再嫁,都是假的! 他很得意吧?她再怎逃,自始至终不过在他鼓掌之间翻腾,供他娱乐罢了! 沈十三一件一件脱去江柔的衣裳,呼吸愈加粗重灼热,然后猛然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女人身上的香气没有变,淡淡的,很让人舒心,他依旧闻不出是什么味道,却像被蛊惑了一样眷恋不舍,欲罢不能。 他把头埋在她肩窝里,嘴唇轻轻婆娑她的肌肤,贪婪的嗅着久别的味道。 他撑起身子,仔细的看着江柔的一眉一眼。 弯弯的眉,大大的眼,一个眼神就勾得他心猿意马。 怎么都看不够。 ‘噗嗤。’一声轻响。 是利器入肉的声音。 沈十三的脸色变了。 江柔手里一只金钗,她紧紧的握着钗头,把尖利的一端狠狠的刺进沈十三的肩膀,温热的血顺着她的指缝流向纤细的藕臂。 她手抖得厉害,嘴唇无声的暡动着,脸色比沈十三还白,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人捅了一钗的人是她一样。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血珠子从沈十三的伤口滴落,在江柔雪白的胸膛上开了一朵花。 白得刺目,红得鲜艳。 ‘哐当’一声。 这次是门被撞开的声音。 一堆趴在窗子边上偷窥的亲卫涌进新房,担忧的大声喊,“将军!” “他妈的!”沈十三迅速反应过来,低咒了一声,扯过被子,把江柔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全都盖上,连个脑袋都没露出来。 亲卫们愤怒的目光狠狠的刺向让被子裹成一个团的江柔,好像能用目光杀人似的。 “将军,你的肩膀……”亲卫甲焦灼的看着沈十三受伤的肩膀,担心得不得了。 这女人刺得贼准,这一钗子正好扎在将军前段时间才刮骨过的旧伤上面。 旧伤的疤痕都还是粉红色的嫩肉,又伤上加伤。 他们看得可清清楚楚! 沈十三眼中酝酿起滔天怒火,偏头吼闯进来的亲卫,“滚出去!” 亲卫们不放心他的伤,犹豫着不肯动脚,仍想低声劝他,“将军……” “滚出去!再趴在窗子上偷看,老子逮着一个滚一个!” 众人都知道,这个‘滚一个’指的是滚出沈家军的队伍。 一群人磨磨蹭蹭的转身出了新房。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沈十三粗暴的扯开盖住江柔的被子,死死的盯着她。 江柔被他的目光盯得原先的愤怒全都变成了恐惧,抖得不能自已,眼泪控制不住的从眼眶里一涌而出。 沈十三肩上那只金钗的样式做得很花哨,上面的雕花栩栩如生,很多镂空的设计,原先被他一屁股坐下去,就坐扁了上面的牡丹,现在又被死命一捏,早已看不出本来面貌。 钗子还在他肩头里没有抽出来,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江柔的双目,捉住她的手,慢慢的让她重新握在钗子上,就着她的手一个用力,突然狠狠往自己肩膀里一送。 他忍不住的闷哼。 江柔被像个自残变态一样的沈十三吓住了,另一只手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还有泪水不断往外涌。 “满意了?”他的声音很嘶哑,不知道是痛的还是为什么。 江柔忍不住的摇头,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沈十三见她摇头,“那就是还不满意。”他又一用力,金钗再往他肩头里扎深了些。 又是一声粗重的闷哼。 江柔惊恐的推他,想把他从自己的身上推下去,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满意了?”沈十三苍白着脸,嘴唇上已经没了多少血色,身上又有冷汗渗出来。 江柔的另一只拼命的推打他的胸膛,哭泣着说不出来一个字。 沈十三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江柔察觉他又想就着她的手扎自己,崩溃的大喊,“满意,我满意了,我满意了!” 沈十三松了手,江柔的手终于自由了。 江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又为什么要害怕,按道理说,沈十三身上的金钗是她亲手刺进去的,她巴不得他去死。 可是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要害怕? 不知道。 沈十三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江柔的脸上,松开江柔的手后,他握住金钗的钗头,顿了一下,直接把钗子从血肉中抽出来。 鲜血瞬间从他的肩头不断的往外涌。 江柔惊呆了,下意识的就用手去堵他的伤口。 沈十三的眸光暗了一下,一手覆上江柔按在自己肩头上的手,死死的按住,猛然俯首吻住她的唇,吮吸她的唇瓣,疯狂的掠夺。 (和谐)干脆又直接。 刚想动,想起她肚子里还揣了块儿肉…… 操他妈的蛋! 沈十三流了些血,又憋得辛苦,他有些疲惫,把头埋在她肩窝里,就和江柔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也不走。 江柔扎了沈十三一下,心虚得很,手心里还有黏腻的感觉,她似乎还能感觉到他肩膀上有温热的血从她指缝里往外流,她也不敢乱动。 (和谐)她很不舒服,可是仍然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十三肩头上的伤慢慢止了血,江柔或许是哭累了,又或许是受了惊吓,身上压着一百来斤的这么大一块肉,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等她呼吸均匀绵长了,沈十三才慢慢从她身上爬起来,随手给她盖了被子,自己穿上衣服,出了房间。 霍清已经在外面等很久了,见他这么长时间终于出来了,眼睛盯着他肩膀上额伤,意味深长道:“将军……真勇猛!” 受了伤还这么长时间啊~ 沈十三面无表情从他身边擦过,霍清赶忙跟上去。 霍清早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准备好了纱布和伤药,沈十三进去直接往桌子边上一坐,解了衣裳,露出受了伤的肩头,对方就绞了帕子,给他擦已经凝固了的血迹。 血迹擦干净后,狰狞的伤口暴露了出来,霍清倒吸了一口冷气,“将军,你这夫人手劲儿真大!”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心也真狠!” 这力道,是想废将军一条胳膊的节奏啊?! 沈十三满脸风雨欲来,任由霍清摆弄他的伤口。 这会儿酒气发出来,他已经完全清醒了,却始终没想通。 他怎么这狗东西了?她还心里委屈了?! 人都不是完美的,有些方面十分有天赋,相对的,也有些方面十分智障。 沈十三天生擅长领兵打仗,智商还行,就是这情商……堪忧! 简直一言难尽! 他也不想想,当初红口白牙的答应放了人家,一转眼的功夫就又连哄带骗的娶回去。 放谁身上受得了啊! 就算他不知道霍清哄骗了人家。 可当初江柔在他身边过得不开心,所以一心想着要走,这是摆明了的事情。 他自己个儿也答应了,现在就因为他后悔了,一句话就要娶回来,人家心里肯定不愿意啊! 三天就心甘情愿的盖上盖头过门,不用脑子也知道霍清不是坑蒙拐骗就是威逼利诱。 人家受了强迫,能愿意吗?可沈十三不这么想。 他呼风唤雨惯了,只觉得他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到手。 他从来不管别人是不是心甘情愿。 什么?不乐意跟着老子? 不存在的!怎么会有人不愿意跟老子? 除非这人眼瞎! 不对,老子这么优秀,眼瞎了都能看到老子的闪光点! 怎么可能不愿意?! 霍清给他包扎了伤口,为了他的人身安全,斟酌了下,还是决定舍己为人,于是对沈十三道:“将军,我去和彭文他们挤一晚上,今天你就睡我房间。” 他是真的怕沈十三再跟他新夫人睡一块儿,第二天早上起来人头都没了。 这女人是真的心狠手辣啊! 沈十三白了他一眼,看见肩膀上的伤包扎好了,自己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霍清:“……” 得!算他多事! 沈十三回了房间,江柔还没醒,看样子,估计得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沈十三看她睡得死沉的样子心里就冒火。 捅了老子一下,满手满床都是老子的血,你他妈还睡得这么香?! 平时胆子小都是装出来的吧?! 沈十三没上床,就靠着窗边的小榻坐了一晚上,到后半夜的时候,渐渐不自觉的靠着小榻睡着了。 昨天晚上洞房里发生了血腥事件,今天一早也没有人敢来喊沈十三起床。 沈十三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了,他往床上一看。 好嘛!这女人是猪吗?! 还在睡?! 他坐端正了,就这样看着在睡梦中的江柔。 你睡,老子今天就看你睡,看你他妈能睡多久! 初时,过了一刻钟的时候,沈十三的脸色还算好。 三刻钟的时候,有点不耐烦了。 大半个时辰后,极其不耐烦。 一个时辰的时候,脸已经比锅底还黑了…… 江柔不负所望,整整再睡了近两个时辰,才醒了。 她一醒来,记忆断线了片刻,呆呆的望着床顶。 我是谁? 我在哪儿? 缓了一会儿,昨天的事情才渐渐涌进脑海。 她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看空着的半个床位,没发现沈十三的身影,于是松了一口气。 她掀开被子,想穿衣服,却看见了手上大片的暗红色、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江柔觉得有点瘆的慌,拉了被子来擦手,企图擦掉手上的血迹。 但过了一晚上,干掉的血就这样干擦是擦不掉的,她手都蹭红了,手上还是有大片大片的暗红。 她脑袋往床外一探,看见了自己昨天穿的绣花鞋,于是坐回床内,先穿衣裳,再准备在房间里看看有没有水。 喜服她是不想再穿的了,就只穿了中衣,下床的时候,下身的异样感又让她想起了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 她摇摇脑袋,不再去想。 穿好鞋子,一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了坐在小榻上,直勾勾的盯着她的沈十三。 起床的时候床上没人,她以为他已经走了,这冷不丁的看见了以为不在房间里的人,把她吓得一哆嗦。 沈十三明显看见了她哆嗦了一下,心里不光愤怒,还郁闷了。 老子长得很吓人吗?这狗东西怎么在他面前的时候不是哆嗦就是抖。 偶尔还结巴! 江柔原本是想找点水擦干净手上的血迹,看见沈十三后也不敢动了,坐在床边低着头,就是不看他。 沈十三肩头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看见她的样子,心情隐隐愉悦了一点。 好嘛!还知道错了! 态度还不错! 欣赏了一会儿江柔内疚的姿态后,沈十三觉得看得满意了,才开了尊口,“下月回京,跟我回去,给你做将军夫人。” 江柔豁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她在沈府呆了几天,隐约知道这样的门第规矩大得很,采香和她说过,卓雅秋是兵部尚书之女。 但她是个妾。 江柔不太懂朝堂之上的事,但六部尚书是个什么官阶,她是知道的。 尚书之女只能给沈十三做妾,可想而知这个正妻的位置,要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坐上去。 而她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能耐。 江柔并不稀罕这个位置,只是觉得十分意外。 沈十三对她一直都不算好,甚至还相当的坏。 这一别几个月,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反常。 当然了,她也不敢问,沈十三这句话,不是征求江柔的意见,而是通知她。 江柔当然也知道。 他一直都是这么霸道。 不允许别人反驳,并且不接受反驳。江柔的心情很低落,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间思绪万千,淡淡的哀愁笼罩着周身,挥之不去。 这一下,怕是再也不会自由了吧…… 沈十三的神经比麻绳还粗,仍然感觉不到江柔的透骨酸心,通知过了正经事,他现在只想知道…… 你他妈为什么捅我?! 但他知道江柔胆子小到不如老鼠胆,质问之前,他很贴心的铺垫了一番,想着别吓着了她。 “我沈家,历代从军,将门世家,老子从小在战场当刀里来剑里去,这两年,已经很有人能成功的在背后捅老子的冷刀子了,昨晚上,你捅了我一刀,虽然这点痛老子还是承受得起,但是老子平白无故见了血,还是要知道为什么的!” 沈十三只是想知道江柔为什么捅他,他话少,为了怕吓着江柔,叽里咕噜说这么一大堆,已经很难得了。 原本是个好意,但由于情商低下,反而把人吓得瑟瑟发抖。 这番话听在江柔耳中,翻译过来就是——老子在战场上都没人能暗算我,居然栽在你这么个杂碎手里,说罢,你想要缺胳膊还是少腿? 可是她转念又一想,想起沈十三刚才才说过,要她做他的正经夫人。 这妻子缺胳膊断腿儿的,领出去他面上好像也无光。 应该……不会把她怎么样……吧? 江柔连骂人都不会,更何况让别人见血!昨晚上那纯属是悲愤过了头,一下子激情伤人,等今天早上脑子一冷静,怎是后怕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还有后悔…… 沈十三再一吓她,虽然觉得对方应该不会把她怎么样,可是恐惧、懊悔、自责等情绪一起涌上来,她依旧是那个胆小如鼠的江柔,在沈十三面前发抖依旧是她的习惯。 是的! 她已经习惯了,习惯看见沈十三就控制不住的发抖。 沈十三看见她又抖起来了,情绪也开始不能控制了。 老子都已经这么温和了,你他妈捅了我一刀,老子还要反过来哄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合着老子平白无故被捅了一刀,连为什么都不能知道了是吧?! 沈十三今天就固执的想从江柔嘴里面听到一个为什么,见她抖,干脆就坐在那儿等着。 你今天就抖!等你抖完了,老子还要问为什么! 可是等了一刻钟又一刻钟,房间里面越来越安静,江柔还是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 沈十三不耐烦了,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正想骂人,却看见江柔被他拍桌子那一声响吓着了,又是猛地一哆嗦。 他是彻底没招儿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一拂袖走了。 他妈的!捅了就捅了吧!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她想捅就捅,老子一点也不想知道为什么! 等沈十三走了,江柔才敢再抬头,等了好久,见他是彻底没有回来的迹象了,才敢开始活动。 她不能穿着一身中衣在外面走,所以首先,要找套衣服遮羞。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没看到有女子的衣物,实在找不到了,她把目光投向房间里唯一的那个衣柜。 犹豫了会儿,她慢慢走过去,一咬牙,打开了衣柜。 她最先被沈十三撸到军营的时候,没有衣服穿,就是穿的他的衣服,那时他也没有说过什么,本来是想找件男人的衣服先将就穿一穿,一打开衣柜却愣住了。 衣柜里整整齐齐,左边摆放着男人的衣物,右边……摆放着女人的衣物。 她只愣了一瞬间,然后从衣柜里随便找了件衣服穿上,从茶壶里倒了些茶水,擦干净了手上的血迹,出了房间。 黑风寨原先就是个土匪窝,沈十三从蜀国回来后,在襄阳没有地方落脚,就带着沈家军打下了这个寨子,把原先住在这里的土匪赶走了,自己占了别人的房子。 由于是抢来的东西,要随时当心着别人反扑,黑风寨的防守很严密,一百余沈家军分成三队,三班倒,轮流值守。 江柔一出房间,每隔不远就能看到值守的沈家军。 昨晚新房的血腥暴力事件已经在黑风寨传开了,所有人看江柔的眼神都很不友善。 江柔的心思细腻又敏感,这些人针扎一样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她自然是感觉得到的。 杀过人的人,气场跟常人不一样,要狠恶太多,江柔顶着众人的目光硬着头皮走了一段路,就再也受不了了。 她埋着头转身朝房间冲回去。 刚刚没跑两步,跟一人撞了满怀。 她抬头一看,是沈十三。 沈家军她怕,沈十三她也怕,青天白日,没有人骂她,也没有打她,但她就是忍不住想哭。 吓的。 她往回冲的劲头不小,撞得沈十三后退了一步,冲击力牵动了肩膀上的肩头,他忍不住的皱了皱眉头。 沈家军常年跟着他,彼此之间很熟徐,见他皱眉就知道是被撞痛了。 顿时看江柔的目光愈加不善了两分。 江柔就算背对众人的目光,也被刺得缩了缩肩膀,绕过沈十三,飞一般的跑回了房间,嘭一声关上了门。 沈十三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再转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威严又认真,对面前值守的几个沈家军道:“你们以后再吓他,老子军法处置。” 几个亲卫不服气,仍想反驳,“可是将军……” 话没说完,就被沈十三抢了话头,“这就是你们对夫人的态度?一人下去领二十板子。” 说完也不再看他们,径直走了。 但众人知道,这二十个板子,是非挨不可了。 沈十三罚得不重,战场上浴血的人,二十棍对他们来说就跟挠痒痒一样,保管他们上一秒挨了打,下一秒就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但这是一个态度。 让沈家军重视江柔的态度。 而罚得太重,又会伤了兄弟们的心,所以只有二十棍。 众人虽然不服气,但从此以后,面子上绝不敢跟江柔过不去。 江柔跑回房间后,懊恼不已。 昨天张姚氏被霍清先接走了,江柔知道她肯定这在这里,但却不知道具体位置,如果沈十三真的只是要娶自己,张大娘应该还安全。 只是没见着人,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本来是想出去找人问一问,可是那些人的目光太凶恶,像要吃人一样,她实在受不了了。 正在犹豫要不要鼓起勇气再去问问张姚氏在哪里,沈十三推门进来了。 只有简单明了的三个字——去吃饭。 沈十三刚刚一出门就碰到了霍清来喊他吃饭,正准备去的时候,对方提点了一句,“夫人昨日忙着婚礼,可能已经两日未曾进食了。” 于是他折回来喊江柔一起去吃饭。 却没想到一回来就看见她被那群混小子吓得丢了魂一样。 被人一提醒,江柔才想起自己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吃饭了,顿时觉得胃里的饥饿感排山倒海而来。 沈十三不凶她的时候,她勉强能在他面前做个具有正常行为能力的人。 更何况现在不仅没凶她,脸上的表情还能算得上柔和,并且是来喊她吃饭。 她好饿…… 江柔只犹豫了一瞬间,就像个乖宝宝一样走到沈十三面前,低眉顺眼的准备跟他一起走。 沈十三很满意。 这就对了嘛! 抖什么抖?! 沈十三像个带着孩子上幼儿园的家长一样,领着江柔往饭厅里去。 江柔再从值守的沈家军面前路过的时候,莫名的发现轻松了很多,不过她还是不敢跟他们对视,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十三的后背,一刻都不敢四处乱看,生像要把这背上盯出一朵花儿来一样。 平时沈十三是跟霍清一起吃饭,但作为一个智者,霍清很有眼色,知道他要跟媳妇儿一起过二人世界,于是懂事的选择不打扰。 饭厅的饭菜已经备好,霍清早就退了下去,只留了沈十三和江柔两个人在里面。 江柔和沈十三生活过一段时间,勉强算是比较熟悉了,对方落座后,她也坐了下来。 因为在黑风寨不比在盛京,有专门的厨娘烧可口的饭菜,这里的伙食都是沈家军的亲卫自己操办。 这群拿砍刀的怎么拿得惯菜刀,所以饭菜的口味……一言难尽。 沈十三历来都是吃一段时间的山珍海味,又吃一段时间的残羹冷炙,有时候甚至连吃都没得吃,早就习惯了,这面对猪食一样的伙食,完全能做到吃得面不改色。 可江柔就不一样了,她向来是粗茶淡饭。 然而!粗茶淡饭虽然是不比珍馐美食,可它只是食材不怎么珍贵,好歹它是正常的饭菜啊! 但是现在吃的是什么?! 咸的咸的齁,辣的辣得哭,而且!居然还有苦的! 根据江柔观察,那盘跟焦炭一样,苦得跟药一样的东西,应该是糖醋排骨无疑了。 掌勺的大哥没掌握好火候,熬糖色的时候,熬过头了,直接把糖熬成药了…… 这位大哥,你不会做饭就不要做难度系数这么高难度的菜嘛! 何苦为了难自己又要为难别人?! 江柔想在一大桌子菜里面捡两道能吃的,心酸的发现……没有! 在饿了两天的情况下,你就是给她端一盆白水煮黄瓜,她都不挑。 可偏偏!掌勺大哥知道沈十三是个重口味,所有的菜把调料放得特别重。 而不会做饭的人,对调料放多少这种事情,心里是没点逼数的。 比如放盐。 先来一勺。 在锅里霍霍发现盐巴花花都不见了,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这么大一锅菜,这点儿盐够吗? 那就再来点。 这菜跟刚才完全没什么区别嘛!这么点儿盐真的够吗? 那就还来点儿。 所以江柔现在吃的这盘清炒丝瓜,她就夹了一筷子,灌了三大杯水。 再看沈十三,居然神色不动的吃得很认真。 江柔这时候,对沈十三十分敬佩,觉得不愧是能当将军的人,果然不是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能比的! 他他他!他居然还夹了一筷子一股子中药味的糖醋排骨?! 佩服佩服! 江柔饿得不行,菜不能吃,就只能吃饭了。 扒拉了一口饭,手一僵…… 这米,蒸得好像略微……生了一点。 江柔实在忍不住了,她放下筷子,怯怯的看向沈十三,半响,试探着开口,“将军,这饭菜……你吃的还合胃口吗?” 沈十三一脸淡定的看向她,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糖醋排骨,“还行啊!怎么了?” 江柔嘴角抽搐,默默拿起刚放下的筷子,悲壮的咽了半碗夹生的米饭,勉强垫了肚子。 江柔低头吃饭,沈十三见她没看自己,嘴一张,把糖醋排骨吐回碗里,不动声色的倒在了脚边,然后悄悄灌了一壶茶漱口。 妈的!今天是哪个狗日的做的饭! 给老子他妈的拉出去祭军旗! ------题外话------ 本书已经两次翻车了,三次我就要完蛋,心塞塞…… 正文 死道友不贫道 为了转移注意力,沈十三放了药罐子,走到灶前,看着里面零落的几块沾着蛋壳的炒鸡蛋,抄起勺子往锅里一扫,锅里的几块炒鸡蛋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落进了一旁的垃圾堆里,然后往锅里倒水,三下五除二刷干净了锅。 看见江柔还在盯着他的背影发愣,沈十三刚想开口吼她,又怕再把人吼哭了,硬是把即将冲口而出的,‘你他们还不过来?’简单明了的浓缩成两个字——过来。 江柔起身动了动腿,发现痛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乖乖的听沈十三的话,过去了。 沈十三扬起下巴指了指烧火的地方,对她说,“添柴。” 江柔又乖乖的坐下去生火添柴。 她有些狐疑的盯着沈十三。 这是……要做饭。 但是她没敢问,沈十三叫她添柴就添柴,叫她住手就住手。 沈十三先从菜篮子里面挑了两个拳头大的土豆,又从肉架子上挑了块儿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到菜板上就开始清理食材。 灶头比较高,江柔坐着烧火,抬头一看,也只能看到男人小半个身子。 沈十三从小是金贵出生,她以为这样锅碗瓢盆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因为他也不需要做。 她看他很久,他都没有察觉,专心的摆弄着手上东西。 江柔发现,这个男人是真的很高,也很健壮,身材相当棒。 他的壮不是那种傻大个一样满身腱子肉的那种壮,而是浑身充满力量感,肌肉又很漂亮的那种壮。 像个天生的衣架子,简单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很好看。 他的动作简单又粗暴,明明是拿着菜刀切菜,偏偏给人的感觉像是拿着砍刀在切人。 沈十三把切好的肉和土豆放在篮子里,拿了调料放在灶头上,看见锅里都在冒白烟了,用勺子敲了敲锅沿,提醒江柔,“火小点。” 江柔一愣,赶紧把柴火往外面取了两根。 沈十三先把肉放到锅里翻了翻,又把土豆丢下去,掺上水,盖上盖子慢慢炖。 等菜熟的空闲,沈十三又用另一口锅蒸了米饭。 米饭上了锅,两人都没事做,大眼瞪小眼的陷入了沉默。这气氛……略有点尴尬啊。 江柔觉得这样的沉默有点让她浑身不舒服,于是决定跟沈十三搭搭话,想了半天,又不知道说什么,怕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最后犹豫再三,挑了个最为保险的话题,“将军……还会做饭吗?” 沈十三“嗯”了一声。 然后没了下文。 又是一阵沉默,厨房里只有烧柴禾的‘哔啵’声。 江柔本来就有些怕沈十三,递出的话头没有得到回应,她也就不太敢再说话了。 怕被他嫌烦。 他一直都不是很有耐心。 沈十三时不时揭开锅盖,用勺子翻一翻锅里炖的肉,炖了会儿,锅里飘出肉香,勾得江柔肚子里的馋虫一阵一阵往外钻。 看得到吃不到,更饿了…… 把土豆炖肉盛出来以后,沈十三又陆续炒了一个土豆丝,一个土豆片。 过了会儿,沈十三往锅里撒了盐,让江柔别在添火,把锅里的菜盛出来,将就在厨房里腾了张桌子,摆上碗筷,就喊江柔过来吃饭。 江柔早就饿得肚子里直泛酸水,好不容易等沈十三喊她了,擦了手就坐了过去。 沈十三做的菜,除了卖相看起来寡淡一点,还是没什么毛病的。 男人给她盛了米饭,很得意的看了她一眼。 那意思就是——老子厉害吧?尝尝? 江柔在他鼓励的眼神中,夹了一块儿土豆。 放进嘴里一尝,除了有点肉腥味,还行。 江柔又回忆了一下,突然想起除了盐……他好像什么调料都没有放…… 沈十三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明显是在等待评价。 江柔觉得,做人还是不要太过贪得无厌。 这菜吧,比起在饭厅的那一桌子,已经是美味佳肴了! “很好吃。”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江柔又往嘴里夹了一块土豆。 沈十三觉得满意了,自己端起碗来大口扒拉饭。 其实对他来说,能做出这样水准的饭菜,已经十分不错了,毕竟人家的出生摆在那里,你也别奢求他能做出什么大厨水准的饭菜。 能熟就很值得鼓励了。 虽然土豆块有点腥,土豆丝有点咸,土豆片有点淡…… 江柔看着这桌子的土豆,总结了下沈十三的做饭技巧: 步骤一:放油。 步骤二:放菜。 步骤三:放水。 步骤四:盖锅盖,等。 步骤五:撒盐,起锅。 看起来是没毛病的样子,就是有一点不好。 不论这个菜他是切成条,切成块,切成片,盖了锅盖他就一律等三刻钟。 三刻钟之后,不论锅里的菜是个什么形态,不管是烂成泥,还是……烂成泥,全都撒盐直接起锅。 江柔看着这一桌子的土豆,陷入了沉思。 能不能来个人告诉她,这一桌土豆,除了这个土豆块儿还勉强能看出它原本是被切成了块,这个土豆丝和土豆片被切成丝儿或者片儿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因为现在在她面前的,就是两盘子土豆泥…… 真是白瞎了他做饭时那一副专业的样子! 但是江柔觉得,现在能让她吃一顿饱饭,她就很满意了。 由于土豆丝和土豆片全都炖成了泥,而土豆丝咸了点,土豆片淡了点,江柔找了个汤勺,挖了一勺土豆丝,又挖了一勺土豆片,全都放在碗里,拌了拌。 味道刚刚好! 饿了两天的后果,就是导致江柔用咸的土豆泥拌淡的土豆泥,整整吃了两大碗味道刚刚好的土豆泥。 沈十三吃饭快,比江柔先落筷子,见她吃得多,心里就忍不住的翘尾巴。 老子这手艺,啧啧啧! 转而又有点惆怅。 老子都把她喂得饱饱的,这狗东西什么时候能把他喂得饱饱的? 想到这儿,忍不住的看向江柔的肚子,有种想把她肚子里的蛋徒手挖出来的冲动。 盯着她的肚子看了会儿,沈十三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这女人离开他得有……三四个月了吧? 肚子怎么还这么平? 他记得以前见过的孕妇,三个月的话,肚子应该得有点儿弧度了吧? 但转而一看到她脸颊上的那二两肉,又释然了。 她吃东西跟猫儿一样,孩子长得比别人肚子里的慢一点,也可以理解。 以后得看着她,她自己不吃不要紧,别饿着了他儿子! 嗯? 跟着老子怎么会饿着她? 老子又不是没钱! 江柔放了筷子,才发现沈十三在盯着自己看,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你,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脸上有东西吗?” 沈十三眼睛从她脸上移开,伸手随便在她脸上抹了一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恩,有饭粒子。” 沈十三很不解。 她明明没有口疾,怎一回老子的话就像个小结巴似的? 江柔听到自己脸上有饭粒子,下意识的也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 什么都没有摸到。 沈十三甩了甩手,做了个把饭粒子甩出去的动作,仍然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给你擦掉了。” 那一脸的嘚瑟,完全就是在说:看!老子对你多好,都不嫌弃你! 江柔的脸‘噌’地红了。 沈十三见她吃饱了,也不再在厨房逗留,站起身就走了。 江柔赶紧跟上去。 两人并排走了一阵,吸引了不少沈家军的目光。 众人都在心里佩服自家将军训妻有术。 这才一天的功夫,呲着牙咬人的小老虎就变成温顺的小家猫了? 啧啧啧! 沈十三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在心里嘚瑟。 切!不就是一顿饭的事儿?! 在盛京的时候,沈十三还会偶尔被皇帝召唤进宫,或者去军营练兵。 而在黑风寨,他完全就是闲人一个,不用被皇帝喊进宫抱怨哪里的边境又在骚动,不用操心军营里的那群兵蛋子犯懒。 闲来无事就跟沈家军过两招,偶尔带人下山抢两家土大户维持生活。 现在媳妇儿一接回家,小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滋润。 江柔跟在沈十三后面走了会儿,伸根手指头小心的戳了戳他的后背。 沈十三回头看她,没有说话。 但意思很明显——说! 江柔知道他不喜欢张姚氏,现在想问他张姚氏的下落,她有点紧张,喏喏道:“将军,昨天你们把张大娘接过来……把她安置在哪里了?” 沈十三一愣,在脑子里过了一圈,隐约记得这么个人。 但他娶的是媳妇儿,又不是娶的大妈,他怎么知道在哪儿? “不知……”看到江柔希翼的眼神,他又转了话头,“你去问霍清。” 霍清…… 你要说江柔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是谁,除了霍清就别无人选了。 现在让她去找霍清……有点难度。 但你说他恨霍清吗? 也不是特别恨。 因为不是霍清,也会是别人,区别只不过在于沈十三把这件事儿交给了谁来办。 只是在洞房见到沈十三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即将要嫁的人是霍清,现在心里总归有点膈应。 江柔有些失落。 ……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江柔还想说什么,突然有人来喊沈十三,说是在兄弟们在后山煅了好多天的刀,终于煅好了。 沈十三随便点了个沈家军,让他带江柔去找霍清,就急急去了后山。 江柔本来避一避霍清,等沈十三晚上回来了再问他,结果没想到他直接让人带她去找霍清。 想拒绝都来不及…… 江柔还在天人交战中,没察觉的跟着那亲卫左拐右拐,就拐到了霍清的房间,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亲卫已经帮她敲了门,并对着里面大声喊:“霍军师!将军让你带夫人去找昨天你从白头村里带回来的那娘俩!” 说罢,急急对江柔道了告辞,就也猴急的去后山看新煅出来的刀了。 江柔下意识的想回避霍清,也想跟着那亲卫开溜,身后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有人在背后喊住了她,“江夫人!” 江柔没办法,迈出去的脚步硬生生的顿住了,硬着头皮转身,“霍公子。” 霍清的神色十分坦然,好像前几天骗婚的混蛋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江柔就算好脾气,此刻也有些生气了。 这事儿就算她不计较,见了她也好歹也应该说声抱歉,道一声‘食人之俸,忠人之事’吧?! 可是霍清就这样坦坦荡荡的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在问‘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江柔气得胸闷。 这人亏不亏心?但看霍清的反应……他好像一点也不亏心…… 江柔气过一番,反而想通了。 被骗的是她,这个骗子见了她一点内疚的意思都没有,她一个人独自在这里生闷气,气坏自己,反而划不来,还叫人看笑话。 她整理了下心情,对霍清道:“麻烦你带我去一下张大娘的房间,谢谢。” 语气正常,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愤怒羞恼,完全就像在对一个陌生的沈家军讲话一样,甚至还很有礼貌的加了一句谢谢。 霍清颔首,“夫人请跟我来。”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其实还是惊讶了一小下。 作为一个正常的女子,江柔的反应太不正常。 哪有女孩子家家被人家骗婚了还这么淡定的?! 他在决定用这样的办法,帮沈十三把媳妇儿骗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江柔以后会仇视,甚至是针对他的心里准备。 因为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忍受这样的侮辱。 愤怒是人之常情。 可是他还是选择了这样的方法。 不是因为自恋的觉得自己这张脸让女人见了会想嫁给他。 是因为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死道友不死贫道。 如果他用其他手段,比如威逼利诱或者恐吓。 一旦江柔嫁给沈十三,势必对他怀恨在心,如果趁着沈十三爽的时候,在床上吹两句枕头风……他会死得很惨…… 而骗婚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了。 因为江柔不会主动跟沈十三说,她其实是想嫁给另外一个男人。 除非她也想死了…… 这简直是最两全其美的方法了。 既完成了沈十三给的任务,又完美的把自己摘了出去。 至于江柔……不好意思,就她委屈一下吧…… 霍清觉得自己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但江柔这个反应,让他毫无准备。 因为江柔给他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看到这么淡定的她,霍清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算计了江柔。 他该不是做了一场梦,其实江柔是自愿嫁给将军的吧? 张姚氏被霍清随便安排在了一个房间,每天吃喝都有人照料,需要的生活用品也有人下山帮她采买。 除了不准自由活动。 霍清派了两个人看守张姚氏,将她软禁了起来。 因为江柔昨天才过门,她一旦发现新郎是沈十三,就会明白自己钻了圈套。 看沈十三的态度,是一定要这个女人的。 而霍清却拿不准江柔的态度。 正常来说,遭遇这样的事情,不管她最后能不能脱身,最初都是一定会反抗的,但霍清拿不准江柔的态度,也就拿不准她会用什么方法反抗。 所以扣押下张姚氏,是为了防止江柔跑路。 如果情况好一点,江柔认命,乖乖的给沈十三做夫人,那就皆大欢喜。 可是根据她曾经成功从将军府脱身过一次的经验来看,霍清觉得她跑路的可能性要大一点。 所以拿住张姚氏,是为了以防万一。 如果这个万一成立,并且让她拖家带口成功的跑路了,那么霍清会死得很惨,很惨,很惨,很惨。 包括他骗婚,买通周大海给江柔施加压力,都会一并被抖露出来。 那时候,场面可能会有点血腥。 霍清并不想看到这么血腥的自己。 所以……恩死道友不死贫道。 ------题外话------ 由于老沈和小江终于见面了,我的键盘就有点激动,它一激动,我就不能控制它,所以昨天写了少儿不宜的内容,导致第一章发布了几分钟就被屏蔽了。 第二章如果按照正常程序发的话,实际上昨天你们就只能看到一章,所以昨天的二更我把两章合并在一起发了。 如果昨天订阅了第一章节的小伙伴同样订阅了第二章,就会花费一万多的xx币,实际上却只看了九千多的内容。 造成重复收费的部分,我今天会修改,现在还在审核中,等一过审,我就在题外通知你们,你们再倒回去重新看过,那时候重复的内容就已经修改过了,也不会再重复收费。 今天的订阅红包是来自贫民窟少女的歉意 所以!我昨天是三更呜呜呜,三更呐!我今天一天都在填坑,还逃课了呜呜呜 正文 还不明白吗 霍清把江柔带到张姚氏房间门口,在她准备推门进去之前拦住了她,“江夫人,我有两句话想对你说。” 江柔很想告诉他‘我不想听。’ 但为了怕他挟私报复,再不让她见张姚氏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她轻轻点了点头,“嗯。” “将军应该也告诉你了,下个月我们就要启程回京,我想,他应该已经跟你许诺了正妻之位。” 霍清以目光询问她。 江柔颔首。 沈十三确实说过这话。 霍清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里有了底,继续说,“将军的性格你应该也清楚,他既然说了这话,就不可能再放你走了,休妻可不比放妾,一句话的事,再者,沈家的权势,绝对不止你看到的那一点,将军如果不想放你走,不管你逃到哪里,都不可能脱身。” “我这话的意思,你可懂?”霍清问她。 江柔懂,但她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说,“不懂。” 霍清知道她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恼,干脆直接给她把话挑明了,“如果你觉得你孤身一人,可以跟整个沈家对抗,你可以选择逃,或者自我了断,但在你做每一个决定之前,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后果。” “逃,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可能,就算你有卓夫人那样的家世,也不可能,更何况你没有。” 说完,霍清把目光投降张姚氏的房间,“自我了断,如果你们三个人商量好了,决定一起共赴黄泉,可以考虑一下这条路。” 说到这儿,他的语气徒然变得稍温和,“将军对你一直都很容忍,甚至可以谈得上宠爱,我这样说你可能不相信,但你可以不相信,你只要记得,这就是事实。” “如果你想过的顺遂一些,最好放弃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对将军好一点,你所得到的,远不止你想象的。”这是霍清对江柔的最后一句忠告。 然后他就走了。 似乎是对刚才那番话的绝对笃定,还带走了一直张姚氏门口看守的两个亲卫。 她走后,江柔深呼吸一口气,推了张姚氏的房门。 她看起来对霍清的话不为所动。 但是实际上,她每一个字都听得很认真。 也知道,霍清这番话,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说她胆小也好,说她怯懦也罢。 她认命了。 如果她执意跟沈十三对抗,无异于蜉蝣撼树。 她自己有几斤几两,她自己是清楚的,这个世界远不如她所想象的和善,她不想跟张姚氏和小安安抱在一起死。 她怕死。 这就是她的命。 她认了。 如果有可以过得更好的办法,她不会钻牛角尖,把自己弄得凄惨无比。 小安安刚刚哭过一场,张姚氏正在哄她睡觉,江柔一推门进去,她刚刚把孩子放在床上,两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张姚氏只跟她对看了一眼,就立即羞愧的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 又是她! 又是她害了小柔! 江柔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来,迟迟没有说话。 任何的的语言在逆境面前都会显得苍白,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张姚氏,就算没有她,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该落在她头上的,一样不落的逃不掉。 区别只在于过程不同而已。 张姚氏见江柔沉默,忍不住低声的哭了起来,抽手就想扇自己的巴掌。 等她一巴掌扇实在了,江柔才反应过来,赶忙拦住了她的手,“大娘,你别这样!” 张姚氏还是哭,嘴里不停的低声重复,“又是我!又是因为我,如果我不劝你,如果我不劝你……” 江柔拉着她的手,让她镇定下来以后,捧起她的脸,很认真的对她说,“大娘,将军许了我正妻之位。” 张姚氏有些愣愣的,反应不过来,“什么?” 江柔又捧着她的脸重复了一遍,“将军他许了我正妻之位。” 张姚氏和江柔最初的反应一样,震惊的喃喃,“正……妻?” 江柔轻轻的点头。 张姚氏消化了这个消息之后,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可面色还是不太好,“小柔,我知道你想要的不是这个……” 江柔打断她,“不,大娘,如果让我一辈子在颠沛流离中生活,面对各种流氓地痞,这就是我要的生活。” 张姚氏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似乎不太能理解她的话。 “大娘,你说,我们在白头村过的好吗?” 张姚氏不知道她问这话的意思,但仍认真的回答她,“我觉得……很好,虽然日子过的苦了一点,可生活不就是这样吗?苦中作乐,在琐碎的消失里面寻找幸福。” 江柔‘恩’了一声,肯定她的说法,然后接着说,“可是我们经不起一点波澜。” “我们过得很好,可是我们经不起生活给我们的任何坎坷,官道上的劫匪是这样,周大海是这样,沈十三也是这样。” “我们不是每次都有像官道上的那样运气,有人解救,更多的时候,我能只能靠自己,而我们并没有这样的能力,我们所营造的一切,都是假象,只要有人轻轻一用力,所有的一切都会在瞬间变成泡沫。” 江柔看着张姚氏的眼睛,似乎相当疲惫,言语也十分无力,“大娘,你以为,周大海的事情,真的是巧合吗?” 张姚氏瞬间睁大眼睛,懂了江柔的意思,不可思议的说,“你是说……” 她的话没有说完,仿佛只要不将话说完,她的猜想就不会存在,事实也不会变成真的。 江柔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她在洞房里看到的不是沈十三,如果她嫁的人真的是霍清,她可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会怀疑这件事是否是巧合。 可是她嫁的不是霍清,在洞房里面看到的也是沈十三。 很多事情,她只是不愿意直白的说出来,可并不代表她不知道。 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前脚霍清来提亲,后脚周大海就对她们生了龌龊心思。 这世界上不是每个人没有理智的看见女人就走不动路,不是每个人都只贪图一时之快,而不考虑以后的生活。 大多数人都是理智的。 他们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勤勤恳恳的劳动、付出,只为了能给自己、给家人换一个更美好的明天。 周大海也是这样的人。 虽然他的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可他的生活态度是端正的,虽然偶尔会有一点小幻想,但那仅仅只是幻想,他不会将任何幻想付诸行动。 因为他有自己的安稳生活,有妻、有子、有家庭。 就像张姚氏说的,生活么,不就是苦中作乐,他只要不对任何人造成任何伤害,他就没有错。 周大海惧内,他没有胆子在距离自己家几步之遥的江家,做出什么下流的事情来。 除非这件事,是周李氏同意的。 什么情况下,一个妻子会同意自己的丈夫去猥亵别的女人呢? 答案自然不必多说。 这个计谋不算多高明,但偏偏就让人中计了。 因为人在恐惧和不安中,很容易丧失对事情正确判断。 退一万步说,就算周大海的事情不是巧合。 那以后呢?她们该怎么办? 搬家? 搬家之后呢? 战乱的年间,世道不安稳。 再比如闹山匪,如果这伙山匪不是沈十三,在得知闹山匪之后,她们的唯一选择,还是搬家。 难道他们就要在不断的搬家迁徙之中,度过漫漫余生吗? 在烽火连天的时候,活下去最重要,最极端的时候,甚至还有人易子而食。 两个女人算什么? 如果她们有朝一日,不小心挡住了别人的生路,舍财舍色是最轻的结果。 舍命,才是常态。 不会有人因为你是女人,就心软怜悯。 美色只是和平年代的消遣,活下去才是生存的根本。 江柔认真的看着张姚氏的眼睛,严肃的问她,“大娘,你还不明白吗?” 沈十三给她们的,不一定是灾难。 她们现在所有的痛苦来源,都来自于江柔本身的意愿。 江柔不愿意跟无数人分享一个丈夫,所以她痛苦。 张姚氏不愿意江柔痛苦,所以她也痛苦。 可是如果在跟无数人分享一个丈夫,和朝不保夕之间选择。 江柔选则前者。 活下去,最重要。 张姚氏没有江柔看得通透,她只觉得,江柔走的,不一定是一条生路,所以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沈府,离朝堂太近了,近到不适合我们生存。” 沈府的确是离朝堂太近了,明争暗斗,刀光剑影,都不是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可以适应的。 江柔并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说,“可是,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们也的确……没有别的选择了。 江柔觉得人生在世,还是应该乐观一点,什么事情都只看到弊端,就永远看不到利端,看不到利端,怎么在利弊之间权衡,选择出最好的选择? 她安慰张姚氏,“大娘,爹娘和哥哥还没有找到,如果将军高兴了,愿意帮我找家人的话,会比我自己寻找,要来得容易很多。” 张姚氏哑然无言。 最后,江柔走的时候,对张姚氏说,“大娘,我会尽量想办法让你跟我在一起的。” 她会尽量想办法,让沈十三带张姚氏一起走。 张姚氏苦涩的点点头。 她何尝不知道,江柔刚才的话,有一部分是事实,有一部分只是为了安慰她。 这样的生活,她其实不快乐。 她更不爱那个男人。 可是那又什么办法?大家都只是在有限的环境中,更努力的活得更好。 回房间后,沈十三还没有回来,江柔等了一会儿,没见他回来,渐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正睡得香甜,耳边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似乎是有谁再呼喝?又似乎有谁在喊打喊打? 江柔一下从睡梦中惊醒,抬头一看,窗纸外面有许多人影在匆匆来去,脚步声也很杂乱。 发生什么事了? 江柔把门打开一条缝,悄悄的往外看。 一看就惊住了。 外面乱成一团,值守的沈家军全都脱离了岗位,人人手里都有兵器,匆匆的往外走,完全不复平时井然有序的模样。 每个人脸上都是凛然的肃杀之色,拿着兵器匆匆的往外走。 江柔心头一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想拉一个人问一下,又怕耽误了他们的正经事,只敢悄悄的从门缝里往外看。 外面的喊杀声一直没停,江柔还没扒在门缝里看多久,只见一队人马面目狰狞的从外面杀到内院。 那明显不是沈家军。 这些是什么人? 他们和往外走的沈家军撞了个正着,两队人马一见面,二话不说提刀就上,完全是在往死了招呼。 两方一打起来,场面就血腥了。 江柔看不得这样的场面,吓得惊呼一声,赶忙把门关得死死的,躲到房间的墙角去了。 外面的打斗似乎很激烈,暂时没有人来管躲在房间里的她。 这队杀上山的人,就是原来住在黑风寨的马匪。 沈十三抢了他们的寨子后,他们被撵得没有去处,在山外游荡了两天也找不到新的根据地。 马匪头子一寻思,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哪有土匪连老窝都没有的?! 在外面受了两天窝囊气,想起被人连老窝一起端了的狼狈相,就愈发的觉得不能忍受。 于是他们去翻了好几座山头,找来了帮手,挑了一个风和日丽,宜打劫,宜搬家的日子,带着原班人马和帮手,又气势汹汹的杀回来了,势要夺回被抢走的老巢,并将抢他们寨子的人杀之泄愤。 沈十三那时候正在后山看沈家军新煅造出来的刀。 冷兵器的时代,一把好刀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沈十三的力气大,兵器自然也要有些重量才合手。 在盛京,他的所有兵器都是按照他用习惯了了重量打造出来的,而他现在被流放在外,趁手的兵器一件没带出来。 对于一个武将来说,兵器当然是命! 长时间没有合手的兵器,沈十三浑身都不舒服。 他一不舒服,脾气就越来越大,手底下的人在他手下也就越难混日子。 沈家军里的兵都全方位人才,被沈十三磋磨一段时间后,干脆在后山砸了块儿空地出来,弄了个铸剑炉,专门用来给沈十三煅刀。 每个人使用兵器的习惯都不一样,有人擅刀,有人擅剑,有人擅枪,全看你习惯使什么。 沈十三习惯使刀,他手底下的兵大多也使刀使得好一些。 对什么样的刀最合手,自然也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沈十三刀煅造了半个月,不知道煅废了多少把,才终于出了成品。 沈十三兴致勃勃的来看,结果刀的模样都还没看清楚,就听到有人来报,说原先住在这里的马匪杀回来了。 人数还不少,粗略保守估计,大概能有三四百人。 沈家军里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每一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经过沈十三多次考验才入了编制。 对付三四百个甄临风派处的精英可能有些困难,但对付三四百个马匪,简直就是小意思。 沈十三被打扰了兴致,暴脾气就上来了,拿了新煅出来的刀就从后山下来了。 刚一下来,就看见寨子里已经打起来。 由于除了值守的人,其余的人全都去后山看费时半个月打出来的刀了,防守的人没剩多少,马匪三四百人一拥而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值守的亲卫且打且退,把人往后山引。 在半道上,正好碰见了带人下来的沈十三。 ------题外话------ 我创建了一个不正经的QQ群:697540183 我平时要上课,又要码字,每天假八意思的还很忙 ……好吧是我压根儿就不会管理群,所以邀请一个小伙伴做管理员。 我其实是个小萌(cai)新(niao),基本上除了写文啥都不知道,最好来一个混迹潇湘多年的小仙女带我飞一下 正文 不然我杀了她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马匪头子名叫钱飞,从十四岁就出道,干起了打家劫舍的营生,纵横云青山多年,从无败绩。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被一个外来户连老窝都一起抄了,鸠占鹊巢,把他这个原住户赶出去,自己带着人住了进去。 每天住他的房子,还打着他的名号道出打家劫舍! 此仇不报,他就无颜再见江东父老! 钱飞的土匪团队原本有两百来号人,他再向他的拜把子兄弟借了两百来人,共计四百余人的复仇团队打上黑风宅。 当初沈十三打黑风寨的时候,只有一百来号人,钱飞是估算明白了的。 钱飞想,我两百多人打不赢你一百多人,我就不信,四百多还干不过你一百多! 钱飞很有传销大佬的潜质,出发之前,声情并茂的给四百多小弟做了深刻的洗脑工作,神色并茂的讲诉了沈十三这个龟孙子是怎么不讲究江湖道义。 是怎么惨无人道的在他黑风寨大杀四方。 是怎么践踏侮辱了他们作为土匪的尊严。 洗脑过后,复仇团队的士气空前高涨,凝聚力无比强大,四百多把砍刀扛上肩头,喊着口号就朝着黑风寨前进。 沈十三当初打黑风寨的时候,怕全都砍死,他们还要费力扔尸体,打扫卫生,就把人全放走了。 原本以为再借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再回来,没想到他们不仅回来了,还他妈的带着帮手回来了。 两方人马对立阵前,沈十三不屑用鼻孔瞪钱飞。 你以为人多我就怕了? 今天老子不让你看看‘死’字怎么写,老子沈十三的‘沈’字就倒过来写! 沈十三本来想说几句开场白,作为这群马匪最后的悼词,却没想到为首的马匪受了蔑视,冷哼一声,从浩浩荡荡的四百人队伍的末尾,拎出来一个人。 沈十三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被拎出来的那个人,正是霍清。 此刻的他已经完全不复往日清高又自信的模样,双手被粗粗的麻绳绑着,麻绳上还沾着他的鲜血,一身衣服破烂不堪,身上有不少刀砍剑刺的伤,正在不断的往外面流血,虽然看上去凶险,但都不致命。 最眼中的是他的双腿,似乎被什么钝器重击,现在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被钱飞揪着后领子从队伍后面拎到沈十三面前,地上拖行出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而且俊秀的脸上全都是血道子。 这血道子并不是毁容所致,他的脸上只有血迹,没有伤痕。 那血道子的形状,是手掌的形状。 也就是说,他脸上的血痕,是有人先将他砍得遍体鳞伤,手上沾了他身上流出来的血迹,再抽他耳光。 所以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巴掌印。 沈十三十八岁参军,从戎十载,霍清陪了他十年,为他出谋划策,为他肃清异党,跟随他奔赴战场,只为了能在关键时刻,与沈十三共商军务,为了能在他杀红了眼的时候,有一个冷静的人,做一个事外人,纵观全局,让他不至于落入敌人的圈套。 霍清的身子很弱,典型的文人体格,长得虽然高,却是个虚架子,瘦得可怕,平时全靠衣裳撑着,让他看起来稍微未满一些,其实一身皮囊掩盖着,都能数清楚他身上有多少根骨头。 他受不得寒,受不得热,饿不得,饱不得,过度劳累不得,车马颠簸不得。 无数个不得。 每一次跟随沈十三奔赴域外战场的时候,都会受不少的罪,每一次战胜而归,他都要卧床修养上好几个月。 军旅生活太清苦了,他这样的体格,根本吃不消。 可是每一场,连沈十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的出征,霍清都一意跟随。 为了能让他胜利的赢面大一点。 沈十三这辈子感激的人没几个,霍清算一个。 现在他珍重的人被人捆住双手,打断双脚,拖着像丢破麻袋一样丢在他面前。 满身都是血。 这一次,他又要卧床多久?奄奄一息多久? 沈十三怒了。 作为一个将领,他需要时刻保持冷静,可是他现在不怎么冷静。新打的刀很合沈十三的心意,耍起来也很顺畅,没有生命的冷兵器被他挥舞出了磅礴的杀气。 总之一句话——神挡杀神,佛挡诛佛! 沈家军的战斗力也不弱,兵强马壮的匈奴都曾经是他们的手下败将,更何况的是区区马匪? 马匪在百姓面前势不可挡,在经历过系统化训练的沈家军面前,却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沈十三很少有大发慈悲放人性命的时候,好不容易千年等一回的遇上了,这群命大的还不知道珍惜,白捡了一条命后觉得不够刺激,专程回来找死。 第二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黑风寨的后山上,杀声震天,鲜血狂飙。 青苍的松柏上,挂满了往下滴落的血珠子。 一滴,又一滴,再一滴,渐渐在地上蜿蜒,汇集成小溪,河流…… 马匪来的时候气势汹汹,一副不把沈十三的人头砍下来当马桶坐的模样,可战斗了不到一个时辰,已是残兵败将,想撤都逃不掉的那种。 钱飞从一个带领两百多人、身材健壮手下的的小组组长,瞬间就变成了残障协会会长,存活下来的人不足一百,还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 放眼整个队伍,手脚完整的,一只手都能数全了。 再说他向拜把子兄弟借来的两百人。 这些人本来就是来撞声势,吓唬吓唬人的,现在一不小心,也没剩下几个了,钱飞不止让自己只差一点就变成了光杆司令,也折损了拜把子兄弟的半壁江山。 这下,就算让他侥幸活着走出黑风寨,他一没手艺,二没文化,以后靠什么谋生? 最重要的!他怎么去见借人手给他的兄弟?! 沈家军每一个人的身手都很好,他身子都没怎么能伤及对方的皮毛,就被一举击溃。 如果硬要说钱飞这一仗最大的本事,就是把霍清弄成了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说到霍清,钱飞的肠子简直都要悔青了。 他带人上云青山的时候,刚好在黑风寨门口碰到了独自一人的霍清。 他跟满身肌肉的沈家军不同,他看起来体格瘦弱,弱不禁风,一副很容易欺辱的样子,完全就是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收割的人头。 但钱飞觉得自己吃了这么打一个闷亏,被人毫不留情的落了面子,心里的这个憋屈,一刀完全不能够纾解。 让对方跟他一样感受屈辱,他才觉得爽快。 于是霍清就成了他的用来羞辱沈十三的战利品。 只是钱飞不曾像,这个战利品,他有命拿下,却没命出了心中的恶气。 霍清对沈十三重要,对沈家军也同样重要,由于他的智多近妖,曾无数次解救军队于围城之中,沈家军里起码有一半的人,都曾经被他的智慧解救过性命。 他在虽然只是一个军师,但在军中的地位不必梁正和严天罡低。 大家都知道他的身子弱,像朵娇生惯养的小花朵,只适合培育在温室里,经不得一点风吹雨打。 钱飞的这一手,激怒了在场的所有将士。 愤怒中的人,战斗力会瞬间爆发,钱飞带领的乌合之众本来就不够沈家军塞牙缝,现在更是宛如切白菜萝卜一样,被摁在地上摩擦得毫无反击之力。 钱飞怕了。 来的时候共计四百余人,现在余下的部众不足百余人。 就算无法对兄弟交代,但总是要先保命的。 谁不怕死呢? 钱飞一声令下,带领余下的马匪不要命一样突围。 现在拼命点,或许还能保住命。 现在怕丢命,在一众呲牙咧嘴的沈家军手下,一定会丢性命! 马匪们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跟着钱飞看准一个方向,就拔腿狂奔。 也不在乎背后是不是空门大开,把致命弱点留给了敌方。 只有跑!跑得比任何人快!才能捡回一条命! 跑路的途中,有人天生腿短,不幸被追上来的沈家军逮住,一刀毙命。 钱飞等人的腿长一点,跟沈十三他们拉开了一点距离。眼看这人就要不见踪影了,沈十三举起才打出来的刀,抬臂狠狠的往前面一掷。 目标正是钱飞的后背! 钱飞觉得背后恶风袭来,急急转头一看,只见一柄半人高的沉重大刀袭向自己背心,他脚下一转,拉住身侧一人往后一挡,自己闪开。 那飞来的刀正好栽在被钱飞拉住的倒霉蛋背后,锋利的刀从后背穿出前胸,直直的插在他心口的位置。 那个倒霉蛋到死,都没能太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沈十三一刀落了空,再一耽搁,前方就不见了人影。钱飞毕竟是黑风寨的土著,住了许多年的地方,怎么说都要比沈十三等人要熟悉一些。 哪个房间和哪个房间相通,哪个房间看似只有一扇门,其实后门可以通向另一个房间。 渐渐的,竟然要将后门追杀的人甩来了。 沈十三一见要追不上,便命令身后的沈家军,“分头追,把出口堵上。” 黑风寨只有三个出口,前面一个,后面一个,通往后山还有一个。 一旦把这三个出口堵死,不管钱飞在山寨里怎么乱蹿躲藏,始终有被抓到的时候。 沈家军得了命令,立刻分散成三股人马,三股人马又一分为二,一半去封锁出口,一般去追击逃匿的马匪。 沈十三则带人直追。 钱飞带人一路出逃,苍天保佑,终于甩脱了沈十三,他们不敢在黑风寨里逗留,身后的人一被甩脱,就立刻冲向出口。 只要出了云青山,任他们再大的本事,山高海阔,谁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跑了? 只是动作还是慢了一步,钱飞看到黑风寨出口的时候,同样也看见了早已经在哪里守株待兔的沈家军。 前路被堵死了,只能往回逃。 沈十三带人四处搜寻,正好跟回逃想从另外出口脱身的钱飞碰了个面对面。 逃亡的过程中,由于速度的快慢不一,钱飞已经跟幸存下来的其他马匪逃散了,现在已经是真真正正的光杆司令一个。 他当然知道沈十三就是这伙人的头头,一看见他,心里就晦气得直骂娘。 怎么偏偏就让他碰上了?! 他立刻转身就像遁。 但很不幸,后面也已经有人围了上来。 这下子,钱飞就成了笼中兔,网中鸟,插翅也难飞了。 包围圈渐渐缩小,钱飞被逼得步步后退,最后背靠门户,全身紧绷的持刀在手,做不甘心的垂死挣扎。 这时,后山的亲卫把身后重伤的霍清抬了下来,正好路过这屠杀现场。 沈十三看见气息奄奄的霍清,怒火烧得更加凶猛。 霍清的伤势刻不容缓,但是沈十三要留下来亲手料理罪魁祸首,于是让人即刻抬着他下山,去找大夫。 亲卫们抬着霍清下山出气,沈十三才抽出空来,对付钱飞。 钱飞此事全身肌肉都紧绷,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只不过区别在于,毒蛇是主动攻击,而他是被动防守。 沈十三不爱废话,夺了身侧一个亲卫的刀,提在手里,照着钱飞的脑袋就劈下去。 钱飞看着疾砍下来的到,目呲欲裂,身体比大脑先一步行动,往旁一侧,险险躲开。 沈十三一击不中,手上的动作不曾停留半分,顺势一刀就横砍过去。 看样子,是想把钱飞拦腰砍成两截。 钱飞心里大急,用刀一格挡,狠狠的往背靠的门户上一撞。 ‘嘭’一声巨响。 门闩被撞断,木质的门板被撞飞一半,钱飞背后着力点一落空,整个人就倒进了房间内。 而房间里,江柔缩在墙角,如同惊弓之鸟的看着突然破门而入的歹人。 钱飞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下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屋子中间了。 他不敢在地上多躺,就地一滚,就从地上爬起来,警惕的面对大门,生怕沈十三再一刀栽过来,也想穿糖葫芦一样,一刀把他插个透心凉。 沈十三逆着冬日的阳光,提着刀一脚踏进房间。 钱飞被他嚇人的气势逼得不敢跟他正面迎战,他进一步,钱飞就退一步。 退到背靠墙壁,已经无路可退。 钱飞心中大惧,暗道天要亡他。 他背靠着墙,正在濒死的恐惧中浮沉,眼角余光一瞟,居然在墙角和衣柜的夹缝中,看到一个缩成一团的女人。 他眼中光华一凉,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 由于这里原来是土匪住的地方,所以家具摆设什么的都不是很讲究。 沈十三和江柔的新房里,衣柜面对这床铺,相对而设。 床铺靠着一面墙,同样的,衣柜靠着对面的一面墙。 当初山寨里闹耗子,为了不给耗子创造铺窝的地方,所有的家具都尽量不靠着墙角。 虽然这样在美观度上逊色了一点,但是比起大半夜的听着耗子的‘吱吱’声入睡,好不好看又有什么要紧?! 再说了,一个土匪窝子,谁会在乎家具摆得好不好看? 实用最重要! 江柔就藏着衣柜和墙角的夹角里。 进房间的第一眼,是看不到她的。 只是沈十三步步紧逼,钱飞步步后退,退到了背靠墙角的另一面墙,这样就算是个老花眼,也能看见墙角里蹲了一个人了! 钱飞趁沈十三还没看到墙角里蹲的人,一个健步冲上去,揪着江柔的衣襟就把人从墙角里扯出来,把刀架在江柔的脖子上,孤注一掷的大喝:“都给我闪开!放我走!不然我杀了她!” 说着推搡这江柔往门边靠近,这回似乎完全不怕沈十三给他一刀了。 ------题外话------ 正文 做错什么了? 确实,没什么好怕的了。 拿了人质会增加逃生的可能性,可是这不是无上限的增加。 如果这个女人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那么算他倒霉,大家抱着一起死,好歹黄泉路上,还有一个人作伴。 赚了。 如果这个女人是个至关重要的人物,那就更不用怕了。 沈十三的刀快,他的刀也不慢。 大家可以试试,到底是对方先干掉他,还是他先杀了手里的这个女人。 毕竟谁的刀不是见过血的,没道理你距离我这么远,我动作还没你快。 是吧? 沈十三手里的刀本来都已经要丢出去了,却没想到,一个眨眼的功夫,这个女人就从墙角钻出来了。 她怎么在这里?! 他妈的! 沈十三千军万马操戈阵前都面不改色,更何况区区悍匪? 生死之间,最忌心浮气躁,将情绪浮于表面,让对方看出了你舍得什么,舍不的什么。 那样无异于把自己的软肋送到对方面前,对敌人说:“嘿,给你,这是我最在乎的东西,你拿着它,你说东我就不敢往西。” 沈十三看见钱飞挟持了江柔,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反而面不改色的往前走了一步,“行,你俩一起做个伴,免得叫你死得太孤独了。” 钱飞见他逼近,一颗心沉了下去。 看来,他的运气真的很不好。 这个女人,没什么卵用…… 只是人在临死前,对最后一根浮木都不会轻易放手,尽管这根浮木也已经泡了很久的水,尽管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只是死后手里多了一根泡烂的木头。 可是没死的时候,就算手里只有一根烂木头,心里也会踏实一点。 沈十三前进一步,钱飞仍然忍不住条件反射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把江柔架在自己身前做挡箭牌,一后退,一紧张,脚下是记得后退了,手上忘记了动作。 江柔白嫩的脖子上瞬间就划开一条浅浅的口子,见了血。 江柔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嘶了一声。 听见她的痛嘶,沈十三还没有反应,钱飞却先紧张得不得了——留着她兴许还有一丝丝的生路,万一她直接一刀就被抹了脖子,那自己真的死定了! 江柔的脖子细细长长的,看起来一只手掌就能掐断,钱飞觉得这个脖子可能经不起再来两刀,赶紧往前走了一步,手上的刀顺便也架远了一点。 沈十三停下步子,冷眼看着绑匪比他更关心人质的生死。 ……这个绑匪一点都不专业,怪不得混不下去! 绑匪怕割着了江柔的气管,还专门够着脖子往她的伤口上看了一眼,见只是皮外伤,才放心下来。 江柔很害怕,她求助的看向沈十三。 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是……她失望了。 沈十三的目光冰冷,神色漠然,看向她的目光,跟看劫匪的没什么区别。 这个昨天还睡在他身边的女人,在阻碍了他之后,仿佛变得一文不值,甚至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江柔眼睛里希翼的温度渐渐变凉,有止不住的悲凉。 钱飞把刀往江柔的脖子上拿捏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被她挣脱,又不会再伤了她,然后拿好架势,跟沈十三讲条件,“你放我走,我放了这个女人。” 沈十三的目光沉了沉,正想说话,被江柔抢答,“这位英雄!” 钱飞听她喊自己,想了想,决定先听她一言。 现在他们两人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活下去。 区别不过在于他想从沈十三的手里活命,她想从自己的手里活命。 两者并不冲突。 自己怕死,这个女人也怕。 所以她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生路所在。 毕竟刀就在她脖子上,自己活不成,她也一样没命。 “你说。”钱飞把手里的刀再松了一点。 江柔浑身的血液都在颤抖,可她不敢抖。 她怕。 刀刃上的寒气仿佛玉雪昆仑山下的千年寒冰,冻得她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害怕。 害怕被杀死。 她必须冷静。 没有谁会在意她的生死,她只能靠自己! 他……不在意自己是否生,还是死……。 江柔尽量把声线镇定平稳一点,小心翼翼的避着刀刃,“这位英雄,我只是一个厨娘,你抓我没用的,他们没人在意我的死活,你杀了我,他们改天一样重新找一个厨娘,最多不过是饭菜的口味不一样,对他们半分影响都没有的,你大发慈悲,放了我好不好?” 就算她极力压抑着,可是心底的恐惧还是无孔不入的从她的话语中溢出来。 她的声音里有压抑到极致,却抑制不住本能的细微颤抖,最后一句话满含希翼,却又有已经知道结果的绝望。 如果他会大发慈悲,从一开始就不会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大发慈悲。 说给谁听呢? 说给上苍听吧! 如果真的有神明,愿不再有来世。 人生八大喜,已经知道滋味,人生八大苦,她也尝够了。 生而为人,真的……太累了。 生不对,死不起…… 钱飞本来还心怀一丝希望,一听见江柔的话,希望瞬间破碎成渣。 区区一个厨娘,他用来威胁谁? 人之将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血赚! 钱飞一咬牙,“既然如此,那便干脆和我一起去死吧!看你一个柔弱女人在土匪窝里作厨娘,想必也是被强迫的,不如死了解脱!” 江柔一听,吓得闭了眼睛尖叫。 钱飞手起刀举,只要轻轻在江柔脖子上一抹,再顺便给自己一刀,保管两人立马一起去见阎王。 江柔浑身软得没有半分力气,站都站不稳了。 “等等!” 钱飞正想同归于尽,却听冷冷一声喝。 这声音……他心里一喜,知道算是有救了,于是停了杀人的动作,重新把刀比在江柔的脖子上。 江柔已经控住不住的在心里预想了自己的一百种死法。 血是会直接从脖子里喷出来,瞬间毙命? 还是渐渐流干身上的每一滴血,看着自己一寸一寸断了呼吸? 哪一种,都好可怕…… 沈十三握刀的手紧了紧,然后弃刀侧身,让出一条路,冷冷的开口,“她活,你活,她死,你死。” 钱飞知道有救了,把江柔控制得更牢实了一点,做了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姿势,慢慢的从沈十三身边挪出房间,一边走一边道:“给我准备一匹快马,你们不许跟着我!” 沈十三侧眼给身边的亲卫使了一个眼神,那亲卫就下去备马去了。 钱飞挟持着江柔一路下了云青山,为了以防万一,还在专程叫沈十三他们把马牵到官道上。 等上了官道,就算他不甘心放了自己,也由不得他了! 沈十三带着众亲卫,远远的跟着,确保江柔随时都在自己的视线里。 上了官道,钱飞再跟沈十三讲条件,“你们都走远些,三里地外,我就放了她。” 这话的意思,是要带着江柔奔出三里地,才放人,并且还不许沈十三的人跟着。这种被动的条件,沈十三可能答应吗? 这话就相当于一个土匪一本正经的跟你说,到了地方我就放人,你要相信我的人品! 沈十三面色一沉,“不可能。” 你他妈以为老子傻逼?! 钱飞四百余人全军覆没,现在让他带走一个看起来有点重要的女人。 等着给他杀人灭口啊?! 钱飞一见沈十三否决条件,立刻把刀往江柔的脖子上逼近了几分,“不然我就杀了她!” 沈十三已经为江柔妥协过一次,钱飞以为,他一定会再妥协。 但对方面色不变,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女人的生死了。 因为他说:“要么就在这里放人,要么你杀了她,我再杀了你给她报仇。” 大冬天,钱飞背上都被冷汗打湿了,他没有接沈十三的话,也没有其余动作,显然是正在天人交战。 沈十三见他挣扎,又道:“是生是死,你自己看着办,但老子今天告诉你,我的女人死了,老子要先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折磨够了,再结果了你,还有,你最好别让我查出你还有什么亲属朋友,不然老子一个一个杀上门,灭全家。” 最后‘灭全家’三个字说得很有气势,钱飞一点也不怀疑真实性。 沈十三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接着说,“不信的话,你可以试一试,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受尽折磨也死不了,等你看着亲人朋友全都死绝了,再给你一个痛快。” 钱飞眼中的光亮明明灭灭,显然极其犹豫。 先放人,怕对方反悔,他们这么多人,他一定是死路一条。 不放人,对方不答应。 最后,钱飞心一横,决定答应先放人,不过…… “那你们退远点。”钱飞说完,怕沈十三再拒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立刻由道:“不然我就拉她一起死!” 为了体现这话的真实性,他把刀往江柔脖子上一划拉,瞬间又在雪白的脖颈上划出一条血痕。亲卫们作势就想冲上去,沈十三面色冷凝,一抬手,示意他们后退。 众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后退出几丈。 钱飞确定在自己上马的瞬间,他们追不过来了,才小心谨慎的挟持着江柔走到马匹边,动作极其迅速的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钱飞一走,江柔顿时委顿在地,净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沈十三见她坐在地上半天不肯起来,走过去将她扶起来,察觉她浑身虚浮发软,就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忍不住的嫌弃她,“你就这胆子?这么点阵仗就吓成这样?!……站直了!”江柔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反正复杂到无以复加。 沈家军虽然不愿意打断将军将军给夫人示好,但思及还有正经事情没办完,硬着头皮走上来,双手递上铁弓。 沈十三拿着江柔的肩膀摇了摇,“自己站好。”然后慢慢松手。 见她没有再坐到地上的迹象,才接过亲卫递上来的铁弓,拿在手里试了一下,两指放在嘴里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众人等了约莫小半柱香的功夫,不见头的官道上传来‘哒哒’‘哒哒’的马蹄声。渐渐的,官道上出现一人一马。 定睛一看,不是刚刚死里逃生的钱飞又是谁?! 他胯下的马儿通身皮毛黑亮,两眼之间有一弯月亮形状的白毛,正驮着钱飞,往沈十三的方向疾驰回来。 钱飞骑在踏月背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沈家军和沈十三,面色扭曲又绝望。 想要弃马逃跑,但马儿的速度太快,跳下去非死即残,在一众跑起来健步如飞的沈家军面前,一样是死。 不!这是官道!他们不敢在官道上杀人! 不会的!不会的! 沈十三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看了江柔一眼,用一种邀功的语气对她说:“看好了!” 江柔不明就里,听他的话,目光随他而动。 沈十三双手举起铁弓,拉弦上箭,对准马背上的钱飞。 钱飞双眼圆瞪,紧缩的瞳孔里倒映出一只越来越近的尖利箭矢。 ‘噗嗤’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踏月似乎能懂沈十三的心意,在此刻放慢了速度。 驮着心口插着利箭的钱飞,慢慢的,慢慢的走到江柔面前。 钱飞被一箭射中心脏,最后的一刻定格在一副惊恐欲绝的表情上。 断了气后的死人在马背上坐立不住,噗通一声,从马背上栽在地上,尚有温度的手正好搭在江柔的脚尖。 江柔茫然的抬头去看沈十三。 沈十三一脸等待表扬,“我给你报仇了!” 看看看!老子的箭术都百步穿杨都不在话下! 厉害吧?! 江柔还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沈十三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有些不解的问,“你又怎么了?” 江柔仿佛瞬间找回了丢失的魂魄一样,突然尖叫着跳起来,把被钱飞的手碰到的那只绣花鞋脱了下来,扬手一丢,像丢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丢得远远的,然后蹲在地上,抱着手臂不断的发抖。 沈十三过去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正想说话,江柔看到他的脸,两眼一翻白,彻底的晕了过去。 沈十三抱着晕厥的江柔,茫然无措,一脸懵逼的问身旁的一众亲卫,“……老子做错什么了?” 众亲卫:“……” 将军,你想吃点什么,想喝点什么,就抓紧点儿吧,你这样的,多半是没救了…… 沈十三还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一众沈家军,企图用眼神询问出一个为什么。 众人抬头望天。 寂静的道路上,突然响起一片干咳声。 沈十三一脸懵逼的把江柔丢掉的鞋子捡回来,又一脸懵逼的帮她把鞋子穿上,再一脸懵逼的把昏迷中的女人抱回了黑风寨,仍然一脸懵逼的把她放在床上。 在下上去看霍清的路上,他还是没有解锁出了一脸懵逼之外的表情。老子帮她报仇做错了吗…… 老子到底做错什么了?! 霍清被亲卫们就近安排在一家医馆里,沈十三去的时候,他浑身的伤已经处理完了,被包成了一个木乃伊躺在病床上。 大夫说,他身上的伤都没有大碍,大多数都只是皮外伤,只有腿上的击打伤稍微严重一些,可能动到了骨头,伤了骨膜,需要绝对禁足修养一段时间。 只要疼痛感完全消失了,就是慢慢在好了,那时就可以下地了。 沈十三听到霍清没有大碍了,大手一挥,让几个沈家军连人带床的抬回了黑风寨。 走的时候想起江柔白白嫩嫩脖子上的两条刀伤,又从医馆里顺了两瓶金疮药。 一直到回到黑风寨,重新坐在江柔床前,笨手粗脚的给睡着的她上药,还是忍不住的在想。 老子到底做错什么了…… ------题外话------ 上一章节看不到的小伙伴,刷新一下就能看到了。 (……)在群文件里,进群之后直接去翻就行,群号在111和112……还是113哪一章里?反正就在前面几章节,你们自己去翻一下,或者作者主页也有。 正文 怎么一个德行 江柔从白天昏迷到黑夜,沈十三给她脖子上的伤抹好了药,坐在床畔等了一会儿,见她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心里开始不怎么淡定了。 这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醒? 不会是吓出什么毛病了吧? 想到可能是吓出什么毛病了,沈十三立刻下山去请大夫。 江柔昏昏沉沉中,似乎听到有谁再叫她。 那人捧着她的脸晃了晃,在喊她的名字。 她意识在虚无中沉浮漂泊,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指引她往前走,可是她走了很久很久,四周还是一片黑暗,分不清东南西北,看不见天清地浊。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江柔!江柔!” 她跟着声音的来源寻觅过去,明明看见远处有光亮照射进这片黑暗的世界,可是她就是走不出去。 她的身体能感受到冷暖,能感受到有人在她身边,眼皮却犹如千钧重,怎么也睁不开。 “江柔!”那人还是在喊她。 江柔思维迟钝,过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 那好像是沈十三的声音。 可是这时候他已经走了。 江柔能感受到,他已经走了。 江柔用尽全力的喊他,想让他将自己从这里带出去,喉咙里又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发不出声音。 她像一缕脱离身体的魂魄,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操纵权。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柔听到房间的门被打开,有人进来了。 她睁不开眼睛,看不到来人是谁,可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来人不是任何她所认识的人。 就是直觉,这人所属的气场,她很陌生。 来人似乎很警觉的关上房门,走到她床前,江柔想问他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想干什么? 说不出一个字。 脖子上有冰冷彻骨的寒气,江柔浑身鸡皮疙瘩的竖起来了。 这样熟悉的感觉,她刚刚才经历过? 是谁把匕首放在了她的脖子上? 是谁想杀她? 她不断的和身体抗争,想要夺得自主权,想要睁开眼睛。 徒劳无功。 脖子上的寒意渐渐逼近,划破她的皮肉,她能感受到刺刺的疼痛。 再不醒来,真的就要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别人杀死了! 江柔浑身血液冲向天灵盖,心里一急,不知怎么,突然就能动了。 她豁然睁开双眼,视线跟一个正想用匕首割断她咽喉的男人对了个正着。 男人没想到她在这关键时刻突然醒过来,心中一慌乱,怕她乱喊乱叫引来了人,瞬间就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江柔嘴里‘呜呜’的发出不明含义的音节。 这个男人身材矮小,精悍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杀气和仇恨,见江柔醒了,捂住她的嘴后,另一只手又拿起了匕首,看着就要朝她的心口刺下去。 江柔大力的挣扎。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人高声在喊:“彭文,你看见将军了吗?” 另有一男声也高声回答,“好像下山去了,你找他作甚?” “霍军师疼得在床上直抽抽,这可咋整啊?”那人说。 名叫彭文的男声似乎沉吟了一下,又答,“你这事儿找将军,将军也不止疼啊,不顶用啊!刚才好像是听说夫人昏迷到现在还没醒,亲自下山请大夫去了,估计回来也没空搭理军师。” “我看军师那身子骨,这样疼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彭文说:“这样吧,等会儿大夫给夫人看诊完了,让他去给军师再看看,看能不能开点儿止疼的药。” 门外的两人一问一答,房间内的陌生男人一只手捂住江柔的嘴巴,一只手用刀抵着她的脖子。 江柔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动不敢动,生怕一眨眼就身首异处了。 等门外的声音歇了下来,响起了行人远去的脚步声,陌生男人充满杀意的眸光闪烁了一下。 江柔还没反应过来,陌生男人一个手刀,就把她劈晕在床上。 江柔清醒了没两刻钟,又晕了过去。 这次是毫无知觉的昏迷。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浓烟呛醒的。 房间里浓烟滚滚,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起了火势,火舌舔上房梁,把江柔包围在一片火海中。 江柔脑袋还晕晕的,她赶忙从床上爬起来,捂着口鼻,踉跄着外门外跑去。 然而门居然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她不断的晃动门框,大声喊着救命,希望有人路过。 可是火势越来越大,居然没有一个人前来救火。 她被浓烟呛得直咳嗽,火焰四处肆虐,不多时,她已经不能靠近门口了,房梁被烧成一根火木棍,眼看着再烧一会儿,房子就要塌下来了。 江柔为了避免被直接火化,四躲闪着躲避着即将舔上身的火焰。 一仗毕后,沈家军们需要清理山寨。 由于主要战场是在后山,后山被尸体堆得都没有地方下脚了,沈家军们便主要集中在后山。 一般处理尸体,要么直接就地掩埋,要么直接一把火烧成灰。 但冬季天干物燥,后山又多枯草,尸体的数量太多,如果用火烧的话,很容易引起火势烧山,他们没办法,就只能费力挖坑掩埋。 除了后山,黑风寨其他地方也有些零零散散的尸体,亲卫们分成几小队,四处巡逻,把找到的尸体搬运到后山,一并埋了。 一时间,黑风寨上下,居然没有闲着的人手。 而再说沈十三,他下山之后,直接去医馆,像抓壮丁一样,随手抓了一个大夫。 等回到黑风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寨子里亮起通明的灯火,沈家军们还在忙活,清理堆积成山的尸体,打扫四溅的血迹。 那大夫本来就忐忑,一看到寨子里四处都是血迹,偶尔还有一两具没来得及被搬走的尸体,四处都是半只腿儿,半条胳膊,以及半个人脑袋什么的,登时连路都走不动了,抱着柱子哇哇的吐。 沈十三怕江柔真有个好歹,大夫一耽搁时间,他就不耐烦,冷冷的对大夫说,“你要是耽搁了救治病人,老子就让你跟这些人一块儿躺这里。” 大夫被他一吓,吐到嘴的呕吐物都生生的顺着喉咙咽了回去,跟着沈十三抓紧时间往江柔的房间赶。 等从前寨走到后寨,沈十三就发觉不对了。 灯火通明的山寨一角,有火光冲天而起,看浓烟的气势,火势似乎蔓延得极其迅速,照着这个速度,只怕用不了一个时辰,整个黑风寨都被烧成灰了! 而火源的方向…… 沈十三心里一沉,丢下大夫,像离弦的箭一样往火势中心跑出去。 等他到了江柔的房间,彭文也刚好急匆匆的带人提着水桶赶了过来。 沈十三眼中倒映着冲天的火光,烧得他双瞳血红,一见到彭文,大吼着问:“夫人是不是还在里面?” 彭文一直在山寨里面四处搜寻尸体,没有看到过江柔,所以推断她应该还在房间里,声音立刻染上几分着急,“夫人好像还在里面!” 沈十三目光沉沉,四处巡视一圈后,劈手夺过一个亲卫手中的水桶,举起来就从脑袋上从头淋到脚,然后冲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房间冲了进去。 他还没跑出两步,就被彭文一把抓住手臂,急急喝道:“将军!这火起得蹊跷!” 他不到半刻钟前才从这房间路过,那时还是一派平和,怎么就这短短半刻钟的功夫,火就烧得这么大? 就算是他妈的被旱天雷劈中了,也不至于燃得这么大吧?! 沈十三却甩开他的手,没有半刻迟疑的撞开了被火势烧得摇摇欲坠的房门。 老子的女人还在里面,再蹊跷,难道你要老子看着她被烧成灰啊?! 火势太大了,沈十三就算身上浇了冷水,硬碰硬的跟燃着大火的门板撞上,还是被灼伤了皮肤,身上火烧火燎的痛。 他一进房间,就看到江柔昏迷着,躺在房间当中的地上,她头上那根最粗、燃着最大火焰的房梁被烧断,正朝着她脑袋砸下去。 而地上的江柔毫无知觉,不知道躲闪。 沈十三来不及思考,飞扑过去,弓起背脊帮她挡了一下。 沈十三帮江柔挡了一下之后,立马抱着他在地上滚了两圈,躲开那根还在燃烧着的粗大房梁。 摸着江柔的脑袋,他还有点后怕。 妈的!这一下要是被砸实了,脑浆子都能被砸出来吧?! 他心有余悸的低头去看怀里的江柔,似乎想确认一下她的脑浆是不是还装在脑壳里,却见女人幽幽转醒,正迷茫的看着他,脸上被灼热的温度烤得满脸通红。 沈十三的背上生疼,一见她醒了,忍不住在心里咒骂。 这死女人! 非得等老子挨了一下才肯醒,早干嘛去了?还真会挑时间啊?! 还好冬天穿得厚,沈十三只是背上被撞击了一下,没有烧出个好歹。 但房间里的温度实在太高,他就进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身上的衣服就已经被烤干了。 见江柔醒了,沈十三把她放到地上,一边观察哪边的火势弱一些,一边问她,“还能不能跑?” 江柔迷茫了片刻,看见这漫天的大火,记忆纷沓而来,想起那个潜入她房间的陌生男人,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急急对沈十三道:“将军,有人潜进了我的房间,趁我昏迷想杀我,这火肯定就是他放的!” 她话音刚一落,突然看见角落里蹿出来一个人,手持匕首,对着沈十三的后背扎过来,她惊声尖叫,“你后面!” 正是那个陌生男人! 沈十三常年在战场上磨砺,对危险的气息非常敏感,江柔刚喊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他就已经转身看见了身后的偷袭之人。 沈十三脚下一动,刚一闪开身子,突然想起什么,居然又挪了回来,把后背露给陌生男人手里的尖刀。 距离太近了,对方有备而来,他身手快,自己独身一人可以躲得过这冷然一刀,但江柔不行。 他一旦闪开,江柔就会像一个刚出生的孩童,暴露在凶恶歹人的利器之下。 这狗东西这么柔弱,挨上一刀还能有命在吗?! 沈十三一躲开,江柔就看见那个陌生男人面目狰狞的拿着匕首朝她扎过来,眼中有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的反应速度不够快,只能看着尖利的刀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却躲不开。 她以为这次是死定了,却没没想到,电光火石之间,这个已经躲开的男人又闪身回来,把她抱在怀里,将她和那陌生男人隔开。 也将她和那把寒光凛冽的匕首隔开。 房间里都是大火在燃烧发出‘哔啵’的声音,她听见了匕首扎进**的声音…… 江柔愣愣的看着沈十三。 他的表情变得痛苦,眉头死拧着,浑身的肌肉也紧绷着,江柔愣愣的,不可置信的呢喃着喊他,“将军……”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对视,在盈满火光的瞳孔里,看到了对方的身影,时间仿佛都在一刹那之间静止了,江柔好像失去了言语能力,呐呐的。 陌生男人见沈十三回来帮江柔挡刀子,疯狂的大笑,笑完之后,面目又变得扭曲,“英雄救美?那你就下地狱去吧!” 说着转动插在沈十三背后的匕首。 利器搅动血肉,沈十三闷哼出声。 正在这时,又有人冲进火海里,看见那陌生男人和沈十三,又看见插在沈十三背上的刀子,立即着急大喊:“将军!” 然后飞起一脚,一个侧踹,把那陌生男人踹飞出去。 陌生男人的这一刀不知道捅在了哪里,沈十三觉得浑身的力气正在迅速流失,眼前也阵阵发黑,最后意识一涣散,就趴在了江柔的身上。 江柔个子娇小,他又高又壮,一下子压在她身上,两人差点没一起扑倒在地上去。 江柔双手环抱住沈十三的劲腰,努力的把他固定在自己身上。 彭文匆忙赶过来,把沈十三从江柔的身上扶过来,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匆忙的对江柔说了一声,“夫人请跟上。” 说完也不管江柔到底有没有跟上,就迈开大步闷头往火海外面冲出去了。 江柔提着裙角,也闷头外冲。 几人一出去,众人看见沈十三冲进火海救人,不知怎么居然还受了刀伤,都以为是江柔不知好歹,瞬间数道杀人般的目光就射在她身上。 毕竟她是有前科的人…… 彭文见众人的目光,知道是误会了,对众人说:“不是她。” 众人正想问是什么人伤了沈十三,就见火海里又连滚带爬的冲了出来一个人,浑身的衣服都被烧出了大大小小的洞。 这一下,不用彭文再多说,都明白了。 众人直接上去把人拿下。 彭文目光四处巡视,看见了被沈十三抓上山,躲在角落,一直没敢跑路的大夫,就对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救人?!” 大夫被他横眉怒目一呵斥,立马哆哆嗦嗦挎着药箱走上来了。 彭文把沈十三趴着放在地上,大夫走上来顺着他的刀口撕开了衣服,仔细的检查,越检查神色越凝重。 彭文看得心头一跳。 天下的大夫怎么都一个德行?! 上次给将军刮骨的那个也是这么个该死的表情! 果然,大夫说:“快准备一间干净的房间,热水,马上让人下山去抓止血的药物,这匕首必须马上拔出来。” 说着他又有点迟疑,“不知道是不是伤到了脏腑啊……” 彭文一听,脸色立刻就变了,众人不用他吩咐,自发的瞬间散干净了。 有的送押刺客去关押,有的下山去抓药,有的去准备热水,有的灭火。 彭文把沈十三背起来,挑了个没被火势波及的房间,把他送过去了。 大夫也提起药箱急急跟去。 江柔怔愣了一下,也跟着大夫去了。 ------题外话------ 感觉我这几天都昏头了,今天早上起来本来是想改昨天一更的错字,结果反倒改得一塌糊涂,改得重重复复的,系统设定要在十二点之后才能修改章节,章节修改之后又要审核,看到昨天一更重复的小伙伴可以明天下午刷新一下再看过。 今天的订阅红包还是给你们道歉的…… 群号:697540183 正文 打死不吃土豆 大夫在房间里面留了几个人打下手,其余人全都赶出去了,说是要让房间里的空气流通,人太多然而不好。 轮到江柔的时候,大夫说:“姑娘还是先出去吧,等会儿拔刀的时候会比较血腥,女子怕是看不得这个的。” 江柔脸色苍白,咬着嘴唇说:“我能不能留在这里,我保证不大声叫,也不给你们添乱,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 他说完,彭文诧异的看着她,音调忍不住的拔高,“将军为了救你受了伤?!” 不怪他的反应这么大。 实在是因为沈十三乃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祖师级人物,坚信老子的命才是最金贵的。 除了在跟他在战场上并肩浴血的兄弟们和皇帝,几乎就没有可以让他豁出命去救的人了。 女人在他眼中是最不值得付出代价的生物。 因为他觉得女人除了嘤嘤嘤,什么卵用都没有,动不动就尖叫晕倒,力气又小得一逼,要是真摆一座金山在她们面前,她们连块儿重点的金子都搬不走。 除了用来睡?还能用来做什么? 睡么,那就简单了,死了一个,再换一个不就行了? 详情请参照三夫人…… 好歹是跟过她的女人,死了他连遗容都没去看过一眼,葬礼只参加完一半就走了,没过两天就娶了新的。 这样的人,你说他为了就一个女人,不惜把自己的命搭上去?! 你开玩笑的吧?! 虽然这个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可是那命还是不如他自己的命金贵啊…… 彭文有点蛋疼。 他威风赫赫的将军怎么了? 他无比纠结的目光落在江柔身上,看得江柔一阵忐忑。 她……说错什么了吗? 大夫再仔细的观察了沈十三背上伤口的位置,刺入的角度以及力度,对他们说,“来两个人按住他。” 拔刀的时候会痛,说不准会把人直接痛醒,到时候一挣扎,拔刀的过程中碰到什么不该碰的血管和脏器就不妙了! 彭文听到大夫喊人,也不再研究江柔,跟另外一个亲卫走上去,一个按住沈十三的手,一个按住他的手。 大夫为了怕沈十三挣扎得厉害,干脆直接跨上床,骑跨在他的腰上,手按在他的肩胛处,一只手握上刀柄,作势准备拔刀。 彭文和亲卫看得眼角一阵抽搐。 这老头儿真有本事! 比皇帝都有本事! 沈十三这辈子恐怕还没被谁这样骑坐过吧?! 真是……太牛逼了! 为了沈十三的小命着想,彭文虽然觉得这大夫很有勇气,但也不会好赖不分的去把人赶下去。 反而是手上用了些气力,把沈十三死死的按在床上。 看这大夫的阵仗,可能是真的会挣扎得很严重…… 大夫临拔刀之前,还问了他们一句,“按住了吗?” 众人如临大敌的点点头,大夫才五指握紧,长吸一口气,顺着匕首插入血肉的角度,猛然一用力,将入肉三寸的匕首从血肉之躯中抽出。 没了异物的填塞,被刺出的伤中,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了那大夫一脸。 此时沈十三果然如他所说,剧烈的扭动了一下,大夫顺手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血,把一早准备在一旁的止血布按在他的伤口处,顺便用了些力气,武力镇压他乱动的身躯。 沈十三受了伤,意识都不太清楚,当然拗不过三个男人死死的按住,只剧烈的扭动了一下,就被按压住了手脚和身子。 他还是没有睁眼睛,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还清醒。 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他原本健康的骨头色皮肤浮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口唇也没有太多的血色,即使是闭着眼睛,眉头也是紧拧着没有舒展,看上去相当痛苦。 江柔看得脸色又白了三分。 他…… 在被人救过命以后,没有哪个人可以做到内心毫无波澜。 至少江柔做不到。 她的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姑娘?姑娘?” 有人在喊她。 江柔在大夫叫了她好几声以后,才猛然回过神来,“嗯?哦!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大夫‘嗯’了一声,保持给沈十三止血的姿势,对她道:“你去问问看,止血的药抓回来了吗?还有多久能到?如果到了就叫他们磨成粉末送过来。” 江柔应了是,转身就出去看止血的药物到了没。 大火已经被扑灭了,刺客也已经被关押了起来,正有人在轮流审问,沈十三的药,也快马加鞭送回来了。 亲卫考虑得比价周全,止血药物是已经在医馆里磨成粉末,送上山就可以直接用。 江柔把亲卫送上来的药送进房间里。 地上已经扔了好几块染满鲜血的止血布,大夫额角冒冷汗,见江柔来了,赶紧催促她,“快点拿过来。” 药再不到,这人就要被放成干尸了! 所谓医者仁心,他虽然被先前一地的尸体所惊吓震慑,但他是一名大夫,他的手生来就是救人的,所有的是非功过,在一名病人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救人性命,才是正经的头等大事! 对他来说,生命高于一切。 因为他是一名医者。 江柔把药包打开,小心的递给大夫。 那大夫接过来,全都盖在沈十三背后的伤口上,再拿了一块干净的止血不,覆盖在药粉上面,用干净的纱布一层一层的紧紧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出一口气,从沈十三的身上下来,忍不住的欷歔,“算他命大,这匕首再往左偏半寸,就扎到肾上去了,那真是大罗神仙都难救,现在还好,虽然伤口深,但不致命,没有有伤到什么重要的零件,好好将养上一段时间,就可以大好了。” 彭文听到差点扎到肾上,顿时觉得自己腰子一凉…… 彭文和亲卫他们平时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要是十天半个月的身上不挂点彩,反而浑身不自在,听到沈十三没有性命之忧了,就放下心来。 但江柔不一样,她一个小老百姓,这样恐怖的大伤足够吓得她坐立不安了,听闻差点伤了肾,更是内疚不已,于是问道:“大夫,这伤口没好之前有没有什么禁忌?有没有什么忌口的东西?或者忌用的东西?能不能下床?还是只能在床上修养?” 彭文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古有美人榻,英雄冢这一说了。 他要是有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娘子,嘘寒问暖,替他担惊受怕,那真是死也值了! 不过……这夫人前两天不是还恨不得一钗子扎死将军么?怎么这一天两天的功夫,就换了一个人?! 这……难道是要别人捅将军一刀才能见效? 只允许自己捅死将军,不允许别人上一刀子?! 太霸道了吧?! 大夫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大夫,家中娘子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他可以说是一个过来人,看见江柔关切情郎的模样,忍不住不正经的一笑,道:“禁忌么,忌大油大荤,虎鞭鹿鞭羊鞭等各种鞭,忌一切活气补肾的东西,最后……” 他暧昧一笑,“忌房事。” 江柔听前面半段话,还迟钝的没有反应过来大夫是在拿她说笑话,还是以为是真的需要忌口,记得很认真,等听到‘忌房事’三个字,才猛然反应过来,脸上立刻飞起红霞,又气又羞。 彭文见夫人害羞了,给另外俩亲卫递个眼色,一人架起大夫的一只胳膊,把他架出了房间。 “哎哎,我的药箱!”大夫大喊。 彭文不冷不热的一句话糊在他的脸上,“这个留下,付钱给你。” 铁面无情的把人架走…… 房间里没有人了,江柔脸上的红晕才慢慢退下来。 她坐在沈十三身边,看着还是渗血的纱布,目光又移向他白得不自然的脸。 他睡梦中似乎也受着疼痛折磨。 平心而论,江柔对他的抵触和愤怒少了一些。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前一秒还对一个人恨得牙痒痒,后一秒又怒气全消。 江柔叹了一口气。 人生啊!总是这样未知和充满无奈。 她愿意从此跟着沈十三,是无奈之中的最佳选择,可是心里还是不是很愿意的。 现在也不能说抵触,至少是心甘情愿了一点。 被人用生命保护的感觉……真的很好。 谈不上爱,也说不上喜欢,只是有人为你付出了多少,作为相应的回应,至少也应该回馈一点。 人家对你好十分,你总要还三分。 虽然沈十三对她并不算好,但她是个算得很清明的人,至少今天这一桩事,她领情了。 不论沈十三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只看客观结果。 他毕竟是救了她一命。 江柔坐了一会儿,想沈十三流了这么些血,醒来会虚弱,于是去厨房给他做些吃的。 厨房里什么食材都有,大夫说忌大油大荤,想到沈十三做过的一桌子土豆,她觉得他应该爱吃这个,江柔从厨房捡了两个土豆,熬了一锅土豆粥。 做法很简单,直接将土豆去皮,炖烂再捣碎,加上水慢煮,起锅的时候捣一个蛋黄放在土豆泥里,放一些蔬菜碎,加盐调味。 做好了之后江柔才想起,老是吃土豆,说不准该腻了,就再简单的做了一个蔬菜瘦肉粥。 这个没什么技巧,就是白米加蔬菜和瘦肉慢熬,熬到米粒都烂了,就可以起锅了。 沈十三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江柔就坐在厨房里慢慢的熬粥,熬完粥,内服的药又送来了,江柔主动包揽了过来,又蹲在厨房熬药。 亲卫们巴心不得,他们本来就是武人,你叫他们背着沈十三爬两座山头,他们不会说什么,但要在药炉前面坐上一两个时辰,那就跟板凳上有钉子一样。 江柔主动接了这磨人的活儿,他们简直高兴得要起飞。 不不不!将军还昏迷不醒,我们不能这么高兴! 至少……不能高兴得这么明显…… 江柔在厨房一呆就是两三个时辰,等药和粥都熬好了,已经卯时,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江柔找了个亲卫,把熬药和熬粥的小炉子全都搬到沈十三睡着的房间里,放在一边,把药和粥都放在炉子上温着,她自己在一边等。 一夜没睡,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正是一天之中最困倦的时刻,江柔累了一天,心绪又大起大落,不知不觉的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沈十三每日卯时起床,身体自带生物钟,除了纵欲过度的时候,雷打不动。 他的身体底子又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也只比平时晚起了一两个时辰。 他一睁眼,就看到一张精致的小脸距离自己的脸不到半只手臂的距离,静静安睡着,显然是受了一晚上了。 算你有良心。 背上的伤丝丝的扯着痛,房间里飘荡着淡淡的粥香。 饿了…… 沈十三暂时还动不得,他就直接用嘴喊人。 江柔刚睡一两个时辰,就被喊醒,见沈十三醒了,她轻声的问:“将军醒了,我熬好了药先喝一碗吧!” 沈十三说:“老子饿了。” 江柔温顺的点头,“我也熬了粥,有土豆粥和瘦肉粥,将军想喝哪个?” 沈十三:“瘦肉粥。” 妈的!怎么又是土豆?昨天吃这么多,你不腻吗?! 沈十三其实不爱吃土豆。 但他只会做土豆。主要是因为,做土豆比较不需要技术含量。 不管怎么做,只要加点盐,只要不是直接烧成碳,都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所以他从十八岁起,在没人伺候的时候,一律吃土豆。 老子下辈子,打死不吃土豆! 江柔去帮他盛了一碗瘦肉粥,小心把他从床上扶起来,用勺子吹冷了粥喂他,“将军喝了粥,把药也喝了吧。” 沈十三伤在背上,坐起来还十分勉强。 但他总不能躺在床上吃饭吧?!没断奶啊?! 江柔喂他喝粥,他脑袋一偏,十分嫌弃,“我自己来。” 一个大男人,让女人喂饭,像什么样子?他说着就抬手去接江柔手里的碗,但手一动,就牵动了背上的伤口。 牛吹大了…… 他自己还真来不了! 江柔也不点破,对他说,“我喂将军吧。” 沈十三觉得被一个女人一口一口的喂饭,很肉麻,很丢面子。 但是…… 算了,下不为例。 沈十三喝完了一碗粥,江柔问他,“将军还要再添一碗吗?” 沈十三:“嗯。” 妈的怎么这么好喝?! 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吃的饭菜,觉得自己吃的简直就是狗屎! 想起自己做的土豆……也是狗屎! 沈十三喝完了粥,江柔又喂他喝药。 喝药的最佳打开方式是牛饮,而不是一口一口细品。 药这么苦,你当喝下午茶呢?! 江柔坐到沈十三身边,把碗沿递到他的嘴边。 沈十三凑过头去把药喝干净,江柔正想收手,门突然被人推开,彭文大步走进来,嘴里还在问,“夫人,将军醒了……” 结果看到一个呈喂药的姿势,一个呈喝药的姿势,听到他的声音,双双抬头去看他。 打断将军的福利,彭文觉得很尴尬,也觉得屁股凉嗖嗖,结结巴巴道:“醒,醒了啊……” “将军,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本来想再寒暄两句,但……得了,你俩自己腻歪吧。 他觉得将军可能不是很耐烦跟他寒暄。 他们这些武人,哪个身上不带点伤? 你身上没两道疤,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战场混过。 江柔给沈十三的那一金钗,他们心里确实膈应,但不是长长久久的放在心里。 人生在世,心胸就应该开阔一点。 不过是捅了一下么,现在有人回心转意,幸福的日子还在后面,还斤斤计较那轻轻一小下做什么? 彭文挠挠后脑勺。 反正捅的也不是他…… 正文 你这回没救了 江柔一直忙活着给沈十三熬药熬粥,自己倒忘了吃东西,等他喝完粥又喝完药,她才觉得。 她也饿了…… 她放了药碗,给自己盛了一碗土豆粥,默默的在小炉子边坐下。 沈十三不能久坐,自己又趴回床上去了,他一侧头,就能看见女人小口小口的喝着粥。 忍不住想,女人啊,就是磨叽,要是战时,按照她这吃饭速度,能活生生饿死! 他到底受了伤,体力不太济事,趴在床上没多大会儿功夫,眼皮子就上下打架。 他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 他只是觉得困顿,等真正闭上眼睛,又觉得睡不着了。 他听见那个女人在房间里忙活,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江柔把小炉子收到厨房,又把碗筷等一应用具洗干净了,回到房间里面,坐到床畔。 离沈十三不远,如果他想喝水或是想干嘛,喊一声她就能听到。 进房间的时候,她看见沈十三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重新闭了眼。 应该是没睡着…… 但他他呼吸沉沉,看上去又是睡着了的样子…… 江柔拿不准他到底睡没睡着,把声音压得很小,试探着喊了一句,“将军?” “嗯?”沈十三闭着眼睛应了一个字,让她继续往下说。 江柔听到他回答,顿了半天,小心翼翼说:“谢谢你……” 这种时候,当然是不会谢沈十三没有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狗东西了…… 谢他救了她。 沈十三微微蹙眉。 心想跟我还客气个几把? 老子的女人老子不救让谁来救?! 但嘴上却是说,“老子是脚崴了。” 意思是我没想救你,是正好崴脚了,不小心帮你挡了一刀。 他主要是觉得。 救江柔的时候自己还挨了一刀,就是他没本事的表现,要两人都活蹦乱跳的从火场里面出来,那来显得他英勇威武嘛! 现在跟个女人面前半死不活的趴着。 太他妈没面子了…… 江柔也不计较,轻轻嗯了一声,便静静坐在旁边。 沈十三渴了,就喊‘水。’ 江柔就帮他倒水。 沈十三手麻了。 江柔就帮他捏手。 沈十三想尿尿了…… “扶我起来。” 江柔满脸通红。 这样……不太好吧? “我去给你喊个人来。”江柔说。 沈十三想脱鞋砸死她。 但他忍住了,不屑道:“用都用过了害怕看?” 把彭文喊过来,是想让他俩比谁尿得高尿得远吗? 江柔的脸更红了,像要滴血一样,沈十三看乐了。 还真怕看啊?! 既然你这么怕看,那就……“扶老子起来!” 这一声‘扶老子起来’说得气壮山河,一点都看不出刚刚恹嗒嗒的样子。 江柔喏喏的,还想挣扎一下,迈着小碎步转身就往门外跑,“我去给你喊个人。” “回来!”沈十三在背后吼她。 江柔进一步退三步的慢慢走到他床边,那样子不像是要扶沈十三去撒尿,倒像是沈十三要看她撒尿。 好羞…… 沈十三不耐烦道:“等你走过来老子就憋死了。” 江柔磨磨蹭蹭的把她扶起来,让他撑在自己肩膀上,给他做了个人肉拐杖,扶着他慢慢往茅厕挪。 出门的时候,碰到带人下山采买用品的彭文,一看到他伤着都还在外面走,就跟他打招呼,“将军,尿尿啊?” 江柔简直要把脸埋在沈十三胳肢窝里去了。 媳妇儿在他面前害羞可以,在别人面前露出这种表情,沈十三就觉得江柔像**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样。 他瞪了彭文一下,“信不信老子尿完打死你!” 彭文一愣,才看到羞得几乎要把脸嵌到沈十三身上的江柔,顿时脚底抹油,溜得贼快。 妈的!扶相公撒个尿有什么好害羞的?谁他妈不撒尿啊?! 呵~女人! 沈十三从茅厕出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满脸自信狂妄的欠揍表情。 看!老子是不是威武雄壮?! 而江柔,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抬头再看沈十三。 羞死人了…… 沈十三这一场伤养了十来天,就能下床行走如风了。 相反的是霍清,他身上最浅的一道刀口,现在都还是刚刚结痂的样子,连脸上被扇的巴掌印子,都是五天前才消了下去。 原先大夫说让他休养一段时间就好的腿,看这样子,估计是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了。 沈十三下床的第一天就去看了霍清。 江柔跟她一起去的。 原因无他,因为听说这几天霍军师难受得睡不着觉。 她想去看看……热闹。 虽然他不恨霍清,但是也不喜欢他,就像两个合不来的小孩子,听到另一个被爹娘胖揍了一顿,就忍不住想去看看笑话,并且心情会莫名的雀跃。 江柔听到霍清很惨的消息,反正这几天,心情甚好,吃得香睡得着吃嘛嘛香,眼看着脸色都红润了些。 沈十三陷入沉思。 老子受了伤她就高兴得每顿能吃两碗饭?! 妈的!白养了这个白眼儿狼! 江柔在沈十三和他一切跟他有关的人面前,很少不加掩饰的表露情绪,但跟着沈十三去看霍清的那天,她在沈十三的背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对着霍清笑了好久。 八颗大白牙的那种笑。 霍清很无奈。 这大概……就是现世报吧…… 他不可能真跟一个女人计较这种小事,更何况……计较了也没啥用。 只能默默的忍受来自江柔无情的幸灾乐祸。 由于笑得太开心,一下子收势不急,沈十三猝不及防转身的时候,就看见了江柔灿烂的笑脸。 比冬日的暖阳还灿烂。 江柔像被看穿了小心思的孩子,满脸的笑意瞬间消散,局促的站在原地,诚惶诚恐的等着沈十三训斥。 她脸上一没了笑,沈十三就不太高兴了。 老子还没看够你怎么就不笑了?!你他妈的倒是笑啊! 真他妈的好看! 他看了一眼在床上病怏怏的霍清,立刻就懂了,心想你原来喜欢这口啊?老子改天打断彭文的腿,天天让你过去看。 江柔见沈十三好像是不欲计较的样子,也不敢再放肆了,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屁股后头,像个乖乖的小媳妇儿。 沈十三看过霍清之后,又去料理那个放火的刺客。 这刺客不是什么硬骨头,沈家军的变态刑法,他还没尝到皮毛,就一五一十的全招了。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刺客,就是黑风寨的二寨主,钱飞的副手。 剿杀钱飞的当天,他们跑散了,他成了漏网之鱼,黑风寨一直防守严密,眼看着下不去山了,干脆就想同归于尽。 但他那个短小的身材,放眼整个黑风寨,他能打赢哪一个? 哪一个都打不过! 不!他找到一个——江柔。 管她是男是女,在敌方阵营的,就是敌人! 他原本是想拉一个人陪葬,也算是给无数弟兄报仇了,结果无意间听到了彭文和那亲卫的对话。 他猜,对方口中的夫人……就是他想杀的这个。 下山去请大夫的将军…… 将军? 那就更该死了,一个朝廷的官儿,官匪不两立,他还在他们的地盘大开杀戒。 死不足惜! 于是他找来火油,烧了江柔的房间,躲在角落里,只等着沈十三一旦现身,就给他致命一击。 可惜没能得手。 沈十三一听就是个马匪,瞬间就没了兴趣。 他还以为是那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呢?! 就吩咐彭文,“你看着处理吧。” 彭文一拍胸口,“就等着将军这句话,格老子的,早就想把他剁碎了丢到后山去喂狗。” 原因最开始审问的时候,这个龟孙子吐了他一脸的唾沫。 江柔听到彭文的话,顿时双腿一软,刚好又被门槛绊了一下,一脑袋就栽在沈十三后背上了。 沈十三的伤还没有好全,不碰的时候就不疼,一碰就…… 他首先反应了一下,立即把扑到身上的女人搂住,免得她重心不稳栽倒地上,然后腰身一阵火辣辣,他呵斥江柔,“怎么路都走不稳?” 江柔自从听了彭文那句‘早就想把他剁碎了丢到后山去喂狗。’脑子里就一直有画面。 一条狗,一个狗槽,狗槽里有被剁成一块一块的碎肉块,还有一截一截的手指、脚掌、内脏…… 她白着脸,突然胃里一阵翻涌,然后急急跑到墙角,一阵干呕。 虽然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但已经够难受的了。 沈十三一看,气瞬间就消了大半。 ……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原谅她一回。 等她吐完了,沈十三问她,“还有哪儿不舒服?” 江柔不敢说还有哪儿不舒服,苍白着脸,心有余悸的说,“没,没有哪儿不舒服了?” 沈十三无语。 怎么又结巴了? 这结巴是病,得治! 她自己结巴就算了,这要是带得他儿子说话都不利索,那还得了? 沈十三吩咐彭文,“下山去请个大夫上来瞧瞧。” 江柔连忙摆手,“不用麻烦了,我,我没哪儿不舒服。” 沈十三瞪她一眼,她讪讪的闭了嘴。 沈十三冷哼了一声,目光扫过她的肚子。 这一天天的,肚子总也不见长大,他儿子别是营养不良吧? 得开点药来补补! 彭文领命,立刻又的下山去请大夫。 彭文一走,江柔就觉得心里舒爽了些。 他一脸快意说‘早就想把他剁碎了丢到后山去喂狗。’时候的样子,真的太可怕了…… 沈十三没事做,受了伤也不能练刀耍拳,更不知道做什么了。 他目光一转,看到了悄悄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的江柔。 不!他好像有点儿想做的事了,但是…… 摸了摸自己后腰上的刀口……心有余而力不足…… 等老子养好伤口…… 等她卸了货…… 据他目测,以及新婚之夜的手感,他觉得小丸子肯定长大了…… 江柔眼角看到了沈十三直勾勾盯着他的目光,顿时心里一凉。 那眼神……怎么说呢? 就像恨不得眼珠子里能长出一只手,伸到她肚子里面把她的肠子拉出来一样。 那样子比彭文还可怕…… 江柔心里害怕,声音都似乎带了哭音,“将,将军?” 沈十三猛然回神,“恩?干嘛?” “不,不干嘛。” 沈十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 结巴是病,得治! 彭文去请大夫,请了整整一个上午,不只大夫没请回来,连他自己都没回来。 沈十三以为他出事了,派了一队人下山去找他,结果在最欢楼的床上找到了人。 寻他的亲卫见他从最欢楼里出来以后,走路两条腿都在打颤,忍不住的用一种十分同情的目光看他,意味深长道:“彭文,祝你好运。” 哦不!祝你能活下来…… 彭文一脸懵逼,“怎么了?” 寻他的亲卫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情的语气里隐隐带了一丝幸灾乐祸,“将军派了好多人下山找你,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现在正在寨子里大发雷霆的咒骂哪个瘪犊子敢动他的人!” 彭文纵欲过度,两条腿都在发软,亲卫一掌拍上他的肩膀,他腿上一软,差点没给跪下去,等听清了亲卫的话,惊得都要跳起来了,“我让那大夫告诉你们我办私事儿去了,他没说吗?” 亲卫学着他一脸惊悚的样子,“大夫?哪里有什么大夫?这大半天黑风寨连条野狗都没有来过。” 彭文这次是真的跳起来了,“什么?老子让他上黑风寨看诊,他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给老子撂挑子?” 那亲卫顿了顿,问,“你怎么说的?” 彭文一脸莫名其妙,“就这样说的啊?” 亲卫简直要就地晕厥,没好气道:“这样是哪样?原话!” 彭文乖乖的把原话重复了一遍,“云青山黑风寨需要人看诊,你上去的时候顺便给寨子里的人说,就说彭文有点私事儿,晚上就回来。” 亲卫:“……” 彭文被他绝望的眼神震惊到了,紧张的问,“怎么了?难道是那老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亲卫一掌拍在他脑袋上,恨铁不成钢,“那条说了不该说的话的老狗就是你这个傻逼!”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彭文一脸迷茫。 “你让一个大夫自己往土匪窝里走,还不如让妓女给人白嫖!你觉得可能不可能?哪个大夫嫌命长了自己往土匪窝子里去看诊?!” 彭文:“……” 他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等等! 那就是说…… 彭文大叫起来,“那就是说那老东西没去?!” 亲卫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彭文小心翼翼的看向亲卫,试探着问:“那将军……” 亲卫叹了口气,仰头望天,语气中有极易察觉的恻隐之意,“将军以为你被人砍死在外头了,正派人到处找你的尸体……” 彭文如同被雷劈中。 要完蛋…… “你现在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就赶紧的吧,反正现在没死,等会儿也就死了,看在战友一场的份儿上,我等你吃完了再带你回去。” 彭文一脸绝望的看向他…… 亲卫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 突然,他狠狠往前一扑,扑倒在那亲卫的脚下,抱住他的大腿,“薛元白,你可要救我!” 那名叫薛元白的亲卫无奈的抽动自己的腿,想把腿从对方的魔掌之中解救出来。 没能成功。 见自己的腿实在没救了,干脆也不挣扎了,低头俯视彭文,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恕我直言,你这回……没救了。” 他想了想,加了一句,“不过我答应你,明天帮你收尸。” 彭文见他不肯帮自己,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薛元白,你这个负心汉!” 他声音大,这一吼,最欢楼门口有不少路人看过来,看他们的眼神里都是‘你们俩很有故事’的意思。 薛元白忍不住飞起就给了他一脚,踹得底盘暂时相当不稳当的彭文一下扑倒了地上。 ------题外话------ ‘不然杀了你’的那一章还没有在审,等过了审我在题外告诉你们 正文 我不结巴 彭文扑倒在了地上,干脆也不起来了,抱着薛元白的脚,声泪俱下的控诉,“白瞎我以前对你那么好!你记得我对你的好吗?你记得你得病的那一年吗?你得了痔疮你去医馆看病,我去医馆看你,你还不好意思跟我说,你说你嘴里起个泡!” 路人甲乙丙丁的目光瞬间像刀子一样射向薛元白的后菊花。 薛元白提脚就踹他,奈何这人就像长在自己脚上了一样,怎么都甩不掉。 彭文把薛元白的脚抱得死死紧,又继续嚎啕大喊,“我是怎么对你的?我床前床后的伺候你,你动不了我给你擦身子,你要拉屎老子还他妈给你端屎盆子,你现在就这么对我?” 他说到激动处,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薛元白一脸心碎,“你现在就这么对我?!你现在就见死不救?!” 薛元白的脸黑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彭文的嘴,“你给我闭嘴。” 两人都是武夫,力气都大,谁也奈何不了谁,彭文把他的手往下拉,继续大吼,“你想女人的时候老子还……” 话没说完,被薛元白狠狠揍了一拳。 路人甲乙丙丁的眼中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你还’什么?你倒是说完呐?! 彭文其实是想说,我还悄悄给你把女人带到军营里…… 薛元白忍不了了,恨恨的盯着彭文,“住嘴,老子给你想办法!” 那咬牙切齿的小模样,简直想把面前的人大卸八块啊! 彭文瞬间站得比小白杨还直溜儿,做出‘你说,我全都听你的’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三好乖宝宝! 薛元白气急了眼,一甩袖子,走在了前面。 彭文赶紧跟上去,心里长出一口气。 妈的!可算是有救了……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薛元白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手臂那么粗的一根棍子,拎着就气势汹汹的朝他走过来了。 彭文被他的样子吓得拔腿就跑,边跑还边大喊,“薛元白,你想干什么?你冷静点!” 薛元白提着棍子在后面追,边追边道:“不想死的就给我滚回来!” 彭文跑得更快了,“我回来才是要死!” “我再说最后一次,不想死就滚回来,等会儿我可反悔了,自己上山等死吧!”薛元白干脆也不追了,放下棍子站在原地等彭文自己回来。 彭文果然期期艾艾的回来了,小心的看向他的大粗棍子,“你想干嘛?” 薛元白突然一笑,“不干嘛!”然后抡起棍子就朝着他当头打下来。 彭文被揍得嗷嗷直叫唤。 云青山,黑风寨。 寻找彭文的人一队一队都回来了,可是仍然没找到人。 沈十三在前寨看着人陆续都回来了,脸色越来越不好。 直到天已经完全漆黑,远远的,才有两个人影渐渐靠近。 等近了,众人才看清,正是薛元白和彭文两人。 薛元白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彭文回来了。 等两人走进灯火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被搀扶着的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已然是肿成了猪头,并且身上只穿了一声中衣,外面的衣裳都不知道去哪里了,甚至还是打赤脚,靴子也不见了。 有人立刻上去接人,急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将军不是让你去请大夫吗?怎么这样就回来了?” 彭文径直来到沈十三面前跪下,声音低沉,“将军,我一下山,就碰到劫道的了,对方几十个人,我被抢了钱财,打成了这样。” 沈十三的目光在他身上某处一停留,脸色愈发的沉,“劫道的?这附近还有其他的马匪吗?” 彭文摇摇头,样子很凄惨,“我也不知道,但看样子,多半是隔壁山头的!” 沈十三又问他,“你是在哪儿被劫的?” “在云青山下的官道上。” 沈十三似乎自言自语了一句,“哦?现在的马匪都这么猖狂了吗?” 彭文努力点头附和,“就是,官道上都敢劫,等我们回来京城,带人来剿了他们的老窝!” “那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这大半天的时间,在云青山的官道上被劫,就算爬也该爬回来了吧? 彭文一慌。 糟糕! 薛元白没说将军会问这个啊! 他支吾了一下,求生欲格外强烈,立即编了个天衣无缝的谎,“我被他们打晕了,薛元白找到我的时候我都还晕在路边!” 说着,怕沈十三不相信,还把脑袋往他跟前凑了凑,让他看清楚脑门儿上的大包。 嘶~薛元白那黑心黑肝儿的下手真狠! 沈十三凑近他的脑袋仔观察了一下,“下手真狠呐……” 彭文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他正想退回来,却突然被沈十三一把揪住了衣领。 彭文心里一跳,心想将军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正忐忑间,只见沈十三脑袋一偏,用手拂开他的中衣衣领,问,“这是什么?” 彭文被他问得一愣,就想去看。 但哪有人能自己看到自己的脖子?! 他当然看不到,又一见沈十三的脸色不对,就急了,赶忙走过去,梗着脖子,把沈十三问的那块儿地方露出来,问薛元白,“我这里有什么?” 薛元白一看,顿时不忍直视的捂住了眼睛。 他的脖子上有一颗明晃晃的硕大草莓,旁边的白色衣领,还沾着红色的口脂。 沈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彭文身后,凉凉道:“这女的嘴巴够大啊?!口起来舒服不?” 彭文嘴一秃噜,“还行,挺爽……” 还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下跳起三丈高,捂着脖子上的那块儿草莓不断后退,“那个,将军!你,你听我解释!” 薛元白默默融入人群。 这傻逼凉了…… 沈十三呵呵冷笑了一声,“老子一段时间不收拾你们,胆子肥了啊。” 彭文简直要哭出来了,一股脑的把委屈倒出来,“将军,我让那老东西自己来,结果谁知道他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撂挑子,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 他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夫人在将军面前老是抖了。 妈的!他抖得都想尿尿了…… “把这人给老子送下山,让他把襄阳城里的青楼挨个儿睡一遍,去两个人看着他,回京之前,不许从女人身上下来!” 沈十三说完,也不管彭文的鬼哭狼嚎,直接走了。 彭文这回是真吓尿了。 他们还有大半个月才启程回京。 半个月……铁杵也要磨成针啊! 沈十三走了一半,又气冲冲的折回来,咒骂了一声,“妈的!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回来的时候给老子弄个大夫回来!” 众人一凛,其中两个亲卫抓起彭文的衣领就往山下走。 薛元白这时候才从人群里走出来,对沈十三说:“将军,我已经请了大夫了,这会儿正在来的路上。” 他跟那大夫说了,不来就杀全家…… 话一落,黑暗里就颤颤巍巍的走出来一个挎着药箱的医者。 众人一看,乐了。 这不是前些天给将军拔刀的那个嘛?! 大夫心里哭唧唧。 襄阳这么多医馆,为什么就偏偏找到他?! 沈十三一见是他,就瞪薛元白,“怎么是个男人?” 大夫浑身一抖,惊恐的看向沈十三,默默的夹紧了自己的双腿。 我娘生我下来我就是个男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是个男的,您能不能大发慈悲,放过我那二两肉…… 嘤嘤嘤,我就是个看病的! 薛元白也是一噎,对他解释,“这襄阳城里我没找到女大夫。” 将军呐!你以为这里是京城?嘴一张就有女医官?! 女子怀孕需要问询一些非常私密的问题,沈十三虽然非常嫌弃自己的媳妇儿被一个男人抓着问下身的问题,但现在条件有限,只能将就了。 大夫战战兢兢的跟在沈十三屁股后头。 沈十三临走,用看彭文一样的眼神,凉凉的看了薛元白一眼。 你这个完蛋玩意儿,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跟那个混账东西合起伙儿来忽悠老子,看在带大夫回来的份上,暂时饶你一回。 薛元白被看得一哆嗦,涌起一阵尿意。 江柔看见沈十三真的带了个大夫来,有些不安,“将军,我,我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十三:“闭嘴。” 然后就坐到一旁,看着大夫把脉。 在民间,平民女子看病的时候,是没有那么许多讲究的,在大夫眼里,你就是一个病人,男女并没有区别,只有一些高门大户的贵妇,才会比较重视男女授受不亲这些教条,避讳男大夫。 一般给这些贵妇看诊的时候,才会用丝绢垫在病人的手腕上诊脉。 大多数大夫其实是不喜欢垫丝绢的,因为毕竟隔了一层,对脉搏的感知力就弱了些,这样诊断起病情来也就更为费力,还增加了误诊的风险。 但大夫想起刚刚沈十三问‘怎么是个男的’时候的语气,默默从药箱的最底层掏出一块帕子,垫在江柔的手腕上。 大夫静心感受了一下她的脉搏。 脉象从容和缓,不迟不数,不细不洪,节律均匀,且应指有力,除了脉象偶尔有些虚浮,是十分正常的平脉。 他又问了些常规问题,江柔一一答下来,发现就是有些体寒,完全没毛病啊! 大夫正想说‘夫人身体很好’一转头却看见沈十三目光如矩的盯着自己。 他一想,这闪烁着精光的小眼神……肯定有毛病! 他要是诊不出个什么…… 他想起了第一次来的时候地上摆满的残肢断臂…… 大夫再仔细感受了江柔的脉象,最后一咬牙,干脆把搭在她手上的帕子取了下来。 为了确保不误诊嘛! 沈十三一看。 嘿你个混账东西,怎么看着看着还取手帕?! 沈十三只是不想江柔被一个男人抓着问私密问题,对正常的诊脉程序,他其实是不矫情的。 但是你开始还搭手帕,现在看了一半扯下来是几个意思?! 江柔也被大夫的举动吓住了。 她该不是真的生了什么大病了吧? 大夫本来就压力山大,现在一扯手帕,两人都不眨眼睛的盯着自己…… 压力大啊! 真是!医疗行业不好做啊! 诊了半天,他终于确定了自己最初的诊断,“夫人的身体很健康,就是有点体寒,不是大事,但如果要调养的话,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得慢慢来,等下我开个方子,先照着这个方子把药吃一个月,一个月之后的药量,根据到时候的身体情况来定。” 他说完,却见沈十三还是不眨眼睛的盯着自己,顿时有点心慌慌。 沈十三见他话落就没有下文了,愣了一下,就问:“没了?” 大夫仔细的回忆了自己的话,确定没漏下什么,坚定的点头,“没了!” 沈十三想。 妈的!什么庸医?! 可现在就这一个大夫,庸医也是医……将就吧! 他两手撑在膝盖上,耐着性子问:“那她说话怎么老结巴?” 大夫一回忆,发现刚才压根儿就没注意江柔说话结巴不结巴。 但既然别人都这么问了,那就肯定是有这么个情况,于是转头对江柔道:“夫人说两句话试试?” 江柔呐呐的,“说什么啊?” 大夫说:“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江柔说:“可是我没什么想说的啊…。” 大夫一看。 这不结巴嘛!哪里结巴了?! 于是转头以眼神询问沈十三,意思是——这不是不结巴吗? 沈十三顿时有一种谎报军情的恼怒感。 明明就结巴! 他两眼一瞪,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吼江柔,“你今儿白天说话不是还结巴吗?给你看病的关键时候又不结巴了,你叫大夫怎么给你看?” 江柔一直觉得,生起气来的沈十三是十分可怕的,这下被他一吼,说话又不利索了,“我,我也不知道是,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故,故意的!” 大夫一看,心里有底了。 这不是明显被吓的嘛?! 姑娘,我理解你,因为……这人眉毛一竖起来,我也怕…… 大夫斟酌了下用词,对沈十三道:“公子以后对夫人说话……可以温和一点,以我从医多年的经验来看,夫人这不是病……纯属是被吓的。” 沈十三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大夫的意思,顿时就怒了,一拍桌子站起来,“被吓的?老子很凶吗?老子能把她吓成这样?!” 大夫忍住瑟瑟发抖的冲动,咽了口口水,弱弱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沈十三的问题。 沈十三觉得一口闷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老子能把自己的女的吓成这样? 放你妈的屁!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么狰狞,瞪着一双眼睛,咬牙切齿的去问江柔,“是老子把你吓成这样的吗?” 江柔哪里敢说是?抱着床柱子简直都要哭出来了,“不,不是,是,是我,我自己结,结巴的。” 沈十三脸上的表情好看一点了,看向那大夫,“她自己都说了不是我吓的。” 大夫第一次见情商这样低下的人,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口气,还真是……活久见呐~ 冒着被沈十三一巴掌拍死的风险,他替江柔说了句公道话,“她说这话你也信?” 没听见一句话都吓得分成了七八句来说嘛?! 这回沈十三是听明白了。 意思就是被自己吓得不敢说真话呗! 他一看江柔,只见她又想往墙角缩……嗯,已经开始抖起来了。 马勒戈壁! 什么胆子?! 沈十三深呼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还吸一口气,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及面部表情。 等他的怒气稍微平息一点了,心里不屑的想,大不了老子以后说话声音小一点,至于怕成这样么?! 结巴的问题解决了,那就该轮到儿子的问题了。 沈十三又眼睛不眨的盯着那大夫。 大夫被他盯得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居然也跟着江柔结巴起来,“夫,夫人,的身体,真,真的没毛病了!真的!” 沈十三觉得这个大夫一定是在嘲讽自己。 一定是! 好想一刀砍死啊怎么办?! 不不不!老子要忍住,这里没有其他的大夫了! 他拳头捏了又捏,忍住一拳砸过去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一点,问:“她肚子里的孩子,看起来一直没怎么长大,是怎么回事?” 何止是没怎么长大嘛,简直就是压根儿没长! 正文 这帐怎么算? 沈十三话一落,大夫跟江柔同时愣住。 肚子里的孩子? 江柔茫然无措。 我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大夫则是迅速抓起江柔的手腕,再一次细细的给她摸脉。 场面一时很寂静,沈十三和江柔都聚精会神的盯着那大夫,一个想从他嘴里听自己的儿子怎么样了,一个想从他嘴里听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怀孕了。 半响,那大夫认真的抬起头,看沈十三的眼神变得很复杂。 他用他一辈子的从业口碑来发誓,这位夫人绝对没有怀孕! 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土匪觉得自己的夫人怀孕了?!大夫的目光忍不住扫过沈十三的两腿之间。 难道是靠迷人的自信吗?! 沈十三见那大夫半天不说话,眼神还若有似乎的打自己小兄弟的主意,脸顿时就黑了,“老子把你丢到后山去喂狗的信不信?” 他一说‘丢到后山去喂狗’,江柔又忍不住有画面了。 一条狗,一个狗槽,以及眼前这大夫被啃得稀烂的脑壳…… 呕~ 还好什么都没吐出来,不然肯定溅这大夫一身! 叮~ 大夫脑中小灯泡一亮! 因为呕吐,所以觉得怀孕了?! 他忍不住扼腕叹息常规生理知识的不普及。 谁告诉你呕吐就一定是怀孕了?! “夫人并没有怀孕,如果时常有恶心呕吐的症状,有可能是胃受了凉,开两贴药,喝了就好了……” 大夫越说,声音就越小,到最后,全靠对自己专业水平的自信,才弱弱的说完了自己的诊断。 因为沈十三盯着他的目光,已经不能用可怕来形容了! 沈十三一字一顿的问他,“你!说!什!么!” “我,我说,我说,说……”大夫的手像被烫了一样从江柔的手腕上收回来,上下唇不断的哆嗦,最后两眼一闭,豁出去了大声道:“我,我说两位还年轻,还有的是机会!” 沈十三盯着江柔的小腹,眸光明明灭灭,伸手就想去摸她的肚子,那纠结的模样,让人很怀疑他是不是在考虑把肚子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馅儿! 江柔被他的样子吓得捂住肚子,‘噌’的站起来就往外跑。 你们见过丛林中的狼吗? 很多时候,野狼逮一些不够塞牙缝的小猎物,其实并不是想抓来填肚子,而是因为对方先开始跑。 它们是天生的猎手,看见你跑,就会想,嘿这小玩意儿,跑得还挺快嘛! 抓来玩儿玩儿! 等抓到了以后。 嘿这小东西,长得还挺别致嘛!放着也是浪费,就吃了吧! 你以为不跑就没事儿了吗? 不跑它又会觉得。 我不够威武吗?不够厉害吗?见到我你为什么不跑?不跑是不是说明你不怕我? 为了让你怕我,那就抓来吃了吧! 沈十三完全具备这种流氓的狼性。 江柔一跑,他身体比大脑先一步行动,两步就冲上去拦了路,把人逮回来了。 等抓回来他才后知后觉的怒了,冲着江柔咆哮:“你他妈跑什么?” 江柔被吼得直缩脖子,仍然不敢不老实回答问题,“你,你抓我,所以,所以……” 沈十三想也没想就回吼去了,“你不跑老子会抓你吗?!” 江柔想说,你不抓我我会跑吗? 没敢。 大夫一看这情况,还不开溜等着被剁碎了喂狗吗?! 于是垫着脚尖,蹑手手脚的溜了。 连药箱子都没敢拿。 沈十三斜眼就看到那大夫跟做贼一样的往外溜,懒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干脆就假装没看到。 大夫出去的时候,还不忘贴心的把门从外面给他们带上。 房间里面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江柔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沈十三倒是被气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喘了半天,本来想狠狠的骂她,又看自己还没说话她都已经怕成这样,再骂的话恐怕就要哭出来了,只能憋着一口气,把自己憋出内伤。 但沈十三毕竟是沈十三,要是他能温柔得起来,他还能叫沈十三? 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露了个无比愤怒以及凶恶的表情,抓着江柔的衣领子,差点把她提起来,“你他妈的居然骗老子!” 实在是憋得狠了,又怕说了什么重话,把她骂哭。 脏话不能骂。 狠话不能放。 就连说两句把她剁碎了喂狗的话让自己出口气,也不能说。 到最后,他翻来覆去,居然只恶狠狠的盯着江柔的眼睛,来来去去的重复一句,“你他妈居然敢骗老子!” 真他妈的憋屈! 盛怒之下的沈十三完全没注意到,江柔个子没他高,他手上一用劲儿,她脚尖都快挨不着地,几乎要悬空了。 江柔怕看他几乎就要喷出火来的双眼,眼睛一闭,不敢再看他,再加上微微离地的双脚,完全就是一副即将英勇就义的模样。 沈十三说了几回‘你他妈居然敢骗老子?’江柔实在怕再不说两句,就没命说了,颤抖着问:“我,我,我骗你什么,么了?什么时候,骗,骗你了?”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骗了他什么啊! 沈十三一看。 我擦!居然还敢死不承认?! “孩子是怎么回事?还敢说没骗我?!”沈十三一激动,揪着她的衣领,提着她往自己脸上靠近了两分。 得! 这下完全把人提在半空中了。 江柔被衣领勒住了脖子,直咳嗽,“咳咳,我,我没说,没说我怀孕了咳咳。” 沈十三一看她开始咳嗽,才意识到又用力过猛了,赶紧把她放下来。 这次由于间接对江柔造成了点儿人身攻击,他略心虚,连带着气焰也稍微压了点下来,好歹说话算是不再用吼的了,“你没骗我我能以为你怀孕了?” 江柔在沈十三面前说真话都害怕得打哆嗦,更别说对他说谎了,而且她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绝对没有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怕沈十三再揪自己的衣领,她抱着手臂往后退了两步,稍微侧身对着他,虽然恐惧,却倔强的解释,“我,我真没说,说过……” “你……”沈十三刚想吼她,突然浑身一僵。 那感觉,就像在一瞬间,过滤筛选了他们曾经在一起的记忆片段,然后悲催的发现…… 她好像真没说过…… 顿时浑身的怒气就凉了下来。 他苦苦的思索。 他是为什么会觉得她怀孕了? 好像……是……那双小鞋子! 一想到这个,刚刚凉下去的怒气又燃起来了,吼她,“你没怀孕做什么鞋子?” 江柔一头雾水。 鞋子? 什么鞋子? 沈十三气急败坏的提醒她,“暗香榭的小鞋子!” 噢! 她想起来了,“那是做给小安安的啊……” 后来走得急,就没有带走。 沈十三脸一黑。 安什么安又是什么鬼? 江柔给他解释,“是张大娘的孩子。” 这回,他的脸变成猪肝色了…… 他妈的!他妈的! 老子要怎么打死这个狗东西才能让她不丧命?! 在线等!特别急! 江柔这下算是明白了。 他误会了…… 这事儿算是沈十三自己先入为主,所以他不能生江柔的气。 但是……又真的好气啊! 实在没地儿撒气了,他干脆往床沿一坐,两只手撑在膝盖上,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他看了一眼如同惊弓之鸟的江柔。 不不不!不能迁怒! 沈十三独自气闷了一会儿,气性渐渐散了些,江柔也不敢说话,就站在原地,仍有些怕怕的。 沈十三气消了大半,眼珠子就渐渐的黏在她身上去了。 江柔生的纤巧削细,今天穿了身翠绿的裙子,腰间照常是四指宽的束腰,衣服上没有什么多余的配饰,淡淡的灯光打在她身上,仿佛整个人都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华,说不出的柔媚细腻,细眉弯弯,一双圆圆的鹿眼惊怕的盯着他,那眼睛里的一汪秋水仿佛要滴出来。 大多数人生来就是普通的,只是因为喜欢了,所以情人眼里出西施,从此她身上便有了只你一人可见的光环。 江柔美,但不是特别美,更让人觉得身心愉悦的是她那与世无争的恬淡气质,在沈十三所见过的美人儿当中,她顶多属于中游姿色。 最初的时候,他看她虽觉得有些可人儿的意思,但并没有她美得跟天仙一样的感觉。 抢她回去,纯属是因为征战多时,只要是个女的,勉强有两分姿色,他都可以将就将就。 但时间一久了,沈十三开始觉得这女人怎么就这么好看? 越来越耐看的那种好看。 怎么看都不够,怎么睡也不够! 沈十三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子。 他觉得小孩子这种生物,跟女人一样没用……比女人更没用! 软趴趴的,只知道吃和睡,动不动一哭就是大半天。 女人还能哄,哄不好还能恐吓,但孩子没法儿哄,有时候你越哄他越跟你来劲,简直想一巴掌呼死! 但误会江柔怀孕的那一瞬间,居然有点小欣喜,第一次有了想试一试父亲这个角色的冲动。 沈十三今年二十八,没有江柔之前,只有两个妾室。 无子。 无女。 这不仅在大秦,无论在哪儿,都是不合常理的。 想他们这样的家世。 十五岁可以纳妾。 至多不过十八娶正妻。 不超过二十二应该有一子。 剩下的,就可以自由发挥了。 妾室,看上一个纳一个,看上一堆纳一堆。 孩子,当然是越多越好。 一般大秦官家子弟,在二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是妻妾成群,动作稍微搞得快点,儿子都快能开荤,女儿也快能嫁人了! 沈十三是个例外,他女人睡了不少,睡了不仅不负责,还要给人家灌避子汤。 如果喝了避子汤还是有了身孕。 不好意思,老子的避子汤是皇家认证的,老子就是不认! 用孩子要死要活的逼婚,他心情好了,会去看上你一眼,甩你一句‘别死在我家门口。’ 他跟女人的相处方式只有一种。 用下半身说话。 在女人面前,他从来不动脑,全凭原始冲动在床上相处,其余的时候,他都嫌女人烦。 他确实是个人渣。 连皇帝都觉得渣得看不下去了。 女人的名节不说重要得没了活不下去,但至少活不好,人家既然愿意跟你睡,就是愿意跟着你,结果你睡完了,裤子一提,转头就把人家忘了个一干二净,你是爽了,人家以后怎么办? 你不给名分,睡之前说清楚啊! 偏偏他又不说。 就是一副老子想睡就睡,睡了又不娶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能拿他怎么办? 再者说,你实在管不住你那二两肉,你去青楼,你去嫖,一手交钱一手上**,你别祸祸人家清白闺女行不? 只要在他身上荡漾了春心的女孩子,他就一句话——睡不睡? 人家抱着睡了就是他的人的心思,含羞带臊的点头了,他拔**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找谁哭去? 你说你沈家是差这两个钱? 就算是纳个妾,你高兴了去住一晚,不高兴就出去找野乐子,又没人敢管你,你说的这么大的家业,是养不起还是怎么的?! 他确实是渣滓中的战斗机。 皇帝硬塞两个妾室给他,除了是政治联姻以外,实在是还想让他名声听起来稍微好听那么一丁点。 一个大男人,二十七八了还无妻无妾无子,听起来像个什么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鳏寡终老呢! 沈家本来就香火单薄,干的又是高危行业,随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撒手,人就没人。 沈十三的两个兄弟也没留下个一子半女,到他这儿,他有机会留,但他自己不想要。 没什么高大上的理由,就是单纯的不想要而已。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再没个孩子,皇帝都快有一种沈家即将绝后的感觉。 他自己是个人渣,他自己也承认。 但他不在乎。 他这种人,活一天就赚一天,对他来说,每一天都有可能成为最后一天,要是还活得拘拘束束抠抠搜搜。 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又要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老子用命来换大秦的天下,还不能让老子爽爽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江柔就很好。 可是明明,这个女人其实真的没什么特别亮眼的优点。 长得……还行吧。 性格……太闷。 床上……太死板。 沈十三觉得,可能是在觉得她很顺眼的那一瞬间,他眼瞎了。 如果跟她有个儿子,老子就教她练武。 如果跟她有个女儿,老子还教她练武。 这是在觉得江柔怀孕的那一瞬间,沈十三内心的第一想法。 但他一直觉得他们第一个孩子会是个儿子,因为……。没有为什么,他就是这么觉得的。 现在得知一切是个乌龙,他心里的泡沫碎了。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本来是很愤怒的,可是一想到江柔肚子里没货…… 老子忍了好久了! 江柔觉得沈十三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难以言说。 反正慢慢的,看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贪婪?然后,她似乎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幽幽的绿光…… 沈十三一拍床沿,对江柔说:“过来。” 那语气,让江柔觉得毛骨悚然。 怎么说呢? 平静里隐隐带着一丝危险,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又像即将捕捉猎物前的潜伏和伪装。 江柔慢吞吞的挪过去。 站沈十三面前站稳的时候,对方突然一把把她拉到怀里,手瞬间从她的裙子底下探进去。 他坐在床沿,怀里抱着她,手在不老实的游走。 不是猴急猴急的那种,而是慢悠悠的,仿佛闲庭散步,从小腿一路往上。 他垂下眼睑,脸上的表情很正经,语气也没什么波澜,难得很平静的跟她讲话,“你误导我这事儿吧,说实话,老子很生气,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把你怎么样,现在我到手的儿子都被你一句话弄没了,你说说,这帐应该怎么算?” ------题外话------ ‘不然杀了你’的那一章节的审核已经过了,刷新一下就能看到修改过后的内容。 正文 理直气壮 江柔一个都是个很温和的人。 很少急眼的那种。 她的心态很平和,在被误解或错怪的情况下,一般来说,她会选择跟你讲道理、解释。 如果你不听,她就等你愿意听了再跟你讲道理、解释。 如果你一直不愿意听,那她就不讲了,也不解释了。 如果是很重要的人,总有愿意听她解释的时候,如果是不重要的人,那她也就不想解释了。 所以她一般不急眼。 除非忍不住! 现在吧,她也不能算忍不住,就是沈十三这个强盗逻辑,让她觉得自己一定要跟他理论理论! 当然了,是因为沈十三现在看起来还比较平静,如果他是满腔怒火的样子,江柔肯定连话都不敢说。 “我,我觉得你这个人很没有道理!”明明应该是义愤填膺的指责,但从她嘴里说出来,不知怎么就觉得软绵绵的,没有气势。 江柔难得有反驳他的时候,沈十三惊讶于她的胆子变大了,想听听她说什么,为了避免打断她,手上的动作停了,免得把她弄得说不出话,手就停在他膝盖上,饶有兴趣的问,“哦?我怎么没道理了?说来听听!” 江柔偷眼瞟了他一眼,觉得他没有即将生气的迹象,就很认真的跟他分析,“你看,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怀孕了,将军就凭一双小鞋子,就断定我怀孕了,这怎么能怪我呢?明明是你自己误会了,明明我什么也没说。” “还有,将军说你的儿子被我一句话弄掉了,可是明明从来就没有什么儿子啊,没有就不会掉啊,这怎么也能算账呢?” 江柔低着头,沈十三只能看见她的头顶,但听她闷闷的语气…… 还委屈上了? 就算看不到那嘚啵嘚啵讲话的樱桃蜜口,他依旧能想象她抱屈衔冤的小模样。 一定很勾人…… 沈十三钳起她的下巴,逼她抬头,然后俯首含住了她叫冤的嘴。 一吻毕,他说:“说罢,今晚你想怎么喘?” 江柔还没反应过来,沈十三突然仰躺下去,然后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关灯。 睡觉。 睡荤的~ 没多久,床幔里传出沈十三的一声咒骂,“卧槽!老子的腰!” 他腰上的那个大口子还不能剧烈运动…… 沈十三突然想到,把她抢回来,第一次睡她的时候他说了什么来着? 白虎克夫! 原来是真的~ 自从娶了她之后,这大伤小伤就没有断过…… 真他妈的邪气! 第二天,沈十三起得很晚,江柔也起得很晚。 彭文被送下山了,没人敢不怕死的去喊他起床,薛元白一早也借着下山去采买生活用品的幌子,下山去观赏彭文精尽人亡的场面了。 将军和夫人一觉睡到中午,今天掌勺的大兄弟做好了午饭,识相的直接把饭菜热在厨房,该干嘛干嘛去了。 沈十三起床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卧槽!老子的腰子要炸了! 第二反应是看了看**在他怀里沉睡的江柔——这小东西还真他妈难喂饱啊! 不不不!是因为老子有伤在身! 他醒没多久,江柔也醒了。 因为不顾大夫的劝导,擅自使用了他的肾,现在他的感觉不是很好。 昨晚的战况激烈,他的伤口似乎裂开了,后腰也坠涨着疼。 沈十三在床上翻来覆去,没多久就把江柔吵醒了。 江柔起来看到两人不着寸缕的样子,本来还害羞,但看到沈十三疼得有点发青的脸,还没来得及红的脸,一下就正常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轻拍沈十三的脸,有些担忧的问,“将军怎了?不舒服吗?” 因为这事儿做得肾疼,那不是一般的丢脸! 沈十三本来还想硬抗一下子,看能不能缓一下就过去了,但事情显然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 本来开始只是疼得脸色发青,后来就直接发紫了,连五官都皱成一团。 沈十三纵横沙场这么多年,除了上次刮骨,还真没有哪次受伤,觉得像这次一样难以忍受。 但上次刮骨,心里好歹还有个底儿。 也就是那么几下子的事儿,忍一忍,抗一抗,也就过去了。 这次的这个痛不一样,来势汹汹,还痛在脏腑上,没完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江柔看沈十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慌了手脚,赶忙爬起来穿衣服,安抚他,“我去让他们请大夫。” 胡乱拢起衣服就出去了。 沈十三在剧痛之中眼角余光往她身上瞟了一眼,立即大吼,“回来!” 江柔一只脚都踏出门口了,又被他喊了回来,以为他是痛得严重了,就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我去去就回,让他们跑快点,最多半个时辰大夫就能上山,将军忍一下,” 沈十三的脸乍青乍白,咬着牙蹦出几个字,“你给老子把衣服穿好!” 江柔低头一看,才看到自己的确衣冠不整。裙子皱皱巴巴不说,身上的小夹袄也没来得及扣扣子。 她连忙把裙子拉正,扣上扣子,把头发用手捋了一下,才重新出了房门。 这回沈十三没再喊她回来了。 亲卫们一听将军腰不好了,赶忙骑了马狂奔下山去请大夫了,顺便还牵了一匹马。 看样子还得找个会骑马的大夫…… 江柔叫了人之后,又回房间看着沈十三。 他是个不会喊疼的人,就算牙齿都要咬掉了,仍然握住拳头,死也不喊一声疼。 江柔看得有些动容。 这铁青的脸色,想必是很疼吧? 要是她的话,肯定早就忍不住哭出来了…… “给我把裤子穿上。” 等下大夫来了,看见这赤身**的样子就算了,还因为不遵医嘱弄成这幅样子,这下半身还光着,就很让人羞耻了…… 沈十三尽力配合江柔穿裤子。 裤子刚穿上没多久,大夫就来了。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还是……前两次的那个大夫。 大夫简直欲哭无泪,他都快成黑风寨的御用大夫了! 这样下去,谁还敢来找他看病呐! 这次倒不是凑巧,是下山请大夫的亲卫觉得这大夫原来帮沈十三看过伤,熟悉病情,因此请他最好! 大夫一揭开被子,就问到一股子暧昧的味道。 都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懂的? 顿时就忍不住了,转头训江柔,“不是交代过了?要禁房事!要禁房事!他当时昏迷不醒,你也昏迷不醒吗?怎么?是不相信我的医术吗?这下好了!知道厉害了吧!” 到底是医者,看到病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始终还是忍是不住呵斥两句。 江柔本来就脸皮薄,当众被人这样说,顿时脸皮就红了。 再说……她说不要,是他非要…… 沈十三的占有欲极强。 老子的女人,老子怎么吼她是老子的事情,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吼老子的女人?! 他怒瞪那大夫一眼,替江柔吼回来,“老子让你来看病,你逼逼个几把!” 大夫被他一吼,顿时也有点脾气了。 我为你好,你还不知好歹?! 刚想说什么,站在一旁的亲卫把刀抽出来,似有似无的在那大夫面前晃了一下。 大夫瞬间就乖觉闭嘴坐下看病。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是俊杰…… 给沈十三把了脉,又翻了他的眼皮,看了口唇以及问诊等等一系列看诊流程之后,大夫沉吟道:“少年,你这个不是很好办呐!” 沈十三没有说话,只是旁边的亲卫又似有似无的亮了一下刀。 大夫立马改口,“好办,好办!” 江柔忍不住插嘴,“大夫,很严重吗?” 大夫似乎纠结了一下,才说,“这个……说严重,也不是很严重,说不严重,也眼中。” 其实他还是有点儿幸灾乐祸的。 这土匪,忒气人! 求他看病还要恐吓他! 沈十三咬牙切齿的吼了一句,“说人话。” 大夫终于正了脸色,道:“上次那一刀子扎在腰上,虽然没中要害,但还是要好生将养的,我跟你们说了禁房事,你们不听……” 说着,他突然转了话题,对沈十三道:“你平素多食辛热肥甘之品,或嗜酒太过,酿成湿热,注于下焦,尿液受其煎熬,时日既久,尿中杂质结了砂石,这才在肾脏是上形成了石淋。” 石淋,俗称结石。 肾脏上的石淋,俗称肾结石! 沈十三听完,简直想跳起来给他一刀,“所以这和禁房事有什么关系吗?” 大夫回答得很干脆,“……没什么关系。” 一群大男人在面不改色的大谈房事,江柔的头几乎都要垂到地上去了,急急的说了声,“我出去透透气。”就逃了。 沈十三又狠狠的剜了那大夫一眼, 大夫有恃无恐。 嘿嘿,你还指着我看病,你拿我没办法! 大夫开了方子,叫人下山抓药,有给沈十三打了预防针,“石淋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磨人,药物只治标不治本,也止不了疼,我看你这症状,估摸着还得疼上一天,平素多喝水,忌重油重辣,得慢慢调养。” 说完又叫沈十三翻身,指着他后腰上的伤,忍不住加了一句,“其实和房事还是有点关系的,至少你这伤还得再包一次,还得再养伤十天半个月的!” 沈十三狠心一脚把他踹出去。 大夫看完了病,自行下山。 去抓药的亲卫顺便跟他一起去抓药,抓回来的药还是让江柔去煎。 沈十三在床上翻滚了一天,大冬天硬是疼出了满身大汗。 江柔喂她喝了药,见还是没什么起色,就烧了热手给他擦手擦身子,让他身上不至于吧黏黏糊糊的。 沈十三的手掌上都是老茧,厚厚的一层,跟江柔白嫩纤细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那时常年握刀拿枪所致。 江柔握着他的手,突然就觉得他很辛苦。 她虽然生在农家,但家庭很幸福,她要跟娘做家务,也并不辛苦,都只是些琐碎小事。 而且一个四口之家,有多少家务要做? 其中她娘还包揽了大半。 她也要跟着学酿酒,可是都不辛苦,每日无事做,这些反倒成了她填满时间的乐趣。 她的体质也不是留疤的那种,所以乍一看手,还以为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沈十三虽然出生高贵,可是很小就开始练武,很早就上了战场,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 江柔觉得她其实比他过得轻松。 痛意不明显了,沈十三渐渐睡着了,江柔轻轻掀了被子,替他擦身子。 他身上有很多疤痕,交错纵横了满身的那种,有些很明显是陈年旧伤了,可是还依稀能看出当时受伤时的惨烈。 所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 沈十三既掌兵,又为官,江柔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人生,谁又说得准呢? 已经跟了他,也逃不掉了。 那就这样吧,她只希望,在再见到家人的时候,她还能像现在这样,不至于过得太凄惨。 嗯,就是现在这样。 客观来说,她现在这样,不算太差,她一直觉得沈十三强迫了她,也一直在追寻自己所谓的携手白头。 但谁的人生又能样样顺心遂意? 这样的年代和世道,活下来都艰难,追求爱情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太矫情了。 人在不同的时候,心境想法都会发生变化,江柔曾经觉得,女人这一辈子,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最重要。 但现在觉得活下来最重要。 静下心来想,其实沈十三一直在扮演她救星的角色。 在奉新郡的时候,他抢她回军营,却恰恰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让她不至于在饿殍遍野的战场上,无助的不知所去。 同样是强暴,是他,比是一个匈奴士兵的结果要好上太多。 那是一切的开端,她早该想到,现在这样的结果。 只是她一直不死心,想要翻腾出些花样。 总要在两难之间选择对自己好一点的选项,却一直都没发现,都是艰难,其实跟着沈十三,她要好过上太多。 她一直害怕在权贵大户家中为妻为妾的原因,是害怕和人分享自己的私有丈夫,也害怕将来有一天容颜不再,色衰爱驰。 江柔一直在沈十三和自己之间砌起一座墙,将他隔绝在外,也为了保护自己。 她这样的做法,其实是没有错的,这是她保护自己,最稳妥的办法。 如果有一天身体寄附于人,心还是属于自己的。 沈十三是被冷醒的。 江柔出神太久,给他擦身子的帕子已经凉了,被子也被掀开,凉风那个呼呼的吹。 难怪老子做梦梦到块儿冷冻的猪肉老是往自己身上贴! 他睡过一觉之后,觉得腰上的疼痛已经缓了一些,虽然还是疼,但是已经不是那么不能忍受了。 他见江柔出神,也实在没力气吼他,说话的声音比平时小上太多,“你给我把被子盖上再出神行不?” 江柔被惊醒,沈十三从没用这样可以称得上温和的语气跟她说过话,她反倒忐忑不安,赶忙拉了被子给他盖上。 心里却忍不住的偷偷在想。 原来他生病的时候这么温柔啊……要是他以后天天都生病就好了…… 沈十三要是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估计腰子就算炸了都要跳起来把她胖揍一顿! 江柔把水盆收到一边,想起他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就端了饭菜来喂他。 饭菜是亲卫中午就准备好了的,一直在炉子上热着,江柔直接从厨房取来就可以直接吃了。 今天炒菜的大兄弟没有上一个夸张,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好歹还能下咽。 只是想起那天江柔熬的粥,顿时觉得……这煮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沈十三不太高兴。 老子是病号,就给老子吃这个?! 吃到一半,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喂不饱自己女人是一件十分不男人的事。 但他沈十三有什么优点? 脸皮厚啊! 并且厚得理直气壮。 于是咽了口饭后对江柔说:“这段时间,自己动。” 正文 我应该出府去 沈十三崩开的伤口比较惨烈,半月回京的计划被拖到了二十天后。 养到第十天,京中仿佛出了什么事,皇帝下诏,让沈十三即刻回京,众人都心惶惶。 蜀国之祸已经解决,最近也没有听到哪里有战事,皇帝急诏,众人恐是内政又乱了。 想启程回京,但沈十三的伤半好不好,怕路途颠簸起来,伤口又崩了。 霍清的伤也乐观不到哪去。 这二十来天,众人照顾霍清,比照顾月子里的女人照顾得还仔细,生怕哪里没到位,把人越照顾越严重。 人家都是玻璃心,他是玻璃人。 一身病骨,平日看起来还算康健,一旦病气入体,哪怕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伤风感冒,那都随时可能半夜被阎王带着跟着大家说拜拜了。 二十天下来,好生将养着,也就勉勉强强把身上的皮肉伤修养得七七八八,出行什么的,还得坐轮椅。 沈十三接到皇帝召回的圣旨,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吩咐众人准备车马,启程回京。 车马么,自然是给霍清和江柔和张姚氏坐的。 他后腰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自己骑马本来就有点勉强了,再带上一个江柔,那就很勉强了。 江柔一听要跟霍清做一个车……她愿意徒步走到盛京。 他们这样的队伍,自然是追求轻装上阵,如果不是霍清受伤,沈十三压根儿就没打算用马车。江柔么,他就算勉强,也能勉强带走。 跟她一起的那个女人和孩子么,随便找个手下也一并带走了。 什么?你跟他说男女授受不亲? 你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难道我的手下还能不如禽兽的对你做出点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儿? 带你就已经很不错了! 但现在既然反正要用马车了,他也就不用勉强,直接把三人塞到一辆车里,打包带走。 江柔本来想挣扎一下,没敢。 强忍着跟霍清共处一车厢。 她脾气温和,也不是没有,有时候耍点小性子,还能看出两分孩子气。 霍清这样算计她,她是没打算跟他握手言和,一路上都对他板着一张脸,前一秒跟张姚氏温声细雨说说笑笑,后一秒霍清一搭话,她立刻闭口不言,将脸拉得老长,努力作出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生怕他不能领悟自己的嫌弃之意。 霍清试了两次跟她言和,都无疾而终,江柔说不出什么‘此事铭记终身’的话,反正不论他怎么讲道理,跟她分析利弊,她都敛面不语,一副就算你说破大天来,我就是不听的样子。 霍清努力了两次,放弃了。 他以为这个夫人温良无害,看起来就是心肠柔软的模样,一定会很好说话,他忽悠两句,就不把前尘往事放在心上了,毕竟一切已成定局,她自己也算是默认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哪知道还挺记仇! 反正以后,怕是得在她面前夹着尾巴做人了。 要是再把她逼急了,胡言乱语跟沈十三告他一状,够喝一壶的! 霍清有点抑郁,这明明是沈十三抱得美人归,怎么锅就全都让他背了?! 由于沈十三有伤在身,队伍里又有一辆马车,速度就慢了下来,原本大半个月的路程,走了七八天,还有大半个月的路要走。 但沈十三好像不急。 接到皇帝的命令,他就让众人收拾东西上路,半点也没耽搁,等真正上路了之后,他反而压着队伍,走得极慢。 对于沈家军来说,这样的速度可以说是极慢了。 近一个月,才终于到了盛京。 到城门口接他们的是梁正和严天罡,沈家军直接连城门都没进,回京就直接奔着军营去了。 他们是沈十三的亲卫,本来也是养在军队里的,沈十三入京就要先进宫见皇帝,霍清在京中有自己的府邸,严天罡和梁正一人负责把霍清送回家,一人负责把江柔和张姚氏送回怀远将军府。 见到张姚氏,梁正狠狠的震惊了。 将军出京一趟,把早先放出府的夫人找回来了,这就不说了。 这个他一直很嫌恶的妇女又是怎么回事? 当初从荆州回来的时候,夫人病得半死不活,他都没松口,现在怎么改主意了? 霍清临走时,顺便再给他补了一刀,“记得提醒郭尧,这个江夫人,现在已经是沈府的正经主子了。” 对方没有理解到他的意思,“正经主子?” 霍清沉思了一下,挑了个最简单明了的说法,“入沈家宗祠,上族谱的那种。” 梁正的嘴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不是吧!娶妻这样重要的事,将军就在外面解决了?太草率了吧?!” 霍清做四十五度角仰望苍穹,没回答他草不草率的问题。 我也觉得太草率……可是你能拿他怎么办? 蜀国使臣走后,皇帝随便掰扯了一个理由,赦了沈十三一系列罪状,解封了沈府,郭尧带领一干仆人依旧把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条,就像每次等沈十三出征归来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二夫人卓雅秋。 因当时拿沈十三下大狱的罪名是个大罪,卓雅秋作为二夫人,当然也不能幸免。 但她身份比较贵重,是兵部尚书之女,说到底是沈十三揍了皇帝一顿,也不是她动的手。 归根结底,最重要的一点! 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打发蜀国的幌子,这位怀远大将军最终一定是会无罪释放的,要是最后他回来了,无辜的二夫人被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弄死了,卓尚书能善罢甘休吗? 所以沈府被封后,卓雅秋被送回了尚书府,意思是等着沈十三回京后再接回去。 现在的沈府,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没有主子的。 霍清的府邸和怀远将军府不顺路,严天罡和梁正是分头走。 这头梁正知道江柔转正了,那头的严天罡还不知道。 等到了家门口,他把人往郭尧手里一交接,也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等梁正赶来想通知他的时候,他已经在酒楼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了。 看见满桌的酒菜后,瞬间忘了自己的目的,坐下来跟严天罡一起大快朵颐。 等两人酒足饭饱,剔着牙瞎掰扯江柔和张姚氏的时候,梁正才想起了自己的正经儿还没办,这才摸着肚皮去沈府。 江柔走之前是住在暗香榭,这回回来,郭尧便将她安置了回去,原先伺候的人也一并派回去当值。 采香在沈府里摸爬滚打多年,一见江柔居然回来了,顿时心里就知道,后院儿的两位夫人,绝对是跟着这位比较有混头。 果然,采香刚一有这样的念头,梁正就到府了,郭尧见过他以后,直接将尘封多年的星月阁收拾出来,请江柔移居。 本来暗香榭的一切都已经安置妥当,江柔觉得不管住在哪儿,左右不过也是睡一张床罢了,就委婉的跟郭尧说了句这里也挺好。 但她不知道,特别有钱的人靠什么来区别尊卑,分出等级? ——就是这些衣食住行的小事儿。 吃的用的比别人都高出一截儿,才能显得你的级别也比别人高出一个台阶。 星月阁和暗香榭虽然离得不远,但在规格上来说,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江柔已经是正妻,就算她和沈十三都不在意这些,但郭尧却不敢让她再继续住暗香榭,不然你当这管家两个字是白叫的?! 江柔本来也就是试着提了一嘴,郭尧否定,她便收拾东西,又移居星月阁。 等一切都安置妥当了,已经是正午了。 郭尧往星月阁里多配了两个丫鬟和两个婆子。 不得不说,他办事的效率还是很高的,江柔上午到府邸,中午星月阁里就能住人了,等一到中午,连小厨房里的厨娘也已经准备好午饭,将饭菜一一送进饭厅。 江柔跟沈十三一样,吃饭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布菜。 前者是不习惯连吃饭都有人伺候,后者是嫌弃布菜太磨叽。 采香等人跟过江柔几天,也知道她的习惯,见她让众人下去休息,都乖觉的退到一旁等候差遣。 虽然有很大的可能是,江柔一顿饭吃完也不会差遣她们。 但规矩定在那儿,她们不跟喂小孩儿吃饭一样在身边端茶送水,就已经是很大的罪过了,要是真听江柔的下去休息,估计第二天就会被发卖出府。 江柔见识过一回她们的谨言慎行,也不强求,就让他们在一旁站着,只有大丫头采香站在身后,说什么也不肯走。 两人推让了一会儿,江柔也就随她去了。 张姚氏抱着小安安落座在江柔右手,显得有地啊忐忑不安,江柔其实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还是安慰她,“大娘,安心吃饭就是。” 张姚氏默默扫视了一眼规规矩矩拢手站立在一旁的丫鬟婆子们,还是不怎么放得开。 从前馄饨馆子忙起来来的时候,她和张相公围在煮馄饨的炉子边,一人端一个碗,就算马马虎虎的吃过一顿了,哪里经历过这样被人围着吃饭的阵仗?! 江柔也没办法,这些丫鬟婆子虽然说起来是她的,但说到底,还是沈十三的,正经主子的余威压在那里,恐怕再怎么说,她们也是不敢退下去的。 江柔见张姚氏实在拘束得厉害,拿了她的碗盛了粥,放在她面前,道:“小安安也饿了,先喂孩子吧。” 下面的人都是看着张姚氏跟着江柔一起进来的,自然也看到了她怀里抱的孩子,不用人提醒,就做了许多粥羹之类,孩子能吃的东西。 张姚氏见小安安望着桌子上的菜,直想伸手去抓,看样子是真的饿了,于是硬着头皮先喂孩子。 江柔也不动筷。 要是她先下桌了,不管张姚氏有没有吃饱,她肯定是不好意思再动筷了,于是就一边跟小安安逗乐,一边等张姚氏。 饭厅里,都是孩子和女人的欢声笑语,小安安吃两口,歇息的时候,江柔就伸手去摸他的小脸,轻轻捏一下,笑着跟他说话。 这点大的孩子哪里听得懂成人说了什么? 只是看江柔在笑,他也跟着咯咯的笑,偶尔咿呀也说两句大人听不懂的童语。 就这样一边逗一边喂着,小安安饱了,也就不肯再吃了。 开先喂孩子的这段时间,气氛缓和了很多,张姚氏也渐渐不那么拘谨,喂完了,她把孩子放在腿上,一只手抱住他,也拿了筷子。 江柔见她动筷了,才吃饭。 小安安虽说是饱了,但孩子就是爱动爱闹腾,坐在张姚氏膝盖上一直不老实,一会儿想住筷子,一会儿想摸调羹。 张姚氏吃两口,又停下来拿走不注意被小安安抓在手里的碗碗筷筷。 带孩子么,就是这样一刻不得清闲。 采香在一旁看着,对另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走上来,弓身对江柔道:“夫人,让奴婢带这小哥儿去玩儿吧,你们也好安心用饭。” 江柔一想,小安安闹腾着,张姚氏确实也吃不好饭,就同意了。 张姚氏跟他想得一样,便也把孩子递给了那丫鬟。 丫鬟抱着小安安,嘴里轻声哄着,退下去了。 张姚氏原本以为就是抱着孩子站在旁边,不曾想那丫鬟居然直接吧孩子抱走了,毕竟是陌生的环境,周围又都是些陌生的人,张姚氏有点慌张,看像江柔,“小柔……” 江柔在这府里住过三天,知道这里规矩大,同样的也很安全,却忘记了这里对张姚氏来说,是一个完全新的环境,作为一个母亲,把孩子交个一个陌生人走出自己的视线,总归是不放心的。 见张姚氏的表情,她立即就知道张姚氏担心,对采香说,“采香,你能不能把她叫回来?” 这个‘她’当然是指的刚刚抱走孩子的丫鬟了。 采香俯身恭敬道:“夫人折煞奴婢了,奴婢这就去叫采薇回来。”说罢就立即转身喊人去了。 直到孩子的嘻嘻笑声从走廊那头传来,张姚氏才放了心。 她突然又意识到,江柔从今以后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了,她般不放心的模样,似乎有些拂她的脸,顿时就有些尴尬。 江柔完全没注意她的异常,见张姚氏走神,就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轻声喊她,“大娘?” 张姚氏恍然若梦的应了一声,埋头吃饭。 沈府里的厨娘,水准那不是黑风寨的掌勺兄弟可比的,做出来的饭菜色香味俱全,非要用一个字来总结这桌子菜,那就是——贵。 有很多食材,江柔和张姚氏连名字都叫不出。 张姚氏看着着满桌子的珍馐,吃到嘴里却怎么都不是味道。 江柔饿着了,只顾埋头吃饭,突然发觉张姚氏安静得异样,一抬头,就看见她五味陈杂的表情,就问她,“大娘,你怎么了?” “没怎么,你吃吧。” 一顿饭,张姚氏吃得食不知味,只草草动了几筷子,就再也吃不下去,等见江柔吃得差不多了,她才放了筷子,几回欲言又止,才喊,“小柔。” 江柔见她神色不对,又看她干净的碗,就问:“怎么了?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张姚氏连忙摇头,“不是的,是……我有话想跟你说。” 江柔见她表情严肃,也放了筷子,正色道:“什么事?” “小柔,我不应该住在这里,我想出府去。” 江柔一愣,想也不想的就拒绝,“那怎么行呢?你带着小安安,怎么生活呢?你是担心将军吗?没关系的,你不用顾忌他。” 相处一段时间,江柔也把沈十三的脾性摸得差不多了,这次他默认带张姚氏回来,就说明他已经允许了她跟自己一起住在府里。 ------题外话------ 昨天的二更又被卡住了,大概要明天才能审核好了 正文 一看一整天 江柔知道,沈十三动辄自己怒吼责骂,但在一些方面,他是很宽容的。 最明显的。 比如钱。 因为他根本就不差这两个钱。 江柔只要想作什么,想用什么,想吃什么,只要说一声,立马就有人下去安排。 而当沈十三都没钱的时候怎么办? 详情请参考黑风寨。 没钱怎么办? 抢呗! 沈十三完全不会在意,府里是不是养了个闲人。 因为他这一后院儿,养的全都是闲人。 最初从荆州回来的时候,他不让张姚氏跟着,完全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带孩子的妇女。 为什么呢? 因为他觉得,他的女人,自然是以他为天,视他为地,眼睛里一心一意只看得到他一个人。 可是在荆州的时候,江柔不仅没有把他当做自己的天地,反而经常表现得十分心不甘情不愿。 这本来就已经让他在恼羞成怒的边缘徘徊了,结果还出来了一个张姚氏,以及一个小破孩儿。 江柔没事的时候就对他说:“将军,我能不能不看看张大娘?” 一看就是整整一天。 有事的时候也对他说:“将军,我的东西落在张大娘那里了,我能不能去拿回来?” 一拿又是整整一天。 偶尔他从域外战场上回来的时候,丫鬟小厮也对他说:“夫人去张娘子的院子里了。” 他在房间里等她回来,一等又是整整一天。 有时候接连好几次从战场上回来都见不着人。 老子的女人,不等着伺候老子,天天围着一个大妈转事怎么回事? 所以沈十三对张姚氏的怨念非常深重。 特别深重! 深重到一看到她就想叫人流放边疆,最好跟江柔永远都见不了面的那种。 后来同意带着张姚氏一起回来,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在黑风寨的时候,江柔从他嘴里探过口风,问他什么时候会京城。 她居然还问了一句,“我也要跟着将军回去吗?” 被压着从床头到床尾一顿乱滚,才住了嘴。 第二天起床,她又期期艾艾的问,“将军,那张大娘跟我能一起回去吗?” 沈十三:“不能。” 江柔就不说话了,只哭。 沈十三见她哭,还是不松口。 等到了晚上的时候,一吹灯,他抱着女子冰冰凉凉的身体,一阵情动,可是对方就是不给他半点反应。 两人最初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她刚被抢来不久,心不甘情不愿表现得十分明显,可那时候,她好歹还会有些躲避的动作。 自从沈十三说了‘不能’两个字以后,不管抱着她怎么折腾,她就是半点反应都不给,就直挺挺的躺着。 本来她身子就凉,又躺成僵直的条状,怎么弄都不吭声,沈十三有一种在奸尸的错觉。 这时候的沈十三,还想犟一下,梗着脖子仍然不点头。 江柔就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白天,沈十三一喊她,她就一副萎靡不振的厌世模样,他被她的样子惹怒了,就吼她。 沈十三一吼,江柔的眼泪就又下来了。 她也不是那种伤心彻骨的痛哭,就是背对沈十三,沉默的抹眼泪,看起来可怜得很。 那背影单薄又孤寂,沈十三就有点动摇了。 但他还是不肯点头。 因为他可以预见以后的场景: 场景一—— 他下朝后回府,问:“夫人呢?” 郭尧答:“在张娘子院子里。” 场景二—— 他练兵后回府,问:“夫人呢?” 郭尧答:“在张娘子院子里。” 场景三—— 他出征后回府,问:“夫人呢?” 郭尧答:“在张娘子院子里。” …… 他可能会疯! 要他同意把那个大妈带回家,除非他脑子瓦特了! 可是吧……。不点头。 这狗东西委屈得哭唧唧的模样,又让他太…… 说不出太什么,反正就是烦躁! 白天还好,到了晚上,那就更不得了了。 晚上本来高高兴兴的想亲热,结果一搂过来,又是死人既视感。 真他妈的…… 行吧,你要和我装死人,奸尸就奸尸,老子还怕你不成? 可是真到了关键时候,她就哭。 也没哭出声,就是借着月光,能看到她脸上反光着水渍。 这还怎么做? 搞得像他太惨无人道把尸体都弄活了一样! 心想就算了吧。 等她过两天拗不过他,自己放弃了就算了。 可是深夜里,他都睡着了,结果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吵醒。 是真的很压抑,在他臂弯里,背对着他,紧紧的捂住嘴巴,生怕被他听到,小小的的身体蜷成一团,无数的伤心从她指缝里溢出来,压抑到他觉得心里像有人在拿小刀片在片夫妻肺片一样。 然后沈十三就妥协了。 算了算了。 老子跟一个老娘们儿计较什么? 回京了老子让郭尧把她安排到最远的院落里去哼! 江柔见他点了头,虽然没有将同意两个字说出口,但她知道,他这是允许了,顿时愁容换笑颜。 然后第二天没能下床…… 所以江柔对张姚氏说,‘你不用担心将军。’ 因为他真的是默许过了。 但张姚氏担心的不是这个。 不,她也不能说是担心。 只是…… “小柔,你是将军的妻了,但我是一个外人,一个寡妇,还带着一个孩子,跟你住在一起,传出去外面的惹你会怎么议论你?”张姚氏眉眼间皆是担忧。 江柔立马道:“大娘,你知道的,我不在意这些,别人愿意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生活是自己的,不管别人怎么议论,那终究也不是别人在过你的日子。” 张姚氏还是摇摇头,“小柔,你还小,不懂得人言可畏,在这京畿贵地里,更是应该谨言慎行。” 江柔想说什么,张姚氏截过她的话头,“我不走远,还是在这京城里,我还是想重抄就业,置一间馄饨馆子,你若是得闲了,就来找我聊聊天,看看小安安,同在盛京,相见本不是什么难事。” 沈十三讨厌她,她自己也知道,从前在外奔波还好,如今安定下来了,她要是住在沈府里,外人的流言蜚语就不说了,光沈十三看厌她,江柔连带着一起不好过。 两人闹起矛盾了,小柔肯定占不了上风。 男人的宠爱来得快也去得快,不知道在哪次争吵中就消磨掉了。 现在,她只想江柔能和那位将军长长久久,至少,小柔的这一生,便不用辛劳忧愁。 家人也会有人帮她找寻。 沈家这样的门第,说到底,还是他们高攀了。 小柔能熬到正经夫人,是上天垂怜。 她不能再做可能让她再从云端跌入尘埃的变数了。 江柔还是以为她忧心沈十三,“大娘,你不用这样的,将军已经答应过我,你住在府里,他是同意的了,你真的不用这样,我不放心。” 张姚氏见说不动她,干脆拿小安安说事,“小柔,我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了,可我得为小安安着想,他既不是沈府的人,跟你也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我住在府里,他必定跟在我身边。” “可是日子过着,孩子总是要长大的,等他慢慢长大,你让他用什么身份在这沈府里面自处?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对他来说没有好处,江柔王孙贵子觉得他出生微贱,寒门百姓又觉得他不好接近,难道就这样让他孤独的长大吗?” “他将来总要娶妻生子,你难道还让他在这沈府供养他妻儿吗?如果等他长大了再搬出去,外人怎么议论他,说他狼心狗肺,翅膀硬了就忘了养他长大的沈府?” 张姚氏把声音放得很轻,“小柔,外面虽然苦,可那才是我们原本应该过的日子。” “将军喜欢你,荣华富贵,那是你自己的福分,若是你的父母,跟着你享福,那自然是无可厚非,可是小柔,我们再亲,那毕竟也是亲,不是亲人,我跟着你,始终不妥当的。” 这番话,张姚氏虽然是拿小安安说服江柔,可不得不说,是有道理的。 沈府能养张姚氏,也能养小安安,可是不能养他的世世代代。 在门府里,只养一种人的世代子孙——家奴。 比如采香,她就是沈府的家生子。 简单来说,采香的爷奶是沈府的家奴,他们无处可去,卖身给沈府,他们给沈府做下人,沈府供养他们,他们生了采香的爹,可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你两人做事,凭什么要人家供养你三个人? 于是采香的爹也卖身给沈府,在一众丫鬟里,跟采香的娘结合,生下采香,采香又卖身给沈府。 小安安和张姚氏虽然不用卖身,沈十三也不要他们做事,可你毕竟是寄人篱下,总不能腆着脸皮的白吃白喝吧? 到时候他们又要怎么相处? 江柔把小安安当弟弟,实际上他却是沈府的奴才?而且他如果在沈府,将来的出身就很容易让人歧视。 同龄人中,出身高的,觉得他只是沈府养的一条狗,看不起他。 出身低的,又觉得他是巴结权贵的狗腿子,同样看不起他。 他还什么都没做,却已经做错了。 所以出府,才是张姚氏最好的选择。 江柔毕竟未为人母,年纪也小,想得没有那么长远,也没有那么周全,但张姚氏一说,她也不是个不通透的人。 确实是这么回事! 江柔还是有些犹豫,盛京是王都,物价高,生存也艰难,张姚氏带着孩子,在压力比盛京小的襄阳都很难生存下去,更何况是这里?! 张姚氏却安慰她,“人嘛,都是逼出来的,天子脚下,这里太平安稳,不像外面那么乱,只要别懒惰,勤快些,总是能声生存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谁都知道,实现起来,还是很有难度。 江柔没有立即答应张姚氏。 她叫采薇给张姚氏在星月阁里给她安排一个房间,逃似的走了。 张姚氏知道要给她些时间,也没有逼她。 两人比邻而居,从小关系亲厚,如果张曼兰没有走丢,恐怕江柔现在是要喊张姚氏一声干娘的。 只是张曼兰失踪了,怕一口一个干娘惹她伤心,这事儿才放了下来。 后来两人在战乱中结伴,可以算得上出生入死,患难与共,感情越来越深厚。 现在要江柔在这里锦衣玉食,让张姚氏带着一个孩子为了生存在外面苦苦挣扎,是一件很难下定决心的事情。 江柔一下午都没有见张姚氏。 她在逃避。 沈十三自从进宫,到现在也没有出来,到了傍晚,厨娘做好了晚饭,让采香过问江柔,什么时候用饭。 江柔想了想,推说自己不饿,让采薇请张姚氏去饭厅。 她一顿不吃没什么,可是带孩子是个力气活儿,小安安也是一顿不能落下。 采薇去了不久,就带着两个食盒回来了。 江柔没有做什么体力活儿,其实也还是真的不怎么饿,交代了不想吃东西,却见采薇带回来两个食盒,就问她,“我不是说了不饿吗?” 采香稳重,采薇开朗。 半天下来,采薇见这夫人待下人亲和,渐渐也就不怎么拘谨,见她过问,就略带赞同的说,“回夫人,是张娘子交代奴婢的,说夫人身子薄弱,应该三餐规律些。” 江柔沉默了下,还是让采香和采薇将食盒里的饭菜取出来,摆在桌子上。 采香和采薇是江柔的大丫鬟,平时贴身跟着,她为了避着张姚氏,晚间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此时张姚氏叫人送来了饭,她自然也就在房间里吃了。 因为不怎么饿,再加上心里装着事情,江柔的胃口不怎么好,努力吃了两口后,实在吃不下了,就叫采香收了桌子。 郭尧过来告诉江柔,说皇上在宫中设宴,留了将军,今晚恐怕会回来得很晚了,叫江柔不用等了。 江柔心不在焉的说了声知道了,就坐在窗沿,望着外面出神。 今天中午,采香也在饭厅,自然就知道江柔在烦愁些什么,她晚上就吃这么一点,也担心她的身体,见她又坐在窗边郁结,就试探着喊了一声,“夫人。” “嗯?”江柔轻声应了。 采香犹豫着,还是决定插一句嘴,“夫人,采香有两句建议,夫人可允许奴婢说上一句?” 张姚氏出府这个问题,江柔正两难,她知道采香说的是这个事,就点头。 采香看她点头,才道:“夫人不熟悉京都,有些事情不会知道是正常,京都是大秦最繁盛的地方,这里满地都是贵胄,最是计较出身,张娘子其实说得对,如果孩子在沈府里长大,不管夫人愿不愿意,不管夫人再怎么宠爱他,将来若是有人提起他,只会觉得他只是寄生在沈府的一个闲散人员。” 这个‘闲散人员’其实顾忌着江柔,说得很委婉,实际上的正确打开方式,应该是‘寄生在沈府的一条寄生虫’ 采香继续说,“就算他将来有所建树,也会有人诟病他的出身,说不过是沈府的一个下人飞黄腾达了。” “但如果他跟着张姚氏独立,若以后在盛京大展拳脚,那就是‘寒门学子’的头衔。” “这两个名声,总归是后面一个好听一些。” 采香停顿了一下,才说到江柔心中最纠结的问题,“夫人现在难以抉择,无非是害怕张娘子带着孩子在外面过得艰苦,但奴婢觉得,夫人完全可以换个想法。” “夫人怕张娘子吃苦,那就给她钱,沈府是不会在意这点钱财的,如果张娘子不好接沈府的钱,也有办法。” “先前张娘子不是说想开一个馄饨铺子么?在盛京,想跟将军攀上关系的达官显贵无法计量,夫人贵为将军夫人,多去张娘子的馄饨铺子里走一走,保管生意好到张娘子只要请些伙计,就可以在家坐着数钱。” 正文 做点贡献 江柔接纳了采香的建议。 采香见江柔不再烦忧愁,想起郭尧说沈十三今晚或许回来得很晚,就问江柔要不要歇息了。 江柔说不,想去院子里透透气。 现已值二月,正是隆冬,盛京今天下了一场雪。 冬季的沈府也是一片绿意,有花有草,很多植物,江柔都叫不出名字,也不曾见过,飘逸的雪花飘飘洒洒的落下来,天地一片银装。 这白茫茫的一片冰清玉洁下,覆盖的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江柔从夏末走,隆冬归,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曾经想逃离的地方。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江柔去院子里呆了一会儿,采香想提醒她入夜室外温度较低,但看她盯着不远处,若有所思的模样,怕扰了她的思绪,就取了一件狐裘,亲手亲脚的给她披上。 她的动作很轻,江柔感受到了暖意,低头一看,身上已经披了一件银白色的披风,背后上一个大兜帽,江柔冲采香笑了笑,伸手把大兜帽戴上,以此表示承她的情。 不只是披风,还有关于张姚氏的建议,以及头一次见卓雅秋,她善意的提醒。 江柔是个很记恩的人,有人真心对她好,她便真心待人。 采香虽然是个丫鬟,但在这沈府里,她是第一个对她伸出手,给她温暖的人。 而在江柔的世界里,并没有划分主仆界限的一条线。 采香从小在大染缸一样的环境里长大,年龄虽然只有二十出头,但已经十分老成。 她伺候过不少主子,没有一位跟江柔一样,如此好相处。 可能是麻雀飞上枝头只是个例,大多数在朱门贵府里的,都是从小出生在金银窝、穿金戴银长大的娇小姐。 也不是所有贵族都是眼睛长在脑袋上,看谁都是垃圾、全天下就她一个人是小公举的德性,大多数的小姐,还是很有教养。 但与教养并存的,是与生俱来的高人一等。 并不是指用鼻孔看人的那种高人一等,而是出生不同,父母给予的环境与物质条件不同,她们生来就前呼后拥,走到哪里都是一对下人听从差遣。 仆人在她们眼里就是仆人,她们给你报酬,给你开工钱,你伺候她们,便是天经地义。 这的确是天经地义。 只是突然有一天,孔雀堆里突然冒出一只乌鸡,这只乌鸡依然给你报酬,付你工钱,然她会铭记你的每一份付出,并让你知道,她知道你的付出。 只付出,除了工钱,不索取任何情感上的回报,才是你的本职工作,同样的,作为你的雇主,她也没有任何义务给予你任何情感上的回报。 但当有这么一个人,让你在勤勤恳恳工作二十年后,用行动诉说一句谢谢,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波澜。 这是你额外的‘工钱’。 人心总被细节打动。 采香在府二十年,第一次遇见这么平易近人,并且把她放在对等位置上的主子。 也许是因为她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小老百姓,她没被人伺候过,所以在最初成为主子的时候,她会不习惯,会忐忑,会放低自己的姿态,以至于在采香看来,她回馈了不属于自己东西。 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她回馈了。 这就够了。 大丫鬟之所以是大丫鬟,是因为她比其他丫鬟更通透,更有眼色,更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采香没有再说什么,只默默的退到一边。 她的情绪起伏,是她的事,没必要说给主子听,主子是让你伺候的,不是听你剖白心迹的。 忽然“呼呼”地刮起了风,天空中,雪花飘落了下来,一朵、两朵、三朵,它们先是一个一个的飘,慢慢的成了片,像四月间河畔飘扬的柳絮,落在地上又变成了一片软软的棉花。 采香见下雪了,怕江柔受冻,“夫人,下雪了,我们进屋吧。” “没事,我再待一会儿。”江柔伸出手,又一片雪花落在手心,又一片,再一片,后来,温热的掌心让它们变成了一滩水渍。 采香进屋拿了一把伞,撑在江柔头上。 江柔看够了雪,突然轻声问采香:“采香,这沈府,这盛京,是怎么样的?” 一句话里,有对未知的不安,也有对过去的眷恋。 有两片雪落在江柔的肩头,采香把伞往她的方向送了送,声音缓缓,很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夫人不必担心,将军会对夫人很好的。” 她不能对江柔说这盛京很好,这沈府很好,因为对一个形单影只、没有任何倚靠的女人来说,它真的不怎么友好。 她只能说沈十三会对江柔很好。 在门府的后院,女人只能完全依赖男人,依赖男人的宠爱,这是很残忍的事实,但它就是事实。 如果沈十三对江柔极尽宠爱,在他的庇护下,对她来说,这沈府会变得很平和。 因为没有人敢对她冷眼,或者克扣她的用物。 但如果有一天沈十三另有良妾,对江柔来说,这沈府就会变得很友好,极其不友好。 因为新来的宠妾会持爱生骄,会骑在这个正妻的头上作威作福,下人也会见风使舵,而江柔没有强势的娘家,沈十三宠妾灭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但这些,采香不能把话说得太满,因为这些都只是未来的无限可能,并没有变成现实,且就现在的情况看,她觉得江柔失宠,至少还有一截,将来可能会,但不是现在。 而江柔对这个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忐忑,恐惧,采香要做的,只能是安慰她。 采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话起了作用,江柔没再说什么,转身回来屋子。 可江柔明白,采香的那句话,包含了无限的延展性。 ** 皇宫。 按照沈十三的出征惯例,每次凯旋的号角在城外响起,沈十三进宫报备完工作,照例是会有一场庆功宴的。 这次虽然不是打仗,但比打仗更值得庆功,向皇帝三言两语说完了该说的事情,沈十三就被拖到了宴上。 因此次算个秘密任务,皇帝不好大张旗鼓的说‘朕为了奖励爱卿成功的挑拨了蜀楚的关系’,所以这次只有他和皇帝两个人,算作两人之间的小聚,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规矩。 皇帝喝了两杯后,发了酒意,就开始不正经了,问沈十三,“我听说你的肾让人扎了一刀,怎么样?还能不能用?” 说完还略带悲痛的接了一句,“要是不能用了,沈家可就绝后了啊~” “不劳费心,还能用。”沈十三面无表情中还略微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复杂小表情,狠狠对皇帝道:“你要是敢跟我说你千里急诏,就是为了看看我的腰子还能不能用,老子明天就举兵归降蜀国。” 毕竟不是信息时代,消息有点误差是难免的,皇帝得到的消息,是沈十三被刺客一刀正好扎中了肾。 他千里急诏,还真的是想看看沈十三被捅了一个洞的腰子,到底还能不能用? 本来是想痛快承认的,但看沈十三无毒不丈夫的表情,他到嘴的话在嘴里转了个势头,义正言辞的否决,“怎么可能!我是那种幸灾乐祸的人吗?” 沈十三:“是。” 皇帝立刻跳起来了,推开沈十三身边的陪酒艺妓,一屁股坐了下去,痛心疾首道:“想不到我在你心中,居然是这样一个人,你置我们二十多年的交情于何地?” 沈十三面无表情,“于脚下。” 皇帝算是看出来了,出去一趟回来,这人就要反天了! 不就是让他带着伤在马背上颠簸了几天么? 皮糙肉厚的,还计较这个?! 旁边的艺妓往沈十三酒杯里斟了一盏酒,他端起来,强行在皇帝杯子上碰了一下,一口喝干了,道:“还有事没?没事我走了。” 跟上次比起来,皇帝一点也不惊讶沈十三不带走陪他的艺妓。 因为谁都知道,沈十三入京的时候,马车里不仅藏了霍清这个病秧子,还藏了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这消息,已经在盛京的权贵圈儿里传开了。 现在着急回去,不就是想回去钻被窝了呗?! 于是皇帝不高兴了。 是我的酒不好喝,还是我的美人不好看?! 家里的花儿再香,有野花儿香吗? 朕堂堂天子给你的赏赐,你居然敢拒绝?! 皇帝给一旁的艺妓使了个眼色,那艺妓立刻就像蛇一样钻进了沈十三的怀里,手指在他胸膛上画着圈圈,千娇百媚道:“将军,今晚让奴来服侍将军,好不好?” 女子身上是一种很艳的香,虽艳却不俗,沈十三觉得说不上好闻,却也说不上难闻。 放在以前,他肯定抱着美人就走了,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感觉有点性冷淡,不怎提得起兴趣,他刚想推开,就听见皇帝揶揄道:“那些奴才跟朕说,你被人扎了肾,朕本来还不信……” 顿了会儿,皇帝又很认真道:“你要是真不行了,我也不能亏待了你,我这大秦江山,有一半是你替我打下来的,我亏待谁都不能亏待了你,这样吧,你进宫来,我让李莲英带带你,待遇肯定不必你现在做个武将差。” 说着还煞有其事的问李莲英,“李莲英,是吧?” 李莲英跟皇帝一唱一和,“回陛下,是的,奴才每月月俸能有不少盈余。” 你把一个钢铁直男跟一个太监比,你觉得直男能忍吗? 当然不能忍! 沈十三推开身上艺妓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而一手扯开身上女子的一层薄纱,手探进去挑逗得那艺妓娇喘连连。 他转头看向皇帝,“陛下要不要观战?” 皇帝还没有这种爱好,当下摇头,“不了,不了,你等会自己带回家去享受。”沈十三哼了一声,手正想从那女子的衣裳里抽出来,却被那艺妓拦住,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将军,不要嘛~” 沈十三不想要的时候,你能强迫他要? 他当那艺妓在他耳边放了个屁,手直接就从她衣襟里抽了出来。 那艺妓一愣,委屈巴巴的看向皇帝,“陛下,奴姿色平庸,让将军嫌弃了~” 挑给皇帝的人,还能说资质平庸的话,那真是让天下女人都没法儿活了。 皇帝戏觑的看了沈十三一眼,也不说话,脸上**裸的写着——你还是不行嘛…… 沈十三被他看得一恼,手又探进了艺妓的衣领。 在此之后的小半个时辰里,皇帝和沈十三的对话,都在艺妓偶尔浪荡,偶尔隐忍的娇喘里度过。 沈十三实在没兴致了,一把将身上的艺妓推开,“滚,老子手酸了。” 看似是说给那艺妓听的,其实是说给皇帝听的。 意思是老子不是肾不行了所以对女人没兴趣,是手酸! 那艺妓默默退到一旁,规矩的坐好,心里默默吐槽。 你手酸?我胸都要秃噜皮了…… 皇帝也没再纠缠,放过了沈十三,转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你也老大不小,府里始终没个女主人也不像话,昨天中书侍郎委婉的跟我提了一句,说家里的女儿及笄了,想嫁到你家捞个大夫人做做。” “还有太史令家的女儿,常学士家的孙女儿。” “这些我都瞧了瞧,都不错,你要是挑不上眼,也可以直接把卓尚书的女儿扶正,你看如何?” 沈十三:“不如何,你一天天闲得没事做,就多往你的后宫里钻,干什么老来关心老子后院儿的事?我府里有没有大夫人,关你屁事。” 这天下敢跟皇帝说‘关你屁事’几个字的人,要么很有权,要么很有胆…… 皇帝也半点不放在心上,往他胸口锤了一拳,没好气道:“你以为老子一天天的国事处理不完?谁关心你的后院?老子是怕有人说老子跟你有奸情。” 沈十三立马远了些,表示对皇帝的嫌弃,“老子喜欢胸大屁股翘的!” 话毕,胸大屁股翘的艺妓又贴在了他身上,娇羞道:“将军看奴怎么样?” 沈十三低头瞅了一眼她波涛汹涌的胸口,“……很大。” 皇帝凉凉道:“今晚我叫李莲英给你收拾间寝殿。” 沈十三推开黏在身上的艺妓,“不用,我等会儿回府。” “既然你懒得选,那干脆也别选了,就卓尚书的女儿,明天你把她接回去,我下旨赐婚,你把她扶正。” 沈十三喝了口酒,不咸不淡道:“扶什么正?老子族谱上有人了。” 皇帝一惊,手一歪,酒杯里的就就全倒在了身上,又气又怒,“什么?!” 沈十三只有卓雅秋一个侍妾,他现在说有了正妻,如果不是卓雅秋,就只能是他今天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了。 皇帝气的原因在于,他并不是真的想给沈十三娶妻,他是想把卓雅秋扶正,前面什么太史令家的女儿,常学士家的孙女儿,都是屁话,他知道沈十三不会娶。 至于为什么要把卓雅秋扶正? 沈十三秘密往蜀国执行任务,打的是逃犯的名号,连带着卓雅秋也受了牵连。 虽然没有被关押什么的,但沈府被封了,她就只能被打包送回娘家。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着实是个不小的委屈。 然而,卓雅秋委屈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姓卓,是兵部尚书的女儿。 她委屈了,就是卓尚书委屈了。 帝王之术,除了在于制衡之道,还要会笼络人心。 卓雅秋这次受了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本来卓尚书是颇有微词的,但如果沈十三作为补偿,把她从妾扶成正妻,那她们就是捡了大便宜,之前心里的膈应,还算什么? 反正沈十三大夫人的位置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为朝廷做点贡献! ------题外话------ 之前《理直气壮》那一章,修改的已经过了审核了,可以看了,小伙伴们可以倒回去看 正文 来得这么快 皇帝万万想不到,娶妻这么大事,沈十三居然在逃亡里就办了…… 你他妈这么儿戏,你家祖宗知道吗?! 本来一开始,不用安抚卓尚书的时候,沈十三他爱娶谁就娶谁,爱在哪儿娶,就在哪儿娶。 可现在正好要用你大夫人的位置了,你先给我占了?! 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在心里默念。 兄弟是我自己交的,是我自己交的,我活该,我活该! 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的跟沈十三讲话,“你那夫人,是什么来历?” 其实皇帝很想跳起来指着沈十三的鼻子大骂:“老子让你娶的时候你不娶,不让你娶的时候你偏偏要娶,你存心跟老子作对是吧?” 然后再一道圣旨,直接越过沈十三,把卓雅秋扶正。 但是! 沈十三是个倔驴脾气,你越跟他犟,他就越拗,典型的软的不一定吃,硬的一定不吃。 对付他,你耐着性子,好生跟他说两句,肯定比直接命令来得好使。 对于皇帝的问题,沈十三很迷茫,“什么来历?老子的媳妇儿啊还能有什么来历?” 皇帝再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人不能打死,不能打死! “我是说她的娘家!”皇帝虽然已经再三告诫自己要稳住,但是……实在是忍不住了!狠狠的吼了一句。 沈十三认真想了想。 娘家? “大概死绝了吧。” 当初她到奉新的时候,到处都是匈奴士兵,基本上已经没有活着的百姓了。 皇帝低头沉思了下,又问,“你那大夫人,什么时候过门的?” 沈十三有问有答,“黑风寨。” “黑风寨啊……什么?黑风寨?你他妈给老子去当土匪了?!”皇帝激动的揪住沈十三的衣领质问。 沈十三一脸无所谓的把他的手拂开,并讲明就业原因,“没钱。” 这次实在不能怪皇帝消息不灵通,实在是……万万想不到啊! 皇帝气得直抽抽。 你说你就算去偷,也比抢好点是不? 你偷,人家还不知道是你偷的。 你光明正大去抢,还正大光明的住在土匪寨子里,是想告诉全天下,朝廷的怀远将军是个土匪吗?! 皇帝似乎看到了,这事被揭发的时候,民怨沸腾的场景了。 简直……话都忘记该怎么说了,但现在吧,他说不出话,就算崩个屁,也要把想办法把柳寄芙扶正了。 兵部尚书那是几品官儿? 那是朝廷的栋梁! 虽然面前的这个也是栋梁……但是这个栋梁他不会跑啊! 皇帝清了清嗓子,用半商量半命令的语气对沈十三说:“这事儿吧,你这个大夫人,娶的时候没拜过宗祠,也没在成亲当天把名字写上族谱,还做不得数。” “既然做不得数,你就先把她往一旁放放,帮我把卓尚书安抚了,他手里有兵权,这样对你也有好处,那个女人你要是真喜欢,就给她个侍妾的名分,反正你在家里,还不是自己想去哪个那里去哪个那里,妻妾有什么区别么?” 沈十三摸着下巴,也学着皇帝的样子沉思了一下,然后说,“我今天回去就安排拜宗祠,让郭尧把她的名字写到族谱上。” 皇帝一口气憋在胸口,简直要被他气死,一脚就往沈十三屁股上踹上去了,“你个狗东西,老子跟你商量是给你面子,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老子这个皇帝你以为是白叫的吗?老子是在跟你说上不上宗祠的事情吗?老子是在跟你说把卓雅秋扶正!” “你那个大夫人,连个爹妈都没有,你让她做个小,她还能跳起来咬你一口不成?你要是不把卓雅秋给老子弄成大的,你信不信卓雅秋他爹能跳起来咬老子一口?!” 沈十三也恼了,一脚就回踹了回去,“他爹咬你,又不是咬我,老子又不是皇帝,凭什么要老子给你擦屁股?我不往蜀国去一趟,你他妈的能坐享其成?!” 开玩笑,你说她没爹没妈就不会跳起来咬老子? 你试试? 不咬得你爹妈都不认识老子跟你姓! 我不让她带个大妈回京都被磨得没脾气,你还敢让她做小?再收拾包袱跑了你给老子找回来?! 皇帝一开始没想到沈十三态度这么坚决。 从他二十八都不娶,以及两个小妾还是他硬塞进去的情况来看,他对谁做大谁做小这个事情,应该不怎么执着。 因为就算分了大小,他也很有可能不知道大小的区别在哪里。 可是现在他硬是不同意,说实话,皇帝也不能硬来。 他一身反骨,你把他逼急了,干脆把卓雅秋晾在尚书府,不休也不接回来。 你能把他怎么办?! 你还不是只有眼巴巴的把他看着?! 皇帝一时也找不到话来劝服沈十三,他还在考量什么理由最有效,却见对方已经站起来,撂下一句,“老子回家了。”就走了。 皇帝气得脸都红了,对着他的背影骂‘狗东西。’‘王八羔子。’‘鳖孙儿。’ 沈十三都没有回头。 等他走了,皇帝又砸了半天东西,才对李莲英吩咐:“这个混账今天带回来的女人,去给朕查,他们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查个底儿掉!” 李莲英见皇帝是真生气了,赶紧马不停蹄的去办了。 沈十三回府邸的时候已经是宵禁过后,他没去揽月阁,直接去了暗香榭,等到暗香榭摸上床以后,却发现连个人毛都没有,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郭尧从被窝里挖起来,才知道人搬到了星月阁。 他当然知道星月阁是给大夫人住的,心里默默的给郭尧加了个鸡腿,心里的气顿时就消了大半。 星月阁比暗香榭大多了,这个死女人就算是瞎的,也知道老子对她好了吧?! 放了郭尧以后,沈十三又转而去了星月阁。 夜已深了,星月阁里面也静悄悄,似乎不知道他要来,也没有留灯,茫茫的白雪已经在地上积了两寸厚,走在上面嘎吱嘎吱作响。 采香守在外间,听到有人来,立刻站起来想问是谁,就看到了一身风雪的沈十三。 沈十三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吵吵,自己径直往里面走。 见沈十三进去了,采香不再守在外间,转而去了门外。 今晚在皇宫里喝了不少酒,沈十三有点晕乎,看见床就往上躺。 江柔刚刚睡着没多久,就感觉有人抱着自己,她也睡迷糊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惊叫着问:“是谁?” 沈十三轻轻往她嘴上拍了一下。 这大半夜的叫什么叫,不是老子,还有谁敢往你床上钻?! 感受到他掌心的老茧,江柔渐渐平静下来。 是沈十三。 他身上还有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意,江柔忍不住往外面挪了挪。 沈十三见她往外面靠了靠,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身寒气,连衣服都忘了脱。 他又爬起来脱衣服。 再躺下去的时候,软玉温香抱满怀,他又禽兽了…。 沈十三身上的寒气渐渐散了,江柔在他怀里,任他亲吻挑逗。 鼻端闻到了淡淡的脂粉味。 江柔闭了眼睛,眼里有什么东西渐渐暗淡了下去。 她没奢望这个一身荣华的将军只和她一人白头,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采香守在房门外,凛冽的寒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往手心里呼了一口热气,把披风往身上拢了拢。 沈十三久不在京中,征北军很久没见到将军,如今回来了,自然是要到军营里巡视一圈。 第二天江柔起床的时候,身边的床位已经空了,采香一直都守在一旁,见她醒了,就端热水,伺候她洗漱。 江柔腰酸背痛,任由她给自己一层一层裹上夹袄和外衣,最后还加了一件狐裘。 饶是江柔天生怕冷,也不由觉得有些穿多了,她有些无奈,“采香,穿太多了,我都走不动了。” 采香呵呵笑了笑,一向都很稳重的她语气里居然带了几分暧昧,“将军今早走得时候特意嘱咐的,说夫人身子凉,叫奴婢伺候夫人多穿些,将军还让奴婢告诉夫人,他不回来吃午饭了,晚些时候会有太医到府里来,为夫人调养身体,叫夫人在府里等着。” 江柔愣了愣,“我的身体没怎么啊?” “将军说夫人体凉,让太医看看。”采香说着,顺便塞了一个汤婆在江柔手里,两人手接触的那一下,采香嘶了口气,赞同沈十三的安排,“夫人的手真的很凉!” 江柔本来今天下午想跟张姚氏一起去看看铺子,结果沈十三安排了太医过府,就只能推到明天了。 采香听了,告诉她,“这些小事不必夫人亲力亲为,您只要往下面吩咐一声就行了。” 江柔不是很懂沈府的规矩……应该是不懂这些所有有钱府邸的规矩。 采香跟她解释,“不管是夫人的事还是张娘子的事,或者是任何人的事,只要是夫人开口,下人自当尽心竭力,如果下人办事夫人不放心,跟郭管家说也是一样的。” 最后,采香似乎话中有话的对江柔提点了一句,“夫人只要记住,在这沈府里,除了将军,最大的就是夫人,除了将军,谁都不能欺负夫人,当然了,将军也不舍得欺负夫人。” 江柔不知道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没有,只淡淡的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 采香不好一下子点得太透,但她始终觉得这位夫人不愚笨,就没再接着说,扶着江柔去饭厅里用饭了。 张姚氏住在星月阁西南角的一个房间,同样也有下人伺候,江柔到饭厅的时候,她已经在喂小安安喝粥了。 见了她,张姚氏道:“小柔……” 她话还没说完,江柔就说:“大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考虑得确实周全一些,倒是我,只顾着眼前安稳,就忘了还有大把的以后,你放心吧,我已经让采香他们去找铺子了,等找到了铺子,你就再开一个馄饨馆子。” 张姚氏手上没有余钱,只有当初跟张相公成亲时,张相公送的一根翠玉簪子比较值钱,她原本是想当掉这根簪子,用来支付铺子的租赁费用。 但是这根簪子的价值有限,只能供她消费一些面积较小的门面,沈府里的人财大气粗,如果让他们帮自己寻找店面,只怕她手上的钱不够。 她把这事一提,江柔想了想,对她说,“大娘,你把簪子给我,我让采香他们找个当铺估个价,再按照这个价格挑铺子,你看怎么样?” 张姚氏赞同,直接从怀里掏出了包得严严实实的翠玉簪。 簪子是根样式很简单的簪子,但上面的玉也着实是块好玉,看得出她的主人很爱惜它,将它保养得很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很新的模样。 江柔把簪子递给采香收好,同张姚氏一起坐下用饭。 入了冬她的胃口不怎么好,吃了两口就罢了手,让张姚氏自己慢吃,就让采香扶着回府了。 到房间里,江柔问采香要了张姚氏的簪子,把她原封不动的放进了自己的妆匣,然后从抽屉里取了一包银子,递给采香,“这是租铺子的钱,大娘要是问起来,你就说簪子当了。” 银子是在襄阳城做绣活的时候存下来的,跟着沈十三也没有用钱的机会,这一包银子,江柔一直从襄阳带到了盛京。 采香知道江柔是想替张姚氏保存那根簪子,也没多问,只是也没接那银子,她说,“夫人,你的所有衣食住行,包括兴趣爱好,都是不需要你自己掏钱的,你只管伸手要,不需要给银子,张娘子的铺子要是让夫人自己掏了钱,将军会责骂我们的。” 江柔听采香这样说,也没多纠结,收了银子,对采香说:“那我还想要些东西,可以吗?” 采香俯首道:“夫人又说笑了,夫人要什么尽管说,奴婢立刻就去办。” “我想要些缎子和针线。” 采香说:“府里的库房里很多赏赐下来的雪缎和线,奴婢这就让人取来给夫人挑选。” 下人送来了缎子和针线,江柔配了颜色,随便选了块缎子,就让他们把多余的拿走了。 沈府里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江柔亲自动手的,她只能自己找事情来做,不然天天闷在这方寸的地方,会发疯的。 在襄阳答应余向烟的双面绣只开了个头,就因为沈十三被打断了,已经绣了一丁点的那块缎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可是答应锦绣坊交绣品的时间已经只剩下了三个月多一点,她需要抓紧时间了。 虽然她就算爽约,锦绣坊也不敢拿她怎么样,但是已经答应过人家的事,还是守诺些比较好。 拿了缎子后,采香又给江柔搬了绣架到光线好一些的地方,再往炭盆了烧了银碳,才静静的退在一旁。 江柔的大丫鬟本来是两个。 采香和采薇。 但张姚氏还在府里,她就让采薇去照顾张姚氏了,如今就只剩了一个采薇。 采香没有采薇活泼,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然后静静的站在一旁,让你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这一点,跟江柔倒是有点像。 不同的是,江柔是像水乡一样,让人感到宁静和放松的安静。 采香则是如同一口古朴的老钟,有着自己的节奏,沉着又冷静,尽力把控着自己的节奏,不让自己乱了脚步,不让别人挑出错处。 江柔一坐就是一天,到了下午的时候,有人来通禀,来给江柔瞧身子的太医来了。 江柔就放下手上的活儿,去了前厅。 ------题外话------ 有小伙伴说《理直气壮》那章还是看不到,你们把那章之前的缓存清楚一下,重新加载,应该就可以了,今天的更新完了,小仙女们早点睡,晚安么么哒 正文 有病要治 来给江柔看诊的是个女大夫。 大秦民风一般般开放,有女子从商、从医、或从仕,但比起男子来,比例还是少得可怜。 很少,但不是没有。 比如余向烟,她就是女子从商。 眼前的这个大夫,她是个女子,并且是个太医,那就很不简单了。 女子很常见,太医并不怎么常见,女太医就可以用凤毛麟角来形容了。 此太医名叫方小槐,是太医院的院花。 ……因为整个太医院就只有她一个女性。 江柔初见到她的时候,狠狠的惊艳了一把。 原因很俗气。 因为她长得好看。 在江柔的想象里,太医应该是年纪在五六十岁以上,带着一个小药童,挎着一个小药箱,像民间很多大夫一样,留着一撮小山羊胡。 可眼前这个却是个妙龄女子。 她不仅是个妙龄女子,还是个很好看的妙龄女子,暗红色紧身袍袍袖上衣,下罩翠绿散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带过渡。 这是她的官服。 雪白鹅蛋脸,柳叶弯刀眉,明媚桃花眼,鼻高唇红。 脸上未施粉黛,却已经揽尽三千风华。 这样的女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花瓶。 但她确实不是个花瓶。 方小槐跟季修然一样,师从太医院的方院判,方院判医术高明,性子也孤傲,这一生,就受了两个徒弟。 一个是季修然,另一个就是方小槐。 跟季修然不同,方小槐不仅是方院判的关门弟子,还是他的养女。 方院判一生投身医疗事业,未婚,无子,方小槐是她捡来的,捡来的时候才猫儿那么大,还是个在襁褓里的奶娃娃,从此就把她养在膝下,当亲生女儿养。 他是个倔脾气,把一辈子都奉献给了那杆抓药的称,他收季修然,不是因为季修然有个做丞相的爹,而是因为他觉得此人有天赋,是天生的大夫。 同理,方小槐也是一样的。 方院判一开始只是想把她当女儿养,可是女儿日渐长大,表现出了对医学方面的惊人天资。 从院判一生未婚无后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不拘世俗的人,方小槐虽然是个女孩儿,但他觉得,我传授的是艺术,又不是什么只传男不传女的武功秘籍。 大夫就是大夫,分什么男女?! 于是方小槐就成了太医院的院花。 季修然算是她的师兄,擅治外伤。 方小槐擅内养,以及……女子病。 人送外号,妇科小圣手。 由于盛名在外,皇帝后宫里的那些个娘娘、或者公主,成天吃饱了没事儿干,就爱折腾些幺蛾子刷存在感,就连月事推后个半天,都要大张旗鼓的把她召进宫看病。 所以方小槐很忙。 非常忙。 沈十三能在一众娘娘公主手里面抢出她的半天时间,还是很不容易的。 作为一个合格的大丫鬟,还是沈府里的大丫鬟,这盛京里但凡是有点头脸的人物,那必须熟悉得连名字倒过来怎么写的都要记得一清二楚。 见了方小槐,采香就附在江柔耳边轻声跟她介绍,“夫人,这是太医院的方太医,她需向您行礼,您点头致意便可。” 因官场多是男子,方小槐的一应礼节,便也随大流,不行女儿家的万福,只拱手弯腰道:“下官太医院方小槐,见过夫人。” 她脸上略带了一点婴儿肥,脸上似乎随时都带了三分笑意,就算是正经行礼的时候,看起来都有笑意。 江柔落座,颔首对方小槐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方太医多礼了。” 有些本事的人,大都比较自信,其中方小槐特别凸出,江柔能在她脸上,看到那种从内心散发出来的神采飞扬以及对自己医术的自信。 因是个女医官,便也没那么多忌讳,两人落座后,江柔伸出手腕,方小槐极其自然的搭了上去,仔细的感受她的脉搏。 半响,方小槐问,“夫人月事准不准?” 江柔自从来了葵水,月事基本就没有准过,方小槐问,她就如实回答,“不是很准。” “来月事时小腹可疼痛?”方小槐又问。 “第一天疼,过了第一天就好一些,有时候受了凉,会疼得严重一点。” “最疼的时候有多疼?需要卧床吗?能不能忍受?” 江柔回忆了一下,最疼的那次,好像就是在荆州知州府的那一次,“最疼的时候……晕厥过一次。” 方小槐嘶了一声,柳眉顿时倒竖,摸着下巴,像在思索什么。 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子,跟曼兰很像,活泼外向,眼睛里总是有像有星星在闪烁一样。 这是江柔对方小槐的直观印象。 江柔没揣摩她一幅遇到了疑难杂症的模样,倒是采香见她皱眉,着紧的问,“方太医,我家夫人的体凉之症很严重吗?” 方小槐观察了江柔的脸色,摆摆手对采香道:“你别急,让我看完。” 说完又搭了江柔的脉。 江柔倒是不急。 她生下来就体凉,不是后天突然变了体质,应该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她反倒还觉得让太医来看,有些小题大做了。 方小槐又是切脉,又是问诊,足足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才结束了她这次的看诊。 在说出自己诊断的时候,她尽量斟酌了下自己的用词,免得太过直白,这位新将军夫人受不了,“夫人,令堂在怀胎的时候,是不是曾生病,或者有其他什么原因,导致孕期没有好好修养,曾忧思过度、或者情绪起伏较大什么的?” 因问的是江柔还在娘胎里时候的事,江柔还真不知道,她娘亲也没有跟她讲过这些,只能回答方小槐,“不知道。” 方小槐原本也没指望能从她嘴里问出个什么,因为一般来说,哪有人知道自己还是一摊液体时候的事情?! 但她的诊断错不了,或许是见多了各种疾病,也见过了太过因疾病而导致的绝望,方小槐的语气并不沉重,只是规矩的就事论事,“夫人的体寒之症,依下官看来,应该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足,想要彻底调养好,应该是没什么希望了。” 江柔并不意外,对于这个结果接受得很平静。 十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要是能调养,早就调养好了。 只是没想过身子凉了点,还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足。 她一直都没觉得过这是一种病…… 方小槐觉得接下来的话有点残忍,鉴于对面坐的不是一般人,她还是强行表现了一点同情之意,收起了平时的嬉笑,“夫人的体寒之症,并不是病因,宫寒才是。” “下官推测,夫人应该不是足月出生,先天不足,所以才会造成宫寒,而女子最忌寒凉,夫人的寒,正好寒在了最不应该寒的地方。” “宫寒导致血气不足,体内精气难以运化,才会表现为体寒,据下官切脉的症状来看,夫人的宫寒之症特别严重,以后如果想要受孕……应该特别困难。” 方小槐怕打击到她,这个特别困难,已经是说得特别委婉,但却没想到对方只愣了一瞬间,直白的问她,“就是不会有孩子了是吗?” 方小槐惊讶于江柔的平静和直接,干脆也直说了,“按照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这样的,但也不排除后天好好保养,有一线希望。” 医者一般不把话说满,因为人体本身是个十分精密的仪器,没有绝对。 就像一个植物人,大夫永远不会告诉你,他什么时候会醒,因为大夫自己也不知道。 就算他的专业知识所下的结论是,这个人一辈子都不会醒了,他也不会斩钉截铁的对你说,这个病人不会醒了,你们放弃吧。 因为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奇迹,根据统计学来说,这个叫做奇迹的东西,它的概率非常小。 但它只是小,并不是不存在。 大夫只知道这个植物人不会醒了,但他不知道这个叫做奇迹的东西会不会恰好就落在这个病人身上。 万一他前脚才遗憾的告诉家属‘你们放弃吧,这人没救了。’ 后脚病人就两眼一睁,醒了! 你说尴尬不尴尬?! 同理,方小槐的毕生知识告诉她,江柔要是能怀孕,除非她家祖坟上冒青烟,靠唯物的手段,应该是不可能了。 但以防话说得太满被砸招牌,她说,‘特别困难。’ 江柔轻轻咀嚼了她‘特别困难。’这几个字,内心有一瞬间的慌乱,而后,渐渐的镇定下来。 她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采香见她似乎一点也不上心,急得快要跳脚,连忙问方小槐,“方太医,夫人就是身子凉了一点,怎么就不能怀孕了呢,您能不能给再仔细看看?” 方小槐理解这个护主心切的小丫鬟,但却不得不打破她的幻想,“我诊过两次脉象了,错不了。” 她是说得无所谓,采香却比自己不能怀孕还焦心,又急问,“方太医的医术这么高明,一定有办法帮夫人调养好的吧?” 面对这样一双充满希翼的眼睛,方小槐道:“下官能给夫人开些药温养着,但效果应该不大。” 采香绝望了。 连方小槐都这样说,那几乎是没有可能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子嗣是什么? 那是命! 古语道,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 采香在盛京里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大人对糟糠之妻一如年少时恩宠,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相敬如宾。 男人一旦有权有钱,就算他自己不招蜂引蝶,也多的是大把美貌少女往怀里送。 纳妾本来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长此以往,后院青春的**越来越多,谁怎么还会记得他那人老珠黄的妻子,曾经也青春无敌? 男人的青春远比女人要长,当韶华逝去,朱颜不在,还能靠什么留住男人? 当然只有子嗣。 孩子永远是他的血脉,身体里流着他的血,他看到孩子,或许偶尔还能想到,曾经和孩子他娘的山盟海誓,出于一点愧疚心理,才能达到以上说的最好的结果——相敬如宾。 当一个女人,在无尽的后宅斗争中,没有美貌,没有孩子,她一定……活不长久。 方小槐忍不住过滤了一下沈十三的家庭关系网,替江柔庆幸了一把。 还好,沈二流子目前为止只有一位小妾,这将军夫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身埋黄泉…… 同时看向江柔的眼神控制不住的带了些好奇。 她怎么就……这么淡定?! 臣子后宅虽然不比后宫激烈,但也好不到那里去,看起来只是女人的斗争规模小一点,其实腌杂的事情一点都不少。 就算她不在意男人的宠爱,也该表现表现失去做母亲的权利的悲痛吧? 就算她不悲痛,她也该忧心忧心自己的小命吧?! 方小槐综合了目前对这位将军夫人的所有资料,总结了两个可能—— 一:这个乡下丫头就是个傻白甜,根本就还意识不到在后宅没有孩子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二:她的心机已经深沉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对她来说她能不能怀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自己会想办法有一个孩子…… 但再一揣摩,她又觉得这两种可能都不太靠谱。 因为这位将军夫人看起来既不像傻白甜,也不像毒罂粟。 方小槐就这样脸上带着探究盯着江柔,她想知道,江柔第一句话,会对她说什么。 一般来说,声泪俱下求她想办法,是最正常、也最合常理的表现。 良久,江柔说:“方太医……能不能先不要告诉将军?” 方小槐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 开玩笑! 这种事情迟早是纸包不住火的。 她得罪不起江柔,但更得罪不起沈十三! 到时候江柔不孕的事情要是被其他的大夫捅出来,方小槐毫不怀疑,自己基本上也就没活路了…… 朝廷的饭难混啊! 江柔其实早已经知道回事这个结果,听闻她拒绝,只‘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方小槐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感觉,怎么说呢? 就像你给人看病,诊出来是绝症,结果这个绝症病人既不积极治疗,又不消极的觉得生无可恋,完全就像没得这个绝症一样。 作为一个大夫,这时候你就会忍不住有一种自己不被需要的失落感,并且开始怀疑自己的医术,以及这个病人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 方小槐现在就有点这样的失落感。 但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敢再凑上去,犯贱的提醒江柔,‘喂,我说你不孕不育了,请发表一下你的感想!’ 除非她想死…… 这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么?! 并且……她很想再跟江柔说一句,“你确定不再求求我么?说不定你求求我我就暂时不告诉沈二流子你不孕不育的事情了呢?” 你就这么不咸不淡的问一句‘可不可以暂时不告诉将军’很没有诚意的耶! 想了想,忍住了。 因为对方就算求得再有诚意,她也不会帮她隐瞒沈十三…… 到时候人家求都求了,再说‘不好意思我真不能帮你’,那不是找打吗?! 江柔静静的坐了一小会儿,就对方小槐说,“今天有劳方太医了,有什么该开的药,太医就开吧,我会按时服用的。” 江柔没指望方小槐能帮她瞒着沈十三,因为她本来就是沈十三请来的,怎么会帮自己呢…… 方小槐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贱贱的说了一句,“夫人,就算开了药,大概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老天原谅她,她真的很好奇,这位夫人的反应…… 江柔冲她笑了笑。 那笑……需要让人组织一下语言。 大概是有三分强忍的心酸,也有三分故作的刚强,还有三分顺其自然的洒脱,剩下的一分……大概只能用想哭不能哭来形容。 方小槐这才自责起来。 有哪个女人能不在意呢? 不过是让别人以为不在意罢了。 她确实……太过分了。 江柔只说了五个字,“有病就治病。” 治不治得好,她也尽力了…… 正文 你今天没事? ‘有病就治病’ 方小槐从当大夫的第一天起,这五个字,简直是她听过最任性的五个字了。 虽然一琢磨,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但是又感觉哪里怪怪的…… 可她已经不敢再追问江柔任何一句话。 她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儿很伤心。 大夫这个职业,可怕之处不在于你要经历很多生离死别,而是在于日复一日冷眼看着旁人在悲欢离合中挣扎,很容易渐渐磨灭最初的信仰,失去一颗敬畏死亡的心。 方小槐自觉,这么多年,她已经不会再被病人的情绪牵动自己的感情。 可是这个女孩儿深藏的悲伤,还是让她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觉得自己刚才表现得实在太过分,方小槐正了神色,安慰江柔,“下官开两剂方子,夫人按时服用,虽说不一定有多大效果,但应该比现在好一点,以后下官再来复诊,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江柔点点头,让采香送人走。 采香还想说什么,没能说出口。 方小槐说得斩钉截铁,再多说也没有意义,心里打定主意劝劝江柔,让沈十三多请两位太医来看看。 方小槐留下药方就走了,采香把江柔扶回房间里,刚想开口劝她,她却把采香赶了出去,留自己一个人在房里。 采香不放心,想陪着她,但江柔执意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只能退了出去。 采香觉得张姚氏跟江柔的关系亲近,想去找她来劝劝,结果江柔拦住了她,封了她的口,不让她对让任何人提起。 采香在房门外担忧的踱步,又不敢把此事告诉第四个人,直到晚上也不见江柔出来,她也不敢去喊她吃饭。 心想她身子本来就羸弱,这下再时不时的饿着,可该怎么办才好! 等天色擦黑,房门开了,江柔从里面走出来,神色依旧很平静,只是眼圈儿又红又肿,显然是已经哭过一场了。 采香想安慰她,却不敢提及下午的事,一时无从下口,只能先求她吃两口放。 她也只是试试,原本以为江柔会说没胃口,却没想到她点头说,“随便吃点就行了。” 主子说随便吃点,做下人的哪敢真的让她随便吃点? 晚间的饭菜,采香一直让厨娘热着,只等这江柔随时饿了随时都能吃。 但等江柔坐在饭桌上,采香又忧心了。 因为她真的只是随便吃了点。 一大桌子菜摆在她面前,前后加起来,最多没动超过十筷子,就说饱了。 采香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于是说:“今天下午张娘子带着小哥儿来找过夫人了,说小哥儿想夫人了,夫人要过去张娘子那里坐一会儿吗?” 今天下午张姚氏确实来找过江柔了,小安安吵着要姐姐,但采香推说她在睡觉,挡了回去。 江柔本来想说去,结果转念一想,觉得自己眼睛肯定还肿着,就说,“今天晚了,明日再去吧。” 然后就说困了,又把采香赶出房间,自己一个人呆着。 方小槐说江柔不能怀孕的那一刻,她没有什么反应。 但这个消息经过时间发酵,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她不喜欢沈十三,但不代表她不想要一个孩子。 在这方寸之地里,她从来没有安全感。 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她。 锦衣玉食,荣福富贵,都是别人赐予,什么都不是她的,连丈夫也不是她的。 如果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会是她的,独属于她,血脉相连,不能割舍。 现在也没有了。 她注定要在这孤独的地方,孤独的老去,孤独的死亡…… 脸上又湿了一片,江柔伸袖子擦干净。 她想。 算了吧,有些事情,命里没有,强求不得。 采香仔细听着房间里的动静,不敢懈怠,生怕自己一松神,江柔就想不开,作出什么傻事来。 毕竟,她看上去,也不是那种承受能力很好的人。 ** 皇宫。 密探跪在皇帝面前,一五一十的禀报江柔的来历,“沈将军昨天带回来的夫人,就是前些日子放出府了的江夫人,将军这次去往蜀国,在襄阳落脚的时候,两人又碰上了,将军让霍军师连哄带骗加威胁,江夫人又嫁给了将军,只不过这次是做大夫人。” 皇帝惊讶了。 沈十三他是最了解的。 这个放了又抓回来的行为,显然不符合他的一贯行事作风。 卓家女儿的上位之路,恐怕难了…… 密探又道:“臣还查证了一事,今日沈将军请了方小槐,方太医,到府上给江夫人治疗体寒之症,结果看出了江夫人的不孕之症。” “不孕之……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皇帝的声音徒然拔高了八个调。 他本来已经准备放弃了,结果‘不孕之症’四个字,又让他看到了希望。 不能生孩子,还做什么主母? 做妾都是便宜她了! 密探又重复了一遍,“江夫人诊出的是不孕之症。” 皇帝问:“这事沈十三知道了吗?” 密探回报,“沈将军应当还不知道,方太医才自沈府出来,口风比较严实,属下是偶然听说她今天去沈府看诊,特意绕去太医院查证才得知此事。” 皇帝一拍桌子,激动得站了起来,“宣沈十三进宫。” 沈十三一天都呆在军营,等天色晚了,自然就准备打道回府而来,结果被皇帝一道诏命含进了宫。 他不是很耐烦。 不是昨天才进了宫吗?怎么今天又来? 见了皇帝,他自然没有好脸色,硬邦邦的一句“有屁快放。”就砸皇帝脑袋上了。 皇帝明明是急诏,此刻却突然不急,慢悠悠的跟他卖关子,“可知道朕今天何事召你?” “不知道。” “哦,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沈十三怒了,“到底什么事?没事老子就回家了。” 皇帝道:“听说今天方小槐给你的新夫人看诊去了?” 沈十三一副你管得真多的模样,“恩。” 皇帝又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家新夫人诊出什么毛病了?” 沈十三剜了他一眼,“老子不知道难不成你还能知道了?” 皇帝简直就要把‘我很开心’四个字些在脸上了,懒洋洋的说:“我当然知道了。” 然后一字一顿的说:“不孕之症!” 沈十三反应了一下。 没反应过来。 再反应了一下。 还是没反应过来。 努力不懈的还反应一下。 ……老子不能做爹了? 老子没儿子了? 恩?! 怎么回事?! 皇帝没有再跟他掰扯语言艺术的心情,直接嘲讽,“连孩子都不能生的主母,算什么主母?趁早让贤算了,我看卓雅秋就不错。” 沈十三还沉浸在‘不孕’这两个字里面,有点懵逼,皇帝一怼他,他一句话就呛了回去,“你觉得不错就拿去啊,老子白送你!不要钱!” 皇帝讪讪的闭了嘴,给他时间去消化这个问题。 等沈十三彻底接受了这个消息,他又是魔咒一样的四个字问皇帝,“还有事吗?” 皇帝愣愣道:“没了。” 沈十三:“那我走了。” “给老子回来!” 光明正大的抗旨,没回来。 太极殿又被噼里啪啦砸了个稀碎。 采香又在门口,看到了冒着夜色,一身风雪的沈十三。 依旧让她别吵吵,自己进了房间。 此时已过戌时。 房间里点着灯,不像昨天一样冰冷漆黑。 江柔在桌子上点了两支蜡烛,把绣架搬到桌子旁,正在做刺绣。 屋子里烧了暖暖的碳,沈十三进屋脱了外套,不是很高兴,“喜欢就让绣娘帮你做,大半夜的还熬着做什么?” 熬瞎了眼睛,看你找谁哭去! 江柔见他回来了,放了手中的刺绣。 眼睛已经用冷帕子敷过,半点看不出刚刚曾经情绪崩溃过一场,“闲着没事做,打发时间的。” 沈十三沉默的洗漱,沉默的上床。 江柔也沉默着。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江柔在绣架旁坐了一会儿,沈十三喊她,“过来睡觉。” 江柔收了绣架,吹了灯烛,脱了衣服,靠到挨墙的那一面,背对着男人。 她刚刚一睡下,沈十三长手一捞,把她捞到怀里,没好气的说:“今天不冷了?睡这么远?” 江柔嵌在他怀里,小小的一只。 沈十三手伸到她衣裳里,开始上下其手。 正要翻身上去的时候,江柔抓住他的手,声音轻轻的,“将军,今天方太医来过了。” 沈十三没再动作,“嗯。” 江柔继续说,“也已经看过病了。” “嗯。” “方太医说……我……以后不会有孩子了。” “嗯。” 江柔试着推了推沈十三,“将军,你睡着了吗?”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没有。” 江柔心里一跳,强自镇定,重复这句无比残忍的话,“方太医说,我不会有孩子了。” 身边的人很久没有动静,久到要不是身上还有温度,江柔都要以为他已经走了。 很久,他说,“知道了。” 江柔:“……” 知道了? 然后呢? 江柔努力了很久,鼓起勇气,想将打了一下午的腹稿说出来,结果很久,只憋出一句,“将军,没有孩子,你……放我走吧,留我在这里,会让你沦为别人的笑柄,我……” 怕他沦为笑柄是假的,想走是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十三一巴掌狠狠的打在屁股上,“放屁,谁敢笑老子?” 他这一巴掌力气打得绝对不小,江柔的眼泪花儿都要疼出来了,要不是不好意思,真想伸手去揉揉。 江柔张了张嘴,伸手不见五指的床幔里,沈十三就像知道她又要开口一样,又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刚才的地方,恶狠狠道,“睡觉!” 刚才不老实的手居然也安分了下来,让江柔枕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环在她腰上,竟然是睡素的! 江柔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从再踏进这里,她就知道走不出去了,只是想不到,这样的她,沈十三居然也愿意留着…… 到底是白天哭累了,就算心里装着事,也慢慢的睡着了。 等她沉入梦想,环住她的沈十三睁开眼,一双凌厉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他把江柔往怀里楼紧了些,终于也闭上眼睛,渐渐的睡了。 由于沈十三抑制了自己的兽行,第二天的江柔起来得格外早。 今天很意外,沈十三居然还在身边。 江柔算起得比较早的那一类人,但沈十三比她起得更早,不管是行军,还是在黑风寨的时候,基本上每天早上起来,身边的床位都是空的。 沈十三每天起床也不喊她,自己去做自己的事,让她睡饱了再起床。 江柔满打满算跟着沈十三快近一年的时间,认真回忆起来,居然没有哪一天,起床的时候,他还在身边。 他早已经是醒了,靠着床桓,手里拿着她昨天的刺绣,一脸不屑的打量,见她睁眼,就立即表达自己的嫌弃,“你绣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还值当熬到深夜?” 他当然看不出这是个什么,因为只绣了个开头,上面也就几根线组成疑似圆形的不规则线团而已。 江柔坐起来,指着其中一个圆形对他解释,“这个是牡丹,还没有绣好,所以看不出形态。” 沈十三把东西丢给她,“别把眼睛绣瞎了。” 江柔觉得好奇,“将军,你今天没事么?” 沈十三顿时就觉得对方不知好歹,眼睛一瞪,“你想我有事?” 江柔缩了缩脖子,“没有。” 江柔爬到床外面,把手里的刺绣放回绣架上。 刚一放下,采香就在外面敲门,“夫人,奴婢进来送水。” 江柔说,“进来罢。” 采香带着两个丫头,送进来了洗漱用品,沈十三吩咐他们,“东西放下,出去。” 采香放下铜盆,就退了下去。 江柔从铜盆里绞了洗脸的帕子,服侍沈十三洗漱,等两人都收拾好了,郭尧又来敲门,“将军,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沈十三率先走在了前面,江柔紧跟上去。 饭间平平淡淡,沈十三还是吃得很快,但今天他像开了窍一样,放了碗之后,居然晓得坐在一旁等江柔吃完。 因今早是跟沈十三一起吃饭,张姚氏就在另外的饭厅用饭,席间只有江柔和他两人。 虽然沈十三已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眉目温和一点,但是从没等过人的他,这样反常起来,江柔心里还真有点瘆的慌,见他放了筷子,草草的扒了两口,就也说饱了。 沈十三听她说吃完了,站起身就走,江柔以为他又要去军营,就没跟上去。 等沈十三走出一段距离,回头一看,身后连个人毛都没有,顿时就怒气冲冲的倒回去,看到江柔还坐在那儿,就吼她,“跟上来,你是猪吗?” 江柔委屈巴巴的跟上去。 沈府很大,极其大,沈十三人高腿长步子也大,江柔的小短腿实在跟不上,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最初一段距离后,体力消耗完了,速度也跟不上了,自然就拉开了一大段距离,要采香扶着她,才能勉强快一点。 但这勉强快的这一点……仍然跟不上沈十三。 郭尧跟在沈十三身边,看到江柔在后面跟得两条腿几乎都不着地了,实在忍不住,提醒他,“将军,夫人落在后面好远了……” 言外之意是,你走慢一点。 结果沈十三扭头一看,见江柔又落后那么远,大声吼,“走快点。” 郭尧:“……” 江柔让采香扶着,提着裙子,干脆就憋着一口气,快步跑了起来。 等上气不接下去的跑到了他跟前,沈十三又迈开步子走了。 沈十三没说要带她去哪儿,她也不敢问,只能跟在他身后,接受这变相的操练。 正文 以此类推 江柔跟着沈十三几乎要跑断气,到了一处庄严的建筑。 此建筑坐北朝南,横宽五丈,纵深十八丈,三进五间,两侧围墙前进低矮,无轩廊,二进稍高,明间立八大四小十二根圆石柱,四周墙壁立十四根方石柱,构制恢弘肃穆。 进了建筑内,江柔偷眼打量这里,目光直视处,看到一排排安置得规规整整的灵位,下方横四竖八,摆放着二十四个蒲团。 看上去应该是沈家的宗祠。 沈十三行至最前,喊江柔,“过来。” 江柔立即上前去,刚一在他面前站稳,沈十三就抓着她一只手臂,把她拉到最前方两个并排的蒲团前,对她道:“跪下。” 他神色严肃,江柔不敢不听,顺着他的话就跪了下去。 她跪了之后,沈十三双腿一屈,在她身旁,也跪了下去。 待两人跪稳当,郭尧从旁侧绕上前,在一排灵位下的巨大香炉旁,双手托举出一个檀木制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本看起来很有年头的册子,以及一只狼毫笔。 他站在一边,用眼神询问沈十三‘可以开始了吗?’ 沈十三点点头。 郭尧打开册子,清了清嗓子,单手托着托盘,另一手执起狼毫笔,大声念起来——“癸巳之初,新喜佳日,物华天宝,吉气绕梁,此当良辰,千里之地,沈氏一族,重德笃行,山高水长,春风化雨,滋润八方,今吾后辈,新妇入族,祭吊祠堂,奉供灵位,左昭右木,愿吾后人,夫妇一体,夫唱妇随,勤劳治家,团结体谅,百业兴旺,其心共向,共勉共策,永享德泽。” “一拜!” 他唱完‘一拜’沈十三双手划一个大圆,绕回胸前,弯身以首叩地。 江柔愣愣的,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沈十三见她跟条木头桩子似的,抽手推了她一下,语气似乎很恼怒,“愣着做什么?还不拜?” 江柔被推得差点从蒲团上歪倒,见他让自己拜,就正了身子,学着他的样子,以头触地。 两人都俯首做完一拜,郭尧再念,“再拜!” 沈十三又重复刚才的动作,叩首。 江柔学着他的动作,再叩首。 两人皆拜完,郭尧再念,“三拜!” 沈十三和江柔同时叩首,完成第三拜。 郭尧紧接着她俩的动作,“上香!” 沈十三从蒲团上起来,走到那个巨大的香炉前,点了三炷香。 这次江柔不用他提醒催促,从他一起身就跟着他一同走到香炉前。 沈十三把手中的香递给她,自己再点了三柱,站立弯身又拜三拜,把燃着的新香插进香炉中。 江柔学着他的样子,动作跟他同步,一样把香插进香炉里。 郭尧见两人插好了香,手中的狼毫笔才动了起来,在那本册子上写了什么,然后递给沈十三,说:“将军,已经好了。” 沈十三拿起那本册子,只看了一样,就递回郭尧手中,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转头对江柔说,“走吧。” 江柔云里雾里,一脸懵逼的跟着他进来,又一脸懵逼的跟着他出去。 两人从宗祠里出去,沈十三问她,“今天有事吗?” 江柔能听他问,就老实回答,“唔,张大娘的铺子找好了,准备上午跟她一起去看看,要是回来得早,下午就做绣品。” 沈十三想她初来乍到,又人生地不熟的,能有什么事?也就是象征性的问一下,表示自己很尊重她的意见,却没想到,她还真给自己找了事情做。 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于是—— “明天再去。” 此句话,是个通知,不是商量。 江柔想着张姚氏的铺子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倒是那双面绣有些迫在眉睫了。 但就算火烧屁股,她敢跟沈十三说一个‘不’字? 于是—— “好的。” 沈十三满意的点头,“那就换衣服,走吧。” 江柔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整懵了,呐呐的问了一句,“去哪里?” 沈十三本来不想解释,一对上那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 “出府,烧香。” 他本人其实是很不耐做这些破事情,但祖宗的规矩放在这里,他再混账,重要的规矩总是要守的吧?! 江柔一听出府,眼睛亮了亮,“在哪里,远吗?” 她两次入京,还没有正经的逛一逛,如果不远的话,烧完香是不是还有时间看一看王都的风光? 采香说,昨日听到消息,有别国的细作混进了京城,皇帝正在大肆追查,她身份尊贵,所以要尽量避免在人多势杂的地方走动,以免出了意外,所以今天计划跟张姚氏一起去看铺子,也就是看看店面如不如意,看完就回。 但如果跟沈十三一起,那应该是很安全的吧? 沈十三听她问,就答,“不远,就在南山,半个时辰就到。” 答完又反问了一句,“怎么?” 江柔本来想让沈十三带自己去逛逛,但转念一想,觉得他军务繁重,肯定也没时间,就道:“没什么,就是问问。” 沈十三一看。 这明显的有事情啊! 还想哄老子?老子就长了一副好骗的脸?! 他眉毛一挑,语气略重,“到底什么事?” 江柔看他似乎不高兴了,有些呐呐的,“我,我就是想到外面逛一逛……” 沈十三一怔。 外面有什么?还不就是那样,有什么好逛的?! 但一想,又说,“烧完香就去。” 老子就今天有空,你还真会挑时间! 江柔瞬间兴奋起来,“真的?” 沈十三瞪她,“老子还能说假的?滚去换衣服。” 江柔虽然被吼了,但十分开心,在采香的把关下,换了一套水粉色的小袄衫。 很粉嫩的颜色,她肤白,很适合穿些明媚的颜色,比如鹅黄或者翠绿什么的,会衬得她又白又嫩,还显年纪小,很有青春的气息。 采香给她挑的这套,水粉色打底,上面用金银线滚了边,在衣摆处有一株娇艳欲滴的桃花点缀。 冬天的衣服厚,又是一身粉色,远远看去,就像个粉嫩嫩的白面团子一样,可爱娇憨极了。 换好衣服,沈十三已经在等了,见了她,顿了两秒,说:“你换的这是什么?回去换一套,穿得庄重点。” 妈的!你穿得像个未成年少女似的,带出去走一圈,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子是个变态,喜欢猥亵儿童呢! 沈十三比江柔大了十一岁,作为一个老男人,有这样的担忧,不得不说……他担忧得很有先见之明。 江柔本来飞扬的神色恹了一点,乖乖的回去换衣服。 采香纳闷儿的盯着江柔这一身很鲜艳的打扮。 没听说过烧香还必须穿得很庄重啊~ 她们是去拜菩萨的,又不是去当菩萨让人拜的,穿这么庄重干什么…… 但沈十三的话,两人没一个敢反驳,又挑了一套墨绿色的衣裳,折腾出门了。 沈十三这回满意了。 这才像话嘛! 看!多配老子! 在京中不比外面,一男一女当街共乘一骑,实在有点有伤风化。 京中的贵小姐、贵妇人们,出门的标配就是——马车。 再说江柔有采香随行,沈十三又有郭尧随行,总不能俩主子骑一匹马,俩心腹骑一匹马吧? 那多扯! 还是乖乖的坐马车最好。 这个坐马车的人中,并不包括沈十三,他除了上次被人从皇宫里横着抬出来,什么时候都是骑马的。 这次也一样。 沈十三骑马,江柔和采香坐马车,郭尧当马夫。 一行只有四个人,往南山寺去了。 江柔原本以为,沈十三这种人,是不信佛的,完全想不到他还会主动要求来上香。 她没去过寺庙,头次去,就觉得有些新鲜。 她也没仔细的欣赏过京城的风光,所以也觉得新鲜。 总之,看什么都新鲜。 一路上,她悄悄撩了帘子,探头探脑的往外面看,采香就像个老妈子似的,操心个没完。 一会儿又怕风太大,江柔受了凉。 一会儿又怕马车颠簸,江柔晕车。 总之一路上,嘘寒问暖就没断过,并且自从从府里出来,她脸上就挂着如同老母亲一般的慈爱微笑,被江柔抓到过好几次盯着她偷笑。 江柔表示心慌慌。 她问过两回采香,“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 采香都只是笑而不语,说没事,转头依旧望着她笑得像个头上在发光的菩萨,并且把马车里备的小点心递给她,“夫人饿了吗?吃些点心垫下肚子吧。” 江柔早上每吃两口饭,现在心情愉悦,还真觉得饿了,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一路到了南山寺,早已经有主持在等候了。 迎沈十三下马后,就往寺庙里引路,沈十三跟着主持,江柔跟着沈十三,一路到了宝殿。 宝殿修得庄严恢弘,一座金色大佛立在宝殿中间,主持在对沈十三说着什么,一向急躁的他竟然没有急眼,耐心的听主持说了近一炷香的时间。 离得太远,江柔没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见沈十三最后忽然抬头问了主持一句什么,两人就中断了谈话。 拜佛的过程很简单,手持三炷香,站立三弯腰即可。 上完了香,沈十三一反来时的清悠,拉着江柔就走,虽然神色依旧平静,但那举止,生像屁股后头有狗在撵一样。 主持追在他们身后喊了些什么,声音尽数被吹散在了风里,江柔还是一个字都没听见。 江柔被沈十三扯着三步并成两步走,实在跟不上了,就拉着他的袖子,喊他慢点。 沈十三一听,果然慢了一点,但这一点,没能持续三秒钟,立刻又恢复了原先的速度。 江柔:“……” 是让你慢点。 不是慢。一点! 沈十三几乎是连拉带拽的把江柔带上了马车,等出了南山的地界儿,速度才稍微慢了下来。 江柔忍不住从马车里伸头,往后看了看。 真的不是有狗在追吗?! 跑这么快…… 采香比江柔恼火,江柔靠沈十三拉扯,除了小短腿有点迈不赢以外,还是没费什么大力气。 采香就不一样了,全凭一股执念吊着,迈开自己的两条腿,飞奔一样的跟了上来。 连郭尧都没好到哪里去。 出了南山,沈十三叫停了马车,问江柔,“想去哪里?” 江柔对盛京不熟,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比较有逛头,就说:“听将军的,将军说去哪里就去那里。” 沈十三一听,把目光投向郭尧。 整个盛京,他看哪里都没有区别…… 无非就是这条街跟那条街长得不一样,这里人比那里人多……他怎么知道该去哪里?! 郭尧一看沈十三看过来,就懂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说:“看着时间,我么回京也快到中午了,夫人早上没用多少放,先找个酒楼用午饭可行?” 他想了想,“午饭……晁海阁里的饭菜不错,午饭后可以去盐口市,那里有成衣铺和首饰店,还有一些小玩意儿,夫人应该会喜欢。” 江柔:“恩,就听郭管家的。” 知道了去处,沈十三也知道了该往哪边走,重新骑了马走在前面。 郭尧算得差不多,进了城门刚好要到午时,按照先前说好的,直接去了晁海阁。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晁海阁的人比较多,沈十三他们进去的时候,人声鼎沸,几乎已经满坐了。 小二见来了客人,赶忙上来招呼,嘴里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大概意思可以总结成四个字——客满,无座。 江柔拉了拉沈十三的袖子,“将……我们去别家吧。” 她本来想喊将军,但又想起这是在外面,怕惹来别人的目光,喊了一半,就直接说了主题。 沈十三一偏头,把耳朵侧过去,“你喊什么?” 这在外面,明显是不方便喊将军,江柔一下没懂他的意思,“啊?” 江柔没懂,采香却瞬间懂了,附在江柔耳边说,“夫人应该喊夫君。”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采香虽然是附在江柔耳边,做了个和江柔咬耳朵的姿态,但声音并不小,一时间,沈十三、郭尧、小二、采香,四双眼睛,全都盯在了江柔身上。 小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盯着江柔看,只是见大家都看,自己不看似乎有点不合群…… 江柔的脸‘噌’的一下,被看得通红。 采香是专门给沈十三捧哏的吧?! 四双眼睛盯在江柔身上看了又看,她嘴巴张了张,始终喊不出口。 她从跟沈十三在一起,一直都是喊的‘将军’,他一直都没说什么。 因为大家都这么喊,连卓雅秋都是这么喊的,江柔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忽然兴起,要听自己喊相公。 不是……很习惯。 但沈十三想听的话,江柔没喊出口,他怎么可能放过她? 江柔不喊,四个人家加一个小二,就堵在门口,眼巴巴的等着江柔喊出口。 郭尧和采香是因为沈十三不走,他们不敢走。 小二是因为……这位姑奶奶!求求你快喊吧!你们堵着我门口了! 京城这种地方,一块板砖砸下来,九个非富即贵,还有一个,按照剧情发展,不是皇子就是王爷,小二跑堂多年,别的不说,光这看人的眼光,贼毒辣!他光看这四人身上的衣料,就知道来人不是富就是贵,反正他是惹不起…… 门口人来人往,路人见大家都在盯着江柔,也都停下来看看。 有啥好看的?他们在看啥? 几个回合下来,门口的人越堆越多,眼看这晁海阁的门口就要被堵死了。 小二要哭了,“夫人,自己的男人还怕喊声相公?你再磨叽下去,整条街的人都要过来围观你跟丈夫打情骂俏了!” 小二这话说得虽然夸张了些,但却是实话。 因为路过的人越来越多。 路人甲:“你看啥?” 路人乙:“不知道,我看他们在看,就看看。” 路人甲:“那我也看看。” 路人丙:“你俩看啥?” 路人甲乙:“不知道,人太多,还没看到。” 路人丙:“这么热闹?那我也瞅瞅!” 路人丁戊己庚辛壬癸,以此类推…… 正文 众目睽睽之下 沈十三一向不习惯有太多眼睛放在江柔身上,但是这次,他没有阻止。 开始只有自己人加小二,共四双眼睛。 后来旁边的一桌看过来,路过三四人,共计六七双眼睛。 再后来,路过五六人,又是五六双眼睛。 转瞬之间,就有双十人盯着江柔看,就为了听她喊一句相公…… 采香暗暗偷笑。 将军实在……太有心机了。 小二一说,众人都知道这里围着看的是个什么热闹,顿时哄笑起来。 “小娘子出了门还害羞了起来呀!” “就是就是,自己的男人有什么好羞的?” “小娘子快喊吧!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呢!” “小娘子,等会儿里面的人吃完饭出来,围观的人可就更多了,现在不喊,等会儿可就更多人看着你喊了!” 江柔的脸红得跟要滴出血来一样,一直喊不出口,可听一路人一怂恿,抬头一看,果然看见人越来越多了。 沈十三正整好以暇的看着她。 江柔一咬牙,一跺脚,声音细弱蚊蝇,喊了一句,“相公……” 沈十三还没说话,好事者就先闹了起来,“小娘子,你这声音,别说你相公了,连我们都听不到!” 江柔弱弱的瞅沈十三。 沈十三:“没听到。” 江柔一急,简直就要哭出来了,见沈十三这混账模样,使气大喊了一声,“相公!” 喊完就后悔了。 声音好像大了点…… 沈十三却很满意,“恩,走吧。” 便率先走在走前面。 他们一走,门口的大堆围观路人也就散了,小二连忙跟上去,作揖道:“现在实在是没有位置了,几位客官要是不介意,跟人拼个桌如何?” 沈十三脚步一转,向着大堂里面走去。 郭尧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小二手里,“我家主子不喜和陌生人吃饭。” 晁海阁的特点,就是没有单独的包间和卡座,不管再有钱,到这里一样是跟大家一起坐大堂。 但因为菜式独特,这里的装潢也下了心思,算是有特色,三教九流,都有人愿意来。 郭尧想着,沈十三要讨夫人欢心,环境当然是其次,菜式合胃口,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这里除开吵点,环境还是不错的! 小二接了银子,就欢天喜地的腾桌子去了。 这个事情也很好办,给随便两桌客人打个折,让这两桌客人拼个桌子,不就腾出来一张了嘛! 钱这个东西,是很有魔力的,小二前脚才说只能拼桌,后脚就在窗口的位置腾了一张桌子出来,效率之快,让人咋舌! 小二报了一连串菜名,沈十三抬眼看向江柔,意思是让她点菜。 江柔挑了两个名字听起来不错的菜式。 比如樱胧呈闺、拔丝山药、炒芥菜。 等他点完了,沈十三就放飞自我了。 他点的菜,光听名字就觉得……忒重口! 比如三蛇龙虎凤大烩、东坡肉、一品酱肉、以及烤乳猪什么的。 小二特来事儿,见这桌客人出手大方,就推了两个点心。 他是一个有专业水准的小二,自然不会对看起来就不好说话的沈十三推销。 他选择了看起来就内向害羞的江柔。 江柔弱弱的看向沈十三。 沈十三见她看自己,“你看我做什么?” 我脸上又没有菜! 最后郭尧做主,从一溜儿点心里挑了个香酥苹果和合意饼。 菜都上齐了,摆了满满一桌子,江柔看这一桌子菜,她和沈十三两个人也吃不完,就试着问:“将军,郭先生和采香也没有吃饭,要不让他们一起吧?” 江柔没有阶级和尊卑概念,但采香和郭尧有。 两人一听江柔让他们跟沈十三一桌吃饭,顿时连连后退,离饭桌两丈远,然后郭尧急急道:“多谢夫人体恤,我和采香随便吃点就行。” 然后就给江柔留下两条急匆匆的背影。 江柔迷茫的看向沈十三。 她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沈十三却没理她,拿了筷子就埋头吃饭,“还不饿?” 江柔心里发虚,也连忙拿筷子。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大堂里只有其他食客的吵嚷声,靠窗的这一块儿,犹如另一个空间一样,安静得不得了。 气氛虽然怪异,但江柔今天出来透了透气,食欲大振,比平时吃的多,连饭后小点心都多吃了两块儿。 多到什么程度呢? 连沈十三这样粗神经的人都注意到了。 你说多不多?! 沈十三:“……” 老子府里的御赐厨娘做饭是不好吃? 江柔跟大多数小女孩儿一样,喜欢吃甜,面前的那盘拔丝山药,山药没吃几块,沉在盘子底下的一汪糖浆被她用小勺子舀了个**不离十。 沈十三吃饭比她快,早就放了筷子,看她跟那一小盘底儿的糖浆较劲,心里嫌弃得不得了。 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一招手,喊来了小二。 小二搭着抹桌布殷勤的上前,问沈十三,“客官有什么吩咐?” 沈十三是个简单粗暴的人,指着那盘拔丝山药就说,“那里面的糊糊,给我弄一盆来。” 江柔正在埋头专心舀糖浆,听到沈十三的话,立即放了勺子,窘迫道:“不,不用了,我已经吃好了。” 沈十三心想,老子有没吼她,怎么还是结巴? 心里一不爽快,满肚子的怨气就撒在小二身上了,“还不快去?” 小二欲哭无泪。 哪有人吃拔丝山药只要拔丝不要山药的?! 要不是给了钱,真怀疑是来砸场子的! 但沈十三的模样略凶神恶煞,小二乖乖让后厨熬糖浆去了。 江柔不好意思道:“我,我真的吃好了。” 沈十三装没听到。 两人都放了筷子,就等江柔的糖浆了,正等着,突然听到头顶有人问:“夫人,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江柔抬头,看到一个剑眉长目的漂亮男人,身后跟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侍从。这人要是坐下来和他们同桌,江柔怀疑沈十三能把他砍了…… 她偷偷瞟了沈十三一眼,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沈十三冷冷的声音,“不能,滚!” 江柔额角跳了跳,十分愧疚的看向来人,“不好意思,将……我相公脾气比较急躁,不是故意的,请二位换张桌子拼桌吧,实在不好意思了。” 心里在祈祷这二人赶紧走。 沈十三发起疯来,她都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不被砍死…… 郭尧看见这边的动静,急急赶来,看到来人的一瞬间,条件反射的就想跪下去,被那人挡住了。 “微服出巡,不拘虚礼。” 郭尧还是不敢真的‘不拘虚礼’,深深作了个揖,“刘公子。” 江柔的神色迷茫了一瞬间。 微服出巡…… 刘公子…… 大秦的皇帝,姓刘,名放,字高远。 这是…… 皇帝?! 她居然看到了皇帝?! 江柔虽然坐着,但还是觉得双腿发软,软过之后,立即站起来就要往下跪。 被皇帝身后那个面皮卡白的随从拦住,“我家公子不想叫人知道身份,夫人别行这些虚礼了。” 江柔站起身来,却不敢再落座。 沈十三见江柔跟软面条一样靠在窗边才能勉强站住,就道:“坐下。” 江柔为难的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沈十三…… 皇帝都站着,她怎么敢坐? 沈十三怒了。 老子说话不管用了?! 他站起来,手从桌子上方穿过,按着江柔的肩膀,就把她按坐下去了。 江柔忐忑的坐着,大气都不敢出。 沈十三瞪了一眼皇帝,“你今天要是专程来吓她一趟的,老子明天就把你儿子打一顿。” 权威被挑衅不说,自己儿子的人身安全也受到了威胁,皇帝急了,“你敢,太子你都敢打?老子不诛你九族?!” 沈十三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老子是他师父,哪个习武不挨两顿打?打习惯了就好!” 皇帝气急反笑,一屁股坐下来,不理沈十三,直接端了一脸高深莫测的相对江柔道:“叫什么,多大了?家住哪儿?” 江柔诚惶诚恐,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规矩得像个小学生一样,一条一条回答皇帝的问题,“回陛下的话,民女名叫江柔,今年十八,家住在奉新郡。” 皇帝一摇脑袋,意味深长道:“奉新啊,一年前在战乱中荒废了,是吗?” “回陛下,是的。”江柔说。 皇帝正想再说什么,沈十三站起来,拉着江柔就走。 皇帝也没追,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江柔……” 李莲英:“……” 他们一早出宫,赶在沈十三去南山寺之前赶到寺庙里,又火急火燎的追来晁海阁,就为了听这江夫人说个名字?! 密探不是都报上来了吗?! 真是……帝王心,海底针。 郭尧将沈十三走了,急忙上来给皇帝告退,“刘公子,草民……我先告退了。” 采香也急急行了个礼,跟着走了。 郭尧一只脚踏出门口,又折了回来,正好看见小二从端了一盆糖浆出来。 郭尧心道正好,省得再去一趟后厨。 他直接上去,把小二手里的糖浆,连盆一起端走了。 江柔上了马车,还有些惴惴不安,探了脑袋出来问正在驾车的郭尧,“郭先生,我们直接回府吗?” 皇帝出来这么一闹腾,郭尧也拿不准沈十三改主意没,于是就问:“将军,我们还去盐口市吗?” 沈十三本来想说不去了,但想了想,又说,“去。” 怎么不去,不去又哭唧唧? 江柔听到沈十三的回答,缩回车厢里。 皇帝这么一来,把她的腿都吓软了。 好想回府啊…… 盐口市是京都比较繁华的一条街道,里面基本上就浓缩了盛京的所有产业。 吃喝玩乐,打铁冶金,小吃杂耍,什么都有。 几人到了盐口街头就下了马车,步行进去。 看到新鲜玩意儿,江柔就渐渐忘了皇帝,被眼前的稀奇所吸引。 这里很多东西,奉新也有,看到会有一种亲切感。 江柔在一个捏糖人的摊子前面停了下来,跃跃欲试的盯着捏糖人的老师傅。 这种糖人以前在奉新的时候,哥哥经常买给她。 捏糖人的师父都是老手艺,捏出的糖人有鼻子有眼睛,活灵活现。 这种糖人的味道其实一般,就是普通的糖浆,乐趣就在于捏糖人的老师傅捏出来的糖人,最开先是小小的一个,每个糖人都有一条小尾巴,小尾巴像吸管一样,是中空的。 买糖人的顾客买了糖人,就可以从小尾巴往糖人身体里吹气,小小的糖人就在你眼皮子底下鼓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有鼻子有眼的大糖人,老师傅再帮你把小尾巴捏严实。 江柔跃跃欲试。 郭尧给了银子,江柔挑了一个她觉得看起来最好看的,蹲在小摊子旁边吹气。 沈十三心里的白眼简直要翻到晕厥。 这到底有什么好奇的? 只会让人看起来像个智障好吗?! 这么一坨糖,最后不是都要吃到肚子里的?既然都是吃,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劲儿往里面吹一滩口水? 智障! 江柔吹了一个小猫咪,又让老师傅捏了一个小耗子,小脑筋一转,自己拿了小猫咪,就把小耗子递给沈十三,“相公,你要一个吗?” 沈十三义正言辞的说:“不要!” 江柔举在半空顿了一顿,有些失落的收回手。 卖糖人的老师傅笑呵呵道:“公子就接着吧,夫人可伤心了!” 沈十三高傲的把头一仰,不予理睬。 老子堂堂怀远将军,当街吃糖人? 脸还要不要了?! 江柔也没多在意,站起来就想去看前面草台子上的折子戏,郭尧看气氛有点冷了,打圆场道:“夫人,糖人给我吧,我帮将军收着。” 江柔随手递给了他。 前面的草台子上唱的是著名曲目《空城计》。 奉新地方小,很少有这种戏台子,偶尔有走南闯北的唱戏人,江柔也从没去看过。 她站在戏台子的最外沿,看得目不转睛。 沈十三又嫌弃她了。 跟着老子打仗真枪实弹的时候你不感兴趣,现在来看这种浮夸的戏,跟跳大神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草台子旁边有个打铁铺。 ‘铿锵’的打铁声和婉转悠扬的戏腔融合在一起,造就了盐口市最让人难忘的场景。 沈十三实在等得无聊,让郭尧看着江柔,去打铁铺看人打铁去了。 哦不!是自己打铁去了。 常在军中,对这些刀枪棍棒的东西,什么都得会一点,沈十三学过煅刀,但是打得不好,只是现在无聊得蛋疼,打发打发时间。 刚才听路人说……这出戏挺长的…… 江柔看戏看了一半,一回头,发现采香郭尧和沈十三通通不见了。 她马上就慌了。 来的时候没有看路,她根本就认不得回去的路! 她正慌张着,前面的戏好像散场了,人群开始流动起来。 盐口市是盛京的景点,游客必到此一游,王都才算没有白来一趟。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盐口市的人流量很大。 非常大! 一转眼的功夫,江柔就被挤得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 她大声的喊采香的名字,喊郭尧的名字,喊沈十三的名字,可是吵嚷的街头淹没了她的声音。 一眼望去,街上全都是陌生的行人,没有一张她熟悉的脸。 她慌了。 人群推挤这她往前走,她尽量稳住身子,努力往她刚才站的地方走回去。 沈十三如果发现她不见了,肯定会回这里来找。 但还没走回原来的地方,她突然被人一口麻袋从头罩到脚,扛在肩膀上就带走了。 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下! 正文 救我 按照常规套路,貌美如花的女主被人劫持或者绑架,歹人跑不出一公里,必定有英雄从天而降,大喝一声,‘放开那姑娘!’然后英雄救美。 但本文妖艳做作,不按套路出牌。 所以歹徒一路平安顺利的劫持女主到一座破庙,途中既没有路见不平的路人跳出来主持正义,也没有横刀杀出一个手持三十斤重剑的英雄来除暴安良。 江柔不禁心凉凉。 大秦天子脚下,人心竟然如此冷漠?! 朗朗乾坤之下,这么一个大活人被套上麻袋带走,竟然连个悄咪咪绊坏人一跤的人都没有?! 不好意思,没有…… 江柔头上被套了麻袋,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着感觉,觉得自己似乎是辗转了许多样交通工具。 先是人工抢走,不过片刻就被塞到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里,渐渐的四周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在往人迹罕至处去。 然后有人把她的脚和麻袋口栓在了一起,隐约感觉自己应该是被丢到了马车里。 她们没有封江柔的口,江柔也没有叫。 最先从大街上被扛走的时候是拼命喊叫着‘救命’‘绑架’之类的话语,后来周遭寂静无声,江柔也不敢叫了。 怕激怒歹徒,被杀人灭口…… 似乎颠簸许久,有人来把江柔从马车上拖下来。 大概是到了绑匪的根据地。 江乖顺的趴在那歹徒的肩上,任他到了地方,把自己扔到地上。 地面只有几根稀疏的干草,歹徒下手没个轻重,简直是直接砸她到地上。 江柔虽然穿得厚,还是被摔得断了手一样。 有人解开绑在她脚上的绳子,把她从麻袋里倒出来。 江柔的手被摔得发麻,撑不住失去重心的身体,控制不的往前一栽,脸栽进了墙边堆着的干草垛里,爬起来的时候,糊了一脸黏腻的蜘蛛网。 麻袋里没有光亮,江柔适应了黑暗,突然被放了出来,忍不住伸手挡住眼睛,慢慢适应白日的天色。 等能睁开眼睛了,她把手放下来,看到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是真的很其貌不扬,正常的身材,正常的面貌,丢在人群里,多半要靠他自己凑上来说‘你在找我吗?’才能注意到的那种。 他的五官没有凸出美的地方,也没有凸出丑的地方,一张脸十分寡淡,仿佛寥寥几笔就勾成的一幅画一样,平淡至极。 男人也在打量她。 两人互相打量良久,他说:“你是江柔?” 江柔心里害怕,但脸上的表情努力装得平静些,且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男人的眼睛一眯,气势在一瞬之间变得凌厉,江柔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杀气。 在沈十三杀人之前,她也感受过一样的气息。 江柔往角落里缩了缩,警惕的盯着他。 这男人的相貌身材都没有什么可取之处,看起来就是普通百姓的那种,但在他刚刚眯眼的那一瞬间,江柔直觉得他应该也属于杀人不眨眼的那类人。 男人震慑过江柔以后,身上那种迫人的压力消失了,用一副跟人闲话你今天吃了没的表情对江柔说,“绑你来,求个活命而已,你要是乖乖配合我,自然保你性命无虞,你要是想跟我拼个鱼死网破,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江柔死盯着他,视线一刻不敢离开,生怕一转头,自己就没命了。 男人见她没反应,重新问了一遍,“听懂了没?” 江柔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那男人将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现在,回答我的问题,要是有半个字的假话……”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江柔看到了他脚下的一把刀。 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江柔又往角落缩了缩,男人也没等她说什么,直接问道:“你今天是不是见过皇帝?” 江柔犹豫了下,说:“是。” 那男人又问,“在哪里见过?” 江柔如实回答,“在晁海阁。” 两个问题后,男人确定面前这个胆小的女人没敢用假话糊弄他,才切入主题,“皇帝身边有几人护卫?” 江柔一愣,突然想起采香跟她说过的话。 近日京都有别国细作混入,皇帝正在大肆追踪其下落…… 她仔细回忆这人的言行。 十分不起眼,但气势了得,费心费力的打听皇帝的安保如何…… 她几乎确定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不知这人是怎么暴露了行踪,皇帝连他的画像都有,江柔只知道,现如今全城封锁,只许进不许出,四个城门都贴着细作的画像,无数羽林军以缉拿间谍之名,在京中大肆搜查。 江柔没见过画像,但她觉得,一定就是这个人! 但她半点异常都没表现出来,因为……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她认真回答男人的问题,“随从侍卫六人,乔装不计其数。” 她说得无比真诚,然而实际上,这都是她瞎编的! 她看到皇帝的时候,只有一个貌似大太监之类的人跟在他身边。 但这样的消息,能透露给眼前的这个细作吗?! 现在全城戒严,所有人都出不去,这细作这样问她,他的意图除了拼死刺杀皇帝,江柔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男人听了她的回答,眸光一沉,对这样的结果觉得失望,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这时,又有几个男人神色匆忙的来了,与绑江柔来的这个细作一汇合,就道:“快走!我们找到那狗皇帝了!他身边就只带了一个太监,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男人瞬间看向江柔,目光中如同淬了三月里的寒冰。 江柔心里一跳,迅速反应过来,大声道:“我说的是真的,我见到皇帝的时候,他身边真的带了很多侍卫,都是便装!” 来人甲看到这里有个女人,就问那男人,“这女人是哪来的?” 男人说:“这是沈战的夫人,我绑来的。” 来人甲不解道:“你绑他夫人来做什么?又没什么用。” 男人摇了摇头说,指着江柔说,“这是他前两天带回来的大夫人,据说沈战对她极其宠爱,今天我在南山寺看到他们了,觉得传言不假,如今锁了城,我们出不去,被抓到也就是时间的问题,绑了她,说不准关键时候有点用。” 来人甲不是很赞同他的想法,“沈战是什么人?他还能为一个女人放我们走?就算他放同意放我们走,狗皇帝也不同意的!” 江柔见他这样说,赶紧小声附和,“他对我不好的,你别听外面乱说,你们抓了我也没用,他不在意我生死的!” 本来走投无路就已经很焦灼了,那男人听江柔这样说,目露凶光,“你要是没用,我现在就杀了你!” 江柔浑身一抖,缩了缩脖子,又赶忙摇头,“不是,其实将军很喜欢我,你们别杀我,我一定还有用的!” 几个男人不再搭理他,小声的在说着什么。 没过多久,男人指着江柔对来人甲说:“你留在这里看着她,我们先去,如果功成,我们就挟持皇帝,让人来通知你,如果一个时辰不回,你就带着她去将军府,若沈战真如传言一样宠爱这个夫人,你就用她做威胁,让他瞒着皇帝送你出城,直到离开边境,你若能活着回去,我们用命换来的情报,一定要亲自交到主上手里。” 江柔一听,觉得有哪里不对,忍不住弱弱问了一句,“要是他不管我,执意要捉拿你们呢?” 男人的脸上的表情徒然狰狞起来,“那就只能请夫人,同我等一起走一趟黄泉了!” 江柔脸色一白,变得萎靡不振。 路人甲拦下那男人,说:“你身上还有伤,行动不方便,还是你留在这里,我去。” 男人拂开他的手,“这是命令。”然后就带着人走了。 破庙里只剩下江柔和来人甲,她努力把自己缩到角落,偷眼从敞开的破门打量外面的环境。 但这京城,她哪儿哪儿都不熟,打量了也没用,只能看见陌生的山和陌生的树。 那来人甲找了堆干草垛,背靠草垛席地坐下,也不理江柔,看上去有些焦躁。 大门就这样敞着,来人甲也不时刻盯着江柔,显然是相当自信江柔无法从他手上逃脱。 破庙的地面很潮湿,江柔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地上的寒气直往身上钻。 她拢了拢衣襟,觉得没什么作用,寒凉之气简直无孔不入,没多会儿就冻得她手脚麻木。 江柔实在受不了了,从地上站起来。 那来人甲一看她有动作,就凶恶的看向她。 江柔脸色煞白,见他看自己,抱着手臂赶紧解释,“我,我,我冷,地上太凉了,我哪儿也不去,我就站,站一会儿。” 来人甲看她面无血色,确实是冷到了的样子,就说,“别想耍花样,不然我就挑断你的脚筋!” 江柔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江柔活动了下手脚,眼角余光扫过那来人甲,忽然就顿住了。 来人甲的脖子上,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蜘蛛正顺着他的衣襟慢慢往上爬,慢慢靠近他的脖子。 那么鲜艳的颜色,一看就是剧毒之物! 蜘蛛渐渐靠近来人甲的脖颈,江柔目光随着它的移动,紧紧盯着它,她僵在原地,嘴唇上下暡动,想告诉他‘小心脖子上的毒蜘蛛’,却说不出一个字。 不提醒那人,他就死定了。 提醒他……他要用自己做人质…… 来人甲毫无所觉,看江柔死盯着他,就有些恼怒,“你盯着我做什么。” 江柔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蜘蛛,“我,我,没,没什么。” 话刚一落,就看见来人甲忽然‘嘶’了一声,然后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颈子上。 他的手从颈子上拿下来的时候,手掌中有一团模糊的血肉,和那只五彩斑斓的蜘蛛尸体。 一看到那绚丽的眼色,来人甲的脸色就变了,立即就想到刚才江柔盯着他是异样的表情。 现在看到手上明显有毒的蜘蛛,就明白了她刚才为什么盯着自己欲言又止。 来人甲勃然大怒,捡起地上的刀,跳起来就冲着江柔砍过去,嘴里大骂:“你这个贱人!” 江柔的心脏狂跳,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下意识的往旁边一偏,锋利的刀锋划破她厚厚的衣袖,险险的躲过了这致命一刀。 来人甲扑了个空,趔趄了几步,站稳身子,就又向江柔冲过去。 江柔刚才躲避的那一下,纯属是靠运气以及爆棚的人品,来人甲是别国来的细作,武艺自然不必说,她能躲过第一下已是万幸。 她再见来人甲持刀向她冲来,不管不顾转身就跑。 她不会武,自然不知道这是一个最为致命的错误做法。 转身逃跑,势必就会把后背露给敌人,你背后又没长眼睛,别人想捅你的心脏还是肾脏,你躲不躲得开是一回事,看不看得见又是一回事。 你看见了至少还能避开要害是不? 可是背对敌人,你的心肝脾肺肾,对方喜欢哪儿就挑哪儿捅,你躲都没法儿躲,相比正面迎敌,那简直是亏大发了。 额……但是对江柔这种战斗力为零的渣渣来说,看不看得见,好像无非也就是捅前面还是捅后面的区别…… 来人甲执刀追击,眼看这刀尖都要挨着江柔的后背了,他却忽然浑身一软,栽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江柔听到声音,再跑出两步后,回头去看。 只见那人口吐白沫,脸色青紫,双手捂住脖子,似乎呼吸十分困难,在地上痛苦的翻滚。 来人甲的眼睛已经在开始翻白,他的手无力的伸向江柔的放下,费力的从喉咙里面挤出来两个字,“救……我……” 江柔的脚步钉在原地,再也迈不动一步。 一个濒死的人向你求救,不管他好人,还是坏人,这都是一条性命,她不是沈十三那种杀伐果断的人,人命在她的眼里重于一切,生死对她来说是不可逾越的巨大鸿沟,道德和人性不断的挑动江柔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不救,他就死了。 她沉默的看着毒物爬上他的脖子,又把一个中毒之人抛弃在荒郊野外…… 这人,完全可以说就是她杀的。 区别只在于是不是亲自动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来人甲由开始的剧烈翻滚,渐渐变成无力的抽搐,江柔还是站在原地,精神同样饱受煎熬,苦苦的挣扎。 来人甲努力保持最后的意识,气若游丝的对江柔道:“救救我……” 江柔心一横,闭眼转头飞奔而去。 那人不死,她就活不了了。 她……杀人了…… 眼睛里有泪,不受控制的疯狂往下掉。 她一边踉跄的跑,一边伸袖子抹掉眼泪。 但眼泪像泄了峡的洪水,止也止不住,不知道是因为害怕、焦虑,悲伤,还是一些别的什么。 四周荒无人烟,江柔迷失了方向,她漫无目的走,不知道是会误打误撞走上正途,安全回家,还是远走越远,永远困死在这里。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太阳已经开始偏西,江柔的脚上磨出了血泡。 哭得太多,她渴得要干死,四周却找不到一滴水,江柔又渴又累,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地上休息。 满眼望去,尽是看不到边的荒芜,铺满砂石的地面,毫无生机的干黄野草。 无垠的边际那头,似乎随时都会冲出一群食人的野兽,将她扒皮拆骨,吞食干净。 没有尽头的绝望,看不到生机的恐惧一点一点蚕食掉江柔的心里防线。 周围都没有人,甚至没有活物,她走不出去,将会被困死在这里,在一片不知名的荒地,在一个暖意融融的冬阳天,她会渐渐耗干身体里的最后一滴水分,像一朵开败的花,慢慢腐烂在泥土里,或变成觅食野兽的盘中餐。 江柔终于忍不住,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累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正文 假传圣旨 盐口市。 沈十三打了两柄剑,又试手了两把刀,都觉得不尽如意,于是丢了银子,走了。 他耍刀耍得不错,煅刀就显得业余了。 等回到草台子前面的时候,发现刚才的剧目已经唱完了,现在唱的是《玉春堂》。 沈十三身量高,基本上能看到在场所有人的头顶。 他环视了一圈,没发现江柔采香以及郭尧等人的身影。 盐口市的人流量实在太大,他一圈一圈的找了半天,还是没看到人,就回到街口,停马车那里,看看他们是不是已经先出去了。 刚一转身欲走,就看到了郭尧的头顶,他也在不断的张望。 沈十三挤过去拍他的肩膀,“夫人呢?” 本来只是随随便便的一拍肩头,却把郭尧狠狠拍了一个激灵,他转过头的时候,沈十三看到了一张如丧考妣的脸。 顿时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又问:“夫人呢?!” 郭尧喉咙发干,顶着沈十三炬的目光,艰难道:“将军,属下该死,夫人不见了……” 开先江柔递小耗子糖人给沈十三,他看将军没接,夫人有些失落,就替他接了,结果草台子前太挤,小耗子拿在手里很难不被挤成一坨耗子屎。 郭尧又不能像江柔一样边看戏边一口一口的吃了,就让采香看着夫人,他把糖人放回马车。 却没想到再回来的时候,采香和江柔都不见了。 沈十三听他一说,脸顿时就黑了下来,一脚把郭尧踹个踉跄,“混账!” 郭尧立即跪下去,“郭尧该死!” 沈十三转头就走,冷声道:“给我找!” 沈十三和郭尧分头寻采香和江柔。 别看盐口市人流密度这么大,地方却一点都不小,沈十三寻了小半个时辰,却连江柔的人毛都没看到。 最后却在一条小暗巷里看到了采香。 她被人打昏在地,孤零零的躺在潮湿的地上,沈十三上去三两下把她摇醒,咬牙切齿的问:“夫人呢?” 采香揉着脑袋顾起来的包,有些恍惚,神色迷茫的喃喃,“夫人……夫人?” 沈十三忍住一耳光扇醒她的冲动,提高音量,“夫人呢?!” 采香的眼神渐渐清明,突然抓住沈十三的袖子,着急得就要哭出来,“将军,夫人被人劫走了!” 事情变成了最坏的一种情况。 采香回忆着刚才的情况,泣不成声,“草台子下面太多人,奴婢和夫人被挤散了,奴婢看着夫人被人套上麻袋带走了,就马上去追。” “那人动作很快,从套上麻袋扛走夫人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周围都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等奴婢追过来的时候,才看到这里有个小暗巷,那人把夫人从这小暗巷带走了,奴婢顺着巷道追过来,突然就被人打晕在这里了。” 几乎是采香的话一落,沈十三就站起身,走出巷道,一脚跨上还正在唱戏的草台子,一把将那旦角推开,运足气喝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街,擅离者,杀无赦。”草台子上的戏目本来就吸引了许多人,沈十三声音也大,一瞬间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下面的路人有人认出沈十三,就道:“这是怀远将军!” 路人话一落,附和声此起彼伏,“这是沈将军!” 因沈十三借了皇帝的名,传了皇帝的旨,盐口市的百姓们纷纷跪下,口口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诺大的盐口市,全都跪伏在地,唯有角落里有两人鹤立鸡群。 皇帝偏头问站在身旁的李莲英,“我什么时候让封街了?” 李莲英垂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难不成还说草台子上的那个混账当着天子的面假传圣旨?!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站着的皇帝和李莲英两人就相当显眼,沈十三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但此傲娇突破天际的将军,居然无视皇帝,冲着跪在下方的郭尧道:“调军队,封街,一个人都不许放走,一个一个的审问,抽四队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给我掘地三尺的找!”沈十三现在没有人手,如果红口白牙的说封街,只会造成慌乱,人群四散而逃。 但如果祭出皇帝的名号就不一样了。 圣旨两个字就是不容置喙的铁令,没有人敢抗旨。 因为是杀头的大罪。 由此可得,也没有人敢假传圣旨。 因为是诛九族的重罪。 皇帝站在角落,一脸看戏的表情,跟李莲英说话,“你猜是这混账在找什么?” 李莲英回答得中规中矩,“大概是将军的什么东西丢了吧?” 皇帝目光巡视了一圈,摇了摇头,笑得愈发开心,“我猜是他的新夫人丢了!” 李莲英一看,果然没看到江柔的身影。 那绑匪的动作着实很快,沈十三一番盘问下来,居然没有人任何一个人注意到,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绑走了。 要不是采香亲眼看见了,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江柔如何被绑走。 人群中有人迟疑着站起来,说刚才在盐口市的南面,看到有个人扛着一个麻袋,匆忙往南山寺的方向去了。 沈十三留郭尧在这里审查,自己带了人手朝南山寺去追人。 到了南山寺。 沈十三一挥手,军队包围了寺庙,住持匆匆上来,问沈十三发生了什么事。 沈十三沉着脸问:“这里半天内,有什么带着大件物,用麻袋罩着,或者箱子、可以装人藏人的物件来往?” 住持见他脸色可怖,不敢问发生了什么,只仔细回忆了,才回答,“这半天来往的都是香客,没有将军说的有此特征的人。” 住持又去盘问了寺内的一众和尚,都说没有看见。 “将军,可以装人的容器实在太扎眼了,如果曾有这人,一定会有人看见的。”住持说。 言外之意就是,你要找的人我们这里没有。 沈十三却不理他,大手一挥,“搜。” 军队鱼贯进入寺庙,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搜寻。 寺庙也就这么大,不多一会儿就翻了个底朝天,各路人手回来禀报的消息,都是未找到人。 住持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那个杀千刀的绑匪没有藏进庙里…… 沈十三正准备往前追,宝殿后方绕出来一个士兵,对沈十三禀报:“将军,后山发现一座破庙,里面有个死人,还有打斗的痕迹。” 住持一口气松早了,听到这消息,顿时两眼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沈十三带军队,跟着来禀报的士兵,寻到了他口中说的破庙。 这破庙是南山寺的前身,香火旺盛后,就弃了这庙,直接重新在前面盖了宝殿,这座小破庙就渐渐被遗忘了。 庙里出现了死人,主持膝盖一软,就给沈十三跪下去了,大呼冤枉,“将军,这庙很久以前就遗弃了,后山有山路可以绕过宝殿通向这里,这人不晓得怎么自己到了这里,又莫名其妙的死了,可不关庙里的事啊!” 沈十三走上前去翻看那死人,一摸,身子都还是热的,立刻派人呈放射状进行地毯式搜索。 向前推进不知道多远,有人在砂石地上寻找到一只发簪,立刻禀报沈十三。 沈十三过去捡起簪子一看。 ……不认识。 这发簪他不认识,也记不得今天江柔出门的时候都戴了些啥。 但他在发簪的簪尾,看到了篆刻着沈府‘沈’字的记号,以及松散的砂石地上,被人躺出来的轻微凹陷。 沈十三顿时精神大震,命人顺着痕迹搜寻。 越往前走,就越接近从沈府到南山寺、今早他们走过的那条官道。 沈十三浩浩荡荡的带着人追了很久,终于在接近城南的路上,看到了那个小小的、慢慢的、一瘸一拐的身影。 他策马过去。 马蹄的哒哒声音在道路上格外刺耳,江柔的脚下一顿,转身去看,看到了高头大马上,那个面庞坚毅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离她三步的距离勒马,下马冲上来,指着她的鼻子骂:“你个狗东西!看戏跑什么?你他妈的……” 话没说完,一向跟他保持距离感的女人,猛然抱住他的腰,放声痛哭起来。 沈十三愣了愣,抱住她,把剩下的话说完,“你他妈的是没有嘴吗?不会喊人是不是?!” 还是个指责的语气,但已经没了怒气。 江柔抱着沈十三一顿痛哭,鼻涕眼泪通通抹在了他身上。 沈十三穿的深色,转瞬间胸前就湿了一大片,看起来显眼得很。 三百沈家军,就在官道上,跟一根根木桩子似的……看将军安慰夫人…… 江柔哭了半天都收不住势头,沈十三等得没耐心了,强行打断她,“行了行了,还哭个没完了!” 江柔听罢,委屈的放开抱住沈十三腰的手,伸袖子擦干净脸,规矩的在他面前站着,只是还是忍不住的抽搭。 沈十三把她抱上马,往回走。 江柔发泄过了,才想起那个细作,侧身揪住沈十三的袖子,一抽一嗒的说,“将军,绑我的是这两天逃走的细作,他们要回去挟持皇上。” 沈十三一听,也没问她为什么知道的,招呼军队就往盐口市赶。 等到盐口市的时候,百姓群众已经被疏散了,只剩下被五花大绑的、先前江柔看到的那一众细作。 最先绑江柔的细作一看到沈十三带着她出现在这里,就知道一切都完了,绝望的闭了眼睛,一头狠狠的往地上撞去。 被站在他旁边的一个侍卫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只磕破了一层油皮。 皇帝看到他们回来,阴阳怪气的说:“哟。回来了?” 沈十三用下巴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几个细作,问:“自己送上门来的?” 皇帝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本来正在审问还有没有百姓看到江柔的去向,突然就看到这几个人混在人群里。 沈十三先前让人封了街,不允许人出去,他们自然也走不掉,大批军队在这里,他们又不敢动手,只能伪装普通百姓。 不过皇帝眼尖,在茫茫人海中将他们认了出来,悄悄派人摸到他们背后,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拿下! 夫人救回来了,窃取情报的细作也抓到了,沈十三觉得没他什么事儿了,就带人回了沈府。 江柔的衣裳袖子早前被来人甲砍掉半截,露出半截藕臂,凉风一吹,冷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到府,就看见采香在门口翘首以盼,看到江柔从马车上下来,两步走上去就跪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夫人恕罪,奴婢没照顾好夫人,奴婢该死,请夫人责罚。” 沈十三下了马,冷哼一声,“晓得该死就好,下去领一百个板子,郭尧两百个。” 采香身子一晃,对沈十三叩首,“谢将军饶恕!” 江柔一听,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郭尧她不知道,采香一个娇弱的女孩子,一百个板子打下去,还有命在吗?! 再说,这事原本也不是他们俩的责任。 江柔拉着沈十三的袖子,试着说情,“将军,反正我也没事,一百个板子是不是太重了些,能不能少打两个?” 沈十三甩开她的手,大步进府,“等你有事,老子带人给你收尸,风光大葬。” 他说话着实太难听了些,江柔脸色一白,咬着嘴唇,心里泛起委屈。 她还想说说情,被采香拉住了,“夫人,将军已经罚得很轻了,您别惹了将军生气,这次本来是奴婢有错在先。” 江柔不知道他们错在哪儿。 只觉得是受了自己的连累。 采香和郭尧下去领板子的时候,江柔带了一包银子,说了好话,也说了歹话,执杖的人答应打轻一点,也答应少算两个数。 采香挨了板子,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不能服侍江柔的了,二管家谢凯把采薇从张姚氏的身边调回江柔那儿,另给张姚氏配了个丫鬟。 张姚氏隔天就要出府,今天的事儿江柔也没跟她说,免得她临走还要担心一场。 沈十三回来越想越气,又指着江柔大骂了一场。 内容无非是些‘你怎么这么笨?’‘没长嘴,被人绑架都不知道求救?’以及‘自己都没管好还他妈敢为别人求情?’ 江柔被骂得狠了,就低头哭。 然后沈十三就骂她,“你还有脸哭?” 妈的老子差点哭! 江柔哭累了,就犯困,正好天黑了,沈十三被她今天这么一吓,也没心情吃饭了,就一把将她扯过来,三两下把脏兮兮的衣裳剥干净,把人丢进被窝,自己脱了衣裳鞋子就钻进去。 天亮后,江柔的腿很软,腰很酸。 醒来后沈十三像往常一样,不在身边。 沈十三昨天假传圣旨,犯的是个了不得的大罪,今天一早就被皇帝召进宫去了。 昨天皇帝正好也在,御史台的那群老头以为这圣旨当真是皇帝传的,沈十三因此免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弹劾。 但别人不知道,皇帝还不知道?! 所以今天天不亮,就被喊进宫去跪在太极殿门口,从卯时初跪到巳时末,一跪就是三个时辰。 饶是身子硬实如沈十三,也差点跪废了膝盖。 皇帝让他去得早,又迟迟不让走,从百官陆陆续续上朝的时候,沈十三就跪在太极殿门口,到早朝都完了,他还在那儿。 谁都知道皇帝跟沈十三的关系铁,从来没有被罚得这么狠过,但也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事,一时间议论纷纷。 有官阶和沈十三一样、又看不惯他的官员,看他被罚跪,觉得他没功夫搭理自己,路过的时候就嘴贱的讽刺了两句。 结果被对方撑起一个扫堂腿扫了个狗吃屎,从龙石云阶的第一级阶梯,滚到了最末尾一阶。 顺带磕掉了大半口牙。 正文 两条平行的线 太极殿门口乱了,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 被踹下去的官员甲,拉着官员乙丙丁,捂着疯狂飙血的嘴,气恨难消的就要上来跟沈十三单挑。 他们四个人,挑沈十三一个。 沈十三撸了袖子,拖着瘸腿站起来。 别说老子还没残,老子就算残废两条腿一只手,都能把你四个废物摁在地上摩擦! 李莲英扒在门缝往外看,禀报皇帝,“陛下,再不叫沈将军进来,明天的早朝上,大臣们可都没牙了!” 皇帝一听沈十三想动手了,立即叫李莲英把他喊进来。 李莲英去殿外宣召,“宣,怀远将军沈战觐见~” 沈十三揪着官员乙的衣领,一拳头还没砸下去,就听见皇帝喊他进去。 李莲英一看,嘘了一口气。 还好来得早,不然国舅爷的牙齿就保不住了! 国舅看李莲英来宣沈十三,气焰更加高涨,头一仰,不畏不惧的盯着沈十三,满脸都写着‘你打我呀!陛下叫你进去问罪,你不赶紧麻溜的滚进去,还敢打我?!’ 沈十三看他欠扁的表情,不是很明白他这表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管他的,老子并不是很想明白他什么意思! 于是抡圆拳头,一拳就揍在国舅脸上,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把他随手丢在地上,才一瘸一拐的往太极殿里面去了。 年轻的小国舅被一圈砸蒙圈了,在地上躺半天,才后知后觉的从嘴里吐出一摊血水。 里面掺杂着两颗白花花的牙齿。 这才感觉到痛,他痛嘶了一声,露出缺了两颗大门牙的牙洞…… 李莲英捂住眼睛,关了太极殿的大门,不忍再看门豁风的小国舅。 一进去,皇帝冷冷淡淡的声音就从脑袋顶上飘下来,“跪下。” 一向受不得人冷言冷语的沈十三居然没有说半个字,拖着麻木的腿就跪了下去。 皇帝把手中的奏章一放,语气淡淡的,就像在说今天天不错一样,“自己说罢,想怎么死?” 他作为一国皇帝,可以跟沈十三互相对骂,甚至大打出手,但唯独不能让沈十三行使只有他可以使用的权利。 这是天子的底线。 皇帝之所以是皇帝,是因为他凌驾于众生之上,手中有众生所没有的权利,而圣旨,就是他权利的载体。 如果皇帝可以容忍每一个宠臣用他的名义发号施令,那将会朝纲大乱。 君没有君的典范,臣没有臣的界限。 反过来就可以诘问:谁才是君?谁又是臣? 如果他纵容,他就是默认沈十三和他共坐一把龙椅! 宠臣再如何受宠,首先他得是个臣,才会得到这个‘宠’。 如果臣子逾越规矩,行使了只有皇帝才能行使的权利,挑战了天子的权威,首先,他会先丢掉乌纱帽,其次,再丢掉自己的脑袋,最后,还要搭上全家老小的性命。 沈十三背脊直挺,像在回答他‘天气还行’一样,“任凭处置。” 皇帝越过龙案,绕到他面前,“念在你沈家为我大秦开阔疆土,数代忠烈,我只饶你这一回,如果还有下次,要么等着我抄了你满门,要么你带着老婆孩子投靠愿意收留你的国家。” 沈十三双目直视前方,只看得到皇帝明黄色的龙袍,那上面一天威武的五爪金龙张扬跋扈。 他说,“臣谨记。”皇帝说:“你那个女人再好,是不是好得过你全家三百七十八口的性命,还有你我的兄弟情义,自己好生回去反省。” 沈十三心想我的女人要给我睡,你给我睡我都不睡,谁好这种问题还要问?! 但他只是说:“是。” 皇帝自以为这么个台阶已经很低了,这个混账再不济,也应该抓紧时机表一下忠心吧?! 结果就一个‘是?’ ‘是’是什么意思? 他妈的!不知好歹! 然后皇帝就恼了,“去找薛致领四百棍,去兵部交了帅印,自己滚回家去种田吧,一个月内,别让老子看见你,不然要你狗命!” 沈十三再道一声‘是’,便退下去了。 他走后,皇帝坐回龙椅,淡定的看了会儿奏折,忽然把一桌子的奏报拂到地上,对着沈十三走的方向破口大骂,“老子两天不打你就皮骚得慌,老子的圣旨都敢假传,不知死的混账!一个女人就迷了心智,他妈的!” 他妈的! 上次薛致打了沈十三两百棍,当天就是用够横躺三人的轿子抬出去的。 薛致记得,沈十三距离上次被打,时间应该没超过五个月,这次怎么又来了?! 还是四百棍? 别的他不敢保证,四百棍下去,一个月起不了床,他还是能拍着胸膛说没问题的。 毕竟他自己下手,心里有点逼数。 对沈十三如此密集的挨打频率表示同情过后,薛致一点水分没掺,四百棍当场打了沈十三一个满面菊花开。 等轿子来抬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大冬天被汗水湿透了衣裳,脸色卡白,脑门儿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看得一清二楚,双唇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珠子里却都是血丝。 沈十三挨打的时候,皇帝就宣召了季修然,让他去沈府候着,别让沈十三直接被一棍子打死了。 李莲英亲自把沈十三送回了府,那时候季修然已经在哪儿等了好一会儿。 季修然对四百棍没什么概念,他只知道要是他自己,顶多能在薛致手下抗五十棍。 不能再多了,再多他一准玩儿完! 然沈十三今天被皇帝罚了四百棍,想起在军营里面对他的那些惨无人道的日子,季修然一接到这个消息,跳起来就是一阵仰天大笑,同时可惜为什么要让自己去给他治伤。 要是换个大夫,说不准直接就把沈十三治死了。 真可惜…… 在沈府等人抬回来的时候,季修然找二管家谢凯要了两斤焦糖味儿的瓜子,一直磕到轿子进门才恋恋不舍的罢了手。 期间偶尔再要两碟小点心,或者要两杯好茶。 最后磕得兴起,突然发了酒意,还想找谢凯要半斤女儿红,被对方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并且用不断用怨念的眼神不断扫视一地的瓜子皮,仿佛是在谴责他幸灾乐祸的不厚道行为。 季修然当然接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谴责。 但是! 谁在乎呢?! 反正他不在乎! 沈十三挨了打,他就是开心! 开心!开心!开心! 李莲英带回来了半死不活的沈十三,顺便还往沈府带了两大箱子药材。 当然不是他送的! 是皇帝叫他送来的。 对于这种打一巴掌灌一碗药的可耻行为,谢凯私心里表示非常唾弃。 沈十三直接抬到了揽月阁,路过花园的时候,跟同样躺在两人抬担架上的郭尧擦肩而过。 郭尧懵逼了…… 怎么回事?! 他看沈十三一副随时要仙去的模样,急忙拦下谢凯,问:“怎么回事?将军怎么伤成这样了?是谁伤了将军?是不是遇到刺客了?” 谢凯默默瞅了一眼郭尧菊花绽开的臀部,幽幽的说:“将军让陛下给打了,四百棍,薛致执的杖……” 郭尧狠狠的吸了一口凉气。 想到刚才跟沈十三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趴在同样款式的担架上,那一眼极其短暂,又饱含复杂情绪的对视,赶忙叫人把自己抬回去。 他就是闷得无聊想出来透透气! 要是将军心里不平衡了,再打他两百棍,他多冤?! ** 今早沈十三走后,江柔想着昨天采香挨了打,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就收拾了下,带着采薇去看她。 采薇比采香多话,也浮躁大胆些,早上伺候江柔梳洗的时候,看见他她身上暧昧的痕迹,偷笑个不停。 好在她还记得眼前的这位是夫人,没敢当面打趣她,但饶是如此,江柔也羞得满脸通红。 因江柔打点了行刑的人,对方也知道这位夫人住星月阁,是未来的正经夫人,不敢不给面子,说是打了一百棍,其实大概也就五十来下,还掺了水,打得像没吃饭一样软绵无力。 就这点伤,采香最多养个三天就好了。 然她是个聪明人。 将军让打,夫人不让打。 两相争执之下的结果,就是她被轻轻打了两下。 可这事儿能让将军知道吗? 肯定不能啊! 所以就算她只受了点皮外伤,也要装作重伤的样子,多养两天。 不然一下子被捅穿了,怕是连夫人都要一起挨打! 江柔当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就默认了采香多休息两天。 一夜过后伤口就不怎么疼了,采香的精神还算可以,趴在床上给自己绣肚兜打发时间。 见江柔来了,她连忙把肚兜一放,撑起身子来,就想给江柔行礼,被对方拦了下来。 江柔目光触及她手边的肚兜,还没来得及说话,采香就把东西塞到被子底下,不好意思的说:“奴婢绣来玩儿玩儿,让夫人见笑了。” 采薇给江柔端了凳子,她在床前坐下,见采香这样说,宽和一笑,“没事的,我就是来看看你,你的伤口还好吗?还痛不痛?” 采香摇摇头,“多谢夫人关心,已经不痛了。” 两人东拉西扯说了一会儿话,采香把府里有哪些人,都是些什么身份,谁最不好惹,谁性子比较温平,沈十三对其的态度如何,事无巨细的给江柔普及了一遍。 一说就是小半天,等采香歇了口气,江柔让采薇给她端了杯茶,笑着打断她,“你歇口气吧,一下子说这么多,我哪里记得住啊!” 采薇是采香一母同胞的亲妹,听江柔这么说,也笑着打趣,“就是啊姐姐,你一口气说这么多,夫人哪里记得住!” 采香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住了嘴,说,“是奴婢心急了,来日方长,等奴婢好起来,再仔细与夫人说一遍。” 江柔无奈道:“你今天就已经说得够仔细了!” 其实她只需要记住这院子里,谁是谁,谁是什么身份,她见了需不需要行礼就够了,其余的,不论还是这后院的兄嫂们,还是卓夫人,她通通都打算避讳着。 见她的神色,采香都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位夫人的性子,她不说摸透了,起码也是**不离十。 她的心思,也能猜到一两分。 她跟从小在权贵圈里长大的小姐们的想法不一样,她的心不在自己的丈夫身上。 因为这个丈夫不是她一个人的。 所以她觉得悲伤。 但她无法逃脱,因此决定不争,把自己缩在一个小小的躯壳里,不让人往里窥视,自己也不会走出来。 可是这样的心态,是不能在一滩浑水的沈府里立足的。 她不想要的,偏偏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她不害人,自会有人害她。 就算目前与她对立的只有一个卓夫人,可是她如果全无防备,必定不得善终。 采香见过那个卓夫人。 不是善茬。 采香观察了江柔的脸色,觉得她现在的心情还算愉悦,就说:“夫人还记不记得昨日出府之前?” 江柔没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迷茫问:“出府之前怎么了?” “昨日出府之前,将军带夫人去了宗祠。”采香一边说,一边注意江柔的神色变化。 她不提,江柔几乎都已经快要忘记这件事儿了。 昨天早上沈十三莫名其妙的留在府里,又莫名奇妙的带她去宗祠,去南山寺。 “记得,怎么了?”江柔说。 采香明知道江柔不晓得,还故意卖关子的问:“那夫人知不知道,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江柔摇头,“做什么?” “昨天夫人与将军在宗祠那三拜,是新媳拜祖宗,郭先生手里的那本册子,是沈家的族谱,将军让郭先生在上面写了夫人的名字,南山寺的那三拜,便是最后一步,意思是祈求神灵保佑新夫新妇百年好合,携手白头。” 采香看着江柔的眼睛,一五一十的给她解释完,然后道:“这是沈家娶正妻的规矩。” 江柔仔细一想,好是在郭尧念的话里面,听到了诸如‘夫妇一体,夫唱妇随’之类的词语。 采香一说,她恍然明白,为什么一向不在府里的沈十三昨天抽出了空,为什么杀人如麻的人忽然要去拜佛。 采香想说什么,她知道。 无非就是‘将军很重视夫人’‘夫人可以试着接纳将军。’诸如此类。 她从没在采香面前隐藏过情绪,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她的心不在沈十三身上。 说实话,昨天的仪式并没有触动她分毫,因为沈十三早已经跟她说过,娶她为妻,不过就是一个迟来的仪式罢了。 但她不想再做什么无谓的事。 她只想在这里平淡的生活下去,尽一个做妻子的本分。 当然,她没有资格要求沈十三做一个她心目中的完美丈夫。 她只要做好自己就好。 没有谁是捂不热的石头,沈十三言行上虽然对她比较粗暴,但时间久了,她能看出来,这只是他二十余年来的习惯,他对谁都这样。 不是只对她一个非吼即骂。 他救过她两次? 三次? 记不得了。 反正就是很多次。 多到她能够看清楚这个男人的心。 她承认,渐渐的,她有一点点动心。 她抵抗不了一个男人,在她数次陷入绝境的时候,宛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把她揽在怀里,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替她挡掉风雨。 可是那不重要。 她接受不了只有二分之一个丈夫。 以后或者会更少。 三分之一? 四分之一? 还是五分之一?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两条平行的线。 身体或许可以交缠,但心永远不会融合。 她安静的做她的妻子,可以不要任何东西。 唯一的奢盼……希望心还能属于自己。 她不想用尽全力爱上一个人,然后被他无数的姬妾逼疯,渐渐变成一个丑陋的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找不到最初的心。 正文 谢谢你 采香还想再说两句,二管家谢凯突然来请江柔,说将军重伤,请夫人过去看一眼,言辞中隐隐透着沈十三快要不行了的隐晦暗示。 江柔一听,心跳不受控制的漏掉一拍,别了采香,往星月阁去。 星月阁已经围聚了小半个府的下人,端着混着血水的铜盆进进出出,药材不断送进去,李莲英还在外面等着没有走,应该是等着看沈十三到底死没死成,好回去报信。 江柔一看这么大阵仗,就被吓住了,拉着谢凯问发生了什么事。 谢凯只简单明了的跟她说,沈十三不知道什么原因,被皇帝打了三百棍。 李莲英注意到了她,接过郭尧的话,压低声音,也似采香一样跟江柔卖关子,“夫人可知道陛下为什么打将军?” 江柔当然不知道,“为什么?” 李莲英把声音压得更低,保证音量只有江柔能够听到,“因为将军假传圣旨!” 江柔一听,双眼瞬间正大,脚下控制不住的往后退了两步。 假传圣旨是个什么罪名,三岁小孩儿都知道。 跑不脱的抄家灭族的大罪! 李莲英看她后退,又往她面前凑了两步,仍然是那样故弄玄虚的语气,“夫人又知道,将军为什么假传圣旨?” 江柔愣愣的摇头。 李莲英深深的看了江柔一眼。 那目光,怎么说呢? 意味深长又带着一种‘原来这就是红颜祸水’的意思。 “昨日夫人被细作绑走,将军为了控制目击证人,带军队封街时,借了陛下的名。”李莲英说到最后,还忍不住‘啧啧啧’了几声。 江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看上去仿佛跟沈十三一同挨了打一样,呐呐的,“是……因为,我?” 李莲英满脸写着‘当然是因为你’重重的点了三下头。 在宫里,能够混到皇帝身边做事,是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 一般能做成十分了不得事情的,必然是一个十分了不得的人。 李莲英就是这么一个了不得的人。 可以说后宫的妃子,乃至皇后,见了他都要给三分薄面。 虽然他是个阉人,但却比用身躯和美貌俘获皇帝的后妃们厉害多了。 人家靠的是内在和才华! 这样了不得的人,做的每一件事,当然都是有缘由的。 沈十三跟皇帝多年,李莲英也跟皇帝多年。 但他跟沈十三不同。 沈十三常年在外征战,虽然跟皇帝的关系极其铁杆,但见面少。 李莲英作为皇帝的心腹内侍,可以说皇帝连上厕所,都是他跟着。 皇帝见哪个大臣最频繁,对那个大臣的态度如何,除了皇帝本人以外,他可以说是最清楚的一个人。 皇帝和沈十三从小就一起长大,后来见面虽不如其他大臣多,但这个怀远将军,是李莲英见过,皇帝对其容忍度最高的臣子。 假传圣旨这样的罪,都三百棍子不了了之。 皇帝可能对自己儿子都没这么宽容! 他嘴上不说,但李莲英看得出来,对于江柔这位将军夫人,皇帝算是默认了。 卓尚书确实是重臣,但皇帝更在意和沈十三的情义。 卓雅秋实在扶不了正,卓尚书也不会举兵造反。 额……当然了,忠犬小沈也是不会造反的。 只是卓尚书可以用其他手段安抚,虽然效果没有扶正卓雅秋显著,但说到底,他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甚至不敢表现出怒,只能在心里怨念。 没办法,谁叫你是为人臣子呢?! 但沈十三就不一样了,他和皇帝不仅是君臣,还是兄弟。 如果皇帝非要把江柔拉下来,把她视为眼中钉,不说以后兄弟难做了,只能说多年的情义,会在沈十三的左右为难中,一点一滴的消耗磨损一些。 因为,不只是皇帝,连李莲英都能看出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女人…… 不!是这样一个人,让沈十三如此在意。 额……除了皇帝。至于卓尚书,那就没办法了,只能怪你自己没跟上级打好关系了。 两害相权,皇帝取了江柔这个轻。 沈十三再喜欢江柔,她始终是个任人拿捏的女子,很好掌控。 说到底,情之一字,最难自控,更何况是控制他人的情? 强行让这个女人的身影在沈十三心中弱化,最终结果,不过是适得其反而已! 皇帝的默认,江柔的正妻之位就不可撼动,再加上沈十三对她宠爱如斯。 李莲英如果还不晓得拉拢,那他真是白当这么多年的大总管了! 话罢后,李莲英给江柔让出一条通往房间的路。 意思是‘还不进去?将军可正需要安慰呢!’ 江柔确实未曾想到,沈十三找到自己,竟然是用了这样大的代价。 他没有对她说过一句,我为了救你,做了怎样怎样的事,费了多大多大的劲儿。 只是一味的指责,怒骂,怪她没有保护好自己。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来不擅表达,再动情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道,让你感觉不到他的半点好。 可是啊,他就是那么笨拙的一个人。 用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笨拙的靠近,笨拙的‘说’爱。 他的粗暴可以在一瞬之间打碎你的所有幻想,但却掩盖不了,他为了保护所爱的人,所做的一切努力。 揽月阁外面围着许多下人,房间内却没有几个。 江柔进去的时候,只看到季修然,和两个打杂的小厮。 因为沈十三绝对不会想让人看到他鲜血淋漓的尊臀。 他的神智已经不十分清楚,屁股也已经麻木,连季修然在上面倒腾些什么,他都一点也感觉不到。 两百和三百,光从字面上看,就知道这回事一个质的飞跃。 同样的,挨在屁股上的效果,也能够相当轻松的完成一个质的飞跃。 上次沈十三被抬回来的时候还尚清醒,现在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然就算是在昏迷中,豆大的冷汗也挂在脸上,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你看起来,板子打在屁股上,只是皮外伤,而且屁股上肉厚又结实,再怎么打,也不过是几天之内不能擅动臀部肌肉而已。 实际上……它也确实是个皮外伤。 但这个皮外伤,就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实际定论了。 一百个板子的皮外伤和三百个板子的皮外伤,那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举个比较粗俗的栗子,就像你便秘一天,和便秘一周的区别。 同样都是便秘,况且便秘,它本身也不算个了不得的大病,为什么你便秘一天就能忍,便秘一周就忍不住要去看大夫了呢? 同理而言,一百个板子要不了命,三百个就不一定了。 你说把你按在地上打一天,一天都只打一个地方,你皮再厚,也耐不住这样造吧?! 江柔靠在床前,伸手轻轻碰了碰沈十三的脸,试着喊他,“将军?” 沈十三昏昏沉沉,似乎听见有人在喊自己,撑起眼皮去看。 首先看到一张模糊的小脸,视线渐渐清晰,再看到那双目光都在颤抖的圆眼,依次是挺翘的琼鼻,殷红的双唇,以及她满脸惊怕中略带担忧的脸…… 沈十三看清来人,眉头一皱,有气无力的呵斥她,“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他声音虽然小,但语气绝对算不上好。 江柔每次听他这样的语气,都要忍不住的抖上两抖。 季修然乐得看沈十三的热闹,但对方清醒的时候,他是绝不敢放肆的。 可是又真的好像看戏啊…… 怎么办呢?! “夫人,您还是先出去吧,将军这伤口可怖,别再吓着了您。”季修然这样说。 果然,江柔听言,站起身来看沈十三的伤口。 沈十三见她动作,低吼,“老子叫你滚出去,你他妈的聋了吗?!” 江柔第一次那么有勇气,无视了沈十三的命令。 虽然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对方现在要死不活的样子,就算吼她,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毕竟他连自己起来尿个尿都做不到。 季修然见她过来,装模作样的用袖子挡了挡沈十三已经烂成一团血肉的屁股,然而却从袖缝隙里,露出伤得最丑的那一块儿地方。 江柔哪里见得这个,一看这么严重,就算心里早有准备。也吓得轻声叫了一声,忍不住往后退了两三大步。 季修然一看,心里偷偷的笑。 沈十三此人,太过刚强,最为要面子,尤其在自己的女人面前。 所以这样不堪的伤口,估计他宁愿再挨一顿打,也不愿意给江柔看见。 江柔虽然迅速的截断从口中溢出的惊呼,仍然被沈十三听见了。 他更加暴躁,抓起垫在身下的枕头就向江柔丢过去,暴斥:“滚出去,郭尧!你死了吗?!” 说完,又想起郭尧也跟他一样,躺在床上起不来,又吼:“谢凯!你他妈的也死了吗?!” 谢凯听到声音,连忙进来,看见沈十三在喊江柔滚出去。 他踟蹰着上前,不敢对江柔动手,只能躬身谦卑道:“夫人,您跟我出去吧!” 江柔跟着他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对谢凯说,“烦请谢先生等等我。” 然后折回沈十三那儿,在他面前蹲下,与他对视。 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沈十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名为‘窘迫’的这种情绪。 江柔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脸慢慢的往他脸上靠近,轻轻的在他没有血色的唇上靠了一下,然后飞快的离开。 不仅是沈十三,连季修然都愣住了。 沈十三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猛地觉得脸上有一丝发烫,然后迅速平静下来。 草!亲老子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老子是你能随便亲的?! 脸上却漾起一抹发春一般的微笑。 片刻后,注意到自己面部表情变化的沈十三迅速拉下脸,作出平时威严凶恶的样子。 季修然则是咋舌不已。 ……她不是被抢来的吗?这样就屈服了?确定不再挣扎一下了?! 姑娘,你再反抗一下啊!万一还有希望呢?!这样草率的就放弃不会太对不起自己了吗?! 就算身体反抗不了,心灵上反抗一下也行啊! 身体和心灵总要有一个在路上,你这样心甘情愿的就亲上去是几个意思?! 你忘记你是被抢来的了吗?! 沈十三闭上眼睛,脸上虽然已经平静下来,但心里已经嘚瑟得不得了,要是给他安条尾巴,他就能翘上天! 季修然简直…… 江夫人,我对你太失望了! 随后面无表情的给沈十三处理伤口,开些镇痛消热的方子,免得伤口发炎,引起高热,摧残身体免疫力。 沈十三的伤口面积大,处理起来也相当费劲,皮肤也大片大片的被打烂掉。 季修然先冲洗了伤口,大面积敷上药,吩咐下人换了染血的床单,剪了染血的衣裳,把一切血污都清理赶紧了,就出去吩咐人抓药。 江柔看他出来,犹疑的问,“季先生,将军……他怎么样了?” 季修然心里的小九九再多,但他第一不敢在沈十三面前表现出来,第二不敢在沈十三的一切亲属面前表现出来。 怕死…… 所以江柔一问,他就绷起面部表情,端起一个敬职敬责大夫的架子,“将军的伤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好生将养这就行了,忌辛辣,忌鸡肉、鱼肉、魔芋,其余的,伤口别沾水,按时敷药,他身体底子好,如果没有并发高热不退等症状,最多半月下床,一月能行走,便无大碍了。” 江柔道了谢,就让谢凯去将人送出府。 李莲英一看,暂时死不了,也告了退,回宫复命去了。 等人都走干净了,江柔又进了房间。 里面只剩下两人供差遣的小厮,不是很忙碌,就守在沈十三的床边,如果他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喊人。 江柔挥退了两个小厮,轻轻坐在沈十三身边。 他已经睡着了。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反正没有自主意识就对了。 江柔看着这个男人。 这是他第二次,为了自己,这样虚弱的躺在床上。 说不感动,是假的。 他有不算最俊逸的脸庞,却最刚毅,每次都崩着一张很凶的脸,让她不敢靠近。 他的世界太血腥,血腥到她害怕,害怕到她不敢靠近。 在床边坐到下午,谢凯送来饭菜,让江柔吃一点。 今天刚中午的时候,沈十三就被横着送回来,府里上下都乱成一团,几乎没有人顾得上吃午饭。 已经下午了,才差不多告一段落,谢凯比郭尧手生,算是郭尧的副手,想事情没有郭尧周全,等他自己察觉到饿了,才想起来夫人还没有吃午饭,连忙让人送来了饭食。 江柔本来不怎么有胃口,但一想,不吃也没力气照顾沈十三,就坐过去端了碗。 饭吃了一半,她不放心,转头去看了一眼沈十三,却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行了,默不作声的盯着她的背影,眸色深不见底。 江柔放了碗,倒了被热茶端过去,“将军,渴吗?喝点水,等下药熬好了,喝了药在睡。” 沈十三明明盯了她很久,应该已经算默认了让她呆在这里,此刻却说,“你怎么又来了?” 他刚才的确是让自己滚了,江柔有点心虚,“你喝了药我就走。” 沈十三闭了嘴喝水,没再说话,是个默认的意思。 两人沉默了很久,江柔觉得,有人愿意如此大费周章的救自己,她应该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谢意,“将军,谢谢你。” 沈十三一口气喝干了水,说:“谢什么?” 江柔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谢谢,这样保护我,这样救我。” 正文 必定乖了 江柔的这一声‘谢谢’乃是发自肺腑的一声谢。 “将军为我挨了这么重的罚,我……” 一般按照剧情走,这里的台词应该是‘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但江柔已经许过了,没法儿再以身相许,只能说:“我会铭记在心的。” 结果沈十三把头一偏,粗声粗气的说:“老子挨罚跟你有蛋的个关系?!” 为一个女人触怒天颜什么的…… 恶俗!羞耻! 江柔的满腹柔情烂死在了肚子里…… 江柔默了默,不再提这茬儿,转了话头,征求沈十三的意见,“将军伤病这段时间,可不可以让我来照顾将军?” 沈十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府里没下人吗?自己回屋呆着去!” 伤口他自己虽然看不见,但大概有点儿数,这一顿板子下来,屁股要是没打烂,那就对不起薛致手里那根棒子。 你他妈看一眼都要尖叫,还照顾老子?! 江柔也不反驳他,只是默默的坐得离他远了点,就是不出去。 反正你也打不着我…… 沈十三眼皮重得很,感觉浑身都有火在烧一样的发烫,强撑着呵斥江柔两句,意识就模糊了,上下眼皮一合,就昏了过去。 江柔看他突然没声儿了,顿时心里一凉,连忙去叫人。 不会气死了吧……谢凯一直候在外边,听江柔喊,就进来看情况,一看是沈十三昏了,还算比较淡定,先吩咐人端了药来,再跟江柔解释,“季太医走时交代过,将军若是晕厥,是属于正常现象,按照他开的方子把药灌下去即可,将军若是高烧起来,再去喊他。” 江柔这才稍微放心些,等下人端来了药,她接过来,亲自撬开沈十三的嘴,给他灌下去。 沈十三处于昏迷中,没有自主吞咽意识,又是趴着,让灌药这一行动的难度系数直线上升,整整一碗药,他大概也就咽了几滴。 江柔正忧心着,手突然触到了沈十三的脸,顿时慌了。 他肌肤滚烫,果然还是发烧了! 她又放了药碗去找谢凯,谢凯又着急忙慌的去找季修然。 季修然回家还没能逍遥小半天,就又被抓到了沈府。 本来按照沈十三的伤势情况,他该一直留在沈府里,至少过了头三天,情况稳定了下来,他再撒手。 但沈十三在军营里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一直跟对方共处一个府里,他的鸡皮疙瘩就忍不住的直嚯嚯。 虽然这样的伤势,十有十成一定会并发高热,但他走的时候,沈十三除了被打恹了,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并发病症,他想着就算发热,估计也是明天的事情了,便回了家。 没想到当天下午就又被抓了回去。 他还以为沈十三这么骚,会很能刚呢…… 切!根据季修然从医多年的经验保守估计,沈十三这一昏迷,没有三天,大概是别想清醒了。 他给沈十三开了新的退热方子,被谢凯强行留在沈府,要求住满三天再放人。 季修然强烈谴责了他这种恶霸行为,没什么卵用。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 谢凯给他在揽月阁收拾了间离沈十三最近的屋子,让他住下,方便能够随叫随到。 江柔为了方便照顾沈十三,则是直接在他的房间里住下。 白天就守着他,给他灌药,给他用湿帕子擦身子降温。 晚上的话……反正沈十三的床大,他一个人也睡不完,完全可以再睡下两三个江柔。 季修然不愧师从方院判,一张铁嘴说什么准什么,沈十三昏昏沉沉睡了睡了一天一夜,半点没有转醒的迹象。 除了强行灌进嘴的两碗药,滴水未进,人也一动不动,连个趴着的姿势都没换过。 郭尧自己也在床上趴着,听了消息,让人抬着他来看了沈十三一眼,以表示自己这个管家已经对主子表达过了关心,然后把一摊烂摊子丢给谢凯,自己养伤去了。 沈十三高热得烫人,季修然说,尽量多用酒精擦拭额头、手心、脚心、胸膛等地方,以达到物理降温的目的。 江柔让人抬了一缸子酒放到床边,几乎是一刻都未曾停过的帮沈十三擦身子。 当然,由于体位原因,胸膛是擦不到了。 这已经是第二天,沈十三还是在昏睡,到半夜的时候,体温突然急剧飙升,烧得都在说胡话了。 于是季修然被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起来,又是一通忙活,加大了药的剂量,换药到后半夜,才被放回去睡觉。 江柔守在沈十三床边,把酒直接舀了半个铜盆,当做水一样打湿帕子、拧干,给他擦额头,擦背。 她几乎两天都没怎么合眼,实在困极了,就在床边眯一会儿,谢凯觉得她这样的照顾法实在熬人,怕将军好了,夫人又倒下了,就唤了两个小厮替江柔的班,让她睡一会儿。 江柔也知道自己身子弱,这样死熬,说不准死得比沈十三还快,就回星月阁睡了一会。 因为照顾沈十三,作息时间完全被打乱,一觉醒来的时候,正是深夜。 她起来点了灯穿衣服,惊醒了外间的采薇。 她要去揽月阁,采薇想跟她一起去,被她拦住了,让她自己睡。 半夜正是酣睡的时候,她是已经睡饱了,没道理叫采薇陪她一起熬着。 采薇心大,看江柔当真不计较,也就倒回去睡了。 江柔自己穿衣去了揽月阁。 揽月阁里灯火通明,就算已是半夜,两个小厮还是不敢偷懒,正在给沈十三用酒精擦身子。 江柔让他们回去睡觉,他们便告了退,走了。 他拿起帕子,重新沾了铜盆里的酒,坐在沈十三床边,拉过他的手,给他擦手心。 已经两天了,他一直高热不退,连季修然都说,这样再烧下去,怕是直接给烧成傻子了。 可药加了两倍的剂量,手心和额头都已经要被擦秃噜皮了,还是不见好转,着实让人担心。 沈十三幼时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又是常年拿刀,掌心有一层厚厚的茧子,特别是虎口和四指指腹,江柔摸上去都觉得剌手。 她拿了帕子,一下一下的在他手心里轻擦。 从认识他起,似乎时时见他受伤。 他身体极其结实,江柔却已经两回见他昏迷不醒,很难将这幅样子和他平时生龙活虎的模样联系到一起。 每次亲热的时候,黑暗中都能在他背上、胸膛上,摸到一道道疤,有些已经是陈年旧伤,却只是随着时间淡化,看样子,似乎是不会消失了。 他以前,肯定也经常重伤在床。 不脱衣服的时候,很难想象这样一副健硕又充满爆发力的躯体,竟然是这样伤疤纵横,瘢痕累摞。 揽月阁点了许多灯,十分亮堂,但等深夜寂静下来,江柔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个人机械的重复同一件事情,久了,江柔忽然就有些恍惚,恍惚过后,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安静躺在哪儿的沈十三,心里突然很恐慌。 她屏住呼吸,缓缓伸手,似害怕,又似忐忑,把食指伸到沈十三鼻子下探了一下,仔细的感受。 然后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 还活着…… 这个男人一直如巍峨的高山一样屹立,让她忘记了他原本也是血肉之躯,募然倒下的时候,她心里莫名的焦虑。 江柔一直熬到凌晨,在即将日出的凌晨,不知不觉的趴在床头睡着了。 她刚睡下没多久,昏睡多时的沈十三就醒了。 他昏睡了两三天,精神都睡恍惚了,醒来看见自己的床头趴了个人,懵逼了一瞬间。 我是谁? 她是谁? 我为什么在这里? 她为什么在这里? 缓了足足有小半柱香的时间,才把脑海中的记忆片段串了起来。 刚好天光大亮,谢凯送了药进来,就看见睁大双眼盯着江柔的沈十三。 他惊喜不已,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两个调,“将军,您醒了?!真是太好了!” 沈十三久未曾听过声响,一下子被他的大嗓门刺激得脑仁一疼,冷冷的呵斥:“闭嘴!” 谢凯看到还在睡着的江柔,却会错了意,以为沈十三是怕吵到了江柔,遂把药放到一边,放轻了声音,“将军且稍等,我去喊季太医。” 说完也不等沈十三再言,急匆匆的去掀季修然的被子。 江柔大概是这两天累狠了,直到季修然来看过病情,又长篇啰嗦了一遍注意事宜,最后向沈十三委婉的表达了一番‘你的病情已经稳定,我可以回家了吗?’的意思,这其中吵嚷声的时常高达一个时辰有余,江柔居然都没有醒。 谢凯本来想把她喊醒,被沈十三制止了。 还说照顾老子?!你就睡!老子看你睡醒了羞愧不羞愧! 季修然在沈府忙活了三天,终于在沈十三清醒的这一天,被放回了家。 谢凯再三向沈十三确定了不需要留人伺候,以及不需要喊醒江柔后,也退了出去。 直到近午时,江柔还没有转醒的迹象,并且开始说梦话。 她似乎是被梦魇住了,眉头紧拧着,表情一会儿一变,仿佛很惊恐,嘴里还在说着什么,但咬字太含糊,沈十三一句也没听清楚。 开始只是说梦话,而后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也不知道是在怕什么,沈十三见她这模样,就伸手推她,并且喊她的名字,“江柔?江柔?!” 喊了两声,她似乎在梦中冲破了什么束缚,突然一下弹跳起来,并同时还在尖叫,“啊!别看我!别找我!” 骤然清醒的那一刹那,手臂才有了知觉,下意识的挥舞了一下。 ‘啪’ 似乎打到了什么。 她趴了太久,脚已经麻了,只站稳一瞬间后,双脚骤然失力,仰倒在地上。 沈十三自己都是瘫痪状态,自然不猛爬起来搂住她转圈圈并略带宠溺的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残酷的事实是,江柔起来打到的什么东西……。是沈大将军的脸! 沈十三活了二十多年,被无数人砍过、被无数人追杀过,然没有一个人,能成功的扇过他的耳光! 而现在,他就在自己家,躺在自己的床上,被人扇了一巴掌! 所以实际上,江柔看到的,是他双目喷火,对她怒吼,“你给老子滚过来!” 江柔跌坐在地上,双唇颤抖着,一阵急促的呼吸后,眼神渐渐聚焦,才平静了下来。 见沈十三是真生气的模样,她不敢多言,拖着一阵一阵麻木虚浮的双腿走过去。 沈十三本来很生气,但看自己吼她,她也没有赶忙解释或者讨饶,反而是一脸惊魂未定,还是十分恐惧的样子,语气不知不觉的就放轻了。 只是仍然作出一脸我很生气的表情,“梦到什么了?” 江柔张了张嘴,“我……” ‘我’了半天,也我不出个所以然,沈十三耐着性子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下文,就不耐烦了。 刚想呵斥她,又觉得她这个样子可怜,按捺着火气,等她自己缓过神来。 这几天,江柔的心神不是很定。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一闭眼,脑海里就出现一个口吐白沫,不断抽搐的男人,挣扎着向自己爬过来。 或者铺天盖地、颜色鲜艳的蜘蛛。 她本来就多梦,这几天她常常梦到自己、蜘蛛、或是那个细作。 沈十三一喊她,她一惊醒,手不知道怎么就拍在了对方脸上。 沈十三听完,一腔的怒气都化作了无语凝噎。 一个死人! 一只蜘蛛! 就吓成了这样?! 但他觉得,这女人显然吓得不轻的样子,自己应该安慰一下,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说,“以后见多了就不怕了。” 江柔脸色一白,本来都已经平静了一些,又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沈十三一愣。 老子说错了?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怕,后来杀着杀着,就顺手了。 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杀四十人,虽然不像女人一样怕得发抖,但也做恶梦。 现在? 一口气坑杀数万人都不带眨眼睛的。本来就是见多了就好了,没毛病啊! 江柔简直气得要哭。 哪有这么安慰人的?! 她气鼓鼓的在床边坐下,不想再理沈十三。 沈十三见她半天不说话,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真的说错话了,但他作为一个傲娇了二十八年的男子汉,不好直接对她道歉,于是用手肘捅了捅她的腰,“老子渴。” 企图以送茶的互动,来缓和两人的气氛。 江柔去茶桌旁给他端了杯水,放在床边就不再管他。 沈十三也不是真的渴,就是想让江柔喂自己,现在她把杯子一放就不管了,那还喝什么喝?! 遂降低了自己的底线,“我就是随口一说,不是让你再杀人的意思。” 江柔:“……” 沈十三嘴笨,再说了两句,谁知道越说越错,没有一句是正确的发挥了语言原本应该发挥的作用。 江柔本来只是惊怕,现在惊怕之余,还被沈十三气得眼睛里直接就包了一包泪,满脸都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吓我’的控诉。 沈十三嘴巴都干了,储存的那点精力在重伤下也不太堪用,有些力竭了。 他缓了会儿,想。 不对啊! 两天不骂,都敢跟老子叫板了?! 这死女人,还要老子去哄了?! 然后他脸一沉下来,目露凶光,“你还敢瞪来老子?!信不信老子揍你?” 沈十三其实是这样想的。 一般只要梁正和严天罡尥蹶子,他一说揍人,对方就乖顺了。 同理可以推断,他一说揍人,江柔必定也乖了。 然江柔确实也乖了。 可能只是心里不太服气…… 正文 换了 谢凯现在面临着和郭尧上一次一样的问题——沈十三不怎么进饭食。 原因还是一样的。 一是痛得没胃口,二没力气解决三急。 但毕竟这么大块头摆在哪儿,不吃饭是不行的。 江柔看送来的饭食他一律没动,就借了揽月阁的小厨房,自己给他做饭。 屁股上那么大一块伤,入口的东西自然要以清淡为主。 江柔想着他胃口不好,估计也吃不了许多,就只简单做了两个简单又比较有营养的菜。 先熬了一锅小米粥。 再做了一个清炒山药片,凉拌了一个莴笋丝,最后做了一个清淡口的萝卜糕。 山药片和莴笋丝是图清淡又爽口,萝卜糕是觉着沈十三吃惯大油大荤的人,乍一下连点肉沫都见不到,很有可能会掀了碗说一句,‘就给老子吃这个?!’ 因需顾忌沈十三吃不得太油,又要有肉腥,江柔做萝卜糕的时候费了点儿心思。 先把刨丝的白萝卜和猪绞肉拌匀,加入米粉,和调好的酱料,倒清水和成糊糊,炒锅抹一层油,把糊糊倒进去盖上盖子闷熟,盛进抹油的容器里,等冷了再切成片煎得脆脆的。 江柔动作麻利,直接在沈十三床头安了张小桌子,把饭菜摆上去。 她做饭时候沈十三就已经说过没胃口不想吃,等她做好了,沈十三闭着眼看都不看一下。 江柔软声哄了两句,他还是像茅厕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江柔想了想,端了碗,像哄小安安吃饭一样,把勺子递到沈十三嘴巴跟前,“将军,就吃一口吧,就一口。” 沈十三豁然睁开眼。 这是哄傻子的语气吧?! 江柔被他看得一缩手,突然想到他现在也起不了床,最多也就是骂两句,就又不屈不挠的把粥递到沈十三嘴跟前,“将军,吃一口吧。” 沈十三气得胸疼。 老子动不了,连你都不怕我了是吧?! 但他确实动弹不得,只能在心里给江柔记了一笔,气呼呼的偏过头去不理她。 江柔颠颠的端着碗绕到他跟前,“将军,吃一口吧。” 沈十三又一偏头,用后脑勺面对她。 江柔换了个方向绕到他跟前,“将军,吃一口吧。” 沈十三把牙齿磨得‘咯咯’作响,一巴掌拍在她的手背上。 作势还要再打时,江柔已经闪得远远的,揉着被打的手臂,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盯着他。 沈十三哼了一声,闭眼,准备睡觉。 没想到眼皮刚一合上,就觉得有人站在了面前,然后听到女人细细的声音,“将军,吃一口吧。” 沈十三悲愤交加,一口喝掉了江柔盛在勺子里的小米粥。 妈的!虎落平阳被犬欺! 江柔见他喝了粥,又夹了一块萝卜糕送到他嘴边,“将军,再吃一口?” 沈十三伸嘴吃掉。 龙游浅滩遭虾戏! 等喂了一碗粥,做的几个小菜又一样吃了小半碟,沈十三实在是不想吃了,瞪着江柔,“再给老子蹬鼻子上脸,老子把你丢到山里去喂狼!” 江柔一哆嗦,讪讪的收了手。 这晚,江柔没回星月阁,蜷在沈十三的身边睡了。 她永远都是小小的一只,脑袋靠在他的肩头上,深夜最安静的时候,能听到身侧的他,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江柔微微往他肩窝里拱了拱,小心伸手抱住对方的腰。 沈十三到底是经过军事化训练的人,身体底子也要比常人要好一点,养了大半个月后,已经能够试着下床走动了。 他的状态越来越好,需要别人做的事情也就越来越少。 他天天躺在床上养伤,江柔把绣架搬到了揽月阁,无事可做的时候,就在沈十三旁边做绣品。 沈十三开先还说她,让她丢给绣娘去做,江柔也不理,自己做自己的。 原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是该**的时候,但是由于干柴正处在瘫痪状态,有心无力,两人盖着棉被纯睡觉,一睡就是大半个月。 身体上的疼痛导致了胃口不好,江柔每天变着花样给沈十三做可口的饭菜。 他吃惯了山珍海味,别致的家常茶,一时觉得别有一番风味,比起上一次郭尧求爹爹告奶奶的求他多吃一口,他这次算给面子的了。 江柔每天做绣品,给沈十三做饭,帮他擦身子,一天下来,时间居然排得满满当当的。 她有事可做不觉得无聊,沈十三就闲得要发霉了。 屁股上有伤,站不得,坐不得,躺不得,只能趴着。 他一个武人,趴着能做什么?! 趴了半个月,就开始发狂了。 特别是看着明明没做什么事,每天却忙得像个陀螺一样的江柔,心里面就更加不平衡了。 这天,江柔又坐在床头,一针一线的绣着未完工的双面绣,沈十三突然喊她,“去把谢凯喊来。” 江柔就去喊谢凯。 谢凯到了后,沈十三让他去找两本书,回来念给他听。 他虽然是个武人,但毕竟是大世家的子弟,不看书,只是不爱看而已,但普及教育的文化程度还是有的。 不说舞文弄墨很擅长,好歹没人能骂他一句文盲。 当天下午,谢凯弄来了一摞书册,递给沈十三的时候还不忘邀功,“将军,这些可都是孤本!” 沈十三在口头上狠狠的给予了一番表扬,让他走了,然后把江柔喊过来,将手中的书丢给她,“念给我听。” 江柔把书拿起来一看,眼睛都在发胀。 她识字,但识得不多。 江母觉得女孩子识的字够用就好,读书太多,就活得太明白,人这一辈子,还是难得糊涂好一些。 而沈十三丢给她的这一本书,言语晦涩,很多字认识她,她不认识字,认得断断续续,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难为情,“将军,这上面的字,我不认识……” 沈十三等了半天,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愣了半天,他觉得有些无趣,一把将她手中的书抢过来,说:“那老子念给你听。” 说罢随手翻了一页,直接挑了最香艳的一段。 “灯光影里,锦帐之中,一个玉臂忙摇,一个金莲高举。一个莺声呖呖,一个燕语喃喃。好似君瑞遇莺娘,犹若宋玉偷神女,山盟海誓,依希耳中,喋恋蜂溶,未能即罢。” 念罢,就仔细盯着江柔,想看她脸红的样子。 开头那那一页有许多生僻字,儿沈十三现在念的这一段,她虽有些听不太懂,但一些通俗的,勉强能懂些,再结合上下文的意思,立刻就明白了。 沈十三在给她念小黄书! 瞬间脸就羞红了,连耳朵尖都是红红的。 沈十三放了书,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江柔眼含秋水,含羞带嗔的斥了沈十三一句,慌忙低头埋首刺绣中了。 她这么不经逗,沈十三一下子就没了乐趣,只能拿起书胡乱的翻,每逢浅显易懂又艳俗大胆的,就念给江柔听。 渐渐的,江柔的头都要垂到绣架里面去了。 沈十三自觉找了乐子,自此每天就抱着一堆小黄书挑最露骨的念给江柔听。 江柔实在是羞得不行了,就扑上去捂他的嘴,一双羞恼的无辜眼可怜巴巴的盯着他。 沈十三最初屁股还有些疼,只当做玩闹。 后来的一天早上,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禁欲太久,念着念着,小兄弟就寂寞了。 但屁股还不能动啊! 就想让江柔帮自己,结果对方直接一蹿,逃出了房间,一天都没有再进来过。 枯藤老树昏鸦,沈十三一个人孤寂的躺在床上,瞪着呆滞的双眼看着床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之后他就不敢再闹江柔,以防对方翻脸,用冷暴力从心理上憋死自己。 更以防自己闹出了感觉,对方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他又残疾了,追不上,被她从生理上憋死。 沈十三吃江柔做的菜吃成了习惯,厨娘做得大菜都不怎么感兴趣,她做的家常菜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江柔每天反正也是闲着没事做,除了做绣品就是变着花样给沈十三琢磨吃的。 沈十三也相当给面子,屁股不疼了,胃口稍微好,经常连盘子都扫了个干净。 这日天气不错,沈十三的也能下床走动,偶尔还能稍微坐一坐。 因今天天暖,江柔就少穿了一件小夹袄,再去照顾沈十三的时候,对方盯着她看了半响,说:“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老是穿些死气沉沉的颜色?” 江柔低头一看。 颜色确实暗了些。 今日穿了一件深紫色的袍子,只脖颈处有一圈白色的围脖。 江柔有点委屈了,“去南山寺上香那日,是将军说让我穿得庄重些……” 其实她一直都喜欢淡色的服饰,鲜亮的颜色,也爱穿。 最初孤身在外的时候,是不敢穿得太鲜艳,后来进了沈府,穿过两天亮色,到上香那日,沈十三就责骂她不庄重,采香回来以后,就选了许多暗色的衣服,让她挑喜欢的放进衣柜里。 她觉得颜色都暗沉,款式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就随手点了两件,在沈十三面前的时候,一直不敢穿喜欢的小粉红。 沈十三听她一说,拒不承认,“老子又没瞎,会让你穿老太婆穿的衣服?” 江柔咬着牙看着她。 可恨这个时代没有录音笔! 然后江柔就被赶回了星月阁,去换小粉红的衣裳。 采香板子打得轻,这会儿已经行动自如,已经又回了江柔身边,只是每次陪她去见沈十三,都会被将军大人嫌碍眼,赶回星月阁。 这会儿见江柔才出门不久就回来了,心里还纳闷,问,“夫人是忘带什么东西了吗?” 江柔摇摇头,从衣柜里取了一直很喜欢的那件粉红色小袄衫。 采香有些担忧,“夫人,将军不是不喜欢夫人穿这样的颜色吗?” 江柔捏着拳头,义愤填膺的给采香讲了沈十三不认账的臭不要脸行为。 这下连采香也觉得将军大人委实有些不要脸了! 都说人靠衣装,确实如此。 江柔一换上粉红色,感觉人都明艳了几分。 她肤白,粉红色衬她。 她像个白面粉团一样滚去了揽月阁。 一进房间,就发现里面的气氛有些诡异。 她定睛一看,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民女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居高临下的,眼睛像X光线一样,把她里里外外扫视了一个透彻。 江柔心里忐忑极了。 她虽然没犯过错。 但天子啊! 有几个平民百姓能有机会见上一面?! 人对于绝对的权利,总是敬畏的。 皇帝让她跪了会儿,才让她起了身。 江柔规矩谨慎的退到沈十三身边站着。 他的伤已经能够勉强坐一会儿,对于这个半年之内打了自己好几百板子的皇帝,沈十三心里略微怨念,抱着输人不输阵的想法强撑着坐着。 江柔一站到沈十三身边,皇帝的表情立刻变得揶揄,意味深长道:“怪不得你要死要活的要娶来,原来是玩儿腻了主动大胆的,该玩儿青春可人的了?” 不等沈十三回答,他又啧啧道:“原来喜欢养成啊!没人告诉你领着这样一个夫人出去,有人怀疑你是他爹吗?” 沈十三一只鞋就飞了过去,“爹你大爷!” 皇帝往旁边一闪,“信不信我再赏你几百板,让你龟儿半身不遂,看你他妈还玩儿养成,你养啊!等养大了,老子就把她赐婚给别人!让你给别人做老丈人!” 沈十三又是一鞋底板飞了过去,皇帝巧妙的闪过,身后的李莲英遭了秧,被一鞋底板砸中鼻子,捂着鼻子想叫又不敢叫。 皇帝把两只鞋子捡起来,甩回沈十三脚下,“还晓得砸人,那就是死不了了!” 沈十三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你来做什么?老子可没出现在你面前!” 皇帝先前说让沈十三一个月别出现在他面前,不然后果自负,现在主动找上门来,当然是没什么好事。 沈十三侧首对江柔说:“出去等。” 李莲英跟着江柔一起出去了。 皇帝和沈十三在屋子里谈了一会儿,只听忽然一句响彻云霄的“滚”然后就是床头古董花瓶被砸碎的声音。 片刻后,只见皇帝风度翩翩的从房间里踱步出来,对李莲英道了声‘回宫’就走了。 经过江柔身边的时候,专程停下来,对着她感叹道:“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没觉得是朵娇艳的花儿,插在沈十三这坨牛粪上,真是浪费了!” 江柔愣了一下,才进了房间。 果然。 她对刚才那一声瓷器的碎裂声音判断得没有错。 当真是床头的古董花瓶! 碎片在床脚摆了一地,沈十三见江柔过来,语气算不上太好的说:“过来!” 江柔绕过一地的碎瓷片,“嗯?” “扶老子躺下。”沈十三说。 屁股裂了…… 江柔扶他趴下,就看见白色的中裤上,一片血色。 伤口本来已经好了大半,就等着脱痂痊愈,现在又裂开了,江柔赶忙去找谢凯请大夫。 这次不是季修然了,是常年给沈十三上下看诊的回春堂老大夫。 大夫给他上了伤药,嘱咐沈十三一定要静养,不能大动,否则伤口会好得很慢。 江柔深以为然。 本来已经快好的伤口,又给祸祸开了,多遭罪?! 等人走了,沈十三把江柔喊到跟前来,对她说:“你堂堂沈府的主母,就不能穿得庄重点?” 江柔难以置信,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沈十三的嘴,委屈的控诉,“将军,这是刚才你自己让我去换的!” 沈十三一瞪眼,“少瞎扯?老子什么时候让你去换过?!” 江柔瞪着眼睛,看着他说不出话。 沈十三挥挥手,喝道:“还不赶紧回去换了?” 正文 私奔 江柔在揽月阁整整住了一个月,沈十三的屁股才渐渐好起来。 能坐能站,行动自如。 病人照顾痊愈了,江柔本想住回星月阁去,但沈十三说:“不准!” 于是连采香采薇都被从星月阁喊了过来。 沈十三挨打的那天,皇帝还收了他的兵符,现在完全就是闲人一个,江柔每天清晨起床,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开始是睡在她身边,如果是她先醒,不小心弄醒了他,就被抱着一顿狂亲,如果是沈十三先先醒,也是一顿狂亲亲醒他。 后来他的好得越来越快,已经到了能跑能跳的地步了,那江柔就需晚上陪睡一顿,早上再陪睡一顿。 然后她累得在床上烂成一滩泥的时候,沈十三神清气爽的跑去打一趟早拳,回来再把她从被窝里拉起来,两人一同去吃早饭。 沈十三交了兵符,也就相当于被变相卸了职,只是还挂着一个怀远将军的名号,这段时间,他用伤没好的借口,连早朝也不去了。 他在家里闲得没事,就天天变着法的想带江柔出去浪。 张姚氏出府的事情一拖再拖,但每次来找江柔的时候,不是被采香告知‘将军带夫人骑马去了’,就是被采薇告知,‘将军带夫人冬猎去了。’ 一连月余,她连江柔都面都没见着,这天她再来找江柔的时候,照例的被告知沈十三和江柔都不在府里,就托采薇给江柔带个话,大概意思就是她明天就走。 郭尧伤好后,重新接管了府里的一应事务,谢凯辅佐,张姚氏执意要走,他也拦不住,就提前让人把先前给张姚氏买下来的铺子打点好,只等她一去,就能开张。 还顺便在挨着铺子不远给她置办了处小宅子,不大不小。刚刚够两人住。江柔这天回来的时候,采薇转告了张姚氏的话,她就央求沈十三能不能留在府里。 沈十三看她可怜巴巴的,就答应了。 第二天,江柔卯时就起床了。 昨天沈十三闹得晚,今早就睡得特别沉,怕吵了他好梦,她轻手轻脚的从床里侧爬出去,做贼一样穿衣穿鞋,男人躺在床上,半分都没察觉,天色未明,江柔带上房门,去了张姚氏那儿。 张姚氏想着走的时候要跟江柔当面说一声,奈何一直都见不着人,这番拖久了,她在沈府老这么住着也不好意思,就定在了今天走。 反正江柔知道她在哪儿,有空的时候,会来看她的。 她一早就起来收拾东西,打算天一亮就离开,动作麻利一点,应该能在今天把一切都收拾妥当。 刚刚背上包袱,江柔就来了。 两人很久都没见过面了,江柔有些歉疚,“大娘,这段时间忽略你了,原本答应得好好的事也拖了这么久。” 张姚氏抱着还在熟睡中的小安安,对她呵呵一笑,“不妨事,本来我自己一个人也行的,就是想跟你打声招呼,你别老把心思放我我身上,多跟将军培养培养感情,我看他对你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江柔有些不好意思,转了话题,“别说这个了,大娘,我送你出去吧。” 她伸手接过小安安,看他睡得这么香,忍不住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小东西,以后姐姐就不能天天抱你啦,你可要乖哦。” 孩子当然听不到,小猫儿一样耸了耸鼻尖,往江柔怀里拱了拱。 张姚氏对江柔宠溺一笑,也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以后大娘就不能天天看着你啦,你也要乖!” 江柔笑着应是, 两人说说笑笑出了府,往西街去了。 张姚氏的簪子虽然值不了许多钱,但因是张相公送给她的,意义重大,江柔舍不得就这样让她当掉,就瞒着张姚氏帮她收了起来。 张姚氏一直以为铺子是用簪子换的,江柔为了怕她疑心,让郭尧找的铺子地段没有太过繁华,位处西街,人流量尚可,周围大都是居住区。 因没有在中心地带,张姚氏也没有怀疑。 铺子不算特别大,也就是能容纳五六桌客人的样子,就是传说中苍蝇馆子的那种。 但没办法,江柔怕一下子做得太过,反而一眼看出端倪。 她打算等张姚氏渐渐习惯些,再让郭尧找些人,时常关照些,等她自己存了钱再换大些的门脸,自然就不会叫她难为情。 江柔和张姚氏原本是打算早些来,把铺子拾掇出来,把要准备的东西准备好,明天就能直接开张,结果到了地方一看,郭尧早就让人把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昨天郭尧就知道张姚氏要出府,连包馄饨用的食材都准备好了。 两人一看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又去了离铺子不远的屋宅。 跟铺子里一样,同样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灰都没有,连一应的生活用品也准备齐全了,张姚氏只要把带来的衣物放进衣柜就行了。 一看就是知道她今天住进来,昨天专程派人来打扫过。 两人一看,撸起的袖子又放了下来。这厢来得这么早,结果什么需要做的事情都没有,准备大干一场的两人相视一笑。 张姚氏想起铺子里又准备好的食材,就说:“早上出来的时候也没吃早饭,好久没吃大娘做的馄饨了吧?走,大娘给你包馄饨。” 江柔撒娇,“我要很多很多麻酱。” 张姚氏把尾音拖得很长,“好,都依你~” 两人又结伴去了铺子里。 天已经渐渐亮了,今天应该又有一个暖暖的冬阳,江柔他们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像个咸蛋黄一样的太阳挂在东边,随着她们的脚步,慢慢升上正空。 晨曦照出了她们的影子,把两条人影拉得长长的,小安安还是抱在江柔的怀里,一睡醒,睁开清澈的眼睛,看见是她,用嗲嗲的童音喊,“姐姐。”然后就是笑。 江柔把他竖着抱起来,笑着问他,“有没有想姐姐啊。” 小安安似懂非懂,在江柔怀里兴奋的蹦,“姐姐,姐姐!” 铺子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各种馅儿的食材都有,江柔把小安安放到地方,跟他追逐玩耍,张姚氏问她,“小柔,想吃什么馅儿的?” 江柔想了想,大声的回答,“我要干贝鲜肉馅儿!” 张姚氏‘嗳’了一声,就开始剁馅儿。 ** 沈府。 沈十三一觉睡醒,闭着眼去捞身旁的人。 没捞到软软的身子,却摸到了已经冰冷的半个床位,他睁开眼,撑起身子在房间里找人。 去哪儿了? 一看,房间里冷冷清清,没有半个人,他大声的喊郭尧,“郭尧!” 进来的却是谢凯。 说是今天是郭尧的轮休日,回家休假去了。 沈十三并不是很关心郭尧去哪儿,问谢凯,“夫人去哪儿?” 谢凯一思索。 今天他来的时候,就没看见过江柔,还以为她没起床呢,听沈十三一问,才晓得人没在房间里。 沈十三起床,把整个揽月阁都找了个遍,半根人毛都没看见,脸就沉了下来,见谢凯跟个傻子似的跟在自己身后转,一肚子都是气,“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带人去找?!” 其实谢凯不是很理解沈十三的思维以及行为。 夫人也可能就是起得早,去哪儿随便走了走,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 沈府的这口饭不好混呐! 但就算心里已经开启了疯狂吐槽模式,嘴里却连个屁都不敢崩,只能赶紧道:“是,我这就去。” 沈十三开启发狂的暴走状态,从西苑一直找到东苑,再到敞开的大门口。 早市已经开了,沈府位处盛京的中心地带,几乎天一亮,门口便是车水马龙。 沈十三立在朱红色的大门口,看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 没有一个是她。 他一生杀伐果决,不曾患得患失过,也不理解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现在也不理解。 他只知道。 人要是找回来,就打断她的腿! 昨天她说:“好想奉新啊,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回去看一看。” 他当时是怎么说来着? “一个边陲小破城,有什么好看的?” 当时她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有一种浓浓的怀念和向往。 那时候他像突然开窍——她的心一直不在盛京。 她的心落在他口中的小破城里。 沈十三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那一刻却居然有一种早晚留不住她的怅然。 然毕竟顿悟只是灵光乍现,本性还是本性,等他缓过神,又在心里不屑一嗤。 奉新都是一座废城了,回去做什么?超度亡灵吗? 今早半个冰冷的床位,彻底打醒了他。 前段日子给江柔念的小黄书里有个恶霸和美人儿的故事。 大概是讲恶霸看上了美人儿,于是杀了美人儿的全家,把美人儿圈禁在家里,天天变着花样做,终于有一天,美人儿找到机会,趁恶霸喝醉,一举反杀,报仇雪恨,远走天涯。 当然了,这个小故事不是重点,文中的大部分笔墨都着重描写了恶霸和美人儿每天变的花样是哪些花样。 其他的故事,沈十三大部分都忘了,不知道为什么,却唯独记得这一个。 他站在家门口,眼神迷茫了片刻。江柔一直比他起得晚,只要两人一起睡,沈十三每晨都能看到她在身旁像猪一样的沉睡。 两人一起睡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从来没有一天,她是起得比他早。 半个空落的床位,莫名的让他一激灵,想起江柔昨天那样神驰到几乎痴迷的模样。不会…。吧? 老子虽然变着花样做,但是老子没杀她全家啊? 可是她确实是老子抢来的…… 可是老子也不是恶霸啊! 草! 看老子抓你回来不把你揍到生活不能自理! 谢凯很快带人回来了,说是没找到人。 在沈十三要吃人一样的目光下,强烈的求生欲使他立刻做出反应,“将军请稍等,我去问问采香。” 说罢也不等沈十三同意,拔脚就开跑。 因天还早,谢凯带人到采香睡的外间的时候,她还迷迷糊糊在梦里。 他三两下把人摇醒,简明扼要的说明了前因后果,追问采香知不知道江柔的下落,并严令威胁,如果有半分欺瞒,后果自负。 采香愣愣的,一脸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看着谢凯,“今天张娘子出府,夫人肯定是送娘子去铺子里了呀!” 平白无故的,夫人为什么要跑? 谢凯一听,狠狠松了一口气,差点腿就软了。 郭尧!交接班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面对采香看智障一样的眼神,谢凯无所畏惧,用一种你不懂的表情,拍了两下她的肩膀。 小姑娘,你们这个级别,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 夫人是将军抢来的,你还不知道吧! 别看将军和夫人腻腻歪歪得不得了,就算跑了,还是在情理之中! 毕竟当初夫人是将军强上的…… 谢凯一路飞奔,把新得来的一手消息传递给沈十三,沈十三听完,问了张姚氏铺子的位置,直奔马厩,骑了踏月,直接飞奔而去,留下半空漂浮的尘灰。 谢凯看他这脸色,以及这架势,生怕他一冲动,失手打死了夫人,就赶忙也牵了马,追上去。 西街的馄饨铺子里。 张姚氏盛了一碗馄饨,浇了满满两大勺麻酱,喊江柔吃饭。 江柔抱了小安安,在离煮馄饨最近的那个锅子前面的方桌前坐下,张姚氏端了两碗馄饨,一同坐下,从江柔手里接过小安安,让她先吃。 江柔拿了筷子,刚动了两口,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抬头一看,视线里出现了她那骑黑马的男人。 男人急匆匆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十分的凶恶。 江柔敢这么判定的原因,是因为张姚氏怀中的小安安,一见到沈十三怒气冲冲的走进来,‘哇’的一声,居然吓哭了! 江柔心有戚戚。 这大清早又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 沈十三进了馄饨铺子,把马鞭往桌子上狠狠一砸,把坐在凳子上的江柔一把拉起来,狠狠的瞪着她。 江柔被他这表情吓懵了,说话都不敢大声,“将军,谁惹你生气了?” 沈十三简直想一马鞭挥在她身上! 你还有脸问谁惹老子生气了?! “你他妈……”话说了一半,他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不可能肉麻兮兮对一个女人说,我以为你跑了,我怕你跑了。 我知道你不爱我,所以我患得患失。 他种人,说一个‘爱’字,自己都能把自己恶心半天。 爱是什么?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这个女人,要无条件的顺从他,要无时限的呆在他身边。 她心里可以没有他,但也不许有别人。 更不许不打一声招呼,在一个天色朦朦的清晨,趁他睡着,像跟人私奔一样,不打一声招呼就走。 他说不出口。 江柔一缩脖子,仍然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沈十三心里暴躁。 他有满腔的置疑,有满腹的话要问。 可是他通通问不出口。 一个字都问不出口。 看着江柔坦然的表情,他一早上的狂躁,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不仅没出气,反而更气了。 江柔看他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也不想知道他怎么了。 反正他经常这样,无缘无故的暴怒,心思比女人还难猜! 她问:“将军吃早饭了没?坐下一起吃馄饨吧,大娘包的馄饨可香了,当初在我们奉新,每天早晨都是有人排着队等的!” 沈十三的怒目中闪过一丝复杂。 又是奉新…… 张姚氏看沈十三满面怒容的来,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便不敢插言,怕说错了话,此刻见江柔这样问,她试探着问了一句,“将军要是不嫌弃,我给将军盛一碗吧!” 沈十三没理她,只是复杂的盯着江柔,努力的组织语言,想问她。 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就是个强奸犯? 正文 逃难去了 ‘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就是个强奸犯?’ 对于这种既不要逼脸,心里又没点逼数的问题。 如果他问出口的话,江柔大概会沉默一小会儿,然后说:“是。” …… 算了,不问了。 老子就是强奸犯!你咬我?! 他没回话,江柔揣摩了一下他的表情,觉得愤怒值应该是在直线下降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下降,但反正就是哄一哄就平静了就是。 就侧头对张姚氏说:“他不嫌弃,麻烦大娘帮将军盛一碗吧。” 然后拉着他的手坐下。 沈十三不是很懂心里这种酸酸涩涩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但他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 既然人找到了,也不是预谋着要跑。 那就可以不打断她的腿! 哦不!暂时不打断她的腿! 馄饨端到了面前,沈十三才反应过来。 你就给老子吃这玩意儿?! 因知道他还余怒未消,需要哄着点,江柔擦了筷子递到他手里,语气柔柔的,“将军试试吧?” 沈十三哼了一声,傲娇的接过筷子。 老子就给你点面子! 等谢凯赶到的时候,一桌子人已经在和和美美的吃馄饨了。 他迷茫了。 这是什么鬼?什么情况? 出门的时候不是还一脸老子不打死她不罢休的表情? 这会儿怎么就坐下吃馄饨了?! 那我早上一顿吼不是白挨了吗…… 江柔看到谢凯来了,就招呼他,“谢先生也来了?先生吃早饭了吗?坐下一起吃点吧!” 说着就要去给他煮馄饨。 谢凯看了一眼桌子上冒着热气的馄饨,咽了口口水。 我没吃…… 可是我不敢坐下来吃…… 他听见自己很欢快的说:“夫人别忙活了,我已经吃过了!” 江柔说:“原来吃过了呀,那我就不招呼谢先生了。” 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 沈十三都没吃,做管家的能先吃了?! 但是江柔也知道沈府规矩大得很,他们不敢跟沈十三一桌吃饭,说穿了只会让他更为难而已,索性就顺着他的话说了。 “那夫人和将军就慢吃,郭尧今天轮休了,府里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沈十三没理她,江柔点了点头,“那谢先生就先忙去吧。” 郭尧含悲带泪的回了沈府。 路上在街边随手买了俩大饼填肚子。 心里悲愤不已,这一大早的,我招谁惹谁了?! 江柔本来是想在张姚氏的铺子里多呆一会儿,但沈十三一来,张姚氏和她说话也放不开,小安安还被他吓得直哭。 怎么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江柔就只能告别了张姚氏,说等抽空就来看她。 虽然沈十三对江柔很好,但张姚氏还是忍不住的怵他。 毕竟对江柔好也不是对她好,她对沈十三的印象,还是一个杀人如麻并且看不惯她的混不吝。 多看他一眼,张姚氏就觉得自己要折寿,自然不会多留他们。 沈十三走的时候,还趁江柔不注意,狠狠的瞪了一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安安。 你个小逼崽子,等你长大点儿,老子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张姚氏一哆嗦,赶紧捂住小安安的眼睛,怕看到这么扭曲又狰狞的表情,给小孩子幼小的心灵造成心理阴影。 江柔拉着沈十三的手,往回家的方向走。 沈十三本来是想骑马。 但这截路人流量大,出了这条街,还是闹市。 据江柔所知,闹市纵马……起码抓进去蹲半个月。 虽然也没人敢抓沈十三,但他毕竟还是个朝廷官员,知法犯法……似乎不太好。 两人就这样牵着马,漫步在晨曦中。 江柔应沈十三要求,穿暗色服饰,发簪的款式也十分老成。 但她毕竟年龄小,穿得再老成,一张脸除非历经岁月洗礼,否则该稚嫩的还是稚嫩。 沈十三的衣袍款式也都不花哨,服饰虽然简单,但是属于低调奢华风,再看那匹毛色油光水滑的马,就知道不是普通人,两人站在一起,女的娇美男的霸气,倒是算得上登对。 走出了西街,人流量就更大了,渐渐有人认出了沈十三那张脸,看着他们窃窃私语。 内容无外乎就是‘将军身边的那个女人是谁?’ “他们为什么大早上牵着马压马路?” “他们不会是想秀恩爱吧?不然为什么有马不骑?” 最后一问,就从侧面凸出了沈十三不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沈十三难得守了一回规矩,就撞到了有人不守规矩。 两人牵着马慢慢走,突然听见身后伴随着一片谩骂,传来一阵马蹄声。 骑马的人在马背上惊慌大喊,“让开!都让开!马惊了!马惊了!” 发狂的马儿在闹市里横冲直撞,掀翻了不少摊子,也让不少人在匆忙避让中摔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道路前方,一个六七岁的稚童无措的站在中央,看着直冲过来的马儿,做不出反应。 江柔一看,下意识的就往那稚童的方向跑过去。 没跑两步,手腕被人一拉,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十三已经抱着那稚童,就地一滚,险险的躲过催命的马蹄。 他动作极其迅速,放下稚童后旋即起身,抓住从一旁擦身过的马尾巴,狠狠往后面一拽,一掌把坐在马上的人拍飞,自己翻身上马,勒着马缰,拽着马儿飞奔出一段距离,发狂的马居然渐渐平静下来。 江柔三两步上前扶起还坐在地上的稚童,轻声的问:“小朋友,你没事吧?” 孩子似乎被是吓懵了,木木的摇头。 这时候,沈十三驾着已经平静的马回来了。 他把马缰绳一丢,对着那马的主人冷冷道:“不会骑马就少出来丢人现眼。” 那人被说得面上一臊,但确实是自己理亏,讪讪的道了歉,牵着马走了。 人群中冲出来一个女人,抱着刚才那稚童一阵翻来覆去的检查,“乐生,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疼,快告诉娘,有没有哪里疼啊?” 那孩子似乎缓过神来了,虎头虎脑的说:“娘,我没事!” 旁边路人在说:“乐生娘,可是这二位救了你家乐生。” 乐生娘赶忙对江柔和沈十三作揖道:“多谢二位恩人大恩,二位援手,简直是我家乐生的再生父母!” 说着拍了拍乐生的后背,催促道:“平时娘是怎么教你的?” 乐生看着江柔,学着他娘的动作做了个揖,脆生生的说:“谢谢姐姐!” 然后又对沈十三做了个揖,同样道:“谢谢叔叔!” ……人群里诡异的寂静了一瞬间,然后哄然大笑,有人在打趣,“乐生,你娘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呀?!” 乐生娘窘迫的敲了乐生一个脑奔儿,“你这孩子,这要叫哥哥!” 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说,乐生叫得其实也没毛病。 沈十三近三十,孩子只有六七岁,叫他叔叔也行,哥哥也不算太出格。 可这关键是,他叫了江柔姐姐,又叫沈十三叔叔。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是人都看得出这俩是一对,这孩子红口白牙,就硬生生把沈十三叫成了长辈…… 沈十三很生气! 前阵皇帝才嘲讽他玩儿养成。 他其实是很不认同这种说法的。 等再过二十年,说不准你后宫里还有比你小二三十岁的,居然还有逼脸来讽刺我?! 江柔一看沈十三要炸毛,拉起他的手就匆匆走了,生怕走慢了,他一脚就踹那孩子身上去了。 沈十三回了揽月阁都还气鼓鼓的,看着江柔阴测测的说:“你说你也快二十了,怎么连条皱纹都不长?饭都吃哪儿去了?!” 无意间听到的采香:“……” 沈十三说完又自己生闷气去了。 生了会儿闷气,又突然想到江柔穿着小粉红,白嫩白嫩的样子。 真几把好看啊…… 转而又开始苦恼。 她穿个大妈的衣服都有人喊她姐姐,再穿嫩点岂不是有人冲上来喊妹妹了?! 可是她穿小粉红真的好看到老子骚动啊…… 所以,到底要怎么才能让她只把小粉红穿给老子看? 在线等!无比急! 张姚氏已经出府,江柔除了双面绣,基本上就没什么好挂心的事情了。 最近沈十三老拉着她往外跑,绣品动得少,今天得空再府,江柔就又拿了针线,在绣架前面坐下。 绣了一会儿,发现院子的自然光比屋子的的光线好太多,采香就帮她把绣架搬到院子里。 沈十三自己生了会儿闷气,再到处找江柔,就看到她坐在院子里,于是自己也坐了过去。 躺在老爷椅里昏昏欲睡的看了大半天,等探出去看了一眼,他‘咦’了一声。 沈十三瘫痪在床的那段时间,江柔没事做的时候绣了不少,沈十三一直没有看过,对这幅绣品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圆圈上面。 现在瞟了一眼,觉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江柔见他似乎有兴趣的样子,难得在他面前有了些小女儿的心态,把缎子从绣架上取下来,将双面绣的另一面翻了过来,得意的显摆,“我厉害吧?!” 沈十三平时不太关注这些东西,但从小看遍稀奇古怪的宝贝,对珍贵东西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江柔手里的缎子,正面是一幅富贵的牡丹,背面却是一幅杜鹃衔枝图。 这种技法,在皇宫里也只有一个绣娘会。 但会这种技法的绣娘不是大秦人,是两国邦交的时候,蜀国送来的。 大秦以武治国,不是很注重这些风雅事物的发展,一般实用性不强的东西,若是需要很高的技术含量,全靠邦交贸易的手段来获得。 送进秦皇宫的那个绣娘,自一年前眼睛也不行了,就没再动过针线。 沈十三在沉思。 最近鞋子穿着不合脚,你要是精通这玩意儿,就帮老子缝一双呗?! 将军大人是个直来直往的人,“你这么厉害,得空帮我缝双靴子。” 江柔:“……” 两人正在说话,谢凯来报,“将军,严副将和梁副将来了。” 沈十三气愤。 他现在就是个挂职,怎么什么事情都来找他?能不能让他多休息两天?! “说老子不在,让他们回去。”沈十三说。 话一落脚,就听见严天罡兴奋的声音,“将军!给你说个稀罕事儿!” 沈十三一看,得!进都进来了,现在说不在也晚了。 于是问:“什么稀罕事?” 你要是敢说公事老子就打死你! 严天罡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正要说话,被梁正抢了话头,“将军,前那些天我们围猎的那只雪狼,肚子里竟然有崽子,今天早上竟然下了两只小毛球!” 雪狼一般生活人烟绝迹的的荒山上,已经是极为罕见的动物,上次沈十三带江柔去冬猎的时候,她见过严天罡口中的那只母狼。 全身皮毛雪白,只有头和脚是浅象牙色,有巨大的头和细而柔美的身体,站立起来比人还高。 她们一般是群居,这只不知道怎么就落单了,被沈十三他们捡了漏。 女孩子对毛茸茸的东西总是没什么抵抗力,要是那头雪狼温驯一点,江柔都想当小狗来养。 但它野生长大,太凶悍。 严天罡把他们带回去,都只能关在笼子里面圈养。 听见有了小狼,江柔还是有点动心的。 小小白白的团子,肯定很可爱。 沈十三正想说生了就生了,眼角余光瞟见江柔的表情,就问:“喜欢?” 江柔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喜欢!” 沈十三对严天罡和梁正扬了扬下巴。 严天罡瞬间就懂起了,“夫人稍等,这就给夫人送来。” 说完就拉着梁正去抱小狼崽子去了。 两人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抱了两个小小的团子回来。 江柔一看,果然跟她想得一样,软软白白的,像两个糯米团子一样。 她伸手接过一个。 刚出生的狼崽子还没睁眼睛,睡得正酣,江柔小心翼翼的抱着,不是很有信心,“这么小一点,应该要大狼喂奶才养得活吧?” 沈十三随意的掀了下小狼的耳朵,说:“没听说过白眼儿狼吗,等断了奶就养不熟了,放在府里让下人用马奶羊奶喂是一样的。” 江柔有些小欣喜,捧着小狼像捧着一件易碎的艺术品一样。 沈十三心里笑她没出息。 这就高兴成这样? 脸上却很诚实的跟她一起笑。 梁正表示略惊悚。 这这这! 他是不是眼花了?! 他居然看见了将军痴汉笑?! 严天罡看见他见了鬼的表情,狠狠的拧了一下他的大腿,用眼神警告他‘还要命就装瞎子!’ 梁正心肝儿颤颤的跟严天罡一起装聋作哑。 等严天罡和梁正走了,采香和采薇把小狼带下去找奶喝,江柔看沈十三心情似乎很好,就试着喊了一句,“将军?” 沈十三挑了挑眉,“嗯?” 江柔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沈十三不耐烦了,“有话就说,我这会儿愿意听,等下就不一定了。” 江柔觉得现在应当是个最好的时机,狠了狠心,就说:“第一次见将军的时候,我跟家人走散了,后来被将军带回来,也一直没有再找到过走散的亲人,将军可不可以……” 沈十三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委婉,皱了皱眉说:“我进城的时候,奉新除了匈奴士兵,几乎就是一座死城,你和你的大妈,是我见的最后两个活口。” 江柔的脸一白。 沈十三说得这种可能,她从来没有想过。 不是想不到,是不愿意想。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就当做他们失踪了,逃难去了。 他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江柔有些承受不住,咬着牙齿说,“可,可是,我在奉新也没有看见他们尸体。” 沈十三不语。 心说那时候尸体都堆成山了,你还能见到?! 正文 祖传的 当初的奉新血流成河,堆尸如山,现在的奉新同样是白骨累累,埋葬在那一捧黄土之下的,是无数生蛆的腐肉。 那些人**裸的来,**裸的走,有的运气好一点,征北军走的时候挖了一个大坑,让他们有了埋身之地,有的运气不好,因为各种原因为遗忘在角落,连条烂草席子都没有。 那么多人里,谁知道有没有江柔的家人? 沈十三觉得是有的。 江柔活到现在,纯属是运气好,碰到了自己。 而她失散的家人。 当时匈奴锁城,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用什么跟大刀长枪的军队抗衡? 他们能走到哪里去? 他们能藏到哪里去? 这并不是主观的臆测,而是十分客观的分析。 沈十三沉静的看着江柔,想告诉她,“你要接受现实。” 可是看着那样清澈又执着的双眼,他说不出口。 就像当时沈毅的死讯传回来,他也是这样,目光坚定,从盛京日夜兼程的赶赴战场,直到看到血淋淋的尸体摆在面前,坚定的目光渐渐动摇,那时候,心里面有一个世界崩塌。 后来父亲战死,弟弟战死。 已经没有亲人可以再死,他对死亡的才态度变得理智到冷血的地步。沈十三坐在老爷椅上,江柔蜷缩在他身边,抱着他的手臂,像抱着最后的希望。 很久,他缓缓点头,“好。” 很多事情,不是亲眼所见,是不会相信的。 失去不可怕,可怕的失去后得到又再次失去。 希望亦是如此道理,沈十三怕江柔怀揣太大希翼,将来如山铁证压下来,她会承受不住,说话一如既往的难听。 “你不要抱有太大希望,当时战乱,具体情况你也是见过,现在已经一年多过去了,如果真的已经死了,我任是有天大神通,也没有办法。” 如果已经死了,早就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化成一捧泥,别说没有人见过江柔的父母和兄长,就算有人见过,连骨头渣滓都捡不起来的尸体,谁还能认得谁是谁? 沈十三寻人的方法十分简单粗暴,叫人画了江柔的画像,写上江柔双亲和兄长的名字,贴到奉新临边几个城池以及各大交通要塞的城门口,如果有人有消息,或是他们本人看到,直接揭了画像去当地官府,当地官府自然会向沈十三回禀。 当然了,若是第三方提供消息,自然也是有悬红的。 画像贴出去,自然不会那么快有消息。 江柔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那天在院子里做绣品,江柔发现沈十三爱喝酒,且爱的是那种最烈的酒,一个人就可以自斟自饮上好几坛。 沈十三并不是酗酒,在军中的时候,要是打了胜仗,几乎都会彻夜狂欢,这回京事端频发,跟几个副将也聚得少,喝酒的频率也就少了。 现在清闲在家,江柔又天天坐在绣架前不理他,他闷得发慌,只能一个人喝闷酒。 江柔完全没有体会到沈十三的郁闷心情,还当他只是爱酒,立即就来了兴奋了起来,兴致勃勃的凑到他跟前,“将军爱酒?我酿酒的手艺是祖传的哦!” 这里的祖传,是江柔怕沈十三质疑自己的手艺,夸大其词后得到的结果…… 沈十三没多大兴趣。 就二两酒而已,是买不到吗?还要自己动手酿,也不嫌麻烦! 但看江柔亮晶晶的双眼,没舍得打击她的热情,“哦?你还会酿酒?” 虽然已经尽力的表现出‘我很有兴趣’的样子,但由于演技不佳,还是没能将脸上的肌肉拼凑出一副‘我真的很感兴趣’的表情。 有气无力的模样就像被僵尸吃掉了脑子一样木讷。 江柔也是瞎,完全没看出来人家在敷衍她,居然立刻放了针线,撸起袖子,“将军不信?” 这个样子,是要亲自动手酿上几坛的模样没跑了。 她兴冲冲的挎上小篮子,跑到沈府斥巨资打造的后花园里,对着早就觊觎了很久的一片山茶花伸出了魔爪。 爪子伸到一半,她觉得这样摘了花园的花似乎不太好,又犹豫了。 正巧郭尧路过,见她蹲在那儿似乎很纠结的样子,就上前问她,“夫人?” 江柔见是郭尧,站起来,跟打了声招呼,“郭先生好。” 郭尧回了一礼,“夫人这是在做什么呢?” 江柔正在纠结,一见是管家来了,觉得既然是管家,那应该是能做主这山茶花的死活,犹豫了下,就问,“郭先生,这茶花我能摘两朵吗?” 郭尧赶忙道:“自然是能的,夫人喜欢便摘。” 江柔道了谢,飞快的蹲下摘了一大篮子血红的山茶。 江柔提着小竹篮回来,沈十三就撑起身子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又兴致缺缺的倒回了老爷椅。 江柔恰好看见他撑起身子来看了自己一眼,见他又一脸傲娇的躺了回去,顺理成章的把他的动作曲解为—— 老子其实很想学习,但老子就是拉不下面子。 然后她就挎着装满山茶花的小篮子,拉起沈十三往小厨房走,自觉很贴心的给了沈十三一个台阶,“将军没见过我酿酒,我酿给你看好不好。” 其实心里想说的是:你看,谁家夫人有我懂事?连你的面子都要照顾! 沈十三并不是很想看。 江柔一来拉他,他就下意识的缩了手。 但不晓得她是怎么抓的,居然准确的抓住了他的手心。 沈十三一愣。 咦? 小手挺好摸! 然后就顺从的从老爷椅上起来,反握住她细长柔嫩的爪子。 江柔到小厨房门口就放了沈十三,他也不进去,就倚着厨房的门口,抄着手臂看她在里面忙活。 江柔把山茶花瓣一瓣一瓣摘下来,清洗干净,端了蒸锅,转头看见沈十三站在门口没进来,就喊他,“将军帮我生火好不好?” 沈十三黙了默。 到底什么人这么有福气,能吃喝老子亲手烧火煮出来的东西?! 沉思过后,发现江柔说这酒酿出来是给他喝的。 一想。 当然只有老子自己有这个福气了! 然后就走到灶膛前坐下,取柴块生火。 江柔看他没拒绝,甜甜的对他笑了笑。 她的笑容像浸了蜜糖一样,圆圆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漆黑的瞳孔里面像有整片星空一样亮,嘴巴红红的,八颗牙齿白白的,若有若无的能看到两颗小虎牙,想象两颗小尖牙咬在脖子上的感觉,让人骨头都酥了一半。 沈十三心头一滞,觉得自己被勾引了。 江柔笑完就低下头在蒸锅上面铺一层山茶花,然后在山茶花铺上刚才洗干净的糯米,再在糯米上铺一层山茶花。 沈十三还沉浸在她刚才的募然一笑里,江柔见他愣神,就把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将军?” 沈十三一回神,丢了手里的柴块,拉着她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江柔重心不稳,就往他怀里倒去。 沈十三俯首就是一通深吻,还特意舔了舔她尖尖的小虎牙。 江柔被吻得喘不过气来,连推带攘的把他推开。 沈十三还想动作,江柔突然两只手捧住他的头,义正言辞道:“将军!你正经一点!” 沈十三舔了舔唇瓣,上面还有她的香甜的味道,意犹未尽的罢了手。江柔撑在他膝盖上想起身,被他按了回来,“就这样。” 然后双手穿过她的腰,用松针生了火,捡起地上的柴块丢进灶膛里。 火渐渐燃起了势头,就不需要怎么管了,沈十三就抱着江柔,手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作乱。 这大白天的,还是在厨房里,江柔脸皮薄,觉得臊得慌,死死的按住他,嗔道:“将军!” 沈十三头也不抬,“嗯?” 江柔觉得直接说不要肯定会被拒绝,于是按住他的手,调转话头,“我给将军讲我小时候的事吧!” 沈十三一听,来了点兴趣。 ‘嗯’了一声,算是准了。 “我换牙的时候,嘴特别馋,可是娘不让我吃糖,哥哥就偷了爹爹的小金库给我买糖,爹爹每次都质问哥哥,是不是他偷偷拿了钱,哥哥就会说‘我没拿’,可是家里一共就四个人,不是我就是哥哥。” “爹爹问急了,作势就要打哥哥,还没动手,哥哥突然就大声喊娘,对娘说‘爹爹说他的钱没了,让我帮他找找,娘你看见了吗?’” 江柔一说到这个,满脸都是柔和的表情,嘴角还不自觉的带笑,沈十三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尊头顶光环的活菩萨。 他顺着她的话问,“那你哥挨打了吗?” 江柔突然噗嗤一笑,说:“没有,是爹爹挨打了,娘还奖励了哥哥两块糖,哥哥偷偷藏给我了。” 沈十三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你爹真倒霉,生了个这么熊的儿子。” 说到江蕴,江柔的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哥哥很疼我的,我六岁以前,几乎去哪儿都是哥哥背我,喜欢的东西,第二天就会像变戏法儿一样出现在房间里,调皮了也是哥哥帮我挨打。” 沈十三很诧异,觉得江柔这个温平的性子,完全不能想象还有调皮的时候。 江柔说:“小时候偶尔会调皮,犯错了爹爹也不打我,就打哥哥,哥哥挨了打,下次我就不调皮的了。” 沈十三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那你跟哥哥的感情很好嘛!” 江柔眉飞色舞,“是啊,我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沈十三觉得牙齿酸酸的。 哼!什么最好的哥哥? 咳呸!刚想说两句,江柔忽然从他的膝盖上跳起来,“哎呀,糯米要蒸熟了!” 酿酒的糯米不能蒸熟,要夹生的最好。 沈十三的话被江柔打断,也就没有了再说的机会。 江柔找了两块桌布,抱住蒸锅的耳朵,把蒸锅端起来,沈十三见她端了锅,就问,“还要火吗?” 江柔说不要了,他就去了火。 江柔把茶花米拌了凉白开,搁在一旁等它放凉后,敲了一块儿酒曲兑水,倒进茶花米里拌匀,然后去找郭尧要了一个酒坛子,把绊了酒曲的桃花米放进酒缸里。 沈十三很怀疑,“这就完了?” 江柔一边往酒缸里放茶花米,一边说:“当然没有啦,要先放上一个月发酵,再把酒滤出来倒进新的酒缸里,炙了酒埋进土里,半年后再挖出来。” 沈十三:“……” 我买坛酒一盏茶都用不了,费这么大劲儿还要埋半年?! 老子为什么不直接用买的?! 江柔却似乎很乐在其中,在揽月阁找了个阴凉又通风的地方把酒坛子放下。 做完了这些,发觉又是半天的功夫过去了,她又赶忙坐下做绣品。 沈十三很纳闷。 你说她折腾半天,净干了些没效率的事,看起来是忙忙活活得不得了,其实就只是一锭银子或者一句话的事儿,她忙活得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过她既然乐意,只能随她去。 晚间皇宫里来了个小太监,送来了从兵部取回的兵符,宣布沈十三的安逸生活就此结束。 沈十三没怎么意外,他估计的时间,也就是这几天了。 因为,蜀国的和亲公主要到了。 就是那个甄禾公主。 这次依旧是大皇子甄临风陪同,观礼完毕就走。 兵符交给沈十三,明面上是蜀国和亲使团进京,为了协助林右卫管理盛京治安,实际上是方便沈十三调动军队,以防蜀国挟上次之仇,暗地里搞什么幺蛾子。 甄禾的和亲对象是大秦六王爷刘朴,是位保持中庸的王爷。 他的中庸不是属于能够自己置身局外的中庸,他的中庸,说白了,就是不成器的那种。 皇权斗争何其惨烈?兄弟相残,父子反目,都是正常事。 这位六王爷,是先帝留下来的一朵奇葩,不知道是真蠢还是装蠢,反正就是很蠢,蠢到根本没有人把他当做对手,是以平平安安的活到了现在。 朝政上基本一窍不通,徒有一幅好看的皮囊,脑子里却装不住几滴墨水,是以先帝在政的时候,他就不受宠爱。 一个不得皇帝青眼的皇子,拿着朝廷的俸禄只会饮酒作乐。 你要是问他,‘王爷对北部干旱有什么看法?’ 他估计会告诉你,“依本王之见,开坛求雨。” 这样的朝廷蛀虫,不打死真是可惜了! 但偏偏人家会投胎,他不做事,朝廷就养着呗,反正也不差这点儿钱。 然也正是因为他的蛀虫属性,东宫之争的时候,他不具备任何竞争力,太子转正成皇帝后,他又对当政者造不成任何威胁,皇帝自然不会丧心病狂的连他都不放过,就让他两袖清风的做个闲散王爷。 刘朴再不作为,毕竟也是个王爷,没道理快奔三了都还没有正妃。 其实是有的,将他定为和亲的对象后,原本的六王妃,就变成了侧妃,正妃的位置,自然给蜀国公主腾了出来。 要说这六王妃也真是冤枉,稳稳当当的正妃之位,一没犯错二没失宠,就这样白白的让了出去。 原本皇帝是想甄禾要是没看上在京的两个王爷,就把她纳进后宫,封个贵妃,也不算委屈她了。 结果人家好死不死的看上了沈十三。 你说以后每天跟她睡觉的时候,一想到对方心里不晓得想的是谁,这多憋气? 皇帝忍不了这个,就丢给刘朴去忍。 谁叫他白吃白喝这么多年,也该为朝廷做点贡献了是吧? 于是就可怜了六王妃。 可这委屈,偏偏还委屈得,说不得。 谁叫对方是公主呢? 投胎的技术没对方好,那就也忍呗。 没道理你家王爷带了这么一顶里衬微微发绿的帽子都能忍,你从正妃变成侧妃就不能忍了吧? 那多不贤惠? 到时候以善妒之名休了你,让你你连侧妃都没得做! 正文 要不要这么刺激 甄禾进京的日子飞快就到了眼前,这日沈十三一早就起床穿甲,将沈家军部署在盛京的各个角落,自己也带领一堆人巡逻。 典礼在中午,但主宴是在晚上,中午观礼过后,晚间才是皇帝主持的重头戏。 沈十三身担护卫之职,自然不能参加典礼。 好在,他自己也不怎么爱看。 但到了晚上的时候,手上的工作就要暂时交一交,到王府参加夜宴。 因为此次这个夜宴,它的实际意义,其实可以说是一个正式的邦交典礼。 两国在皇帝主持的夜宴下,先签订一些早先谈好的协议,之后就是正常的应酬。 只是这个应酬的场面略大。 沈十三作为朝廷的核心重臣,自然要到场。 携家眷到场。 沈十三原本就没两个家眷,卓雅秋被送回尚书府,他回京已经两三个月,也没去接。 皇帝本来以为卓尚书早该忍不住上折子参沈十三,却没想到这回这个当爹的十分沉得住气,女儿都在娘家呆了两三个月,姑爷不来接人,他居然也不着急。 皇帝这回将沈十三打得不轻,对方一直以伤口没好为借口,连朝都不来上,他也不想把他逼急了。 反正连卓尚书自己都不急。 那就耗着呗,反正也不是他的女儿。 所以沈十三目前为止,只有江柔这一个家眷,只能携她出席。 不过退一万步说,卓雅秋就算回了沈府,她也是小,这种正式场合,自然是要带正妻出席的。 所以她回不回都没什么影响。 沈十三不能观正午的礼,但江柔应该在正午就出席。 怎么说你沈家总应该出来一个人吧? 可江柔既不是本地人,也不是本圈人,对他们这种层次的宴席完全可以说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她连两个手帕交都没有,去了除了跟个傻子似的在那儿干站着,啥也做不了。 不知道见什么人该行什么礼。 不知道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 更不知道见的这人是沈十三的铁哥们儿还是死对头。 沈十三显然知道自己在朝中人缘儿挺烂,怕自己不在,人家就拿着他的软柿子媳妇儿欺负,干脆就让江柔在府里等他,下午直接来接她到王府。 因为沈十三压根儿就没跟她说过这茬儿,所以江柔也不知道,按照规矩,她中午就该去王府了,穿戴整齐后,就心安理得的在家里等着。 等沈十三脱了甲胄回府,天都已经黑了,再等两人到了王府,宴席也已经开始了。 江柔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场面。 眼前的每一个人,单提溜一个出来,都是能让大秦震上三震的人物。 比如权倾朝野的季丞相。 比如国之栋梁的六部尚书。 比如……皇帝。 女眷应是在男人们谈完正事儿后出席,江柔他们到得晚,女眷席上已经坐满了人。 因席间男女是分开坐,这些人物,江柔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有侍女来带她坐到了甄禾右手边下正数第三个位置。 这次夜宴的目的不一样,规矩也就不一样,甄禾作为和亲的公主,不像平常新妇一样在洞房里等待夫君,而是和六王爷一并出席。 江柔一落座,就觉得两道目光如芒在背,盯得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循着感觉看去。 一道目光是与她间隔三个位置、穿大红新衣、今天的新娘子——甄禾。 一道目光是……卓雅秋。 因夜宴是皇帝主持,主位自然是皇帝和皇后坐,作为新人的刘朴夫妇,分别坐皇帝和皇后的左右手边,男宾按照官阶,依次坐刘朴下首,女宾按照自家男人的官阶,依次坐甄禾的下首,蜀国使臣打横。 江柔自和沈十三出现在宴席上,就敏感的觉得这位甄禾公主的视线就像贴在她身上了一样,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而等她走了两步,发现自己不自在早了。 因为又有一道似甄禾一样的目光,盯在了她身上。 自然就是卓雅秋无疑。 江柔不懂规矩,所以也深究不了她为什么在这里。 原因很简单。 因为人家是以卓家的身份出席。 江柔落座后,谨记采香的叮嘱——少说,多吃。 以及与人交谈的三句真言—— “我也是。”“你说得对” “我也觉得。” 沈十三和江柔来得晚,他因是公务在身所以迟到,皇帝也没多做追责,两人分别落座后,没多久就上了歌舞。 江柔坐在自己的位置,偶尔喝两口水,也不语周围的人交谈。 少说少错,少做少错。 她还是安分一点比较好。 但她对别人不好奇,有的是人好奇她。 坐了没多会儿,就有人探头过来,跟她搭话,“你是沈夫人?” 江柔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雅致的夫人,耳旁坠了一对银蝴蝶耳坠,用一支银簪挽住乌黑的秀发,盘成精致的柳叶簪,再挑了一朵玉兰别上,显得清新美丽典雅至极。 江柔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平静,“我是。” 那夫人道:“家夫工部尚书何文华。” 江柔与她打招呼,“原来是何夫人。” 沈十三在朝中,除了娶了兵部尚书之女卓雅秋,与其他五部并没有什么直接交情。 他虽然招人恨了一点,但总体来说,还是很值得拉拢的。 重要的场合带夫人出席,也并不是家里差这两碗饭,而是男人不好说的事,女人好说,借着夫人之间的交情,大臣之间的关系就可以慢慢走进一点。 详情请参照后宫与前朝的关系。 举个例子。 你把女儿送进宫去,要是女子手段了得,得了皇帝的宠爱,作为宠妃的娘家,皇帝是不是就会看你一眼?有了肥差,是不是会多提拔你一手? 同理可得。 女人来吃这顿饭,也并不是纯粹来吃饭的。 跟沈十三的夫人关系搞好了,自家丈夫是不是要在朝中好混一点? 当然,也有已经跟沈十三变成死对头,恨不得将对方大卸八块喂狗的那种。 比如被打缺牙的小国舅,他的夫人就不敢来跟江柔攀交情。 再比如跟卓雅秋关系好的手帕交。 而何文华的夫人斟酌了一下自家丈夫和沈十三不近不远的关系,再加上江柔刚好坐在自己身边,反正也无聊,就想着上去闲话两句。传言中的沈夫人,第一次入府的时候,是以侍妾的身份,后来不知道怎么,被沈十三放走了。 等再回来的时候,摇身一变,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大夫人。 据可靠消息称,沈十三回京的第一天,皇帝就想让江柔让贤,扶卓雅秋为正。 当时沈十三不言不语,回家的第二天就直接往族谱上写了江柔的名字,皇帝大怒,以抗旨为由,赏了沈十三几百个板子,打得他整整一个月都没能出门。 但由于人家的名字已经上了族谱,也不能划掉再重写过,此事就不了了之。 再据可靠消息称,以上可靠消息,乃是皇帝的心腹红人,大太监李莲英跟干儿子胡侃的时候,走漏出来的消息。 而沈十三受了这么重的罚,不管卓尚书心里还有没有气,他都必须消气,不然就是不给皇帝面子。 所以贵妇圈儿里都在猜,沈十三的这位新夫人,必定是位国色天香,妖娆勾人的狐狸精型美人。 因为谁都知道沈十三好这口。 哪知今日一见,何夫人觉得,她们错得简直不要太离谱。 这明明是个温柔持家型的! 沈将军的口味跨度……还真是够大的! 何夫人搭话之前,仔细打量过江柔。 一身紫色的正装,圆澄的眸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千万青丝用紫玉簪挽起,一双纤纤玉手大方的露在外头,并不似旁的夫人般藏在衣袖里,领子是淡紫色的狐狸皮,衬着那娇艳如春花的脸蛋儿,雅意悠然,大气婉约。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妖娆妩媚型呢? 卓雅秋那样的才是。 何夫人同样出自名门,她就很不看不起卓雅秋那样的人。 一双眼睛明明很好看,但每一寸眼神里都透着心机深沉与阴狠,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她喜欢江柔这样的。 平和,淡雅,光坐在一起,就觉得气氛会轻松很多。 她和卓雅秋长了一双很像是的眼睛,但她的目光就是莫名能让人的心绪沉淀下来,变得宁静。 看得出来她并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可你在她身上看不见半分局促。 不会的礼仪,她身边的丫头教给她,她就学,她的态度很坦然。 然已经教过的礼仪,丫头不会再教第二次。 因为她已经学会了。 很聪明的一个人。 女人之间的交情很简单。 丈夫子女,妯娌婆媳,金银珠宝,胭脂水粉。 何夫人在脑子里过一圈,觉得胭脂水粉这个话题比较稳妥,不容易说错话,就问江柔,“沈夫人的气色不错,这口脂是在哪家脂粉铺买的?” 江柔摸了摸自己的嘴,有些歉意道,“何夫人,不好意思,家里的胭脂都是管家一起采买的,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家铺子的。” 何夫人睁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江柔,“你是说你的胭脂水粉都不用自己挑?直接让管家买?” 作为一个女人,逛不逛街的就算了,你自己这张脸,总要上点心吧?!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男人买什么你就用什么,不怕烂脸的吗?! 姑娘,你这是仗着长得好看就有恃无恐啊! 江柔显然也懂了她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郭先生的眼光还是不差的,他买的胭脂水粉,我都还用得习惯。” 其实并不是用得习惯,是根本就没怎么用。 她皮肤白净,气色也好,不用怎么打扮看起来就已经赏心悦目,当然就不用再去费那个事儿了,只是出席重要场合,还是画个淡妆,比较得体一点。 郭尧买的胭脂,她这是第一次用…… 目前好像……没什么不习惯的。 何夫人不淡定了,立刻撸起袖子,从内调外养,敷面擦油,挑选水粉等全方位各个方面,给江柔科普了女人应该如何正确的护肤以及化妆。 她一口气说了小半个时辰都不带歇气,江柔听得脑袋都晕了,最后只记得她总结发言了一句,“沈夫人若是赏脸,我邀夫人一同去挑选些好看的妆品如何?” 江柔虽然已经把她说得话忘记了大半,但仍然装作‘原来我以前过得这么糙’的表情,应下了何夫人的邀约,“何夫人严重了,是我麻烦夫人才是。” 何夫人露了个孺子可教的表情,举起就杯跟她碰了一下,“我觉得跟沈夫人一见如故,甚是投缘,以后夫人若是得闲,我便不时来叨扰夫人了。” 江柔也觉得这个何夫人十分平易近人,“何夫人倒是抢先说了我想说的话,我也觉得与何夫人十分投缘。” 这倒是句实话。 江柔胆小,对那种很有攻击性的人,下意识的躲避,像何夫人这样亲和型的,自然也是下意识的想靠近。 沈十三坐在对面看江柔和一个夫人聊得花枝乱颤,心里就不平衡了。 因为暂时没人敢来跟他搭话。 此时此刻,沈十三形单影只的独酌,作为第一次参加宴会的江柔,反倒跟人聊得很欢快。 大家都是两口子,凭什么这样区别对待老子?! 其实吧,这个原因嘛,就很直接明了了。 沈十三的人缘儿差,但还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 主要是吧,你去参加王爷和王妃的婚宴,你敢在王妃的眼皮子底下跟她的暗恋对象走得那么近吗? 她心心念念想嫁的人你不想娶她,她舍不得削暗恋对象,没地儿出气了,还舍不得削你吗?! 明哲保身为上啊兄die! 沈十三越看越觉得气闷。 他在朝堂上混了这么些年,居然还没她刚出门儿的媳妇儿混得好?! 妈的!不看了!憋得慌! 鉴于沈十三心理不平衡到差点内分泌紊乱,所以他决定出去透透气。 顺便撒尿。 喝多了…… 江柔跟何夫人聊到兴起,注意力完全没在沈十三身上。 然她不关注的人,多的是人关注。 比如卓雅秋。 比如甄禾。 沈十三一走,卓雅秋起身往江柔桌子的方向迈了一小步,就看见有人走了过去,她愣了一下,坐回了自己位置。 那个人正是……甄禾。 卓雅秋在心里给甄禾贴了一个胸大无脑的标签。 皇室公主,她以为有多高的手段?原来不过如此! 当初甄禾想下嫁沈十三的消息在盛京传得沸沸扬扬,连街边的三岁小儿都知道。 现在她已为人妇,嫁的还是大秦的六王爷。 甭管这位王爷他多不成器,但从今以后,你头上顶的就是六王妃的名号。 你现在跟主动去搭理江柔是怎么回事? 嫌六王爷脑袋上的帽子不够绿,想添点儿色? 你玩儿得还……真刺激啊! 对此情形,卓雅秋当然是乐见其成。 女眷席上一见甄禾的动作,诡异的安静了片刻,然后众人突然察觉失态,又立刻举杯交谈,掩饰尴尬。 但这个眼角的余光,是怎么都忍不住的往江柔的方向瞟。 场面一直都很热闹,女眷席上安静的那一下,少不得惹人注了意。 男宾席上也有人看了过来。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不得了了。 这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喂喂喂! 六王妃想干嘛?六王爷可还没死呢!可还在那儿坐着呢! 要不要这么刺激?! 众人目光又不约而同看向皇帝下手的六王爷。 只见对方端着酒盏,正跟皇帝聊得嗨皮呢! 连皇帝的眼风都在往这边飘了,这二傻子还毫无所觉。 老话说得对,人傻……真的是福气…… 皇帝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皇弟,这事儿是皇兄做得不地道,是皇兄对不起你…… 正文 不给 皇帝有心想维护一下皇家颜面,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把人喊回来,说什么? 说:‘喂,那是你暗恋对象的妻子,你注意避嫌’? 人家还什么都没做呢!万一人家只是想跟江柔讨论下明天太阳圆不圆…… 你不就傻逼了吗? 说:‘这人不许你靠近’? 人家瘪嘴一哭,反问你‘难道蜀国公主在大秦,连跟人交谈的权利都没有吗?’ 人家娘家大哥还在这儿看着,这亲你还想不想和了? 那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看着呗! 江柔跟何夫人聊得正投契,冷不防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她转头一看,就见一身红衣的甄禾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因她是坐着,就少不得仰头去看。 一看清是甄禾,又少不得立即起身,规规矩矩的行礼,“臣妇参见王妃娘娘。” 何夫人一看甄禾来了,也不好再坐着,跟江柔一同起身拜见,“臣妇参见王妃娘娘。” 甄禾扬了扬头,神情相当傲倨,“嗯。” 也不叫人坐下,就陪她干站着。 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众人还是推杯换盏,自己划自己的拳,相互扯自己淡,就是突然之间,全都变成了斜眼。 甄禾一扭屁股,相当霸道的坐了江柔的板凳,让江柔无凳可坐。 江柔没觉得不妥,自己往旁让了一步,给她腾位置,好叫她的因为空间问题显得稍别扭的坐姿变得好看点。 因为确实没什么不妥,她是六王妃,别说坐的板凳让你站着,就算坐了你的板凳让你跪着你都不敢有意见。 “江夫人,我初来大秦,对着盛京也不十分了解,想四处走走,人头也不是特别熟,刚刚见江夫人进来,觉得与你十分投缘,两日后得空了,往将军府送个拜帖,劳江夫人陪我走走了。”甄禾说着话,眼睛一刻没从江柔的脸上移开过。 她的目光很有侵犯性,仿佛恨不得大庭广众之下扒了别人的衣服,江柔被那目光看的像有人拿刀子在自己脸上戳一样。 江柔有点局促,“是。” 甄禾一拧眉,不高兴了。 她噼里啪啦说这么一大段,这人就回一个‘是。’? 好歹答一个‘臣妇遵命’吧? 这回甄禾想错了。 不是江柔走高冷风,实在是因为被她看得心里发虚,怕自己说话结巴,于是尽量精简语言。 不然外人一看。 沈十三的新夫人是个小结巴? 那不是丢脸了么。 甄禾把手边的茶盏推到一边,正准备发作,旁边的何夫人适时出声,“王妃娘娘可喊错了沈夫人的姓,在我大秦,女子出嫁,便冠夫性,六王妃刚才喊沈夫人为江夫人,那可就是不妥了。”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王妃娘娘初来我大秦,有些规矩不知道,也是正常。” 甄禾狠狠剜了一眼何夫人,嘴上却不得不说:“是么,多谢提醒了。” 江柔也算是才来京城不久,有些事情她不知道,可何夫人却知道。 这甄禾公主头一次来盛京的时候,皇帝为了促进和亲,早已经让两个王爷带着她把京城玩儿了一个遍。 后来南楚和蜀国牵扯不清楚的时候,甄禾又在盛京呆了两三个月之久,才回了蜀国。 比起一天到晚呆在沈十三身边的江柔,她对着盛京恐怕熟悉多了。 再深入探讨一下这姓氏问题。 当今天下,不论你是秦楚蜀魏哪个国,谁家的女子出嫁了不是冠夫姓? 江柔做侍妾的时候,沈府的下人喊她江夫人,那是因为府里还没有主母,这样喊是为了区分哪个夫人是哪个夫人。 然做了沈府的主母,就是直接称呼为夫人。 因为她已经是沈十三的正经夫人,便直接称为夫人。 出了自家门口,便是以夫姓称妇姓,甄禾岂有不知之理? 你这一口一个江夫人,是几个意思? 看她一口就喊出江柔的本姓,恐怕自从江柔正室之位一定,这位蜀国公主,就让人把她的来历底细查了个清清楚楚。 现在明摆着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扮什么大尾巴狼? 甄禾现在被何夫人当面一怼,心里自然不舒服,“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夫人?” 何夫人宠辱不惊,相当淡定,“家夫兵部何文华。” 甄禾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原来是何夫人啊……” 那表情分明就是在告诉别人——我记住你了! 从此怕是不两立了。 何夫人若无其事的抻了抻袖口,看起来无所谓得很。 那表情分明也是在说——记住我又如何?记住我你也动不了我,气死你! 何夫人之所有这么有底气,那必须是有原因的。 首先,何文华是工部尚书,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官儿,再则工部那完全就是一个钱袋子,是个肥水部门,里面随随便便一个职位,多的是人抢破头,何文华身为尚书争相拉拢的人多,求他办事的人也多,人缘那是相当的好。 其次,何夫人本名穆思彤,是大理寺卿穆成业的长女。 大理寺作为大秦最高审判机关之一,大理寺卿掌平决狱讼,是个实权官儿。 所以,何夫人的背景相当硬。 甄禾虽然贵为蜀国公主,但嫁了六王爷这么个没有半点实权的王爷,说白了,也只不过是个政治牺牲品,等蜀国使臣一走,她在大秦举目无亲,不一定干得过一个普通的官家贵妇。 何况何夫人还不是个一般的贵妇。 皇帝会因为她怼甄禾两句就问责她么? 那肯定是不会的。 再说了,她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就算蜀国使臣还在这儿看着,那也只能看着。 这桌上的硝烟气浓重,看得旁边的人都捏了一把汗。 何夫人眼眸一垂,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甄禾绽开一个笑,用一种十分亲热的语气说:“臣妇刚才听王妃娘娘说,想邀沈夫人一同出游,娘娘这可就不知道了,沈夫人不是盛京人士,比您早来不了两个月,又因沈夫人与沈将军乃是新婚,感情好得不得了,将军天天带着夫人游玩,去的却都是些猎场马场之地,沈夫人到现在恐怕连城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娘娘若是要出游,可是找错人了。” 何夫人这番话把甄禾膈应得不轻,脸都绿了。 她越气,何夫人就越开心,接着道:“方才臣妇恰好和沈夫人在说找个时间一起出去逛逛,既然王妃娘娘也有此意,那我们便一起呗,人多也好热闹些?” 说罢,转头装模作样的去问江柔,“沈夫人,你说是不是?” 江柔当然巴不得。 这个六王妃一看就跟她对不上眼,想想要单独跟她出去就觉得难熬,要是何夫人一起,会让她踏实一点。 江柔胆小,脑筋却转得快,何夫人一问她,她就说,“改日娘娘的帖子来了,臣妇就和何夫人一起恭候娘娘。” 这就是论语言艺术的重要性。 何夫人问甄禾,两人行变成三人行如何,甄禾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把话头抛给江柔。 江柔此时要是说:‘我觉得好,我们一起逛街吧。’ 甄禾万一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等你们逛完了我再去找沈夫人’……那怎么办? 但江柔直接就截断了何夫人话里‘是不是’里‘不是’的这个可能。 直接就说到时候我们三人一起。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到了大秦的地盘上,怎么也要收一收自己的爪子吧? 甄禾这时候再直接拒绝,那就是不给人面子了。但甄禾毕竟是甄禾,从小娇宠长大的小公主,再怎么收敛,性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直接哼了一声,干脆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把目光锁定在江柔的手腕儿上,“你们秦地人都讲究见面礼,我嫁到大秦,你手上的这个镯子就给我当见面礼如何?” 话虽问个如何,确实个不容置喙的语气。江柔只是一个臣子夫人,一不是长辈,二不是皇亲,甄禾这个要见面礼,就要得十分没有道理了。 但她身份比江柔贵重,她都直接开口要了,江柔也不好不给。 甄禾其实并不缺这一个镯子,但据她一双从小鉴玉看宝的火眼金睛观察,这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就是一个普通的镶金翡翠玉镯子,甚至可能是残次货。 品相上佳的玉镯,应该是水头十足,并且不镶嵌任何的金银作为装饰,让玉器展现它最原始的美,才是值钱的玉镯。 一般镶金的玉镯,很有可能是碰碎断裂过,镶金是为了把镯子拼接起来,并掩饰断裂的痕迹。 怀远将军府什么东西没有? 作为将军夫人,为什么要带一只有瑕疵的镯子? 所以甄禾断定,这只镯子,对江柔来说,一定有非凡的意义,才让她连断掉了都舍不得扔。 甄禾现在是六王妃,她管江柔要东西,对方不给,那就是拂了天家的颜面。 她要,对方给,那江柔自己心里必定不舍膈应。 只要江柔心里膈应,她心里就爽快了。 她一说要手上的镯子,江柔低头一看,半分犹豫都没有,伸手就取下来递给甄禾,十分爽快且得体,“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送给王妃娘娘做见面礼,臣妇倒是惭愧了。” 她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两分,尽量让自己在结巴之前说完一句话。 甄禾一愣,接镯子的手反倒迟疑了。 她想错了? 甄禾的手刚刚要碰到那只镯子,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几乎是用抢的,拿过的躺在江柔手里的玉镯。 同时江柔听到后背传来沈十三的声音,“不给。” 她转头一看,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沈十三。 他长得高,在女宾席里特别显眼,再加上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一瞬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的向他们看过来。 众人开始还只是偷看,现在就变成光明正大的看了。 沈十三抓起江柔的手,粗暴的给她把玉镯带回手腕儿,并一字一顿的再次对甄禾重申,“不给。”你算哪根大葱?凭什么红口白牙一张嘴就要给你?江柔一看沈十三来了,也不敢对他的所作所为多话,后退一步,乖乖的站在他身旁,低眉顺眼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寻求保护的小媳妇儿。 甄禾对江柔和何夫人牙尖嘴利,在沈十三面前,却无措得像个孩子。 严格算起来,这是沈十三第一次跟她说话。 她既开心终于被心上人正眼看了一眼,又难过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冷冷的‘不给’两个字。 为了她的夫人。 心里酸涩发胀,嘴唇张了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要说什么? 像泼妇一样对他说,‘我以六王妃的身份向你要这只镯子,你敢不给?’ 她第一不想让沈十三觉得自己是个泼妇。 第二不想在沈十三面前提及‘六王妃’这个头衔。 “我蜀国公主嫁到你大秦,竟然连一只破镯子都配不上?”甄临风从使臣席上走过来,跟沈十三针锋相对。 自己的妹妹受了气,他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更可况,甄禾是公主,代表着蜀国在大秦的地位,他就更不能装哑巴了。 沈十三可不是个什么省油的好灯,甄临风一说话,他就毫不留情的讥讽回去,“你蜀国公主,就敢随随便便要别人的定情信物,也不怕折寿?” 噗~ 席间骤然响起一片呛咳声。 沈十三也知道还有定情信物这东西的存在?! 天要下红雨了吧?! 甄禾一下没忍住,拔高了音调,“定情信物?” 沈十三直接不甩她,转头剜了一眼像鹌鹑一样站在身边的江柔,“老子给你的东西,随便哪个张三李四就拿去了,你当老子死了吗?” 江柔低头不语。 这确实是沈十三带她出去玩儿的时候,随便在古玩店里淘来的,她觉得好看,就一直带着。 但是! 什么时候变成定情信物了?! 沈十三看起来是在骂江柔,其实是在给蜀国一个下马威。 两国邦交这事儿,也不能一味的忍让,人家给你一个甜枣,你就回报一个甜枣,人家给你一个巴掌,自然要扇回去两巴掌。 不然会让人家觉得你们一个国家都是些怕事胆小之辈,打你自然就没商量。 比如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甄禾没有道理的向江柔要镯子,那就不能给。 如果是正常的女子之间交换些小玩意儿,当然是没什么好说的。 但现在这个情况,明摆着就是在欺负人。 江柔一昧的退让,就会让蜀国使臣觉得你大秦其实也就这么个尿性,任人搓圆捏扁,还不是不敢有一句多话? 人心都是贪婪的。 这样的印象一旦在蜀国心里生根发芽,平和的时间久了,他们就会想入非非。 蜀皇帝和蜀臣子就会有以下谈话: 臣子:陛下,最近没钱用,从大秦抢两个钱用怎么么样? 皇帝:可是大秦不好打啊! 臣子:屁,秦国人都怂的很,上次公主当众抢了个镯子,都没人敢说一句废话! 皇帝:这么怂? 臣子:就是这么怂! 皇帝:那还等什么?还不快打?! 于是就打起来了。 所以! 和亲只是一种手段,也要适时让别人看到自己强硬的态度。 这个道理,皇帝当然也明白。 但两个女人之间要个镯子,他一个皇帝,难道还能放下天子之尊来说,‘不行,不给!’吗? 那多不大气? 同样的事情,换做沈十三来做,那就是不一样的效果了。 第一,被抢的人是他的媳妇,他帮媳妇儿出头,是应该的。 第二,是人都知道沈十三睚眦必报,他本来就不大气,根本就不怕别人说他抠。 正文 她的确是有恃无恐 而沈十三今天也像开窍了一样,居然会告诉别人这是定情信物。 换做以前,他铁定会把头一仰,老子就是不给! 这结了婚的男人,果然是不一样啊!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最近贵族圈,不是这个看到沈十三带着江柔去这儿玩儿,就是那个看到沈十三带着江柔去那儿玩儿,两人看起来腻味得很。 盛京都在传,沈十三浪子回头了! 今天一看,这哪里是回头了了?简直就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居然还会心疼人儿了! 顿时,女眷席上的女宾么都纷纷哀怨的看着自家丈夫,那意思就是—— 还不学习着点儿? 人家一个武夫都晓得送定情信物了,你看看自己?! 沈十三今天的嘴巴有点毒,讽刺了一遍之后,觉得不是很过瘾,又对着江柔指桑骂槐,“你天天在家吃我的,穿我的,连你人都是我的,老子的东西,就算玩儿丢了都是老子的,你居然还敢不打招呼的就送人?” 意思是,你蜀国公主嫁到我大秦,以后要吃我大秦的,穿我大秦的,连你人都是我大秦的,就别一天天的端着蜀国公主的架子瞎傲娇了。 甄禾不对沈十三恶言相向,甄临风可不是个不还口的人,他斜眼看了江柔一眼,语气中净是鄙视,“原来大秦的定情信物,是这样的水准?” 江柔手上的玉镯不值钱,作为定情信物来说,它在外观上还是比较漂亮。 但它如果作为一个有钱重臣送出去的定情信物,就比较寒酸了。 甄临风就是讽刺沈十三是个穷逼。 沈十三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了甄临风一眼,语言十分简单粗暴,“你懂个几把!” 大秦众臣子一口老酒喷到桌子上:“……” 将军威武! 冲你这句‘你懂个几把’,以后上朝的路,我们让你先走…… 甄临风的眸光明明灭灭,显然是被激怒了,又一面强忍着。 良久,他薄唇一掀,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粗鄙。” 沈十三鸟都不鸟他,把江柔按到她的位置上坐下,对她道:“坐好,腰杆给老子挺直!” 江柔听了他的话,乖乖的坐下,腰杆真的煞有其事的挺直了些。 沈十三满意的点点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坐下后,给自己斟了酒,遥遥的对甄临风举了一下。 那小表情,相当得意。 皇帝干咳了一声,端起酒杯喝酒,以此来掩饰自己嘴角上扬得特别明显的笑意。 此时,这个傻不愣登的六王爷,似乎才慢半拍的发现这边有异动,转头看甄禾和甄临风都离了席,像喝高了一样,举起杯就跑过去搂住甄临风,“大舅哥,我们喝一个?” 说完不等甄临风反应,一酒杯就怼他嘴皮子上去了,转瞬之间就灌干了酒杯里的酒。 甄临风不防他这一手,被刘朴顺利得手,一杯葡萄琼浆顺着喉咙就流到了肚子里。 他一看刘朴醉得都要冒鼻涕泡的样子,想到这酒杯是他用过的……脸色瞬间就铁青得发黑。 然后一甩袖子,就匆匆到外面漱口去了。 刘朴一看他走了,转头征求甄禾的意见,“我们也喝一个?” 甄禾重重一哼,丢下他,回了自己的坐席。 她路过卓雅秋的桌前,卓雅秋给了她一个虚伪的和善笑容。 甄禾高傲不理。 不论是江柔和卓雅秋,她都讨厌。 只不过江柔是正,所以更加讨厌她。 卓雅秋被甩了脸色,脸上的笑意也没减少,反而笑得更深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不是么?刘朴眼神迷茫的四处看了一圈,也坐回了皇帝的下首,皇帝叫李莲英给他把酒倒上,忍着笑,“皇弟,皇兄跟你喝一杯!” 一场宴席进行到后半场,江柔有疲惫了。 自从甄禾来一闹,跟她搭话的人就多了起来。 采香不断在她耳边跟她讲,这是哪个哪个夫人,那是哪个哪个夫人。 她听得头晕眼花,最后只勉强记了个大概。 何夫人看她的样子,笑着安慰她,“等你在京中待的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在宴席上闷久了,她跟何夫人打了个招呼,让采香带着她去后花园透透气。 沈府的后花园斥巨资打造,但那毕竟是个臣子的府邸,不好建造得太奢华。 至少不能比皇宫和王府奢华。 所以王府比将军府大多了,采香也没来过王府,怕走迷了路,就对江柔说:“夫人,我们就在近处走走就好,若是走得太远,怕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江柔点头应允,就在水榭亭台上坐了坐。 客人都在席上,后花园里非常安静,遥遥望去,尚能看清那里的纸醉金迷,听见那里的声色犬马。 现在已经入了春,是倒春寒的时候,冷过了这两天,又是开始变暖的季节了,王府里有些精心培育的花朵都已经含了苞。 江柔在水榭上站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了。 自古后花园都是是非地。 江柔不可避免的惹上了是非。 若是江柔事后回忆起这一天,就应该后悔。 她就是在宴席上闷死,也不该在这后花园里来走一趟,免得差点让自己在这天寒地冻里冻死。 江柔带着采香正准备回去的时候,甄禾带着两个婢女跟她迎面走来。 甄禾走至跟她并排,挥退了自己的两个侍女,对江柔说:“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说罢就看向采香。 意思就很明显了——还不滚?江柔想了想,觉得对方是公主,又是六王妃,不好直接驳面子,就让采香去一旁等着。 蜀国公主想下嫁沈十三是江柔走之后的事情,江柔不知道,采香却知道。 今天来之前,她原本想跟江柔提一嘴,但转念一想,甄禾已经是六王妃了,那些都是以前的事,她现在再翻出来说,就显得有些嘴碎。 但今天一看这蜀国公主的模样,明显是贼心未死,因是在宴席上,怕多嘴叫人抓住了把柄,也不敢多言,没想到却在这儿被甄禾堵了个正着。 这公主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采香深知道自家夫人的脾性,肯定不是对方的对手,担忧的看了江柔一眼,犹豫着没挪动脚步。 甄禾一看就火了,尖啸着怒道:“这大秦的奴才,都是不怕死的么?” 江柔一看,赶忙道:“王妃娘娘息怒。” 转而对采香道:“采香,你先去吧。” 采香毕竟也只是个丫鬟,只能听话的退下去,临走的时候对江柔嘱咐,“我就在旁边,夫人有事吩咐便喊我。” 这话中有话,又把甄禾激怒了。 只怒了片许,她就平静下来,不屑道:“不知死的狗奴才!跟主子一个德行!”江柔仿佛没听见她的辱骂言辞,只问:“王妃娘娘有什么事情?” 她的语气不像刚才那样谦恭。 刚才席间,她已经察觉这六王妃对她的态度很不友善,甚至可以说是仇视。因为这明明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她猜不透缘由,只能在心里警示自己,尽量别撞到她手里。 对一个仇视自己的人,她当然不会指望用大爱无疆去感化她。 她惹不起,躲得起吧? 现在她主动找上门来,开口就是满嘴的侮辱词汇,饶是性子再平和,也忍不住皱了眉。 但因身份悬殊,她不敢惹出什么麻烦,只能忍着。 这时,甄禾开口,“我想……” 她竖起耳朵,听她剩下的话,却突然感觉肩上被人推了一把,脚下一滑,就栽出了水榭,掉进了水里。 甄禾拍拍手,若无其事的走出了水榭。 采香就在不远,听见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又听见江柔在呼救,立马就想冲过去看看情况。 刚一动,就被甄禾带来的两个侍女,一个按住手脚,一个捂住嘴巴。 她张嘴狠狠咬在捂住那侍女的的手上。 那侍女明显吃痛,却强忍着不松手。 水榭那边,江柔的扑腾声渐渐弱了下去,采香满眼都是绝望,奋力的挣扎,却被按得死死的。 这是,远处却有人举着火把,朝水榭里喊:“是什么人在那儿?” 是王府巡逻的侍卫! 采香一看有了希望,使出全身的力气,尽量弄出动静。 那两个侍女一看有人来了,连忙松了手,就跑了。 采香大喊着向巡逻的侍卫跑过去,大声的喊:“快救人!快救人!是将军夫人落水了!” 那队侍卫一听是沈十三的夫人落水了,丢下火把就往水里跳。 采香的声音很大,惊动了附近的所有巡逻侍卫,有的见已经有人去救了,就调转方向,奔去宴席报信。 等江柔被捞上来的时候,刚刚咳了两口水,就看见以沈十三为首,皇帝、刘朴、几个大秦的近臣和女宾,以及甄临风、甄禾,往这边来了。 沈十三跑得跟要飞起来一样,见了江柔,立刻脱下身上的外衣,给她裹在身上。 江柔落水的时间短,救上来咳了两口水,除了浑身发冷以外,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人也是清醒的。 沈十三最先到,抱着她追问怎么回事。 皇帝等一干人到的时候,她正在男人怀里瑟瑟发抖。 江柔环视一圈,看到了跟没事人一样的甄禾。 采香替江柔委屈了一肚子,一见沈十三,狠狠的瞪了一眼甄禾,就开始告状。 还没说两个字,就被江柔的一声呵斥打断,“采香!” 采香一听江柔不让她说话,就懂了她的意思,不甘心极了,“夫人!” 江柔抓住沈十三的中衣,把头埋进他怀里,“将军,我冷。” 刘朴这会儿像酒醒了,立刻安排房间给江柔换衣服。 沈十三横抱起江柔,沉着脸,跟着引路的丫鬟后面,带江柔去换衣服。 跟甄禾擦肩而过的时候,甄禾的目光盯着他怀里的江柔,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她的目光还是高傲、无所畏惧的模样。 江柔收回视线,扯了扯沈十三的衣领。 他停下来问:“怎么了?” 江柔看向站在一旁的何夫人,诚恳的询问,“我的手冻僵了,何夫人可以帮我换下衣服么?” 何夫人道了声‘那是自然。’就跟在后面一起去了。 他们走了,在场的人各怀心思。 在场的哪个人不是在你争我夺讨口饭吃?皇帝更是从小在后宫那样的腌杂地方长大,光凭采香瞪着甄禾的那一眼,就还原了事情的大概。 甄临风本来就是跟着来看看热闹,却没想到把自己看了进去,他眼神询问甄禾:你干的?甄禾一偏头,避开他的目光,算是默认了。 ** 丫鬟一把沈十三等人带到地方,江柔就想把他支开,“将军,你到外面去等我吧。” 沈十三把她往床上一放,没好气,“你身上哪儿老子没看过?” 没事四处瞎溜达什么?该! 何夫人还在这儿,沈十三嘴上荤素不忌,江柔顿时就羞了,连嗔带吼的把人赶出去了。 沈十三出去后,何夫人收了笑,上去帮江柔脱衣服,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是甄禾吧?” 江柔沉静的点头。 采香一边帮江柔脱下湿衣服,一边愤懑不平,“这个蜀国公主,当真是无法无天,推了我家夫人下水,不但没有半点悔意,还一脸有恃无恐的模样!真是看得人牙痒痒!” 江柔捋着自己的湿发,说:“她确实有恃无恐。” 说罢,就看向何夫人。 她叫何夫人陪同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叫她帮自己换衣服。 不仅是朝堂,连对这后宅,江柔完全一窍不通,所以她需要征求别人的意见。 采香虽然知道得多,但他毕竟是个丫鬟,视野没有做夫人的广阔。 目前为止,何夫人是江柔最能信任的人。 她就算再不通政事,也知道甄禾的身份特殊,只要和她扯上关系,一不注意,就会牵扯到两国邦交。 何夫人替江柔取下发钗,赞同她的说法,“她的确是有恃无恐。” 江柔咬着嘴唇,“所以……” 何夫人在她对面坐下,任由采香帮她打理,“今天这么闷亏,你就只能忍。” 江柔大概也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我对这些事不是很了解,何夫人能给我分析一下吗?” 这些弯绕曲折,她不懂。 但一定要学着懂。 不能每一次,她都不知所措,去寻求别人的帮助。 她需要有自己的理解架构,以及对事情的理解看法,才能在这方寸之地立足。 她胆小如鼠,却不代表坐以待毙。 她一说这话,何夫人立即就懂了她的意图,对这个温顺的女人有了些新的看法。 据她所知,这位沈夫人,生在普通人家,在遇见沈十三之前,她很有可能连她们郡县的郡守都没有过。 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子。 初见时觉得她确实符合民家女子的所有品行。 虽然看起来端庄大方些,但毕竟没有见过世面,遇到大场面的时候,缺少胆气和缺少经验是致命伤。 这是她的缺点。 同时,也是她这样的缺点,让何夫人对她多看一眼。 从小看腻了勾心斗角,何夫人自己也不干净,江柔这样白莲花一样的女子,让她神往。 曾经她也想成为这样的女子,却没斗过现实。 站到她们这样的地位,不争,连命都不一定有。 她不知道这位沈夫人能在这个纷杂的世界里纯净多久,但一开始,确实是她恬淡与世无争的气质吸引了她。 江柔落水之后,何夫人觉得她应该会有两种表现。 一,寻求沈十三的帮助,在他的羽翼下隅安。 二,慌张得不知所措,惶惶不可终日。 毕竟,她也一直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儿啊…… 可是她就那样平静的对她说,“我不是太懂,何夫人能帮我分析一下吗?” 她……至少从精神上,是独立的…… ------题外话------ 本章的白莲花是褒义词 正文 不信你就试试 今天这事儿,说白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无非就是六王妃嫉妒心作祟,推了江柔下水,很明显的害命。 但是江柔不能够追究。 先前在宴席上,甄禾问江柔要镯子,沈十三出头呛了蜀国一回。 这算一次小交锋。 因为事情的源头只是一只镯子,所以没有什么好深追的。 但这次不同。 甄禾明摆着就是要江柔的命。 皇宫里的人命不值钱,甄禾贵为公主,人命在她心里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她谈笑间定人生死惯了,到了大秦,这个毛病也改不了。 她在蜀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已经习惯了。 记恨江柔,光明正大的置人于死地。 江柔以前身份如何不论,就现在而言,她是沈十三名正言顺的妻子,妻凭夫贵,地位自然不同往日而语。 甄禾害她,若是被人抓了现行,那还好,不论皇帝最后如何定夺,她始终是受害人,且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推导这件事情发展方向的话语,就算今日闹到天上去了,她也是最无辜的一个。 可偏偏就是没被人抓到现行! 如果江柔指证甄禾,按照沈十三的身份地位,皇帝必然要追查此事。 那么关键就来了——皇帝并不想追查此事! 小打小闹,怎么都没关系。 事关人命,还是朝廷重臣夫人的人命。 如果甄禾被定了罪,怎么办? 当场撕毁婚约,打包甄禾的人头给蜀国送回去? 如果不问甄禾的罪,朝中百官怎么想? 为大秦卖命数十载,连自己的妻女都保护不了,沈十三的悲哀,亦是他们兔死狐悲的凄凉。 不论怎么做,皇帝都是两难。 两难之后,江柔这个受害者,就变成了作俑者。 因为你男人吃着朝廷的粮养你,你一点都不识大体,一点都没脑子。 皇帝难做,沈十三也难做。 最后水也淹了,骂名也背了。 岂是亏大发了! 再则,甄禾也不是个憨棍,这种事情,她可能会承认吗?说不准当场反咬你一口,给你扣一顶污蔑王妃的帽子。 既没人证又没物证,你哭都没地方哭去。江柔不笨,甚至相当聪明,从宴席上,沈十三夺了甄禾即将到手的手镯,再到皇帝疑似褒奖六王爷的那一杯酒,她仔细观察过一遍,心里就把道理悟懂了大半。 明白了当时她的态度该似沈十三那般强硬。 但那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只能当作是一次经验。 她很会举一反三,被侍卫救上来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一定不能当场揭穿甄禾,所以她拦下采香。 谋财和害命不是一个量级,她当时心里的想法,跟何夫人想得一样。 可到底还是见识得太少了,有很多事情,她还是不明白。 比如她该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就这样息事宁人? 江柔直觉,皇帝绝对不会满意这样的结果。 虽然不能在明面上问责甄禾,可对她的所作为为,心里一定是不满意的。 这位蜀国公主,太无法无天了,不杀杀她的锐气,她以后会更嚣张。 况且……江柔自己也不怎么想就这样白白淹一回水。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任谁这样三番两次被同一个人刁难甚至害命,想必都是一次不愉快的体验。 在战争到来以前,江柔从没受过这样的气。 她胆子小,但有一个厉害的哥哥。 从小就没有小伙伴敢欺负她,幼时父母忙着做生意,一直都是哥哥带着她长大。 江蕴其实也就比她大三岁,宠她却宠得像年长了十几岁一样。 幼年的江柔几乎脚不沾地,走到哪儿都是在哥哥的背上。 跟她同年岁长大的那一批男孩子都很皮,三天两头就有小女孩儿被剪小辫子,被抢小糖人儿。 可是没有人敢剪江柔的小辫子,也没有敢抢她的小糖人儿。 因为她的辫子都是江蕴扎的,小糖人儿都是江蕴买的,她要是早上受了欺负,都不用等到中午,江蕴就能把欺负她的孩子揍到不敢回家告状。 可见是揍得多狠。 江蕴是奉新的孩子王。 她就这样被江蕴捧在手心儿里长大。 她的童年没有任何人给她留下任何心理阴影,可惜的是,天性使然,她的胆子却一直很小,连长相粗犷点的卖菜小贩都怕。 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怕什么。 但这无伤大雅,她也不是胆小到无法正常生活的地步,只是比寻常的女孩儿再怯懦那么一丁点儿。 可能是因为她的世界太纯白,所以才惧怕所有的黑暗。 人就是这么奇怪,同样被娇宠长大的孩子,有的长成了熊孩子,有的长成了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江柔就是后者。 她心怀感激的来到这个世界,用一双美好的眼睛去看这万物。 可是谁也不是长了翅膀的圣母玛利亚,再胆小的人,也不会对一个存心想杀了她的人,露出一个老母亲般的微笑,并对他说,‘如果杀了我能涤荡你心中的恶,那就请你动手吧!’ 傻不傻? 又不是上天派你下凡拯救世界的! 万事都是相对的。 就像江柔会对采香亲近,却不会对打劫她的劫匪宽容。 凭什么? 江蕴给了她一个十分平静快乐的童年,她同样在江蕴身上学到了以牙还牙,区别是没有她哥哥那么激进和绝对。 她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怎么也是要回敬一二分的。 只不过她的性子做不来那么江蕴狠,也比江蕴能隐忍。 事关重大,江柔什么都不懂,所以向何夫人求助。 何夫人对于她的这番举动,除了相当赞赏,还有点小高兴。 因为能够让人信任,确实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何夫人想了一下,先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在场女宾这么多,甄禾为什么偏偏只针对你?” 江柔一愣。 她居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自觉低调谨慎,为什么甄禾独独为难她? 何夫人一看江柔的表情,就明白了,她看了采香一眼,意味深长道:“因为蜀国第一次来秦时,甄禾相中的驸马爷,是沈将军……” 江柔下意识的看向采香。 采香点点头,言语中有气恼也有自责,“来之前我本想提醒夫人的,但一想她毕竟是六王妃了,再提旧事未免让夫人膈应,不曾想夫人未提防,反倒让她钻了空子!” 江柔下意识的想到了卓雅秋,“可是卓夫人也在……” 何夫人戳了戳她不成器的小脑袋瓜,“哪个男人没有个三妻四妾,你为正妻,当然看你最不顺眼了!” 她话说完,江柔的眼神暗了暗。 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 日子过得太安逸,她都快忘了,她的丈夫,不是一般人啊…… 上流社会的男人妻妾成群乃是常态,何夫人出生在食物链的上层,固有的思想让她奢望不了什么叫做执一人之手,许一人相守,惜一人白首。 更奢望不了何为同一人之榻,自然也理解不了江柔的发散思维。 江柔恍惚过后,收敛心思,道,“我明白夫人的意思了。” 何夫人那一顿惊诧的表情,让采香都觉得看起来实在是太浮夸了。 采香忍不住问江柔,“夫人,你明白什么了?” 何夫人什么都没有说,夫人就明白了?明白什么了? 何夫人已经不能惊讶两个字来形容心里的的感觉了。 皇帝不能责罚甄禾,但就这样放过她,心里肯定也是不爽快的。 不能体罚,那就当然只能在心理上摧残对方啊! 甄禾做得这么明显,心里不爽快的可不止皇帝一个人。 比皇帝更不爽快的,是六王爷。 在自己的府里,八抬大轿过门的王妃,为了另一个男人,推了人家的正经夫人下水,差点在喜事中抬一具尸体出门。 哪个男人心里能忍? 这要是沈十三点个头,甄禾那不是麻溜儿的自己脱了衣服拱上床? 人家六王爷是不务正业了点,可是男人的尊严还在啊! 隔壁老沈不要,自家王妃还不要脸一样倒贴上去,简直是把他这个王爷的脸面放在地上摩擦啊! 甄禾她再不甘心,那毕竟也是嫁入王府的人,以后跟她朝夕相对的不是沈十三,而是六王爷刘朴。 王府的主人,刘朴。 心理上摧残甄禾,无非就是一个一加一的方案。 第一,她不是喜欢沈十三吗?江柔在她面前跟沈十三亲热些,光气都能气死她。 第二,提醒提醒刘朴小心头上帽子的颜色。 当然了,那必须提醒得很委婉,言语中的意思到了即可,没必要说得太明白,毕竟人家是王爷。 如果有人明白的告诉他‘我注意到了你头上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哟’。 他可能原本抱着和甄禾井水不犯河水,得过且过的想法,现在肯定是且过不下去了。 刘朴虽然不能拿甄禾怎么样,但偶尔脑袋一抽,想起别人对他的友情提醒,少不得拿她撒气。 王爷对他的不满意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被夺了位置的现任侧王妃,还坐得住吗? 宫廷王府里走出来的女人,手段可阴狠得很,不敢明着跟你作对,多的是办法让吃了哑巴亏还要对她说声谢谢。 蜀国公主又怎么样? 你现在脚下踩的,是大秦的土地。 仅仅这样,是便宜了甄禾一点,但没办法,江柔有能力还击的,也就只限于这么点。 “目前,这应该是你最稳妥,也最适合的作为了。”何夫对江柔说。 何夫人觉得,眼前的这个沈夫人如果生为男子,倒是很适合吃谋士那碗饭。 如此聪慧的人,可惜了…… ** 沈十三在门外等了没多会儿,皇帝的仪仗就浩浩荡荡的来了,身后还跟着刚才看热闹的一干人等。 一干人在院子里站定,皇帝掀起眼皮瞟了沈十三一眼,只见对方脸色差到像吃了屎,就默默的。 甄禾朝紧闭的房门里看了一眼,阴阳怪气道:“换身衣裳也须得用这么半天的时间,不过就是落个水,也这般娇气。” 话刚一落,雕花长门就缓缓打开,换了一身衣裳的江柔与何夫人挽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甄禾刚刚才对当事人进行了语言攻击,在场的众人也不好接话,场面寂静了一瞬间。 王府的大门再金贵,它毕竟也是个木做的,为了美观,它还有许多花里胡哨的镂空雕花。 也就是说,这扇门相当不隔音。 甄禾说话的声音不小,江柔和何夫人就在一门之隔的里面,当然是听见了。 何夫人在衣袖底下的手悄悄用力,捏了江柔一下,算是给她鼓起,叫她不要怂,江柔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说话,被沈十三抢先了一步。 “娇气?老子的女人,娇气怎么了?要你养了?”他这话说得相当认真,语气还十分不友善。 众人:“……” 这样一点都不委婉的怼,不太好……吧? 在场不论是谁还嘴,甄禾都不会放在心上,偏偏是沈十三,她的情绪就不是很稳定了。 沈十三顿了一下,环视一圈,刚好他手边站了个带刀侍卫,他‘唰’的一下,抽了那侍卫挎在腰间的到,随手一掷,那刀就朝甄禾飞了过去。 甄禾哪里见过这种粗暴的手段,直接就吓懵了,她身边的甄临风见沈十三动作的那一瞬间,就眼疾手快的把她往自己怀里拉了一下。 沈十三也是个神人。 刀在出手的时候,他似乎就已经预见会是甄临风拉甄禾一把,甚至连她被拉一下之后落脚的位置都算计好了,那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稳稳的钉在甄禾的脚下,只有刀柄晃了两晃。 顿时就响起一片吸气声。 这刀要是再往前两公分,他们就可以不用走了,直接留在王府吃王妃的丧酒! 甄禾当场就脚软了,半个身子都倚在甄临风的怀里。 甄临风也是没想到沈十三来这一手,把他吓得不轻,惊过之后就咆哮起来,“放肆!你们这般轻贱我蜀国公主,当我蜀国百万雄师都死了吗?!” 沈十三没有立即反吼回去,而是不急不缓的转身,一把将站在身后的江柔打横抱起,往外面走去,路过甄临风和甄禾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怀抱着一个人,站得却比任何人都直挺,脚尖一转,面对甄临风,神态间已是怒了,语气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平静,“老子夫人温柔善良,不跟你们这些下作小人计较,你们就把自己当根葱了,一而再再二三的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我看是你们把老子当成了死人。” 他看向甄禾,“我夫人落水这一茬,今天不管你承不承认,老子就算在你头上,以后你们两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我夫人有个三长两短,老子还都算在你头上。” “我看你是胆子长毛了,敢肖想她的小命,你再在我夫人面前骚,老子让你感受感受,落在水里到底娇气不娇气,到时候可就没她好运,有侍卫路过了,不信你就试试!” 说完,他又把目光移向甄临风,豪气干云又眼含轻蔑,“百万雄师?挥兵来过两手,你就知道你口中的百万雄师,在老子面前就是个叼。” 说完抱着江柔就走了,临出院子的时候,沈十三头都没回,留了一句话飘荡在空中,“六王爷,你是挖了多少人的祖坟,才能娶到这么个王妃!” 他昂首阔步,走得相当潇洒。 何夫人的目光还盯在甄禾脚下的那柄刀上,久久缓不过神来。江柔忐忑的向她请教了那么多,最后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突然觉得,有些人就是命好。 不需要自己如果多言,自会有爱她的人不计代价的维护她。 她们这样手已经不干净了的人,说到底,不过是所嫁非人,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自己拼搏争斗,才能从另一个……不,另一群女人手里抢夺过来。你羡慕某些人的幸运,最后你会发现,这些人,远不是幸运一个词能形容的幸运。 命运啊,有时候真是不公平…… 正文 还敢还手? 不只是何夫人,在座的哪一个,不是惊得合不拢嘴?让我们来解析将军大人上面那番话。 首先,不管甄禾承不承认推江柔下水这桩事,他都蛮不讲理的直接扣在别人身上。 甄禾就算是想要还嘴,可他已经提前表明态度,不接受反驳。 但仔细一看,他这个帽子扣得很有水准。 他说‘我今天不管你承不承认,老子就算在你头上。’ 看起来是不讲道理,污蔑别人,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甄禾确实不是被污蔑的。 这事儿真是她干的! 那么这句话的水准就出来了。 简单的一句话,既威慑了蜀国,又给他们留了一分颜面。 为什么说留了一分颜面呢? 因为将军大人自己都说了,不管对方做没做过,他都强行算在甄禾的头上。 也就是说,蜀国就可以钻这个空子,对外说是沈十三混,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他们。 反正沈十三的混账名声也已经天下皆知,这样的事情他的确做得出来。 又为什么要留一分颜面呢? 当然是为了以防蜀国面子上下不去,狗急跳墙。 其次,后面对甄临风的那番威胁,也算是表明自己大秦比较硬气,并且他那谜之自信的模样,确实会让人怵上一怵,再加上他从无败绩的履历,就更加让人信服这话的真实性。 和亲本来就是为了结盟,如果让蜀皇帝知道甄禾是因为想绿六王爷,导致已经结盟的国家瞬间翻脸,别说是甄禾,连甄临风都讨不了好。 因此这番这算是一番软硬并施的话。 其中的软,当然就是给蜀国留的那一两分面子。 最后,给六王爷的那一句话,自然也是在他心里栽了一根刺。 并且这根刺由沈十三本人栽,效果是相当棒棒哒。 他这番话总结下来,比何夫人原先教江柔的,更加优秀之处就在于那句‘我今天不管你承不承认,老子就算在你头上。’。 何夫人压根儿就没想到这手灵魂手段。 皇帝望着早已经没有人影的那条路,唏嘘不已。 这还是他那个狗嘴里只会吐象牙的怀远将军吗?! 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把沈十三调教成这样的? 真是匪夷所思! ** 江柔换了衣服,头发一会儿半会儿的还干不了。 她被抱在沈十三怀里,自然不可避免的弄湿了他的前襟。 男人的胸膛很宽阔,手臂很有力量。 她的眼眶很酸……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想哭。 他的身上有一种阳光的味道。 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你们才能体会何为阳光的味道。 反正就是非常让人心安。 比更何一种熏香都让人心安。 江柔伸出手,轻轻的环住他的腰。 他的肌肉很健硕,腰上的每一寸肉的手感都是硬的。 江柔此刻的心却是软的。 委屈吗? 当然委屈! 谁差点因为情敌丢了性命不委屈? 可是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一刻,突然又不委屈了。 女人啊!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 回到府里,采香让人抬了热水,准备伺候江柔沐浴。 沈府本来有一处汤池,只不过现在已经夜深了,再去准备,恐怕时间要长些,江柔的头发还湿着,凉不得。三四月的河水最是凉人,她本来就体寒,身子骨又弱,寒气入了体,只怕要伤风了。 还是马上泡一泡热水最好。 沈十三是沈府的主人,他的浴桶是加大豪华版的,光空桶就足要四人抬,等下人们一桶一桶装满了水,采香本想上前伺候,沈十三给了她一个退下的眼神。 这一番变故,采香猜想这两人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便不多发一言,乖乖的退了下去。 等采香从外面带上门,沈十三立即把江柔丢到浴桶里,自己再进去。 浴桶里的水来就满当,两人坐进去之后,顿时就溢出小半,地上流了大片大片的水。 沈十三坐到桶底,把江柔放在自己腿上,二话不说,先狠狠的掐了她的腰一下。 他手劲儿本来就大,这一下又没留力气,登时把江柔掐得眼泪花花直在眼眶里转,让她的眼睛里像嵌了两颗黑宝石一样,袅袅的热气升腾上来,蒸得她的眼睛澄澈又灵动。 ‘滴答’一声。 一颗泪珠脱离眼眶,落到两人胸膛之间的那片水域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沈十三的手掌直接盖在江柔脸上,粗暴的帮她抹了一把眼泪,语气恶狠狠的,“你还有脸哭!” “你是猪吗?那个几把公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在宴席上刁难了你一回,你还跟她单独呆在一起,是不是嫌命长了?”“在老子面前结巴就算了,有人要弄死你你都不晓得喊吗?你是没长嘴还是没长脑子?今天要是没有侍卫经过,老子看你怎么办!” “你要是嫌命长,你找老子干脆给你一刀还死得痛快些!” “淹水的滋味怎么样?爽不爽?还想不想再来一回?” 他说话像倒豆子一样,江柔还没听明白第一句,他第二句就说完了,话罢,还把手放在江柔头上,作势就要往水里按。 江柔刚才被淹了一回,心里有阴影,见他的动作,吓得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撑着他的胸膛想往后躲。他的力气那么大,她哪里躲得过,刚往后面退了一点,沈十三放在她头顶的手往后一滑,按住她的后脑勺,往自己面前一用力,看准她的唇吻了上去。 他哪里舍得真淹……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江柔愣住了,半张着嘴让他在里面横冲直撞,不知所措。 不知不觉,眼泪收了回去。 不知不觉,浴桶里的水翻腾着,又漫出去大半。 采香听着房间里面的动静,偷笑自己今晚又可以小小的偷个懒了。 第二天,沈十三仍然早起上早朝,江柔起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心里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早上吃过早饭,答应余向烟的双面绣还有一点就能收尾,刚好说好的时限也要到了,绣完这一点,就算完工了。 沈十三去上了早朝,江柔总觉得揽月阁里面缺了点儿什么,采薇见她怅然,端了时令的水果过来安慰她,“将军下早朝就该回来了,夫人莫要失落了。” 采香也附和,“是呀,将军很快就回来了。” 采香采薇一说,江柔就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了,于是收了心思,赶工绣品。 江柔动作快,这双面绣早就绣的**不离十,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绣完了剩下几针。 她找了个匣子,把做好了绣面的锦缎装在一个小匣子里,叫采香找人送去襄阳的锦绣坊,并转告是她交工的绣品。 采香应了是,下去办江柔交代的事了。 现在连个打发时间的事儿都没有了,江柔不知道做什么,想了想,就让采薇帮她挑了身简单的一衣服,准备等采香回来了,带她们去张姚氏的馄饨铺子尝尝味道。 算起来,又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了。 采香把江柔的匣子交给了府里的下人,吩咐说是夫人交代的事情,下人就尽心尽力的办去了。 江柔换好一身衣服的时间,她就回来了,见江柔换了衣裳,就问,“夫人这是要出去吗?” 江柔笑着应,“是啊,很久没去大娘的铺子了,你们还没尝过大娘包的馄饨吧?我带你们去尝尝。” 采香和采薇一听,有些兴奋,异口同声道:“真的?多谢夫人!” 怎么能不兴奋呢? 不是说他们没有吃过那一顿馄饨。 只是有几家的夫人专程带丫鬟去尝她觉得好吃的东西呢? 放眼整个盛京,恐怕她们这是头一份儿吧! 江柔用指头轻轻勾了她俩的下巴一下,语气像在哄小安安一样,“一碗馄饨而已,看你们俩这样兴奋,快去换衣服吧。” 采香和采薇兴高采烈的下去换了比较低调的衣裳。 三人心情甚好的出门。 踏出府门口,江柔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提了裙子,正好准备上马车,突然有人在背后喊他,“小柔!” 江柔的身形募的僵住,恍若坠入梦中,久久不敢回头。 听见身后那人似乎向她飞奔过来。 江柔转身的这瞬间,仿佛用尽了这一生的力气,仿佛用了十数年的光阴。 时间仿佛凝固,世界仿佛静止,所有人的脸都在江柔的眼中模糊成一团,只留下那个向她奔跑过来的身影。 她像被人扼住喉咙又突然松开一样,一声‘哥哥’在喉咙中呜咽,那一瞬间才想起来该怎么呼吸。 江柔直接跳下马凳,飞鸟投林一样扑进江蕴的怀里。 她那一声哽咽的声音太小,小到距离近得如采香采薇都没太听清她说了什么。 此时一见大庭广众之下,自家夫人竟然和一个陌生男人搂搂抱抱,顿时就懵了。 什么情况? 沈府门口人流量大,来来往往都是眼睛看着,连门口的侍卫都睁大双眼,仿佛看见了沈十三正在裸奔一样。 采薇比较沉不住气,就想上去提醒江柔。 采香比采薇离江柔稍近一点,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含糊的一个‘哥’字。 她一把拉住采薇,对她摇了摇头,仔细观察两人的神情动作后,说,“没有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夫人的哥哥。” 采薇一愣,停住了脚步。 没看到江父江父,江柔死死的盯着江蕴的两只眼睛,屏住呼吸问,“爹……娘呢?” 江蕴宠溺的摸着她的头,眼眶都有些红了,“他们都好好的,好好的!” 江柔的眼睛里毫无预兆的凝聚起了大片的水汽,眼泪突然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口中的呜咽募地变成撕心裂肺的嘶吼。 这一年多以来,头一次哭得这么痛快。 这是无时无刻压在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无时无刻握住她心脏的一只手。 听见这一句话,才算解脱了。 她揪着江蕴的衣领,把眼泪鼻涕全都糊在他的衣襟上,江蕴放手抱住她,手一下一下的在她脑袋上轻拍安抚。 他的眼眶何尝不热?然而干不出跟江柔一样当街痛哭的事儿,只能强忍眼中的酸涩,安抚妹妹。 门口渐渐就围聚的许多人,郭尧听见消息赶到门口的时候,沈府的门口已经被人围得的水泄不通。 沈十三的大门口谁不认识?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夫人眼瞅着从门口走出来,突然当街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这沈将军的家的匾额要换一个颜色了啊…… 郭尧瞪着一双眼睛,懵逼的看着在门口抱作一团的一男一女,突然觉得天上有有黑云压下来。 他揪过一个在门口站岗的侍卫低声问,“怎么回事?” 侍卫也被这劲爆的一幕弄懵了,愣愣的说:“不知道啊,这男的从看见夫人上马车就喊了一声,夫人转过头,两人深情对望一眼,突然就难分难舍的抱在一起了。” ‘深情对望一眼’几个字仿佛一闷棍敲在了郭尧的脑门儿上,看东西都带着小星星了。 他三两步走到两人面前,忍住不大吼出声,“夫人!” 江柔听见有人在喊自己,才从江蕴的怀里抬起脑袋,这才看见围了一圈的路人。 郭尧看了一眼周围路人眼神中放射出来对八卦的热枕眼神,咬了咬牙,对江柔说:“夫人,请您和这位公子进府说话。” 天哪,保佑他不要被将军大人打死! 将军,我给你把这人扣下了,你打他,别打我…… 江柔眼睛鼻子都是红红的,被巨大的惊喜冲昏头脑,神情恍惚的就应了声好,拉着江蕴的手往里走。 沈十三下了早朝回来,刚好就看见一对手拉手的背影,以及落后他们两三步的郭尧。 那个女人是谁,自然不必多说。 那个男人…… 卧槽! 沈十三三两步走上去,抓住郭尧的衣领他提起来,沉着脸问,“这男人是谁?” 郭尧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就离了地。 一看见沈十三黑如锅底的脸,一声响雷‘轰’的在他脑子里炸开,炸得他连对方说了什么都听不清了。 沈十三一见他死了爹的表情,顿时就知道这个没卵用的管家是指望不上了。 妈的! 江柔一听见沈十三的声音,就转头去看,正准备给他介绍,就见他一只手抓住江蕴的衣领,把对方从门口的阶梯上拖下来,举起拳头,一拳就砸江蕴的脸上去了。 江柔一惊,当场愣住。 江蕴刚和江柔见面,心里不设防有人要揍他,又是背对沈十三,转过身来的一瞬间没明白是什么情况,失了先机,被人按在地上揍了一拳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打了。 江蕴可是从小混着长大的,哪里挨过这种揍,当场也抓住对方的衣领,一个肘击送到了对方脸上。 沈十三是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一双手举过三十来斤的重剑,拉过五十来斤的铁弓,一般人没点儿天赋,还真没这么大的力气。 可是江蕴一还手,他居然有点棋逢对手的感觉。 愣神过后,又是一阵恼怒。 你他妈在老子的门口牵老子的女人,问过老子没有?! 在这片儿混的时候打听过老子是谁没有? 你他妈还敢还手?! 今天要是让从这儿你活着走出去,老子把头拧下来给你当马桶坐! 沈十三拿了一血后,江蕴反击,两人迅速从地上站起来,拉开架势,半秒都没有犹豫,一拳一脚就过招打了起来。 沈十三的威名远近皆知,一个合格的将领,不仅要战术战略方面要过硬的优秀,矫健的身手,是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关键。 不然你指挥得再牛逼,人家一剑过来,你身形迟钝,被一剑捅了个对穿,那还当什么将军? 尸体早八百年就凉了! 所以沈十三的擅武,是出了名的。 且他的武艺并不只有蛮力。 梁正比他魁梧吧?严天罡的块头也比他大吧?可是他们都干不过沈十三。 在盛京,说得不夸张点儿,能和沈十三正面硬刚,还能打赢他的,几乎没有。 可是现在,打遍盛京无敌手的将军大人,居然搞不定一个无名之辈?! 围观群众们惊悚了。 ------题外话------ 沈十三:我就是随口放了两句狠话,我真没想那么多…… 正文 凭什么做他妹夫 围观群众们一惊悚过后,双眼灼灼的放起光芒,然后有人混在人群中举手高呼,“沈将军打他!沈将军打他!” 有黑就有白,有正就有反,有人站沈十三,自然就有人站江蕴。 沈十三是大秦的功臣不错,但这并不妨碍大家看他的热闹。 两男当街争夺一女大打出手,这背后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且看沈将军与无名氏谁将抱得美人归?! 沈十三就是盛京地头上的一霸,不说见了他人人绕着走,但就这样光明正大跟他打架的,肯定是没有。 江蕴误打误撞,做了头一个吃螃蟹的人。 郭尧见情况不对,立即调了侍卫过来,就要拿下江蕴。 沈十三气性大,占有欲也强,别人多看江柔一眼,他就要打别人那双眼珠子的注意,更何况是拉拉扯扯? 他和江蕴对了一拳,迅速分开,旋即一转身,抓了刚过来一个侍卫腰间配的刀。 这就开始上武器了。 江蕴也不是吃亏的人,见沈十三拿刀,他又不可能空手接白刃,也抢了一个侍卫的刀。 侍卫们见状,持刀与江蕴相对。 沈十三手里刚拿了刀,见府里的人要动,冷冷的呵斥:“滚一边儿去。” 老子要亲手宰了这个奸夫! 这就是男人的尿性。 明明自己打不赢,还不让别人帮忙,别人非要帮还要急眼。 侍卫们一边担心沈十三被砍死,又一边不得不退下去。 一切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侍卫们往后一退,就给沈十三让出了大展拳脚的地方。 沈十三和江蕴两人的刀法都是走简单粗暴风的,上去就是砍,没有别人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多余招式,比如打之前还要先挽个刀花摆个姿势什么的。 沈十三瞅了瞅江蕴拿刀的手。 刚才是哪只手牵了那狗东西来着? 左手? 又好像是右手…… 管他麻痹的,两只都剁了! 然后举起刀就先准备剁江蕴的右手。 他的攻势快准狠,旁人只看到刀光一闪,他手里的那把刀就离江蕴只有咫尺之遥了。 然江蕴也不是吃素的,立即就举刀格挡。 “锵~” 一声清脆的铁器碰撞的声音。 尖锐的声音激得江柔浑身一震才算是回了神来,看见这两人都上刀了,吓得尖叫一声,立即大叫:“住手!你们都住手!” 两人恍若未闻。 沈十三心里大骂他妈的! 还敢为奸夫求情?! 老子砍不死他! 有人突然蹿出来,二话不说就往他脸上怼了一拳,江蕴能善罢甘休?! 遂江柔的话顺着风从两人的左耳朵进,又原模原样的从右耳朵里飘了出去,半个字的作用都没起。 江柔一看这刀剑无情,生怕谁失手就伤了对方,她连忙大喊:“哥哥!别打了!这是我相公!将军,这是我哥哥!” 两人同时一愣,停住了攻势。 沈十三执着的想剁下江蕴的手,招招式式都往对方的手上攻,此时刀就悬在他的手腕上再往前进一公分,江蕴的手就保不住了。 江蕴则是想一击毙命,不是攻重要脏腑就是攻一刀下去就会飙血不止、有大动脉的地方。 此刻他的刀尖正对着沈十三的胸腔,要是一刀下去,不死也凉半截。 江柔的心都悬在了喉咙里,一见两人停了打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手脚都软绵无力。 采香和采薇赶忙上前扶住她。 沈十三和江蕴对视一眼。 江蕴:“相公?” 沈十三:“哥哥?” 江柔一说哥哥,沈十三就知道这就是江柔口中的哥哥,江蕴。 江蕴把刀一收,拧着眉问,“你什么时候成亲了?!” 一边说还一边用斜眼看沈十三,那溢于言表的嫌弃之情,生像沈十三是偷了他家地瓜的小贼。 江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什么时候成的亲,含含糊糊的回答:“大概半年前吧。” 郭尧一听这是将军的大舅哥来了,顿时觉得已经死了一半的自己活了过来。 又一看大门口围了这么多人,站在这里说话也不是个事儿,就冒着被一刀捅死的危险,提着心道:“夫人,请舅爷里面说话吧。” 说罢又小心翼翼的瞅了沈十三一眼。 那意思是:将军,你也一起里面说话? 江柔也觉得站在门口不像话,就喊江蕴跟他一起进府。 江蕴和沈十三又对视了一眼,同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以表达对对方的不屑,然后动作异常整齐的一扬手,把刀丢在地上。 连刀落下与地面发出的碰撞声都诡异的同步。 郭尧看得脑后一凉。 这小姑爷和大舅哥之间的硝烟味……很浓重啊…… 沈十三从郭尧身边经过的时候,又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登时腿都软了。 这明显实在怪他办事不利索脑袋不灵光,连大舅哥都不认得,害他胡乱揍了人。 郭尧哭唧唧。 这实在怪不了他啊! 他听见动静出来的时候,夫人和大舅哥已经抱在一起了,守门的侍卫明明说他俩‘深情对望一眼’! ‘难分难舍的抱在一起’! 他惊得魂都飞了,哪里还冷静得下来思考?! 再说,找大舅哥的告示都贴出去了这么久,半点消息都没有,这一下来得这么陡,他脑洞再大,一会儿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这就是大舅哥本哥啊! 而且……这对兄妹长得半点都不像,实在让人很难联想啊! 夫人圆眼睛小圆脸,双眼皮褶子又宽又好看,笑起来像春风拂过大地,让人觉得亲近得很。 大舅哥的脸却是轮廓分明,是个丹凤眼,眼尾上挑还是个单眼皮,长得很有攻击性,气势也凌厉得很。 谁能想到这俩居然是一对兄妹啊?! 真不能怪他眼拙……沈十三和江蕴没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只是两人的拳头都重,脸上青紫了不少地方。 坐下来说话,自然是要先把伤势处理一下,不然明天肿成猪头,都别想有脸见人。 采香和采薇拿来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江柔把热水打湿了帕子,走到江蕴跟前,给他擦干净在地上蹭的灰尘,然后挖了一块药膏敷在他脸上青污的地方,把药膏揉开。 沈十三一看,气得满脸都青了。 她是瞎了吗? 看不到老子这一头包?! 郭尧一看沈十三要炸毛,自己又不敢上前堵枪口,推了采薇一把。 采薇一个踉跄站到沈十三跟前,立即惊怕的瞪他。 眼神中表达的意思是:你个小人!为什么害我?! 郭尧装作不见,敛了眉眼,对沈十三说:“将军,让丫头给你擦个药膏吧。” 沈十三没拒绝,采香战战兢兢往前走了一步,见没有飞来一脚把自己踢出两三丈,抖着手也绞了帕子给沈十三擦干净脸上沾的灰尘,给他擦药膏。 沈十三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江蕴打了一顿,江柔心里呕得不得了,又不敢直接呛他,就自己默默的生着闷气,看也不看她一眼。 江柔一眼不看沈十三,江蕴却一双眼珠子都恨不得抠下来、贴在他身上把脚趾头缝都观察清楚一样,直勾勾的盯着他不转头。 沈十三挺直腰板,毫不避让的瞪回去。 江柔憋着气,也不说江蕴,明显就是和大舅哥站在同一个阵营里。 沈十三看她的态度,火一下子蹿上来了。 老子不是一样挨打了?! 凭什么就只看得到他脸上的青?! 屋里很安静,气氛很诡异,郭尧站在一旁,都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狂跳的声音。 众人都默契的没有开口,后来,江蕴忍不住了。 忍了又忍,憋了又憋,说:“小柔,他是不是强迫你了?” 说着还一边狠狠的瞪着沈十三,看样子只要江柔说一个‘是’字,他就立即冲上去剁了对方。 郭尧惊悚了,看偶像一样看江蕴。 我的大舅哥厉害呀! 这都能看出来?! 江柔也没想到江蕴一下就透过现象看本质,看透了事情的真相。 她从小就崇拜哥哥,现在更崇拜了…… 但那毕竟是以前的事情了,木已成舟,再拿出说也没意思,还反倒叫他们担心,“哥哥,没有的事情。” 江蕴一脸的不信。 当初奉新战起的时候,他拉着江柔和双亲匆忙奔出城,人流量太大,一个转身的功夫,她就不见了,到处寻不见,匈奴士兵就进城了。 等再回去找的时候,早已经城破尸横。 那天他和江父江母徒手翻遍了奉新九千五百八十六具尸体,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楚哪些尸体是翻过的,哪些尸体是没翻过的。 幸好,没有一具是她的。 她不一定活着,但至少,在奉新没有看到她的尸体,有一丝飘渺的希望,总比看到她气绝多时的样子要好。 奉新城破,附近的城池都不安全,他取了个折中,把江父江母安置在襄阳,自己从奉新出发,顺着所有流寇乱军的方向追去打听。 一边找,一边又真怕她遇到了乱军。 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遇到流寇乱军,有什么结果,想都不用想的。 可是她没死,就一定出了奉新。 不知道是自己一个人逃了,还是被人救走了,或是被人掳走了。 匈奴后来和征北军决战在荆州外的草原,所有的匈奴军队都撤出大秦,江蕴却依然没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 她怕江柔回家,自己回去看了好几次,每次走到家门口匆匆看一了眼就走,又立刻转去周边的城池打听有没有独身姑娘落脚。 一个郡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多单薄,何况战乱刚过,多的是失去亲人的独身姑娘,谁知道他要找的是哪一个? 寻寻觅觅一年多,杳无音讯。 这片土地太大了,两个没有任何通讯手段的人一次一次擦肩而过,一个在找哥哥,一个在找妹妹。 或许曾在某个街角巷落,他们只差一个回眸的距离,却残忍的错过。 江蕴或想她去了那个偏僻的地躲了起来。 毕竟她从小就胆小,这么一场血腥的战争,只怕足以吓得她神智都不清楚了,找个偏僻又隐蔽的村落躲起来,还是很可能的。 他又背起行囊,往无数偏壤的地方去,一个村庄一个村庄的打听。 他一个人,徒步走过了六十八个村庄,十二个小镇,没有一个地方有她的身影,哪怕是曾经路过的线索。 他几乎流浪在大秦的所有偏远之地。 一个月前,有个男人带着两百精兵出现在他面前,说找他很久了,自称姓萧,名正卿,是他的哥哥。 当时江蕴就觉得自己遇到了神经病。 江母江父只得一子一女,他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哥哥?! 还是个看起来很不简单的哥哥?! 自称萧正卿的男人也没有为难她,而是拿出一张画像,正上方写了寻人两个字。 画像上的人,是他苦寻一年的小妹。 寻人下方写的启事,是他和江父江母的名字,以及一系列他们的信息。 然后他就跟萧正卿走了。 江柔走丢后,江母一病不起,江父用逃难时带来的银子在襄阳扎根,照顾妻子。 江蕴不放心就这样把二老丢在襄阳,但江母执意要他去找江柔,他只能尽最大努力安排好双亲的一切事宜,踏上了漫漫寻人路。 现在有了消息,自然是应该先回去告诉江父江母。 江蕴的本意是先告知父母妹妹找到了,自己再去接人,但江母不同意,要拖着病体一同进京。 他很犹豫。 江母一病就是整年,断断续续的一直不见好,身体内耗得严重,肯定经不起车马颠簸。 但拗不过母亲。 且萧正卿说,最好让他们举家迁徙盛京。 因为江柔,他们肯定是接不回来的。 他没说为什么。 江家人怎么追问,他都咬紧嘴巴,不透露一个字。 问不出来,江母又坚持,江蕴只能妥协。 一路上都好好的,江母的病情也算稳定,只是到了广陵,距离盛京只有两天的路程,倒春寒吹凉风,把江母吹伤风了,再也不能经受迁徙之苦。 萧正卿也不着急,两百人的队伍就陪他们等在广陵。 他等得了,江母等不了,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幼女,几乎是把江蕴赶走,让他先上京见人。 江蕴跟江父一商量,还是让江父留在盛京照顾江母,他跟萧正卿去京城,先见到人再说。 萧正卿把他带到怀远将军府,他一眼就看见了正提裙上车的江柔。 然后就被沈十三打了…… 江蕴武力值满点,智商也满点。 沈战的名号他听过。 怀远将军府的门口、一个不言不语上来就要锤死自己的男人、对他毕恭毕敬的侍卫。 他就是沈战! 当初奉新城破,迟来的政府军,就是沈战带领的征北军。 江蕴被政府军三个字麻痹了视听,一直以为江柔就算被掳走,必定也是被匈奴军掳走。 毕竟那是一群畜生。 没想到政府军是一群牲畜! 江柔一个怯懦的女孩儿,一不认识什么权贵,二手里没有钱财,怎么会跟将军府扯上关系? 自己这个妹妹长什么模样,江蕴心里是有数的。 她刚及笄的那一年,来提亲的人家踏破了家里的门槛。 江家虽然不富贵,但家世清白,又有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女儿,不少对情字一知半解的小伙子跟父母吵着嚷着要娶她。 奉新就这么大,有一半的小年轻都想打江柔的注意,江蕴看那些个油头粉面的小生,觉得一个也配不上自己的妹妹,刚好江柔也没有看对眼的。 江蕴当初想,他的妹夫,他要严格把关,一定要比他聪明,还要打得过他。 否则怎么保护江柔,凭什么做他的妹夫?! 没想到……最后城破了。 一切都没了。 连妹妹都没了。 正文 大舅哥有毒 江柔是个什么性子,江蕴再清楚不过。 沈十三是个什么人,道听途说过。 连他都看不上这个混球,他的妹妹能看上?! 那是不可能的! 况且富贵人家三妻四妾,不是江柔要的生活。 结合上下文一想。 江蕴就能大概猜到,江柔不是被匈奴军掳走了或者藏起来了。 而是被沈十三掳走了。 她一个娇弱跟花儿一样的小女孩儿,沈十三要把她怎么样,她能怎么办? 只怕跳起来咬他一口都咬不痛这个皮糙肉厚的。 还不是只能乖乖的顺从? 他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妹妹啊! 江柔知道江蕴心里难受,也不敢再提往事,而是转了话题问他“哥哥,爹娘怎么没来呢?他们还是好好的是吧?” 她说着,小心的盯着他。 江蕴已经跟她说过一次,江父江母都好好的,她仍不放心。 如果好好的,怎么没跟着一起来呢?他们不可能不来的! 江蕴怕她担心,隐瞒的江母已经断断续续病了一年的事情,避重就轻的说:“这两天天气凉,娘受了点儿寒,伤了风,在广陵修养,爹在照顾她。” 江柔果然一听江母病了,立刻就急了,“娘病了?严重吗?大夫看过吗?说什么时候会好?” 没等江蕴回答,她就已经急的团团转了,干脆拉了江蕴的手,“走,我们去广陵。” 话一说完,江柔才想起旁边还坐了一个沈十三。 果然,对方的脸色相当臭。 江母病了,江柔也不想再跟他怄气,怕他一混起来不让自己走,就得不偿失了。 她刚想开口说两句软话,却见沈十三对她招手。 她走过去。 对方伸出手,示意她把手放上去。 江柔不明所以,还是照做了。 只见沈十三抓住他的手,一只手揭开桌子上茶壶的盖子,提了茶壶就照着江柔的手浇下去了。 一边浇水还一边帮她搓手,并吩咐郭尧,“打水。” 郭尧怕小命不保,恨不得多生两条腿一样滚去打水,片刻就端回一盆热水,还有洗手的香胰子。 将军,你看我是不是你贴心的小棉袄?能将功补过了伐? 沈十三一看装备齐全,赞赏的看了郭尧一眼,甚至对他露出一个触目惊心的笑。 不止郭尧,连江柔都看得鸡皮疙瘩爬了满身。 有什么事情比沈十三笑更可怕吗? 有! 对你笑。 沈十三把香胰子沾了水,江柔两只手上只要是江蕴挨过的地方,全都给她涂了厚厚的一层胰皂,然后握着她的双手不断搓洗,最后过了两遍清水,才算满意了。 江柔开始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嫌弃的看江蕴一眼的时候,她就懂了。 瞬间就气得牙痒痒。 他就不会尊重一下人吗? 江蕴倒是不急不脑,站起来轻拍了两下衣摆,走到沈十三面前,甩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然后再次拉起江柔洗得香喷喷的手,昂首阔步的往外走。 郭尧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见识都没有今天广。 有人要从将军府带人走?! 沈十三当然也没想到,一惊讶的功夫,江蕴就已经带人即将走出大门。 等反应过来,沈十三一脚就踹在了郭尧的腿弯上,差点把人踹得跪在地上去,“你瞎了吗?!” 郭尧才醒神,立刻去调侍卫包围想拐带夫人的大舅哥。 江柔和江蕴被包围在了将军府的朱漆大门前。 刚刚热闹没看尽兴的路人们一看这架势,立即又围得远远的看戏。 啧啧啧! 为爱私奔?劲爆啊! 江柔和江蕴被包围,也走不了,沈十三慢慢从府里踱步出来,围成一个包围圈的侍卫立刻豁开一个口子,给他让开一条路。 沈十三从包围圈外走到包围圈里面,面无表情,“你走啊。” 这明显就是句反话,沈府的侍卫把他们包围得可以当街脱衣服、都不怕外面的人看见的那样严密,别说走,就是迈一根脚趾头都嫌挤得慌。 怎么走? 这句话翻译翻译,就是这样:今天你能把人带走算我输! 江蕴不慌不忙,一脸淡定。 沈十三懒得和他耗,刚想让人带夫人回府的时候,大街上突然一阵异动。 众人皆转去看情况,就看见一队铁骑浩浩荡荡而来,约二百余人的模样,皆着黑衣,持刀在手,与沈府侍卫相对。 一人从队伍后走出来,长眉凤目,下巴微扬,俊美非常,一身白衣在一群黑黢黢里面格外耀眼。 他微微颔首,算是跟沈十三见过礼了,“沈将军,别来无恙。” “萧正卿?” 沈十三一挥手,包围着江柔和江蕴的沈府侍卫就转了个面,刀尖儿对着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 围观群众们沸腾了。 刺激啊! 沈十三不解。 萧正卿来凑什么热闹? 他指了指太师府的方向,对萧正卿说:“太师府的门口在那边,慢走不送。” 萧正卿不疾不徐,说:“沈将军扣押了我的义弟,若是放人,我们自然就回了。” 沈十三环视一圈,仔细琢磨了他话里的‘扣押’以及‘义弟’四个字,娴熟的运用排除法,得到一个结果,指着江蕴说:“你说他?” 萧正卿露了个‘你真聪明’的表情,“正是。” 沈十三这下没话说了。 人家明摆着是要保江蕴。 他虽然不想让人保他,但萧太师的面子还是比较大的,他点了点头,对萧正卿说:“这人你带走,但你得先让他的狗爪子放了我夫人。” 江柔本来正在震惊江蕴为什么变成了萧正卿的义弟,一听沈十三骂他是狗,顿时气得脖子都红了,“这是我哥哥!” 沈十三看了她一眼,不理。 晚点再跟你算账! 萧正卿看了一眼仍然抓住江柔手的江蕴,看着样子,明显是铁了心要把人带走。 江蕴说:“小柔的至亲尚不知道她哪里有一个丈夫,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沈十三被他一怼,也不恼,轻飘飘的说,“郭尧。” 郭尧在沈十三身边养了十多年,对方一撅屁股就晓得他要放什么屁,当时就懂了。 屁颠屁颠的往府里去了。 众人不知道这主仆俩卖什么关子,居然也静静的等着。 郭尧腿脚飞快,不多时就揣着一个小本本回来了。 沈十三接过来,往江蕴的方向丢过去,对方下意识的接住。 摊在手心儿里一看,大大的族谱两个字赫然撞进眼睛里,一翻开,就在沈家的族谱上看到了江柔的名字。 江蕴愣愣一哼,简直是用砸的,把册子甩着还给沈十三。 对方表情略得意。 江蕴说:“不好意思,未有长辈见证,概不承认!” 他这话说得很有底气。 因为全大秦都知道沈十三没爹没妈。 萧正卿还要回家复命,不想再听他们讨论族谱到底做不做数的问题,就插嘴,“江蕴是家父的义子,此次回京便是为了父子俩见面,家父还在萧府等着,还请沈将军行个方便。” 萧正卿爹还没有萧正卿这个儿子在朝堂上混得出息,但是这个没有儿子出息的爹自己有一个混得很出息的爹——萧太师。 沈十三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走可以,他自己走。” 两人各不相让,浩浩荡荡几百人就在门口持刀相对,别的不知道,反正明天的早朝,沈十三和萧正卿被吼一顿甚至是罚一顿,那肯定是没跑的了。 江柔一看这也不是个事儿,这么僵持着,这些人看样子能站到天黑甚至明天天亮,于是跟沈十三打商量,“我就去看看我娘,她病了,就在广陵,最多三天就回。” 其实盛京到广陵光一去一来的路程就要四天,江柔说三天,是怕沈十三不答应。 想着三天对他来说的接受度应该要高一点。 她都知道的事情,沈十三怎么会不知道? 盛京到广陵,快马加鞭入夜兼程也要两天时间,江柔答应她三天,一看就是准备摸黑赶路,这样才能剩下一天时间见家人。 这不是扯吗? 她这样的风一吹就倒的,还敢学别人日夜赶路? 也不怕累死了你! 这算是个双方都退一步的法子。 但沈十三还是不怎么想答应。 一家都在广陵,要是萧正卿这个小人掩护他们跑了怎么办? 上哪儿找去?! 反正看她一天天在府里呆得也不情不愿的,现在还有一个搅屎棍一样的哥哥。 万一真跑了咋办?! 萧正卿赔给他吗?! 江柔想了江父江母一年多,现在眼看着就要能见到了,偏偏还被沈十三给拦了下来,她泪腺一直都很发达,这一急,眼睛里就聚了泪。 沈十三最看不得这个。 她一哭就想抓狂。 放人吧。 怕她不回来。 不放人吧。 又怕她哭。 …… 该死的大舅哥! 双方再僵持了一会儿,就在江柔一滴泪将落未落的时候,沈十三先撤了人手,答应放人。 不过…… “我也要去。” 江柔:“?” 江蕴:“自己在家凉快呆着吧!” 你算老几,凭什么要带你?! 江蕴一拒绝,刚刚撤了一半的沈府侍卫又折了回来。 郭尧甚至给沈十三端了一根板凳。 他一撩衣摆坐下来,口气十分无所谓,一副我等得起的模样,“那行,咱们就耗着吧,反正我一天天的闲得慌。” 萧正卿一口气梗在喉咙不上不下。 你闲是你的事儿。 我很忙! 羽林军交给副统领带,一走就走了小半年,再不去皇帝跟前露个面儿,恐怕皇帝连他长啥样儿都忘了! 这饭碗还想不想要了?! 江柔也急。 江母的病情她还一无所知,就算江蕴说只是普通的伤风,她还是担心。 何况这母女分离一年,哪有不想的道理?! 沈十三这个样子,明显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肯再退让半步。 相处一年,他的脾气早就摸透了。 跟头犟驴一样。江蕴倒是不急。 江母的病完全就是忧思所致,江柔找回来了,自然也能慢慢好了。 现在就跟他耗着,他不信对方一个将军,会比他闲? 看谁先扛不住! 这点上来说,江蕴确实是想错了。 沈十三确实不比他们闲。 但是人家有权,任性。 军营要练兵? 不去! 早朝? 不去! 问什么时候去? 耗赢了就去。 至多不过被皇帝骂上两顿。 别说骂,打上两顿没两天就复原了。 他现在驴脾气一上来,天王老子也别拉不住他。 除非江柔带他一起去广陵。 江蕴不晓得他的脾气,江柔却晓得,她知道这个让步对沈十三来说已经很难得,再惹毛了他,干脆不让人走,那怎么办? 再说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不过就是一起去一趟广陵,实在没必要寸步不让的。她拉了拉江蕴的衣袖,“哥哥,将军要去,我们就带他一起吧。” 江蕴不解了,“小柔,你……” 这个人渣,带他去见爹娘做什么?! 江柔再扯了扯他的衣袖,“哥哥,我想爹娘。” 短短几个字,道出了万千思念。 牵挂得心肝儿都颤的亲人有下落了,却脱不了身,江柔急。 江蕴一下就心软了。 他拒绝不了江柔的任何请求。 他剜了沈十三一眼,率先迈步,算是默认了。 江柔一看他答应了,就去拉沈十三,急不可耐:“将军,快走吧。” 沈十三心里其实不爽快极了,又不知道该找谁发泄。 今天这一场,明天至少要被吼一顿。 明天不上朝,被吼一顿。 后天不上朝,被吼一顿。 再后天不上朝,被吼一顿。 再再后天不上朝,被吼一顿。 这加起来,应该得被打一顿才能了事…… 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一个媳妇儿摊上这么一个大舅哥?! 有沈十三跟着,萧正卿也不怕江蕴跑了,于是回去向萧太师复命。 反正跑得了江蕴,跑不了江柔。 最后不还是得乖乖回来么?! 由于沈十三同行,就没有几天回京的时间限制,三人的脚程就慢了下来。 这个问题,来源于江柔的归宿。 这个归宿不是你们理解的那个归宿。 是和谁共骑的归宿。 江柔原来不会骑马,后来跟着沈十三混久了,会了一点。 请注意! 是‘一点’。 稍微温驯的马,骑慢点,她勉强可以坐稳。 但现在明显是不允许让她跟骑一匹小白马,跟游街一样慢悠悠的踱去广陵。 那只能让人带了。 让谁带呢? 让沈十三带。 ……江蕴差点把踏月捅死。 让江蕴带。 ……沈十三差点把江蕴捅死。 就这个问题,两人争执不下。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 雇马车。 那么问题又来了。 江柔肯定是坐车厢没跑了,那谁驾车呢? 沈十三本来想自己骑马,但走了一段儿时间,就发现江柔老是撩了车帘子探头出来跟江蕴说话,两人说说笑笑,甚是开心。 到后来,她居然不想坐车厢里面了,想跟她哥哥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 于是沈十三弃了马,改三人共乘一车。 这样一来,江蕴又不干了。 小柔跟这个混球坐在同一个车厢里? 不可能答应的! 遂江蕴也要钻车厢。 ……所以……谁驾车? 让沈十三驾车,他肯定也不干。 最后三人的行程被迫停止,因为会驾车的都不愿意驾车,愿意驾车的那个又不会。 最后江柔想了想,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她坐车厢里面,沈十三和江蕴一左一右坐车辕,两个都不进车厢。 风萧萧兮,沈十三在思考。 他当时脑子里面是不是装屎了?为什么会答应让他们走?为什么还要死皮赖的跟着来?! 他看着左侧一副僵尸脸的江蕴,陷入了沉思…… 到底是为什么?! 沈十三最后决定,这次回去之后,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大舅哥有多远踹多远。 大舅哥什么的,简直有毒! 正文 我带你走 江母被江蕴放在广陵城郊一处小宅里,一进一出的房宅,算不上大,他们两个人的话,足够了。 房子很精致,麻雀虽小,五脏却俱全,该有的都有,院墙也围得很结实。 江蕴直接在门口勒了马,江柔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看着紧闭的大门口,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两扇门扉紧紧的闭合着,江柔知道,在门的里面,住了两个人,那是她的至亲,她的命。 沈十三看她一时半会儿应该缓不过来了,伸手帮她敲门。 ‘笃笃’两声。 江柔如梦醒,心里猛然收缩了一下,竟然生了不知所措的怯意。 像是近乡情怯。 门里传来拉动门闩的声音。 江父打开门,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剑眉星目,敲门的手刚好落下。 他只看了一眼,目光越过男子的肩头,看见了几天前上京的长子。 他的右手边,站的是他失踪一脸的儿幼女。 江父尚扶在门闩上的手在颤抖。 短短一年不见,年近五旬的父亲,鬓边有了微微的花白,明明依然是伟岸的身躯,却莫名的让人觉得佝偻,他双唇颤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 江柔将沈十三往旁边推了推,扑进江父的怀里,哽咽的声音中带着无数无法言说的情绪,“爹!” 江父颤抖着手抱着江柔,拍她的后背,语不成调,“回来了,一年多了,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重新找回失踪的女儿,他眼眶微微发热,心里有无数问题想要问。 比如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受委屈?这一年多是怎么活下来的? 然而一个字都说不口。 怎么可能没有吃苦? 怪只怪自己当初没有拉好她,让她孤苦伶仃的流落在外,没有家人庇护。 父女俩几乎都要落泪。 江父是一个父亲,他是江家的顶梁柱,作为一条柱子,他不好在女儿面前哭。 江柔不想一见父亲就哭哭啼啼,遂强忍着。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大家的情绪都稳定下来了,江蕴说:“别都在门口站着了,进去看看娘吧。” 江家人在广陵人生地不熟,有人来敲门,那肯定是江蕴回来了。 江蕴回来,也就带回来的江柔的下落。 江母一个人在内屋,肯定心急如焚。 江父听了,赶忙收敛情绪,带江柔去见江母。 江蕴跟在后面,沈十三走了最末。 江蕴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沈十三一只脚踏进门口,他头都没回,轻飘飘的丢过来两个字,“关门。” 沈十三脚下一顿,气得牙痒痒。 知不知道老子杀人分尸都不带眨眼的?! 知不知道上一个对老子颐指气使的人尸体去哪儿了?! 知不知道老子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烂在臭水沟里?! 敢使唤我?! 活腻味了吧?! 沈十三转身,把门甩了个山响。 江父听见声音,回头去看情况,只见沈十三两手一甩,甚是风轻云淡,半点瞧不出刚才面目扭曲的模样,坦然的与江父对视,“风有点儿大。” 江父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又跟江柔嘘寒问暖。 只是收回视线的刹那,眼底精光一闪而过,被他藏得很好。 倒是江蕴,淡淡的瞟了沈十三一眼,眼中暗含警告。 沈十三耸了耸肩,一副皮厚不怕苍蝇多的模样,似乎是在说‘真的是风大!’ 江柔一心相见江母,对背后的暗潮涌动毫无所觉,提着裙子急急的拉着江父往江母的房间里去。 刚到内屋门口,看到一个人扶着门框正在往外走。 江柔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儿,就算上了年纪,还是能看出年轻时候的风华,脸上每一处都是精致的。 和丈夫一起养育一子一女,她身上没有半分市侩,年岁见长,她肤质依然平滑、充满活力,只有眼角有几道较深的皱纹,无声的在诉说岁月有多优待她。 看起来她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好,一看就是病了许久的模样,不过她生的极好,苍白憔悴的样子竟然不显老态,反倒有几分病娇黛玉的风姿。 相比起来,江父的相貌就显得平庸一些,让人觉得可能是年轻的时候运气好,拱到了一颗好白菜。 江柔一见到江母,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冲到她怀里,抱着母亲嚎啕大哭。 江柔心里难过极了。 娘比瘦了好多,眼窝深深的凹陷下去,看起来相当不健康,抱着她得腰都能感受得到她身上那少得可怜的二两肉,身上也散发着浓重的病气。 江柔哭,江母也哭。 母女俩无视在场的三个男人,哭得昏天黑地。 在江柔的印象中,母亲一直都是很要强的一个女人,几乎没见她哭过。 她一直觉得娘亲就像一个女英雄,无所不能,刀枪不入,只有在父亲面前,她才会柔软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 以前张相公和父亲打趣的时候,就说父亲是个耙耳朵,惧内。 只有江柔和江蕴知道。 父亲不是怕娘亲,他是宠娘亲,宠得娘亲无所畏惧。 她从来没见过爹娘拌嘴,大多的时候,都是爹先服软道歉,娘嘴上再说两句,两人就重新变成了恩恩爱爱的样子,所以爹没惹过娘亲哭。 娘亲虽然要强,但不强势,性子很平易近人,和街坊邻居相处得很好,偶尔生活上有不如意的时候,她也只是努力的去面对,不会哭哭啼啼怨天尤人。 这是江柔第一次见江母哭得这么狠。 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所以更加伤心。 等母女俩哭够了,江母擦干眼泪,捧着江柔的脸,急切的问出了江父没有问出口的话:“你个憨女,这一年多都去哪儿了?怎么跑到盛京那么远的地方去了?有没有受欺负?有没有吃亏?” 她一问,满满都是一个母亲对子女的忧思,江柔更加收不住风,把头埋在她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她这个模样,江母就觉得她是受尽了委屈,于是抬头去看江蕴。 儿子比她和丈夫先见到女儿,肯定已经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一抬眼,这才看到儿子旁边还站了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跟江蕴差不多高,身材比他稍健壮,相貌乍一看还可以,仔细一打量,眼角眉梢都是傲气,身上的气势十分有锋芒并且凌厉,手上没有些人命,是锻炼不出来的。 江母眼光毒辣,第一反就应觉得这男人不是普通人。 他一双眼睛都在自家女儿身上,目光中都是强势的占有,江母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两人的关系。 她看沈十三的目光中都是打量和不友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女儿驾驭不了这样的男人。 江蕴虽然不想承认,但米已成炊,不想承认也没用,他对江母说:“娘,这是弯湾的……丈夫。” 江母心里虽然已经有了猜想,但江蕴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震惊了,一下把江柔从自己怀里拉起来,胡乱在她脸上抹了三两下,擦了她的泪,“你成亲了?” 江父则是眼神闪了闪,问沈十三:“你娶了我女儿?” 沈十三不必避闪的和他对视,“一年前完婚。” 意思是你们要是有点啥想法,就趁早歇了,已经成亲一年,生米煮成爆米花了。 心里在想。 嘿这小东西还有小名儿? 江母对沈十三和江柔之间的事一无所知,说话也很谨慎,沈十三那儿有了肯定的答复,就问江柔,“他说的是真的?” 江柔低着头,轻轻点了一下,“嗯。” 这个消息来得太陡,江母一时间有些接受无能,又不知道该拿个什么态度,就装胸口闷,让江柔把她扶回房间里。 江柔以为她真的不舒服,紧张的问:“娘,你又不舒服了?我去给你请个大夫来看看。” 说着就要走。 江母拉住她,胡口瞎咧,“我就是站久了,躺一会儿就好了。” 眼睛却不住的往沈十三身上瞟。 江母虽认不得眼前这人是谁,但乱世出枭雄,多的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他的底细反正简单不了。 这个新女婿,看起来就像个位高权重的。 心里不由得沉重了两分。 怎么还是…… 江父晓得她的心思,为了给他们母女制造单独说话的机会,就借招待沈十三的由头,喊他去正厅喝茶。 去了正厅,茶没喝两口,又借着天色暗了要做晚饭为由,拉了江蕴一起去厨房做饭,把沈十三一个人晾在正厅里。 当父亲的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十三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正好懒得和江父搭话,一个人在正厅乐不嘚儿的喝茶。 父子俩一顿饭做了两个多时辰,等开饭的时候,一人端了一碗番茄鸡蛋面上来,就算是晚餐了。 两个多时辰,就做了五碗番茄鸡蛋面,一看就知道在厨房里唾沫横飞了不少时间…… 席上没有一个人说话,江柔敏感的觉得气氛莫名的凝重,又不敢胡乱说话,怕家人和沈十三搭起话来,对方不耐烦,到时候她就难做了。 等吃完了饭,江蕴又收拾碗筷去洗,江父给沈十三和江柔打理晚上睡的房间。 当然是两间! 因为当初没想到还有沈十三这么个人,挑宅子的时候按照奉新老家的标准挑的。 江父江母一间房,江柔和江蕴各一间。 没有沈十三的。 但你再不待见人家,那也毕竟是姑爷,总不能让他睡地上吧? 江父就把多余的那间房收拾出来给沈十三睡,江柔和江母睡,他自己和儿子挤挤。 江柔下午跟母亲说够了话,吃过饭见江蕴去洗碗,就让沈十三自己玩儿,她去帮忙。 沈十三这次反妖的没有作对,跟着江父一起去了房间里,看样子是准备早睡了。 厨房里点了两盏油灯,暖黄色的灯光从门和窗户里透出,温馨至极,很有家的味道。 江蕴烧了热水,分装在两个盆里,自己先洗一遍油腻的,交给江柔过一遍水再擦干。 这两天沈十三寸步不离,一直没找到时机跟江柔单独说话。现在有了机会,江蕴手里一边洗着碗,说:“他对你好不好?” 他这个话问得实在太有难度。 因为江柔也拿不住沈十三对自己算不算好。 时好时不好,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是近来……好像都挺好的。 江柔说:“挺好的,除了公事的时间都陪着我,被人欺负了也会帮我。” 江蕴黙了默。 还不完全是个混账。 江蕴递了一个碗给她,“那你喜欢他吗?” 一年前的情况他虽没有亲眼见过,但大抵能猜想个七八分。 战乱的时候,看见了漂亮姑娘。 说好听了就是抢回去。 说不好听了就是强暴。 她的妹妹现在看似过的顺遂,其实是认命了吧? 他一闭眼睛,眼前能看到的大片黑暗,大概就是她当初的无助和绝望。 这样的相遇和经历,怎么会喜欢得起来呢? 江柔想了想,居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像岔开话题一样反问,“哥哥怎么会变成别人的义子了呢?” 江蕴似乎低头看手里的碗洗干净了没,垂下的眼帘遮住了里面掩藏的一切情绪。 他说,“当初遇上了乱军,正好遇上萧太师北下,救了我和爹娘,他与我投缘,就收了我做义子,爹娘也同意了。” 江柔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的话。 萧太师…… 她跟着沈十三的时候听他们提起过,好像是皇帝的老师,官儿很大的样子。 “前两天在沈府门口帮你的那个人是谁?”江柔问。 江蕴一想,明白了他指的是萧正卿,“萧太师的孙儿,萧正卿,算是我的义兄。” 江柔若有所思,半响,问:“那今后爹娘就跟着你住在盛京了吗?” 她此一问,江蕴瞬间就懂她绕了这么一大圈,想问的是什么,于是放了手里的碗,认真的看着她,“你不必忧心我和爹娘,如果你不想留在沈府,你就坦白的跟哥哥说,我带你走,爹娘也跟我们一起走。” 成亲一年不算什么,如果未来都要过违背自己意愿的生活,现在不取舍,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一辈子无望和白活。 江柔问:“萧太师认了你做义子,需要你帮他做事吗?” 江蕴眼光一闪,“偶尔。” 是当然。 谁会平白养你一家? 江柔‘哦’了一声,组织了半天的言语,才回答他最初的那个问题,“哥哥,我也不知道这样到底算不算喜欢,一开始可能是有抵触和害怕吧,但是后来他对我很好,是真的很好。” “虽然他脾气不好,但只是看起来凶巴巴的,认真想起来的话,他其实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他在发脾气的时候会想起我会害怕,然后把我赶出去,自己在房间里生闷气。” “他讨厌所有繁琐的杂事,但是我喜欢的小玩意儿,他在路上看到了,偶尔会给我带回来,虽然态度很别扭,我知道他是不好意思。” “然后我发现我慢慢的变了,跟他在一起不会反感,反而觉得开心,我想这样,应该能算作是喜欢的吧。” 从沈十三的口风里,江柔隐约能明白这位萧太师权势滔天,他收哥哥为义子,让哥哥为他办事,怎么可能会轻易的就放他们走呢? 肯定是走不了的。 就算悄悄跑了,一家人以后也会在无尽的追捕中身心俱疲。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而且。 她对江蕴说的话,也不算是安慰他,江柔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大概是喜欢的吧。 她对沈府,不抵触。 如果江蕴要在萧太师手下做事,那江父和江母也会移居盛京。 家人找到了,也不用长别两地。 这应该是最完美的结局了吧? ------题外话------ 我强行给江柔起了个乳名,江弯湾,好听不 正文 小憨包 江蕴仍然不放心,怕江柔担心他们,放下手里的碗,擦了手严肃的看着江柔,“你不要担心萧太师还是沈战,你只要告诉我,你到底愿不愿意留在沈府,如果不愿意,你只管开口,哥哥一定带你走,找一个跟奉新一样的小城,跟爹娘在一起。” 他顿了顿,眼中都是自负的光芒,语气十分笃定,“哥哥说话算话,不管是沈战还是谁,只要我愿意,他们掘地三尺,也寻不到我们的下落。” 江柔被镇住了。 她的哥哥从不对她说假话,而且这样江蕴,让她不由自主的信服。 怔松过后,江柔看着江蕴,同样很认真的说:“哥哥,我没有安慰你,我说的都是真心的。” 这回换江蕴愣了很久。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却得到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结果。 他看着这个懵懂的妹妹,心里五味陈杂。 她不知道自己选了一条怎样的路。 沈战那样的人,多半和他爹一样是个短命鬼,不知道哪次出征就回不来。 她不知道自己搅进了怎样的风云里。 朝堂变幻诡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进了什么样的圈套里。 人家动不了沈战,还动不了她吗? 江柔见他愣了许久,轻轻摇了摇他的肩,“哥哥?” 江蕴回神,“啊?怎么?” 江柔反倒被他问了一句怎么,不解道:“哥哥,你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江蕴笑了笑,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你既然是真心喜欢他的,那就留在他身边,我和爹娘,也在盛京。” 江柔亦笑得真心,“真好。” 而另一边,江父和沈十三共处一个房间里,气氛相当的诡异。 江父本来就是一个沉闷之人,儿子还没探明白女儿的态度,他也不好乱说话,只能默默的铺床。 沈十三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巴不得江父少跟他说两句话,他懒得回答,江父的沉默正中了他的下怀。 江父对这个女婿的态度很复杂。 对于他糟蹋了自己女儿这一点来说,他是相当愤怒。 但他救了自己女儿这一点,他和江蕴从内心里还是感谢他的。 沈十三诨名在外,把江柔随手丢弃,是完全做得出来的事情,也是最正常的反应。 可是他居然娶了江柔。 听儿子说,弯湾似乎还过的不错。 江父这样果决的人,也弄不清楚自己是该操一把菜刀和沈十三拼命,还是该俯首作揖感谢他。 爷婿俩都嘴笨。 等铺完了床,才发现从头到尾两人没有交谈过一句话。 真是……蜜汁尴尬。 江父临走的时候,觉得应该说一句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今晚就睡这儿。” 沈十三很想把他踩在脚下放肆嘲笑。 他不知道自己睡这儿,会在这里站这么久? 但他说:“恩。” 不不不! 要忍住!要忍住! 他成功的忍住了。 江父说完这一句,再也没有话,也‘嗯’了一声,走了。 入了夜,江蕴帮江母熬药,拿了药包放在小药炉里,就叫江柔帮她看火,说自己有事,出去一下。 江柔没多想,也没问他大晚上去哪儿就就应下了。 江蕴从厨房出来,从窗缝里看见江柔正在埋头认真的添柴,脚下转了个弯,直接去了江母的房间。 江父已经铺完床,回来在跟江母说话。 江蕴一进去,夫妻俩就停了谈话,不约而同的问:“弯湾说什么?” 江蕴拉了个板凳在江母的床前坐下,把跟江柔的谈话一字不漏的转达。 说完,三人都沉默了。 江母要憋不住一些,问:“你没跟她讲清利害?” 江蕴摇摇头,“权衡过利弊之后的选择,都不是真心的选择。” 江母不说话了。 他们原本想带江柔走。 已经成亲了没关系,她要是过得煎熬,叫权当做和离再嫁,再大不了就当做沈十三死了,对外宣称是个寡妇。 世道乱,每天都有无数百姓在战乱中死去,死个丈夫什么的,再正常不过。 如果她愿意的话,就算是刀山血海,他们也带她走,他们不是不自量的人,肯定是有了几分把握,才敢放手一搏。 但是她不愿意。 江蕴沉思良久,说,“萧太师已经找上门了,再加上一个沈战,两个都是权势滔天的人物,我们想要脱身,难度也很大,不能百分百保证成功,既然弯湾觉得现在过得不错,那我们干脆也不走了,如果我推测得不错的话,萧太师不久就会为了谋个职位,把我留在他身边,届时我把爹娘一起接过去,他不会容不下你们。” 听他言语之间的意思,应该已经是把一切都考量好了,“而且弯湾在盛京有个靠得住的娘家,以后也没人敢欺负她。” 有个人会拼尽全力为她撑腰,别人在打她注意的时候,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江父坐在床沿,两手撑在膝盖上,略有迟疑,“当初我们几乎拼了命才……现在又……那种地方太复杂,不适合弯湾。” 江蕴说:“爹,这是最好的选择。” 江父也知道,只是心里忍不住的挣扎。 他不是个逃避现实的人,很快就接受了客观存在的所有条件,同意了江蕴的话。 一家三口在房间里筹谋以后,江柔在厨房仔细的盯着药炉子,生怕火候掌握不好。 正拿着小扇子在扇火,身畔刮过一阵衣诀带起的风。 她一看,是沈十三。 往板凳那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一个位置,沈十三顺势坐下,她问:“怎么还没睡?” 沈十三:“……” 这人是傻的吗?不想睡就不睡,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江柔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被暗搓搓的嫌弃了。 沈十三说,“人也见到了,什么时候回去。” 江柔:“……” 这人理解的‘看一看’,还真是简单粗暴啊…… 江柔想了想,换了个软声哀求的语气,“哥哥说以后爹娘都要住在盛京了,娘的身体还没好,不能这么快就赶路,我想……” 话都还没说完,就被沈十三打断,“不行。” 他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的眼神看着江柔,“你想都别想。”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无非就是让他先行一步,等她娘身体好了她跟爹娘一起去盛京。 她那个哥哥成天憋着坏,一肚子的坏水儿,他要是老实走了,不定这辈子都看不到他们进京的马车! 江柔小心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沈十三思索了下,别别扭扭的说:“最多半个月。” 江柔顿时就笑开了。 江母的身体一直很健康,这次一病这么久,说白了还是担心江柔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病邪入体,很容易就倒下了。 现在心里的那块儿心病去了,饭都能多吃一碗,身体自然也好得快。 半个月的时间,不说病愈,在马车上坐两天,是完全没问题的了。 沈十三说半个月,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等她们一起走。 江柔往他身上靠了靠,“谢谢将军。” 沈十三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厨房里渐渐弥漫着药香。 熬药比较讲究,火不能太大了,也不能太小了,一包药材刚刚好熬出一碗药汁是最好的。 药材才放下炉子没多久,还有一段时间要等,两人一时寂静无话。 过了会儿,沈十三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还有小名儿?” 江柔慢慢的扇着火,随口答道:“是啊,叫江弯湾,这是我们奉新的习俗,外人喊名字,乳名都是自家人才喊的。” 沈十三‘哦’了一声,嘴角勾起一个坏笑,“你哥哥的乳名叫什么?” 江柔默了默,“我哥的乳名叫……小憨包。” 沈十三觉得不管江蕴叫什么,就算叫个‘毛豆’‘包子’之类的,他都能绷得住。 但是这个小憨包……是什么鬼? 他嘴角抽搐,“小憨包,你爹娘怎么想的?”也太随便了吧?噗哈哈哈哈! 江柔也忍不住笑了,“名字是娘起的,不过哥哥十岁之后就不让我们再叫他的小名了,什么事情都好说,但是一叫小名准翻脸。” 沈十三无情的笑出声,“那你哥怎么不叫小傻货或者小智障?” 卧槽!不能再想了,再想根本笑得停不下来。 江柔熬好了药,把药汁倒在碗里凉了凉,端给江母的房间。 一去看到江蕴也在房间里,随口说了一句,“哥哥回来啦?” 江蕴应了一声,就说犯困要睡了,就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从厨房走出来的沈十三。 他一想做得太过也不太好,和沈十三闹得太僵,让江柔难做,就准备闲话两句,算是冰释前嫌。 结果话还没出口,对方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走过,两人交错而过的时候,江蕴听到对方低低着忍笑喊了他一声……小憨包。 他差点一拳揍在沈十三后脑勺。 而后痛心疾首的看向江柔送药进去的房间,真是!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硫酸! 等再转头的时候,沈十三已经不见了踪影。 江母的病重头还是心病,现在江柔找回来,不用吃药的就眼见着气色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沈十三原想着半个月怎么也应该好点,结果没用七八天,江母就已经健步如飞,跑起来他还要费点劲儿才追得上。 沈十三无缘无故翘班,招呼都没跟皇帝打一声,现在江母能上路了,他自然就不会再拖,雷厉风行的租了辆大马车,就准备带人回京。 江柔也知道他复职后每天都要上朝,这下七八天都没去,肯定还是有点儿影响,就征求了父母的意见。 一家人决定了第二天启程。 沈十三一想,都七八天没上朝了,反正也是一顿骂,再脱个天把天的还划算一点,于是也不急。 第二天一家六口收拾了行李,一早就启程了。 这回江柔江父江母坐马车,还是沈十三和江蕴驾车。 临上车的时候,马鞭在江蕴手里,沈十三随口就喊了一句,“小憨包,马鞭。” 说罢还伸手让江蕴把马鞭递给他。 正在上车的江母脚下一绊,差点摔下去磕到牙,惊悚目光在沈十三和江蕴的身上不断的来回移动。 沉默的江父在她身后,一把掐住她的腰,像举小孩子一样,把江母举上车,示意她快逃离战场。 江母心领神会,一撩车帘子就钻马车里了,江父紧随其后,剩下江柔手短脚短,半人高的马车,她一着急,愣是攀不上去。 因为江蕴正在用一种被人出卖的愤怒表情盯着她。 爹!你别走,拉我一把! 沈十三慢条斯理的过去挡住江蕴的视线,学着江父托举江母的动作,把江柔也一下子举上了马车。 江柔一撩车帘子,像背后有猛兽在撵一样钻进了马车。 江蕴绿着脸翻身坐上车辕,也等沈十三上车,一挥马鞭,马儿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就开跑。 沈十三什么人,反应力那是杠杠的。 马车一动的瞬间就一手撑上车辕,也翻身跳了上去,然后丢给江蕴一个十分嘚瑟的眼神。 嘿嘿!我动作快吧! 江蕴看也不看他,狠狠朝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由于江母大病初愈,江蕴怕太颠簸,没把马车赶得太快,原本两天的路程,估计两天半能到。 中午路过小城,就停了下来,先歇息歇息,休整一下再上路, 江蕴找了家门面不大不小的客栈,喊马车里的一家三口下来吃饭。 前几天江柔无情的出卖了江蕴,今早上沈十三又无情的出卖了江柔,才过去半天的时间,江柔的心虚劲儿还没过,拉着江母的袖子不敢看她的小憨包哥哥。 那时候的乳名街坊四邻都是知道的,只不过没人喊,一群臭小子聚在一起玩闹,难免要磕磕绊绊。 江蕴的小名实在太有特色,孩子之间拌嘴的时候,其他孩子说不过他,就嘲笑他的小名,一遍一遍喊他小憨包。 江蕴气急了,一个人揍了五个跟他一样大的孩子,又用石头砸又用指甲挠,挠得几个小孩子脸上没一块儿好皮。 最后江蕴还特委屈的哭着跑回家了,大人怎么问他都不说怎么了,晚上几个孩子的家长就找上门儿来了。 你把人家的孩子都要挠毁容了,能不找你算账嘛! 那晚上,十岁的小憨包被老爹揍得怀疑人生,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整整一条街都能听到。 那几个孩子的脸花得跟唱大戏的一样,七岁的江柔记忆深刻。 从此家里就没人再喊过小憨包。 江母笑着戳她的头,“嘴快一时爽,知道怕了吧。” 江蕴又哀怨的看了一眼江母。 别人家的儿子都叫什么小明小凯,为什么他要叫小憨包?! 江父看见江蕴的目光,往前面走了一步,若有若无的看了他一眼。 小憨包立刻恹了。 江父宠妻子又宠女儿,唯独对这个儿子,下死手揍都不带眨眼的。 小时候的江蕴又皮得很,没少挨打,现在长大了都还怵父亲。 江母护江柔,江父又护江母,江蕴一肚子怨气没地儿撒,就狠狠的瞪沈十三,恨不得一脚踢死他一样, 奈何此人脸皮较厚,装作看不见。 几人坐下来点了几个菜,准备填了肚子就上路,突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将……公子!” 听这声音,沈十三不用看都知道确定是在喊自己无疑了。 江家四口转头去看,只见一个极其魁梧的汉子带了个小姑娘,一脸惊喜的看着沈十三。 沈十三往嘴里刨了口放,不是很感兴趣的问:“人拐回来了?”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什么叫拐,公子可别胡说。” 沈十三扒完一口饭才抬头去看,觉得汉子身边带的小姑娘有点眼熟,不知道在哪儿看过。 ------题外话------ 上一张写糊涂了,江蕴是萧太师的义孙,不是义子,我这就改过来,不好意思啦 正文 我想入仕 江柔首先看到了……柳寄芙? 而旁边这个男人……她好像在哪儿看到过…… 在哪儿看到过呢? 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但她也没多想,只是默默低下头去夹菜,装作谁也没看到。 这个男人她不知道,但这个柳小姐,在荆州的时候对她就……也说不上有恶意吧。 反正不喜欢她是真的。 邹平一看到江柔,愣了。 当初在客栈门口的三两银子之恩,让他不惜离开队伍,千里奔波到荆州。 到了荆州,打听到她竟然还是荆州知州之女,他就直接递了张帖子上门拜访。 却看到了另一个人。 也阴差阳错,爱了另一个人。 他不能在荆州久留,他还要回京入营,走的时候,带走了他动了情的女子。 男未婚女未嫁,柳知州当然不会就这样放走女儿,所以……他们是私奔出来的。 邹平答应柳寄芙,到了京城就娶她。 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婚礼的时候,一定请来柳知州和柳夫人,在他们的见证下结为连理。 邹平是沈家军的中参将,正三品京官儿,官阶比柳知州还大,配得上柳寄芙。 柳知州也不是看不上邹平。 相反的,他十分赞成,只是这没名没分的,就让女儿跟着别人远赴京城,传出去像什么话? 邹平在荆州逗留了不少时日,沈十三虽没有亲自过问,但军中其他参将的书函已经像催命一样接连送来了十几封。 他一咬牙,决定先斩后奏,先把人弄到手再说。 柳寄芙从小被柳知州宠坏,也是任性得不得了,收拾一个小包袱就跟着邹平走了。 柳知州在荆州气得要死,但一个是自己的女儿,一个是未来的女婿,官儿还比他大,又不能派兵追捕,只能任他们去,算是默认了。 邹平的双亲都在盛京,只等着见过父母,挑个良辰吉日就过门,没想到临近京城的时候,居然碰到了沈十三。 还碰到了当初丢给他三两银子的那个姑娘。 不可否认,当初的确是动了心,不然也不会抛下繁重的工作,跑这么远去寻找一个只知道名字的人。 但感情这个事儿,谁也说不准,她留给了他一个柳寄芙的名字,最后他怀里抱的人,的确是柳寄芙。 却不是同一个柳寄芙。 他不知道是他找错了人,还是当初她留的就是一个假名字,但姑且算是命里安排吧,最后成就了另一段姻缘。 曾经的悸动,该过去的,就要让它过去,不然谁也过不好。 邹平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当初说过要还她三两银子,那就是一定要还的。 不过这这姑娘跟将军十分亲密的样子,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这姑娘是谁啊?” 沈十三:“夫人。” 邹平又不傻,能让他喊上一声夫人的,当然是沈十三的媳妇儿,当时就震惊到结巴,“这这这,是夫人?” 沈十三丢给他一个‘你有意见?’的眼神。 邹平意识到失态,赶忙正色,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夫人,当时就觉得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儿。 妈呀!我的个乖乖! 还好!还好! 沈十三见他们似乎相识的样子,顺嘴问了一句,“你们见过?” “当初公子被蜀贼暗算的时候,我走的时候忘了问彭文要银子,正好是夫人路过……慷慨解囊。” 邹平搜肠刮肚,终于用有限的文化水平挤出一个成语,用来向沈十三解释他们如何相识。 不然总不能说是江柔看他们可怜,施舍的吧? 他能和江柔一起被一筷子戳死! 因一个敢拉着他当乞丐,一个敢把他当乞丐…… 沈十三并未深想,淡淡的哦了一声,就没下文了。 邹平这时候想起柳寄芙,把她拉到跟前,对沈十三和江柔介绍,“公子,这是我的夫人,芙儿。” 又拉了拉柳寄芙的衣角,“快见过公子和夫人!” 柳寄芙在荆州就见过江柔,那时候她就已经隐隐有即将被扶正的迹象,所以并不意外。 不晓得是不是真爱无敌、爱情使人蜕变的原因,还是邹平那句‘我的夫人’安抚了她,柳寄芙对江柔的态度居然比以前好了一些,听邹平的话,给沈十三和她行了个礼,“见过将军,见过夫人。” 邹平一说,江柔就记起了他,只是没有深想当初在地上挺尸的那个人就是沈十三,一看对方的做派,也能猜到他大概是沈十三手底下的某位副将前锋之类的。她平白受了人一礼,也不好什么都不表示,于是问:“我们也刚坐下,要不就拼在一桌一起吃吧?” 邹平不比沈府里的人,打仗奔波,一切从简是免不了的,他作为参将,和沈十三同桌吃饭的时候不少,早已经习惯了,就喊小二加了两个凳子,和他们一桌坐下。 沈十三一辈子都吃饭贼快,现在也改不了,不过后来经常跟江柔在一起,晓得她动作慢,一般都是自己吃好了就放筷子等她。 一桌七个人,就沈十三和邹平最先放筷子,然后盯着大家。 沈十三是一直都这样,邹平是为了跟上他的步伐,被他锻炼出来的。 江家人心理素质强大,被人盯着吃饭半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慢条斯理的,生像没有这两个人一样。 倒是柳寄芙,沈十三的官儿大,看起来又老是面无表情,她从心里就发憷。 曾经春心萌动的时候,被所谓的爱情迷了眼,那时虽也怕他,但到底是爱意占了上风,现在跟邹平两心相许,再看沈十三的时候,就觉得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吓人。 从生死战场上走出来的人,气势到底不一样,他不像邹平一样会对柳寄芙嘘寒问暖,当然就让人觉得怕。 柳寄芙坐立不安的夹了两筷子菜,也说饱了,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 邹平天天跟她在一起,哪能不知道她的饭量?心里也知道她是在沈十三面前不自在,但也没办法,只能低声在她耳边叫她忍一忍。 江柔亦低头扒饭,在心里默默的同情柳寄芙,突然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我理解你,我也是这样…… 江柔是在沈十三身边呆久了,慢慢卸了心里的防备,胆子才慢慢大了起来,最初的时候,她比柳寄芙还忐忑。 等时间还差不多了,邹平去结了账,一干人等就要继续上路了。 碰到了沈十三,自然就是跟他们一起走,邹平不敢在将军大人面前和娇妻你侬我侬,跟江柔打了商量,让柳寄芙跟她们一起坐马车,而他自己有马。 沈十三买的车大,再添一个人,完全没问题,江柔一口应下,一行人就往盛京去了。 原先柳寄芙对江柔的态度不好,但说不上特别恶劣,至少没升级到非要置之死地而后快的级别,最多也就是恶言相向了几句。 她心思很敏感,察觉到这位柳小姐对她完全没有了以前的敌意,自然也不用作出一副警惕的样子,那样大家面子上都难看。 跟江母说了一会儿话,江柔突然说:“娘,带的梅花香饼还有吗?我想吃了。” 江母笑着骂她,“你呀,就是馋嘴。”说着就从马车的抽屉里拿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包糕点。 江母是个心思通透的人,才吃过饭不久,江柔就是再馋,肯定也吃不下了。 果然,江柔自己拿了一块儿后,把纸包递到柳寄芙面前,温和的问:“柳小姐,你要吃点吗?” 说实话,柳寄芙是真饿。 赶路本身是个力气活,而且她也不像江柔他们那样坐马车,而是直接跟邹平骑一匹马。 那可比坐马车颠簸多了。 她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不过是为了心上人强忍着罢了。 刚刚草草吃了两口,根本还不够垫肚子,车马再一颠簸,刚刚那两口饭,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现在整个车厢都飘满了梅花饼的味道,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能看得出来江柔的好意,因为对方手里的一块梅花饼吃了半天,连一个角都没吃完。 她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以前喜欢沈十三,对情敌的态度当然好不起来,现在各有归宿,再一副仇视天下人的模样,就没意思了。 她一边往下咽糕点,一边含糊不清的说:“我以前跟你不对付,那是不懂事,但是今天你这一块饼,我记住了,我柳寄芙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我肯定不会再给你找不痛快了。” 江母一听。 这两人以前还有点儿恩怨? 不过对方没明说,她也不问小辈的事。 江柔也不挑破柳寄芙的话,拿着一块饼子看了看车外,笑着说:“好啊。” 柳寄芙也傻嘿嘿的笑了一下,把空了的油纸包递到江柔的面前,腆着脸问,“还有吗?我没吃饱。” 江柔愣了一下,点头,“有的。”然后问江母要糕点。 江母一下子从抽屉里拿了好几个油纸包,心想这姑娘挺能吃啊! 然后又看了看自己不争气的女儿。 天天就吃那么一点儿,她看着就替她饿得慌! 马车将行两天半,就入了盛京的城门,江家人在京城还没有落脚处,沈十三就直接把人带回家,让郭尧收拾了个大院子安置他们。 郭尧一看是夫人的娘家人找到了,忙不迭的把汀兰小筑收拾出来给江家人住。 江蕴看着江父江母安顿好了,就调头去了太师府。 太师府距离将军府有一段距离,江蕴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萧府的人显然也已经知道他今天进京的消息,一早就派管家在等着,一见他就直接将他带去见萧谨元。 萧谨元是萧正卿的爹,官拜礼部员外郎,从五品京官儿。 萧家一家三代在朝为官,结果混到最后,儿子的官儿反倒比老子还大,也着实稀奇。 礼部的员外郎是个闲职,没有实权,平时要做的事情也少,所以萧谨元不怎么需要操心和费脑子,保养得还不错。 这是江蕴第一次见到萧谨元,很文气的一个人,虽然已经不能用芝兰玉树来形容,但可见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华绝代的男人。 见到江蕴,萧谨元显得有些激动,为免失仪,又强行忍了下来,等心情稍平复,才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蕴儿?” 江蕴没什么情绪波澜的点了点头,“是我。” 萧谨元两步走到他跟前,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一眉一眼,稍平静的情绪又再次波动起来,喃喃道:“蕴儿,爹找了你这么多年,总算是回来,总算是回来了!” 江蕴轻轻皱了皱眉,显然对萧谨元‘爹’这个自称不是很习惯。 但又不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的站在那儿,听对方絮叨。 萧谨元看江蕴不冷不淡的态度,身形微微晃了晃,艰难的问,“蕴儿,你……是不是在恨爹?” 江蕴对这个‘爹’根本无感,哪里又谈得上恨,“没有。” 他言简意赅,明显不想多言的样子,嘴上虽然说没有,但萧谨元就是觉得他在恨自己,于是着急的解释,“蕴儿,当年的事太复杂,爹也不能完全掌控,你下落不明后,我一直在找你。” “你……别怪爹。” 江蕴皱眉看着他如履薄冰的解释和讨好,当真有几分爱子如命的模样。 他还要在京城立足,就算对这个爹再无感,也不好做得太过,就说:“没有,我不怪你。” 那一瞬间,萧谨元脸上出现了一种名为如释重负的表情,轻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江蕴说,“我想入仕,武职。” 大秦以武治国,江蕴说要做武官,自然可以窥其野心。 萧谨元愣了一下,不解他的意图。 庙堂不是好玩儿的地方,一旦站错阵营,动辄就是落马下台,性命不保,现在各个皇子虽然还小,但皇子的母亲们已经在为儿子筹谋。 太子已定,但谁也说不准,现在的太子,是能一路荣光的登上皇位?还是被至亲兄弟扳倒送命? 作为臣子,没有绝对的能力,就不可能保持中庸,现在站的皇妃阵营,就是下一任天子的阵营,一旦站错,就是没命。 萧太师和萧正卿,一个是皇帝的老师,一个是皇帝的直属亲卫,故而两者只听命于皇帝,暂时保持中立。 而萧谨元自己,因为官微,还是个不痛不痒的挂职,没什么实权,他不想站队,也没人愿意费力来拉拢他。 萧太师膝下数子,萧谨元是长子,萧正卿又是长孙,分府后,萧太师自然跟长子。 萧太师的枝叶虽多,但最出息的不过也就一个萧正卿,其余的要么混吃等死,要么没有天资,在立场问题上,全都保持跟萧谨元一个态度。 也就是说由于各路原因,太师府暂时没有立场,只忠皇帝。 而江蕴野心勃勃,一旦让他入朝,选择立场是必然的事情。 萧谨元想让江蕴认祖归宗,但一是没有合适的时机,二是没有名正言顺的由头。 所以他的身份,只能是萧谨元的义子。 这就意味着将来如果出现舍车保帅的局面,江蕴一定是那个车。 萧谨元找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当然不会再让他陷入险局,于是一口否决,并谆谆劝导,“蕴儿,诺大一个萧府,你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何必非要入仕呢?你不知道这朝中险恶,一步错就是步步错,届时后悔莫及也为时晚矣!” 江蕴神色坚定,“我一定要入仕,如果你不帮我,明年正好是科举,我自己往上爬。” 萧谨元仍然不甘心,继续劝道:“庙堂险恶,动辄送命,你从小在外,对这些根本不了解,现在贸然而动,只能跌得满头包啊!” 正文 不配为官 萧谨元对这个儿子了解不多,但他一生波澜起伏,算得上是阅人无数,几句话下来,他就知道这个儿子和萧正卿一样,主意大,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标,一旦认定的事,别人绝对无法劝动分毫。 而且……刚刚见面,他不想弄得不欢而散。 萧谨元握了握拳头,试探着说:“蕴儿,你能叫我一声爹吗?” 这一问,算是默认了他的决定。 江蕴嘴巴张了张,顿了很久,道:“义父。” ‘爹’这个称呼,只有对江父,他才喊得出口。 萧谨元的神色暗了暗,又很快的掩饰下去,应了一声,“哎!” 是他操之过急了,现在让他忽然喊自己爹,接受不了也是很正常。 萧谨元问:“你的养父和养母,也一同来了盛京吗?” 江蕴说:“恩,他们以后也定居在盛京了。”顿了顿,他又道:“我还有一个妹妹,现在是沈战的妻子。” 萧谨元很惊讶。 他把寻找江蕴的任务交给了萧正卿这个长子,对方确实对他说过江蕴有一个妹妹,但没说是沈战的夫人。 这才想起来,沈十三前段时间是娶了妻,就是不知道怎么就娶了江蕴的妹妹。 他原本是想为江蕴谋一个职位,但跟他一样,只是挂职,为的是让别人提及这个儿子的时候,不至于说他不务正业。 挂一个闲职,萧府可以养他,也能让他不触及政治的漩涡中心。 在萧谨元的心里,这样不算入仕。 真正的入仕,是卷入无尽的血腥风暴的中央,并且提着头颅,努力的去站稳脚跟。 那样的日子,他过够了,不想再让江蕴再体验一遍。 但他却有自己的想法。 江蕴作为萧府的人,有一个妹妹是沈战的夫人,也不知道将来是福还是祸。 但这终究是以后的事了,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 萧谨元又想起一事,就问江蕴,“你的养父和养母现在住哪儿?我让管家置一处离府里近些的宅院,把他们安顿好,这样你去看他们时也能稍方便些。” 江蕴对他话中的意思装作不懂,“就不劳义父费心了,他们现在住在沈家,我已经在看住处,等敲定了住所后,就把他们一起接过去。” 意思就是,他会和江父江母住在一起,不会住在萧府。 萧谨元虽然觉得失落,但他知道让江蕴接受他这事,要慢慢来,就不再强求。 他不能正大光明的认回江蕴,只能对外宣称他义子的身份。 他觉得亏欠江蕴,但江蕴本人似乎不甚在意,应了句‘随义父做主。’就要告辞。 萧谨元怕惹他烦,也不再多留他。 江蕴走后不久,萧正卿就回来了,听管家说江蕴来过,就去见萧谨元。 萧谨元正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萧正卿走过去喊他,“父亲?” 对方回过神来,“是正卿啊,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萧正卿点头,“恩。” 有些问题,原本不应该他过问,但他奔波这么久,实在不甘心就这样一无所知,他沉默了会儿,问,“江蕴真是父亲的儿子?” 萧谨元今天心情喜悦,对这个儿子更是觉得欣慰,“嗯,为了找到他,这些年辛苦你了。” “那么……他的母亲是谁?”萧正卿看着对方的眼睛,缓缓问。 萧谨元神情僵了一下,似乎被戳到了痛脚。 但他没有生气,他一直是一个温和的人,也是一个慈爱的父亲。 他只是说,“正卿,长辈的事情,你就不要过问了,能够告诉你的,爹都会告诉你,没有告诉你的,那一定是你能不够知道的。” 萧正卿既然决定要问,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打发的。 “父亲,母亲性子平和,可以不过问,但这么多年,你一直让我找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我难道连过问的权利都没有吗?” 萧谨元有些愧疚,他知道这件事让萧正卿忙前忙后,确实对不住儿子。 但他两个儿子,只有这个长子办事牢靠,他最放心。 “正卿,他的母亲已经死了,这都是长辈的陈年旧事,非要追根究底,对大家都是一种伤害。” “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你母亲,可是这辈子,我只娶她一个人,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妾室,这是我对你们的承诺。” “我只希望在这件事情上,你们能够接纳江蕴,把他当做弟弟,不需要你们兄弟相亲相爱,只要能够和平相处,就已经够了,仅此而已。” 萧谨元说得诚恳,甚至微微带了几分哀求之意。 四旬过半的父亲,用一种几乎能够算作低声下气的语气跟他讲,‘我只希望你能够和平相处。’萧正卿追问不下去了。 来之前,他有一肚子的疑问。 比如江蕴的母亲是谁? 比如江蕴为什么会流落在外? 比如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对这件事半句不过问? 可是问不出口了。 父亲一辈子只娶了母亲一个妻子,这在盛京是独一份,也因此让他的母亲享尽一切荣光,收获无数羡艳的目光。 这个失踪多年的江蕴,终归不能认祖归宗,只能用义子的身份在萧家立足。 这是萧谨元给萧夫人的尊严。 父亲这样恳求,作为儿子,实在不忍咄咄相逼。 只能算了。 ** 认真算起来,江柔嫁给沈十三的时候,没有正经的举办过典礼,只拜了宗祠。 现在她的娘家人找到了,郭尧觉得应该组一场家宴,好歹让沈十三正式跟江家人吃一顿饭,以表沈家的风范。 他去过问沈十三,对方觉得无非就是吃一顿饭,怎么吃也吃不出一朵花儿来,就首肯让他去操办。 郭尧把时间定在第二天中午,通知了江柔和江家人。 沈十三不会交际,他作为管家,说话当然好听得像加了蜜一样。 他说:“夫人和家人团聚,将军由衷的替夫人感到高兴,所以明天正午设了家宴,算是一家团员的头一顿饭。” 这话说得很合江母的心意,笑呵呵的说明天一定会准时到。 回京的当天,也就是家宴的前一天,沈十三被喊进宫。 无缘无故旷工半个月,一顿打骂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果然,一进太和殿,一个砚台就朝着脑门儿飞了过来,连带着一路飞落着墨汁。 沈十三敏捷的往旁边一闪,身上连个墨点儿都没挨着。 李莲英看着地上被砸成两半、死贵死贵的砚台,心疼到抽搐。 皇帝怒骂沈十三:“你还知道回来啊?” 对方敛眉垂目,对此问题不作回答。 心想你要是实在不想看到我,就赶紧的让我回家去养猪,老子早就不想干了好伐?! 皇帝当然不可能让他回去养猪,他走了谁给自己卖命? 但是对方这种玩忽职守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身为上司的尊严受到了挑衅,于是道:“无故半月不早朝,罚俸半年。” 对此,沈十三表示毫无压力。 一个正一品的将军,一个月的俸禄也就五十两,他要是真靠这点儿钱,一大家子早就被饿死了。 皇帝当然也知道这个惩罚对沈十三来说不痛不痒,但现在暂时没有战事,他每天上早朝,说到底也只不过在下面站着打瞌睡,天天这幅模样,反倒涨自己的眼睛,意思意思罚一下就得了。 处置过旷工的问题之后,皇帝接着道:“你觉得,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事?” 沈十三认真的想了想,“什么事?” 皇帝冷哼了一声,“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卓尚书的女儿在家都呆多久了?你还不把人家接回来,是准备再过个三年五载的喜当爹么?” 沈十三这才知道他想说什么,无所谓道:“她自己没长腿吗?自己不会走?非要接才找得到路吗?” 皇帝都懒得再跟他费口舌,简单粗暴的命令,“明天去尚书府接人,好了,你可以滚蛋了。” 沈十三的三夫人死了之后,他就只剩下了卓雅秋一个妾室,大家都知道他不爱往后院儿添人,沈家主母的位置,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卓雅秋的没跑了。 他往蜀国暗杀南楚使臣,连带着让卓雅秋受了好大的委屈,人家早就美滋滋的等这他回来补偿自己。 还能怎么补偿? 扶正最实际啊! 结果人家回京的时候就揣了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回来,一言不合的连族谱都上了。 这种即将的得到又失去的心理落差,搁谁谁受得了?! 一开始卓府的人还在安慰自己,那就算了,反正也就是个没背景的丫头,想怎么拿捏,还不就是卓雅就一句话的事情吗? 结果左等,沈府不来接人,右等,还是不来接人。 这让堂堂尚书的脸面往哪儿搁?!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即将迎来第三个月,卓家人生气了。 因为人家不仅不来接人,盛京还流传出无数沈十三**入佛门,从此只跟新夫人恩恩爱爱的传言。 这下卓家就更没脸了。 拖了这么久,又拉不下脸来自己倒贴一样把女儿送回去,早就盼着沈十三犯点啥错。 这不刚刚好,一连半个月都没来上朝,可不就让卓家人抓到了把柄? 沈十三离开京城的第一天,皇帝的龙案上就堆满了参沈十三玩忽职守的折子。 第二天,不仅是卓家人,朝中各部,连御史台,都在大骂沈十三不配为官。直到沈十三回京的前一天,那参他的折子更是跟雪花一样往太极殿飞,差点没把皇帝的龙案都给压折了! 搞到最后,沈十三就是半月没上朝,硬生生的搞得像是犯了什么奸淫掳掠、杀人放火的大罪一样,光参他的折子都能摞到太极殿的房顶了。 一看为了这茬儿,卓尚书就没少花钱疏通。 人家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皇帝还能怎么办? 还不是只有把这个怨气冲天的尚书宠着?不然他可能真的要翻天! 沈十三被皇帝念叨了一场,回府就让郭尧去把卓雅秋从尚书府接回来。 勤勤恳恳的小管教当场石化。 完了! 这家宴得鸡飞狗跳了! 郭尧不是从小养在沈府的,他是个穷苦出生,十来岁才进了沈府做工,一步一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他从民间出来,知道民间大多数百姓都是一夫一妻,很少有男人纳妾,就连在外面偷腥被抓到,那也是不了了之。 反正不会出现一男几女的情况。 平民和权贵之间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有富贵人家和官家,才会妻妾成群。 郭尧一开始就知道江柔家境普通,后来再看到江父和江母,两人夫妻和睦,琴瑟和鸣,一看就是一夫一妻制的典范。 那现在接回卓夫人,从小在这种环境熏陶下长大的大夫人能受得了吗?! 就算是她受得了,她爹娘和那个看起来就不省油的兄长也不答应吧! 其实不仅是江柔,就连郭尧这个管家,沈十三不提,都已经要忘记卓夫人这个存在了。 实在不是他记忆力衰退! 实在是这段时间沈十三和江柔太和谐甜蜜,甜蜜到他这个外人都觉得腻得慌! 而卓夫人,从进府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就连新婚夜,沈十三都是去了三夫人的院子里,到后来也只去过听雨院一次。 从此这个卓夫人在郭尧的心里,就跟西苑的一群兄嫂一样,毫无存在感。 后来又被送回卓家这么久,这一时半会儿的,谁还想得起她啊?! 特别是在这种合家大团圆的节骨眼儿。 郭尧在沈府这么多年,一步一步从一个小打杂做到大管家的位置,从来没有见过沈十三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 不嫌她烦。 不嫌她没用。 不嫌她哭哭啼啼。 不嫌她事儿多。 不嫌弃她……不能生育。 子嗣这种问题,古人都已经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沈家香火单薄,到沈十三这一脉,哥哥弟弟都死完了,就剩下这一根独苗,可见他承担着多么重大的责任。 说实话,郭尧不是很理解沈十三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们这种人,压根儿就不理解什么守身如玉的概念,寻花问柳才是他们的常态,实在不行,让别人生一个,抱给大夫人养也是一样的。 但是不让别人生,正经夫人又不能生。 沈家是真的要绝后了…… 事实上,沈十三也确实是这种人。 可是他偏偏就不提这茬儿,像忘了他已经二十八还没个儿子一样。 自从娶了新夫人以后,他整个人就像魔风了一样。 妓院不去,姑娘也不够勾搭,像突然不举了一样。 就在郭尧以为他要和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时候,他又想起了卓夫人。 而这个卓夫人和大夫人之间,明显是不能共存的。 郭尧对沈十三忠心耿耿,难免为他多想几层。 他刚兴致匆匆的为这一家人安排了家宴,这时候把卓夫人接过来,他估计那个大舅哥不掀桌子,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擅自决定,家宴过后,再接卓夫人回来。 到时候就算打起来,好歹还能多留几个完整的盘子。 毕竟这么大一个家,精打细算总是没错的,是吧? 郭尧纠结得要死的时候,沈十三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他正在揽月阁里,搂着江柔挖她前月埋在院子里的酒。 本来时间还没到,现在挖出来喝,多少少了些醇香的味道。 但是沈十三酒瘾上来,觉得还没喝过江柔亲手酿的酒,说什么也要尝一坛子。 只是窖藏时间不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江柔见他实在想喝,就拿了小锄头,和他蹲在院子里,就着月光,一锄头一锄头的挖他们一起埋下的酒。 ------题外话------ 京中有擅口技者,从此将军不早朝…… 正文 还有什么事? 沈十三从沾酒开始,就嗜军营里那种二钱银子一大坛的烧刀子。 虽然便宜,但是够劲儿。 皇宫里那样能把一杯酒玩儿出一朵花儿的,他反倒不喜欢。 喝酒嘛,当然要喝最烈的! 窖藏时间不够的酒,达不到沈十三的标准要求,灌一口,觉得跟和果酒没什么区别。 “就这种货色,还值得你忙前忙后这么久?”沈十三的显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喝起来跟喝水一样,完全没什么感觉嘛! 江柔也不反驳,只是说,“剩下的将军再多放上些时候,到时候再试试?” 沈十三放了酒坛子,兴致缺缺。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江家人掐着时间到饭厅。 郭尧只跟江柔说一家人吃一顿饭,没有过多跟江柔解释,她就以为真的只是简单的吃一顿饭。 简单,那是简单不了的。 反正她在府里呆了这么久,还从来吃过哪一顿饭,像今天这么隆重。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几乎就没有缺席的,全在白亮亮的瓷器里躺着了。 江柔呐呐的,“郭先生,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回夫人,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郭尧心里有点感叹。 将军大人和夫人的娘家人第一次正式吃一顿饭,希望别变成最后一顿…… 江柔无语凝噎。 真是……朱门酒肉臭…… 等江家人都落了座,沈十三才来了。 他唯我独尊惯了,周围的人都围着他转,他是焦点人物,也是中心人物,对于自己来得晚点儿这件事,心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向来都是别人等他,有什么不对吗? 他径直在江柔身边坐下,拿了筷子就吃饭,见众人都看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想了想,说,“别愣着,吃饭吧。” 沈十三吃饭的时候向来不爱说话。 否则也不会吃得这么快。 江母问:“你下午有事?” 这话是问沈十三的。 算下来,沈十三满打满算,也算跟江家人相处了有半个月的时间,他吃饭的时候从来没有吭过一个字,江家人也从来没有跟他搭过话,基本上都是留到饭后说。 冷不防江母今天还问他话,他反应了下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恩。” 下午军营里有军事演习,挺重要的,他必须到场。 但是军事,他一般不会和无关人员多说。 为了防止泄露机密,这是职业习惯。 江母‘哦’了一声,也不再问他,若无其事的拿了筷子,自己也端了碗。 江父话少,只偶尔给江母倒水,夹菜。 有时候夹到江母不爱吃的了,江母就夹回他碗里,他也不嫌弃,自己吃掉。 郭尧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 这……楷模丈夫。 典范夫妻啊! 完了,将军可能要凉了…… 江柔和江蕴见怪不怪,当做没看见。 江柔和沈十三在一起的时候,饭间从来不闲话,因为根本没人和她搭话。 现在父母哥哥都在,就不自觉的恢复到了在家的生活习惯,吃饭的时候总是要聊扯几句的。 江母跟她一问一答,江柔和江蕴偶尔也插嘴两句。 沈十三居然神奇的没有觉得烦。 他出生在将门世家,动辄都是生死大事,以前沈家人还没有死绝的时候,饭桌上也不会讨论这种‘张大妈开了一家馄饨馆子。’‘我昨天给你们谁谁谁做了一双鞋子’的琐事。 沈家人世界里,没有小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关系的都是三军将士,黎民百姓。 以前他总不喜欢听别人絮叨,觉得就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江家人饭桌上的闲谈,给了他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但总之,他没有觉得聒噪,也没有觉得不耐烦。 郭尧自从给沈十三做管家,就没有在沈家见过这种场面。 他姑且替沈十三定义为,这种感觉是——家的感觉。 沈十三还要去军营,不能多耽搁,他吃得差不多,对江家人说一句‘我走了’。 就走了。 江柔只嘱咐他注意安全,就没再多说什么。 沈十三的行为,看起来很傲慢,不把江家人放在心上,但江柔知道,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生来就高人一等,能耐着性子跟她的父母有问有答,用一种平等的身份跟他们相处,已经是难得。 郭尧是管家,只要负责管好府内的事,沈十三走了,夫人还没吃好,他是不敢走的。 他站在一旁,看到自家将军走后,江母用一种很嫌弃的语气问江柔,“原来你喜欢这一款的?” 江柔没明白母亲说得‘这一款’是‘哪一款’,呆呆的,“啊?” 只见江母煞有介事的转头对江蕴说,“我觉得你妹妹可能有点受虐倾向,居然喜欢性格扭曲成这样的男人!” 江蕴慢条斯理的回答,“他这不是扭曲,我觉得可能是变态。”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因为从小没爹疼没娘爱,缺少家庭温暖导致的心理变态。” 这话说得没毛病。 先来总结一下沈十三在江家人心目中的形象。 首先是万年扑克脸,跟谁都一副对方欠了他百八十万的表情一样。 导致江蕴现在很怀疑他的面部肌肉是不是还能随心所欲的表达情感。 其次是不爱说话,你跟他交流,他基本上可以用两个字跟你谈完全场——“恩。”“滚。” 再次,是暴躁,他们不止一次看到那个名叫郭尧的管家,被一脚踹飞。 就这一点来说,很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狂躁症。 发作起来杀人的那种。 最后,江家人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他杀人,但他吃的就是这一碗饭,并且吃了十多年之久,并不是说江家人没见过,他就没杀过。 要是有一天江柔失踪了,江母很有理由怀疑是被先奸后杀了。 并且分尸的那种。 “憨女,你要不要考虑跟我们一起跑了,万一有一天你的变态丈夫兽性大发把你切成馄饨馅儿了怎么办?”江母的表情很严肃,很认真。 江柔娇嗔一样瞪了母亲大人一眼,“娘,你说什么呢!” 江蕴望着碗里刚夹的馄饨,咽了口口水,默默的放下了筷子。 有画面了…… 郭尧简直欲哭无泪。 江夫人,我明显是我家将军的人,你说他坏话的时候,能不能挑个我不在的时候,你这样,我到底告状不告状啊! 告状,对不起夫人。 不告状,对不起饭碗…… 我很难做啊! 沈十三今天有军事演习,皇帝要御驾观看,所以会回来得很晚,江柔也没等他,等吃完了午饭,就拉着江母去逛盐口市。 上次只逛了一半,就被人绑走了,到现在都还惦记着那个和奉新小市如此相像的地方,江母一来,说什么都要拉上她逛一逛。 江父则是和江蕴一起去看已经挑好的几处房子,尽量在今天敲定下来买哪一处,好早日搬过去,这样才能算是在盛京有个自己的落脚处。 郭尧对上次江柔被绑票的事件记忆犹新,就让谢凯去卓府接卓雅秋,自己说什么都要自己跟着江柔,然后精心挑选了四个长得虎背熊腰的侍卫跟着。 江柔也没矫情的拒绝,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真出事了,给别人添麻烦不说,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 当然了,以免引人注意,只有郭尧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江柔和江母,四个侍卫不近不远的吊在后面,不离得太远也不离得太近。 女人逛起街来那是相当恐怖的。 郭尧自觉跟在沈十三身边多年,什么大风大难都经历过,什么摧残都饱受过。 现在看来,他还是太年轻了。 没有什么事情,比陪女人逛街还可怕! 从中午一直到傍晚,那就一直没有停过,除了买买买,就是逛逛逛,他脚底板都走出泡了,这两个女人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在此期间,以郭尧毒辣的眼光,看出了江母的不一般。 江柔喜欢的每一样东西,不论是珠宝还是服饰,江母大到能跟女儿科普珠宝的价值以及做工,小到能说出服装上的刺绣出自哪一绣种。 就没有她说不出来的。 郭尧悄悄问过几回老板,一次都没有说错过。 盐口市的草台子上,今天唱的曲目还是《玉春堂》,江柔上次已经看过,就没有兴趣了。 江母不爱看戏,母女俩就买了俩糖人儿,边走边吃。 等太阳斜西,战斗力十级的两人才打道回府。 郭尧觉得自己的两条腿简直就像瘸了一样,一进沈府,就叫人帮他喊来了谢凯,威逼利诱的让人家今天晚上帮他顶班。 谢凯是二把手,只能听老大的,委屈巴巴的答应了下来。 他觉得郭尧忒鸡贼。 要放在平时,不过也就顶一个夜班,不算什么,关键是……他今天下午才去尚书府把卓夫人接回来了啊~ 他又不是不了解民间的行情,江父和江母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婿还有一个妾,那还不掀房子?! 郭尧就借口脚疼自己逃难去了,把这个烂摊子甩给他…… 职位大一级就压死人呐! 江蕴和江父比江柔她们早回来一步,沈十三今天不会在家用饭,郭尧就掐着时间叫下人准备了晚饭,请江家人去饭厅。 吃饭的时候,江蕴跟江柔说宅子已经买好了,大概明天就会和父母一起搬出去。 江柔觉得他们太心急,沈府这么大,他们多住几天也没关系的。 但由于江蕴现在身份特殊,不仅是她的哥哥,还是萧谨元的义子,老住在沈府里,外人会说闲话,萧谨元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只能搬出去。 江柔也知道利害,没有多留,只是心里面还是有点儿不舍。 江母见她难过,就安慰她,“你要是实在舍不得我和你爹,就搬去和我们住个十天半个月,反正你相公这么忙,一天天的也见不到人,说不准你提个小包袱跑了他都发现不了。” 谢凯:“……” 江夫人!你这样教唆女儿,考虑过我们管家的死活吗?! 江柔当然不会收拾小包袱跑路,顿时也不再说舍不得娘亲舍不得爹爹,自己默默的埋头吃饭。 江母笑着戳她的脑袋,骂:“小没良心的!” 谢凯狠狠松了一口气。 还好夫人没良心…… 谢凯战战兢兢的等着江家人吃完饭,立即就上前说热水已经准备好,请他们洗漱。 放在前两天,江家人想干嘛就干嘛,他不会这样软要求。 吃过饭,他们想唠嗑就唠嗑,想看星星就看星星,想溜达就溜达。 但是现在,他们不能溜达啊! 这沈府能溜达的地方,总不过也就是东西苑的两处花园,西苑是兄嫂们住的地方,他们自然不会去,那就只剩东苑了。 你说这卓夫人回娘家这么久,今天才回来,万一要是触景生情,也想再看看自己离开这么久的夫家…… 妈呀! 场面太过血腥,不宜继续想象。 谢凯忐忑的等着回复,就怕听到一句,‘我们去花园儿走走了再洗漱。’ 那简直是天要亡他。 索性,对方似乎没有多想,点点头就跟下人去了。 谢凯觉得自己像捡回一条命,差点没哭出来。 一颗心刚刚放到胸口,已经走出门的江母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回了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看得谢凯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个眼神才算贴切。 眼神中带着微微的探究,明明就是轻飘飘的一眼,却让他觉得自己的所有心思都被看穿,像没穿衣服一样**裸的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下。 谢凯自觉已经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了,对方明明极快的收回了视线,但他此刻背后却出了一层毛汗。 夫人的这个母亲,气势着实太强大,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拥有的气场! 但无论如何,他们今晚应该是不会再乱走了,而明天,他们就会搬走,等她们再听到消息杀回来的时候,已经换班好几轮了,不一定是自己值班。 他应该不会这么倒霉的……吧? 谢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白挨江母的那一眼刀,等确定他们回汀兰小筑了,他特意去花园了走了一遭,果然看见了正在闲逛的卓夫人。 当时就觉得自己真是个聪明机智的小可爱。 卓雅秋显然也看见了他,过来跟他打招呼。 作为一个夫人,主动跟管家打招呼,当然不是因为管家长得俊俏有点想入非非。 两句闲话过后,卓雅秋就问:“谢先生,今天将军没有回来吗?” 谢凯微微弓了身,“回卓夫人的话,将军今天在军营里,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又问,“那先生知道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吗?” 谢凯不想被继续追问,就说:“将军不喜欢别人过问他军中的事务,谢凯也不敢追问。”因为谢凯说沈十三不喜欢别人过问,卓雅秋果然因为不敢追问了。 “如果夫人没有其他事的话,谢凯就先退下来。” 卓雅秋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在谢凯转身将走的时候,却又喊住了他,“等等,谢先生。” 谢凯折身回来,“夫人还有什么事情吗?” 卓雅秋沉吟了一下,问道:“今天我好像看见府里有陌生的面孔,是将军的哪位亲戚吗?” 今天她在府里远远的看到一男一女,年纪看起来比她大一轮的模样,下人们对他们还挺恭敬,看起来像是沈家的哪个亲戚之类的。 沈府确实有些远房的亲戚,但据她所知,沈十三跟这些亲戚好像都没有来往了。 谢凯心里一跳,暗道要遭,面上却不动声色,“今天是本来是郭尧轮值,但他说是脚痛,叫我顶了班,夫人说的人大抵是今天才来,我还没有见过,所以也不知道是谁,夫人可以等明日郭尧上值了问问他。” 正文 想死还是想滚 卓雅秋果然不再问,“是这样啊,那等明日见到郭先生了我再问问他。” 郭尧‘嗯’了一声,又道了告退,就退下了。 郭兄die,你不仁,就不能怪我不义了! 沈十三不知道去哪儿了,一夜未归。 第二天一早,江母没见到沈十三,就问江柔,“你的老男人没回来?” 被江父狠狠地瞪了一眼,顺带掐了一把她腰上的肉。 因为江父也比江母大十岁。 江柔显得不怎么在意,“是啊,没回来。” 江母开始教导她,“你这丫头,丈夫不回来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当心给你找个妹妹回来敬你喝茶!” 江柔低头吃饭,没有接话。 今早已经和谢凯换过班的郭尧:“……” 这都能说中,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吃过早饭后,江家人就收拾收拾,从沈府里搬了出去。 因为本来也没有什么行礼,全家人和逛街一样,空着手就从这个家挪到那个家了。 江柔去送她们,顺便看看父母的新家。 新家的地理位置相当有水平,在太师父和将军府折中的位置,既不会离萧家太远,也不会里沈家太近。 不论是江父江母去看女儿,还是江蕴去看义父,都只走上两刻钟就到了。 因为是长期居住,这次宅子选得比较大,五进三出的院子,门口有两座石狮子,看起来相当气派。 毕竟江蕴以后是要做官儿的人,住处不能太小气。 江柔跟江父江母呆到午后,怕沈十三回家找不到人,就回了沈府。 回来一问郭尧,得知沈十三还没回来,江柔就有些纳闷儿了。 到底去哪儿了?一天一夜都没回家了。 不过沈十三只要一进军营后,基本上外界就打听不到他的行踪了,江柔急也没用。 并且她也不是太急。 因为他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沈十三没回来,江柔百无聊赖,叫采香弄了些米,自己酿米酒打发时间。 上次和沈十三一起酿的就一共埋了三坛子,全都在揽月阁的院子角里。 反正酒这个东西,是放得越久越香醇,也不嫌多,没事儿就酿来放着呗。 采香和采薇没见过酿酒,采香还沉得住气一点,采薇就吵着要江柔教她了。 江柔叫她们洗了手,就一步一步的教她们。 酿酒是个技术活儿,对蒸米火候的把我都是经年累月琢磨下来的,一时半会儿的也急不来,半天下来,采香和采薇就学了个形似。 到稍晚一点的时候,下人来报,说是一位柳姓小姐说是江柔的朋友,要见她。 柳姓的平邮,在京城也就只有柳寄芙了。 江柔洗了手,让采香和采薇他们自己继续鼓捣,她解了围裙去见柳寄芙。 两个丫头哪敢真的只顾自己兴趣,当即也表示跟夫人一起去见客。 江柔也没强求,带她们一起去了。 柳寄芙今天穿了件淡粉衣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发间一支珍珠珊瑚簪,精致的小脸上淡上铅华,是真真正正的面若芙蓉。 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爱情的力量,江柔再见到她,觉得她整个人都柔和了很多,不想以前锋芒比例,一看就知道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姐。 柳寄芙见到江柔,一下子从板凳上跳起来,冲过来搂住她的脖子,还没说话,就先仰天大笑好几声。 粗犷的笑声和娇美的脸庞形成强烈对比,江柔一时被震住了。 等她笑完了,情绪仍然不怎么平静,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儿后面去,激动的搂着江柔的肩膀摇晃,“江柔!我要成亲了!我要成亲了!” 江柔抓住她的手,努力的按住她,“你,你先别晃我!再晃我要吐了!” 柳寄芙这才放开她,但是从她眉飞色舞的表情来判断,她仍然处于亢奋状态。 果然,她放开江柔,转而去抓采香的肩膀摇晃,“哈哈!我要成亲了!” 采香也被她摇得几欲呕吐,但碍于她是夫人的朋友,采香不敢推她,只能任她摇晃。 江柔看采香一脸‘我要坚持不住’了的表情,赶忙过去拉着柳寄芙的手,对她道:“你要成亲了?什么时候啊?” 对方现在似乎才能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了,除了眼睛里依旧带着掩藏不住的笑意,行为上好歹不再疯狂了。 她反握住江柔的手,说:“就在两个月后,七月十七!” 江柔有些诧异,“这么快?” 柳寄芙点点头,“是啊,是邹平他娘去庙里算的日子,就等着我爹娘上京,我们就举行婚礼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哦!” 她敛去了以前面对江柔时浑身的刺,现在的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少女,在跟自己唯一的朋友分享自己的喜悦。 即将嫁给心上人的喜悦。 纯洁的爱情总是有神奇的魔力和感染力,它让一个少女丢下一切,离开家乡,只为了心上人口中的那一句‘我娶你。’ 江柔也替她开心,“好,那天我一定去。” 柳寄芙拉着她的手摇晃,像撒娇一样,“江柔,我以后就要住在京城了,我就你一个朋友,以后我经常来找你玩儿,你可不许嫌我烦!” 江柔笑道:“好啊,我不嫌你烦。” 柳寄芙一听,为了证明江柔不会嫌她饭,当时就表示今天要在沈府留到晚上。 然后就跟着采香采薇一起拉着江柔要学酿酒。 一直到晚上,邹平来接人。 ** 江府。 江蕴、江父、江母三人都在院子里,他们面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全都一身黑衣,融入夜色。 他们的气息很平稳,如果不动,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一看就是顶尖儿的高手。 江家三口面对这数十号人,神色平静,沉寂了一会儿,江蕴问:“都到齐了吗?” 为首一人上前恭敬道:“少主,都到齐了。” 江蕴颔首,道:“我现在说的话,你们都听好了,以前我们在奉新如何,都已经过去了,京城是个藏龙卧虎之地,从现在起,你们行事都需万分小心,一旦出事,我也保不住你们,懂了吗?” 一群人不敢大声喧哗,低声应是。 江蕴接着道:“我现在的身份有便,很多事情,不管是我还是父亲,都不宜在亲自出手,今后就由你们带着楼里的兄弟替我暗中操持。” “韩义。”他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方才应他‘人已经到齐’的那人上前一步,抱拳道:“属下在!” 黑暗中,江蕴目光灼灼,“从今天起,你就是姜方白……懂了吗?” 韩义道:“懂了。” 这时,江父插嘴了,“去两个人,盯住沈府,保护好小姐。” 他不再是白天那个寡言少语的父亲,他双手负在身后,浑身气势分外强大,似乎夜风凛冽中,他就是这片土地的王。 名叫韩义的男人应是。 江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一群人,“从现在起,管好你们手下的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动。” 一群人整齐划一的抱拳俯首,用肢体的语言表示臣服。 再交代了一切事务,江蕴挥手,做了个退下的手势,眨眼之间,原本站满了院子的人如同来时那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方寸的土地。 江母似乎有些累了,揉了揉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刚才那个冷面说‘保护好小姐’的男人,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柔和下来,拿开江母轻轻放在太阳穴的手,自己替她按了上去,力气不轻也不重的按压,“别担心。” 简单的三个字,铿锵有力,是他保护妻女的决心。 江蕴也说:“娘,你别担心,一切就交给我和爹就好。” 江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相信丈夫和儿子,只是隐隐觉得很不安。 忍不住的觉得不安。 江蕴把江母按坐到石凳上,认真的看着她的双眼,“娘,你相信儿子。” 一年前的战火来得毫无预兆,他们毫无防备,丢了家里最需要保护的一个人。 江蕴苦寻一年,手下的人几乎倾巢出动,独独没想到,江柔居然被沈十三就走。 他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导致最后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偏远之地,离江柔越来越远。江蕴没有野心,但他有需要拼尽全力去保护的人。 这天下不安稳了。 一个月前就有消息传来,南楚和魏国结盟,已经在大秦边界蠢蠢欲动的试探。 这片土地,终究在他们这个时代,逃不过战火的洗礼。 天下分久必合。 列国逐鹿这么多年,势必要出现一个一统天下的君王,来终结这战火纷乱的年代。 江蕴要走一条最艰难的路。 他要做这个最后的君王,最锋利的尖刀。 天下一统,才能国泰民安,先有大国,才有安小家。 他要护江家人的一世平安,永远在一个平凡的小郡城里面,是做不到的。 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的力量,在一个国家面前,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太过渺小。 不置之死地,在将来战火燎原的时候,他们就只能被动等死。 军队的力量,只有军队能抗衡。 江家人,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他们对每一个国家的归属感平平。 对江蕴来说,只是国家的名字不同而已。 但现在,他选择了替大秦奔波卖命。 因为哪个国家都是一样的,而大秦,对他们不一样了。 江柔在大秦。 她嫁了全大秦最不应该嫁的男人。 从此,江蕴还要用尽一切手段,保护沈十三,让自己的妹妹不至于变成寡妇。 他的目的就是平天下而安小家。 她的妹妹有了小家。 大秦是江家所有人以后的小家,所以选择了这个国家。 江母舍不得女儿,同样舍不得儿子。 没有为人父母的,愿意让自己的之女从事如此高危的职业,她也不愿意。 可世事不由人,生在乱世,就是这般无奈。 不搏一搏,大家抱在一起死,到时候儿子一样没有,女儿也活不了。 人的手上有是三条命运线。 命运只有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叫做命运。 任由各国挑起战事,他们跟其他百姓一样在夹缝中生存,等待着不知道哪一天就和死神亲密接触,不如像沈十三一样,去争取保家卫国的权利。 ** 杏春楼是一座春楼,夜夜笙歌,能在里面玩儿姑娘的都是王公贵族。 因为里面的姑娘个个国色天香, 所以价钱也高。 一般人去不起。 楼子分为三层,越往上,姑娘越美,也越贵。 第三层楼只住了一个姑娘,名为许水枫,是杏春楼的花魁。 许水枫年方十六,今天是她买初夜的日子。 盛京的各大纨绔聚集此地,来一睹花魁的姿容。 就算买不起,看一眼又不要钱,是吧?! 但很可惜,这一眼,在座的各位都没有看成。 因为许水枫还没有出场,听闻就被一个神秘人以五百两黄金包了夜。 下都不下三楼,直接接客。 众位纨绔一边扼腕叹息连看上一眼都看不到了,一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这么有钱的爹。 虽然大家都是纨绔,但纨绔和纨绔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就像这楼里的姑娘,大家都是姑娘,但一百两的和三百两的肯定不一样。 钱包不如别人鼓,只能望洋兴叹。 不过这杏春楼是盛京质量最高的烟花之地,姑娘在众青楼里都是排得上号的姿色。 姑娘虽不是个个都如许水枫那样的颜色,但皮相比起其他青楼的姑娘高出一截的。 各大纨绔虽然拿不起五百两黄金来睡一觉,可一般般的,还是不成问题。 此时三楼,许水枫的房间里,传来古琴如淙淙流水般的旋律,有温声笑语顺着门缝,流荡在走廊。 片刻后,房间里安静了下来,门从里面被打开,沈十三衣着整齐从里面走出来,大步下楼。 经过二楼的时候,被人喊住了。 “沈将军?!” 来人的语气很雀跃,也很欠扁。 沈十三只听了一耳朵,就听出了此人是谁,直接理也不理,继续往外走。 那人却不依不饶,跟着他屁沟后头追。 到最后更是直接从楼梯侧方钻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沈十三看着面前的人,“滚。” 此人正是小国舅孙嘉良。 曾经被沈十三打断两颗门牙的那个。 他是在楼梯口拦住了沈十三,一看他来的方向,顿时就震惊了,“今天五百两黄金包花魁的是你?!” 沈十三很不耐烦,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要忍住,不能一拳打死。 孙嘉良觉得自己受到打击了,“现在当将军的都这么有钱么?!连五百两一晚的姑娘都玩儿得起?你特么还不留夜?太奢侈了吧?” 沈十三的忍耐限度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你是想滚还是想死?” 孙嘉良觉得自己贵为国舅,沈十三再无法无天,也不敢乱拳打死他……最多掉两颗门牙。 不过没关系!改天他就去镶两颗玉的! 但是现在,他冒着被打掉两颗门牙的风险,也要大喊,“陛下也太偏心了吧?!” 沈十三看了他一眼。 行吧,你不选,那就老子帮你选。 遂抬脚,一脚把孙嘉良踹下了楼梯。 从杏春楼的姑娘都十分贵这个已知条件,可以得出这里的装潢也十分的奢华的结果。 既然装潢十分奢华,那楼梯必定也是十分的高。 孙嘉良拦在沈十三面前,都不用钻研技巧,直接抬脚随便一踹,他就跟个破皮球一样骨碌骨碌顺着楼梯一路滚到一楼。 在一楼大厅哎哟哎哟叫唤了两声,一张嘴,吐出一口牙。 那一口和着血的白花花的颜色,少说七八颗! 沈十三走下楼,目不斜视的从他的身旁走过,留下一片赞叹他姿势真潇洒的嗟叹。 小国舅应该庆幸。 沈十三没有帮他选想死…… 正文 怎么哄夫人 沈十三出了杏春楼,已经月上三更,大楼里的喧嚣与浮华被他丢在身后,没有再看一眼,一路往家的方向去。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家,郭尧以为他是进了宫,派人去皇宫里打听,结果宫里的人说他压根儿就没有去过皇宫。 以前沈十三也经常这样,闷声不吭就失踪个一天半天,活不见人死也不见尸,郭尧已经习惯了,就不甚在意。 但他这段日子,已经很少……不,是已经不会再动不动闹失踪。 故而乍再来这么一下,郭尧还是有点担心。 然而沈十三的行踪,并不是他想打探就能打探得了的,只能干着急。 相比起来,他觉得江柔就比他淡定多了,他这个着急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沈十三有一腿一样。 谢天谢地,第二天晚上,他的衣食父母终于回来了。 郭尧一靠近沈十三,就问到一股浓浓的脂粉气。 杏春楼再高端大气上档次,那也毕竟是个烟花之地,在里面呆些时候,染上味道是避免不了的。 郭尧默默的,不敢多言。 这才是他的将军大人。 会寻花问柳偷香窃玉的将军大人。 等到揽月阁门口,正要进屋,沈十三突然停住了,叫郭尧给他找了新的衣物,他换上后,还自己在自己身上嗅了两鼻子,应该是没闻到味道,才放心的进了屋。 郭尧又否决的自己刚才的想法。 不! 这依然不是他的将军大人。 他的将军大人不会擦嘴…… 沈十三回家得太晚,江柔已经睡了,不过她浅眠,一听到房门关合的声音就醒了。 迷迷糊糊看到是沈十三,她正准备起床,一双手就按了下来,把她按回床上,“睡你的。” 江柔困极了,就听话的合上眼,意识又混混沌沌的。 她听见沈十三脱衣裳的声音,又感觉到他爬上床,然后挪到她身边,把她捞到怀里。 沈十三在杏春楼里呆久了,嗅觉被浓重的脂粉气熏得麻木了,又一路穿着走路都带香的衣服回来,虽然最后关头想起来换衣服,但换了也没什么卵用。 他闻久了同一种味道,嗅觉已经麻痹了,换了衣服,香味淡下去,他以为是没有了,其实还有。 淡淡的,幽幽的萦绕在江柔的鼻端。 江柔的困意清醒了。 她翻了个身,面对沈十三,眼睛睁得大大的。 男人见她突然醒了,把他往自己身上再搂近了些,“怎么醒了?” 江柔说:“你把我吵醒了。” 他不解。 难将就,老子动作已经很轻了! 江柔往他怀里拱了拱,深深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有他的气息。 有另一种香气。 是玫瑰的味道。 很香。 江柔只闻了一鼻子,就从他的胸膛离开,双手撑在他胸前,在黑暗中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的问:“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沈十三说:“宫中抓到一批刺客,皇帝叫我进宫主审。” 江柔沉默了。 她沉默得沈十三有点心慌。 我擦!不会发现了吧? 半响,她说:“你身上有香味。” 沈十三当时就往自己身上闻了一鼻子,嘴一秃噜,脱口而出,“不可能,老子换过衣服了。” 说完自己先一愣。 妈的! 真发现了…… 江柔什么也没说,默默从他怀里挣脱,背过身去,面对墙壁。 怀里一空,沈十三愣了愣,才往她那边靠过去,伸手把她重新揽回来。 江柔从他怀里钻出去,依旧靠着墙壁。 沈十三:“……” 我擦?老子的脸子都敢甩?涨脾气了?! 他耐着性子说:“过来。” 没人理他。 他等了会儿,见对方半点儿没动,有点火了,压抑着怒气说:“过来。” 明明没吼也没骂,但江柔知道他生气了。 没让他再说,她自己靠了过去。 沈十三顺势一把揽入怀。 女人仍然背对着他。 跟平时是一样的姿势,小小的一只窝在他怀里。 但沈十三就是觉得怎么也不得劲儿。 人是在怀里,却总感觉像离得很远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手掌还能触摸到微微发凉的肌肤。 他想吼她,叫她不许这样,但又吼不出口。 因为她什么也没做。 没有质问。 没有哭闹。 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从她说‘你身上有香味’过后,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让他过来,也乖乖过来了。 说什么?! 根本就没得说啊! 就像你想自杀,到了长江边上却突然发现,不知道哪个混蛋打了一块巨大的锅盖,特么的把整条长江都给盖上了。你遗书都写好了,结果死不了。 别提多别憋屈了。 沈十三叹了一口气,知道她一定睁着眼睛没睡,伸手就想帮她合上眼睛,结果摸到了微微的水汽。 她立刻闭了眼睛。 他无奈道:“睡吧。”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难得的,枕边竟是空无一人,沈十三穿了鞋子走出去,看到她在院子里烧一个坛子。 这个他以前见到过,江柔说这叫炙酒,是酿酒的最后一步。 他微微皱了眉。 她多早就醒了? 听见身后的动静,江柔也没回头,专心的干着手上的事,沈十三走到她面前蹲下,“什么时候起的?” 她往火里丢了一把糠壳,说,“没多久。” 还是和她平时说话一样,声音轻轻的,连语调都没有高上半分,甚至一点儿愤怒或者委屈的情绪都没有带在里面,但沈十三就是觉得她不开心了。 他穿了衣服,郭尧就送来洗漱的用品,然后跟江柔一起去饭厅里吃早饭。 沈十三吃好后,想等江柔,但对方一口饭能嚼上好几十下,吃饭的速度比平时慢了很多,明显就是不想和他呆在一起。 他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眼见着都半个时辰过去了,她那半碗饭还没吃完,沈十三也不等了,自己走了。 他一走,江柔就放了筷子,对采香和采薇说,“叫他们收了吧。” 采香看她和沈十三之间的气氛不对,猜想可能是闹了矛盾,但主子不说,她不敢多嘴,只能暗自着急。 前天军事演习的时候,体现出了平时军队在管理上的疏漏,沈十三要重新制定军规、平时的训练计划,以及各个营队之间的人员调动,所以直接进了书房。 江柔的酒炙了一半,她回揽月阁把剩下的一半糠壳烧完,和了泥封住酒坛,拿了把小锄头,随便在院子里找了个角落,把酒坛子埋进去。 采香见她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又不让人靠近,看起来实在落寞孤寂得很,自己干着急,又没有法子。 江柔填好了最后一抷土,觉得有什么东西往自己脚上拱了拱,然后钻进她的裙子底下。 她撩开裙子一看,是前段时间严天罡和梁正送来的两只小雪狼。 她没有养幼狼的经验,小雪狼送来,她试着自己养了两天,越养生息越弱,沈十三就请了个专业养狗的来养,那段时间她天天去看上一眼。 后来江蕴找来了,她去了广陵小半个月,就没再去看过。 半个月没见,两只小狼似乎长大了一点儿,身上雪白的毛也亮了一些,也长了一些。 它们已经开始断奶,在慢慢吃一些碎肉,基本上已经有了自主进食的能力,也已经能扭着雪白的屁股一颠一颠的跑了。 两只小狼在她的裙子底下钻来钻去,江柔抬头一看,就看见采香站得远远的,在担心的看着她。 心里突然暖暖的。 她想哭,可是不敢哭。 她应该要坚强一些。 她不能让家人担心,所以不敢宣泄,把眼泪闷在心里,等它自己慢慢风干。 可是既然是心里,又哪里能风干呢?! 她的父母兄长都离得不远,还有一个柳寄芙,前不久跟她宣誓说要做朋友。 可是不敢跟跟任何人倾诉。 甚至连话都不敢多说,怕一张口,就哭出来。 快活的日子过久了,久到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这是才是沈十三的生活,她从跟他进京的第一天就已经准备好了,要过这样的生活。 只是后来忘记了。 现在不用她想起,他自己会提醒她。 命运是她自己的,谁也不能怪。 江柔抱起了脚底下的两只小狼,眼睛里盈了一圈泪。 原来,还有一个人可以不问缘由,借一个肩膀给她。 虽然不结实,也不宽广,可是让她感觉到了温暖。 采香见江柔向自己走过来,知道她允许自己靠近了,于是也过去。 院子里搬了一张美人榻,江柔坐进去,把两只小狼放进怀里,幼狼惬意的窝在她腿上,小小的两只紧紧的靠在一起。 采香说:“夫人,今天喂狼崽的师傅走了,说它们已经可以自己吃东西,不需要再精心喂养了。” 江柔‘哦’了一声,问采香,“它们还没有起名字,你说叫它们什么呢?” 采香说:“全听夫人的,夫人喜欢什么就叫什么。” 江柔指了指左腿上的一只,“这只叫小汪。”再指了指右腿上的一只,“这只叫小咪。” 然后抬起头看采香,“好不好?” 采香:“……好。” 由于小汪和小咪从长相上来说,‘一模一样’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江柔仔细观察了半天,但发现只要把他们左右交换一圈,自己就完全分不清楚哪只是哪只。 于是她叫采香去花园了采了一把金凤花。 也就是俗称的指甲花,染指甲用的。 用来提了汁,点在小汪的额头,这就算是能区分了。 小东西毛绒绒绒的,浑身雪白,只在额头上有一点娇艳的红色,看上去又萌又漂亮。 ** 书房。 沈十三提笔在宣纸上顿半天,想不起来自己要写些什么, 总是觉得掌心有微微湿润的凉意。 半天,他喊,“郭尧!” 门被推开,郭尧从外面走进来,“将军,有什么吩咐?” 沈十三把毛笔甩进笔洗里,双手撑在书桌上,认真的问,“你在家是怎么哄夫人的?” 郭尧黙了默,说:“是昨天身上的脂粉味被闻到了吗?” 沈十三一愣,对他招手,“过来。” 郭尧走过去。 沈十三敲了敲桌面,“到这儿来。” 郭尧绕过桌子,站到了沈十三刚刚指的位置。 还没站稳,对方一大脚就踹了过来,并且破口大骂,“你他妈闻到了不告诉老子?!” 郭尧揉着腿站起来,也不辩解。 昨天他就想提醒来着,结果他弯腰去抱个沈十三换下来的脏衣服的时候,再抬头人已经走不见了。 连追都没追上,他也很绝望…… 沈十三踹了一脚还不解气,还想再踹一脚,想了想,说:“这一脚留着,让你将功补过,要是补不了老子就踹你头上。” 郭尧似乎看到了自己脑花四溅的场景…… 然后赶忙说:“郭尧知罪。” 沈十三一毛笔甩过去,甩了他满身的墨点,“少扯,赶紧的!” 郭尧低头想了想,犹犹豫豫的说:“一般哄夫人的时候……我……” 沈十三道:“你什么你,你结巴了?老子割了你的舌头就不结巴了。” 郭尧也不说话,转身出去了。 沈十三不知道他弄什么玄虚,就等他回来,没过多会儿,对方就拿了个算盘回来了。 他不解,“你拿个算盘做什么?” 郭尧把算盘往地上一放,噗通一声就跪上去了,然后严肃认真的说:“属下一般就是这样哄夫人开心的。” 沈十三双眸微张,然后毫不犹豫,一脚往郭尧头上踹去。 郭尧吓得脸都白了。 这一脚要是踹实了,他非溅一地脑浆子不可! 又不敢躲,于是把身子挺得笔直,海拔一高,沈十三一脚就踢在了他的肩膀,把他从算盘上踢得往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沈十三满面怒容,“不想干就早点收拾包袱滚蛋。” 郭尧身子晃了晃,从地上站起来。 是你自己要问的…… 江柔正在揽月阁里逗小汪和小喵,听见采香说:“将军。” 她就知道沈十三来了。 她放下小汪和小喵,站起来,也跟采香一样,行了个礼,“将军。” 沈十三皱眉。 自从上次被皇帝打了以后,江柔就再也没给他行过礼,只是见了他轻轻的喊一声,他竟然也一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现在乍捡回了规矩,他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 但他也没去纠正她,只是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对江柔说:“你今天有空没?” 江柔想了想,“昨天柳小姐来邀请我去她家小坐。” 柳寄芙没有邀请她,但她现在想去了。 沈十三想了半天,“柳小姐?” 江柔:“……邹夫人。” 她一说邹夫人,沈十三就想起了那个邹平即将要娶回家的娇妻了,想也不想就直接说:“她不在家。” 江柔诧异抬头,那表情就是在说,‘你怎么知道她不在家?’ 沈十三哼了一声。 老子说她不在,难道她敢在? 江柔没多问,沈十三就接着道:“还有什么事?” 江柔摇头,“没有了。” “那等下我陪你去盐口市。” 郭尧说她喜欢去盐口市,还喜欢吃那里的糖人儿和凉糕。 沈十三说:“去换衣服吧,今天穿粉红色。” 江柔顿了顿,声音很小,“我不舒服,不想去。” 沈十三转头就斥责采香,“怎么照顾夫人的?”说着就去摸江柔的额头。 采香连忙跪下,“将军息怒,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江柔只是随口胡诌了个借口,没想到连累了采香,见采香起身要走,就拉住她,对沈十三说:“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沈十三定定的看着她。 她不是生病了,她是不想去…… 心里徒然生起一种无力感。 她有一个坚固的王八壳,不管他是用温火慢慢烤,还是直接用锤子敲,她都越缩越往里,哪怕烤干了她身上的所有水分,哪怕敲碎了她的壳子,她都要死在自以为安全的壳里。 正文 千机楼 江柔用无数个借口推脱,沈十三不想再强迫她。 他走后,采香叹了一口气,对江柔说:“夫人,奴婢从来没见将军对谁这么有耐心的软声哄过,您这是何必呢?” 江柔摇摇头,没有多做解释。 下午的时候,沈十三来了一趟揽月阁,提了两个油纸包。 是五只小猫咪和五只小耗子。 他递给江柔,她伸手接过来,放在一边,沈十三问她,“不爱吃了?” 江柔说:“没有,还爱吃。” 然后拆开油纸包,在沈十三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吃掉了所有糖人儿。 沈十三问:“还要吗?我去给你买。” 心想老子都这么哄你了,总该给点儿反应了吧? 江柔摇摇头,说:“不要了。” 沈十三盯着她良久,见她没有说点其他话的意思,只能走了。 他一走,采香赶忙给江柔端了一大杯凉茶给她漱口,“夫人,这么多全都吃了,可腻坏了吧,您吃不了就别吃了啊,将军也不会说什么。” 江柔接过茶水,漱了口,又灌了一大杯浓茶,才觉得胃里甜得反胃的感觉好上一些了。 她脸上平静无波,好像刚才吃这么多糖的人是别人一样。 小汪和小喵断了奶,江柔就直接它们养在身边,晚上采香想把它们抱出去,小家伙儿像有灵性一样,嗷嗷儿的直叫唤,抱出去逮着机会又跑回来了。 采香逮了两回之后,江柔就让她别管了,随便它们想在哪儿。 晚上沈十三还是照样抱着她睡,她不拒绝,也不多言,他睡到一半开始动手动脚,她也配合,只是衣服都脱了一半,对方又一件一件给她穿回去了。 这不是他的作风。 听见耳边有男人的一声叹息,然后江柔就自己裹着衣服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江柔觉得被子上有什么东西压着,她翘起头一看,小汪睡在她和沈十三相拥中间陷下去的那一小块儿被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来的,把被子压出了一个小小的凹陷。 再仔细一感受,她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拱了一只进来。 当然就是小喵了。 沈十三也醒了,看见被子上那一坨小小的白团子,他懵逼了一下。 什么东西?! 他抬手抓起来一看,看清了这只小狼崽,然后一扬手,就要把它丢下床。 床上是给你睡的?! 江柔一看他大手大脚,这一丢肯定不死都要残,她赶忙拉住他,“别丢!轻点儿放。” 沈十三手臂都挥到一半了,又提着小汪的颈子等它四脚着地才放了手。 江柔爬起来穿衣服,他这才看见被窝里还有一只! 这比睡被子上面的那只还可恶! 他气势汹汹的掰开小狼崽的四条小短腿,没看到什么可疑的小丁丁,才提着后颈子把小喵也放了下去,然后对着地上的小 狼崽呲牙咧嘴的吓唬了半天,才下了床。 江柔背对着他,没看见,正在穿衣服,只见小猫小咪扭着屁股颠出去了。 那小背影……她看着怎么就这么委屈呢?! 她狐疑的去看沈十三,对方坐在床沿,正在很正经的穿衣。 他的动作比她快,穿好了靴子,见江柔还在磨叽,干脆大手一挥,“我来帮你穿!” 也不让人家拒绝,就拿了在衣架上拿了件水烟绿的罗裙,叫她伸手抬脚。 江柔受宠若惊。 向来都是别人服侍沈十三,他还会伺候人? 她眼里的质疑太明晃晃,沈十三傲娇的哼了一声。 穿个衣服谁还不会了?! 最后一件衣服足足穿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勉强强挂在了江柔的身上。 江柔默默的伸手整理。 她想多了,沈十三怎么可能会帮女人穿衣服……他连哪件该穿在里面,哪件该穿在外面都分不清楚…… 沈十三早上要去上朝,就没在家里多留。 下朝的时候皇帝多留了他一会儿。 “听说你家里那个小夫人正在闹别扭?”皇帝一脸心情大好。 沈十三正为这事儿烦着,皇帝还专程来踩上一脚,于是他的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关你屁事。” 皇帝幸灾乐祸道:“女子善妒就犯了七出之条,还不能生,啧啧啧……你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哟。” 沈十三:“关你屁事。” 皇帝也不气,反而兴致勃勃的问,“花魁的滋味儿怎么样?老子对你多好,五百两黄金让你去睡个觉,说说怎么感谢我,有这种好事老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说到这个沈十三就来气,“你还有逼脸说?!” 萧正卿不能去吗?薛致不能去吗?偏偏要喊老子!吃你点儿皇粮你心里就这么不爽快是吧?! 皇帝无辜脸。 这么一个美人儿,反正不睡也是浪费,我不能睡,老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把机会让给你,你还瞪我? 看在你为老子拼死拼活的份儿上,有好处才想得到你,我还有错了?! 狗咬吕洞宾! 等等! 看到沈十三的表情,皇帝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哀嚎,“不会吧!你真没睡?!” 沈十三没说话,但皇帝一看他的表情就晓得多半是被自己说中了,顿时恨铁不成钢,“你特么的早说啊!老子让薛致去!老子的五百两!” 沈十三‘我很不高兴’的表情突然变了,变成了传说中的邪魅一笑。 他拍了拍自己的腰包,“不好意思,笑纳了。” 皇帝踩着桌子扑过来掐他的脖子,“你特么给老子吐出来!” 沈十三敏捷一闪,溜了。 他出皇宫的时候,看见一个人的背影,觉得很眼熟,上演一看。 嘿,这不是大舅哥吗?! 他仔细一看,冷嘲热讽,“小憨包混得不错嘛,这就做上参军事了!” 参军事是羽林军中的一个职位,从九品,就是一个芝麻官儿。 但芝麻官儿也是官儿,无背景参军的,都是直接从敢死队的带刀队员做起,江蕴一来能混个官儿当,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能不能往上爬,还是要看他自己的能力了。 毕竟现任皇帝不是昏君,官儿越大,就要越要在他跟前露脸,要是让他觉得一个草包做了自己看重的职位,追究下来,那就一个也跑不了。 羽林军护卫皇城和盛京,军中所有在编人员,都有带刀的权利,江蕴见到沈十三,本来想简单打个招呼,结果对方一上来就是‘小憨包。’,顿时就气得他差点拔刀。 不过强大的自制力让他忍住了。 他第一天上任,不宜太露锋芒。 沈十三却在卖乖,“虽然我们关系不浅,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老子正一品,你个区区……不知道几品的官阶,见了老子是要行大礼的。” 江蕴都气得没表情了,他冷冷的看了沈十三一眼,一刀柄就捅在他肚子上,然后扬长而去。 跟在一旁的萧正卿,“该。” 让你嘴贱。 也给沈十三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沈十三:“……” 他这辈子就是和江家人犯冲! 想他堂堂怀远将军纵横天下无敌手,结果江家的人一个都拿不住。 连个一巴掌都能挤死的女人的该死的没办法! 真是……家门不幸! 前面有两个官员在讨论昨天的京中大事。 官员甲:“昨天杏春楼的许水枫事件你怎么看?” 官员乙:“还能怎么看?啧啧啧,真是可惜了!她在还没及笄的时候我就看过一眼,那真是绝色啊!老鸨好吃好喝的供着,结果还没开始摇钱就死了,我要是那老鸨,能活活气死!” 官员甲:“他们都说……” 官员乙:“我也听说了。” 官员甲:“你说沈十三没事儿跑到青楼里杀花魁做什么?” 官员乙:“可不敢乱说!京兆府连问都没到沈府问一句,你胡乱给他扣帽子,还想不想活了?!” 官员甲:“当时青楼这么多人都看见他从三楼下来了,不是他能是谁?!” 官员乙:“那你说他到底为啥要杀花魁?你说劫财吧,没拿钱。劫色吧,他不是都五百两包了人家的夜吗?” 官员甲:“我觉得……可能是吃完了才发现没这么多钱,恼羞成怒直接灭口了……” 官员乙:“你这个说法就太荒谬了,不过……我觉得他是这种人,做得出来……” 正说得唾沫横飞,身边突然走过一个人。 昂首阔步,大步流星……不是沈十三又是谁?! 两个嚼舌根的官员瞬间就软成面条了,然后不约而同想起了上次在云龙石阶前都打到昏厥、横着抬出宫门的同僚…… 我的个乖乖!白天真的不能说人! 爹!娘!陛下!救命啊~ 两人觉得眼前开始发黑的时候,努力掀起眼皮一看,却看沈十三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出宫去了。 官员甲:“你说他是不是没听到。” 不然为什么没有反应? 官员乙:“应该……是吧?” 可是这么近点儿距离……真的听不到吗? 不过无论如何,逃过一劫是真的! 弘仁街。 江蕴和萧正卿并排慢走。 今天萧谨元设了家宴,要正式把江蕴介绍给萧家人,也算是祝贺他第一天上任。 所以他今天跟萧正卿一起回萧府。 两人正在沉默着,萧正卿突然开口了,“十六年,秦地以南,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组织,名叫千机楼,专门从事情报工作。” 他目视前方,语气不急不缓,“千机楼横空出世,起先没有一点征兆,它一出现就强大无比,横扫大秦所有地下情报组织。” “一年前,千机楼突然销声匿迹,传闻中的楼主,姜方白,也不知去向。” 萧正卿突然盯着江蕴,一字一顿的说:“直到前月,我寻到你的时候,你猜,我无意间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江蕴的神色平静,只是饶有兴趣的问:“哦?什么消息?” 萧正卿没头没尾,只对着江蕴说了三个字,“姜——方——白。” 江蕴脸上的表情堪称完美,没有直接否认,反问萧正卿,“你觉得我是姜方白?” 对方只是微微仰着下巴盯着他,似乎对自己的情报很有自信,“是。” 江蕴呵呵笑了一声,“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对于这种棱模两可的回答,萧正卿没有继续追问,“我找到你的时候,给你看的那张画像,还记得吗?” 江蕴点头。 当然还记得。 那是江柔的画像,上面有他们一家人的信息,算是一则寻人启事。 萧正卿似是嘲讽,“知道你看到这则启事的时候,距离它发布已经多久了吗?” 他不等对方应声,自问自答:“足一个月,传说中的千机楼,不过尔尔。” 他说完,死死的盯着江蕴,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那则启事,是沈十三为了帮江柔找江家人发布的,贴在了各大城池的城门口,只要进出,就一定能看得到。 可是为什么足足一个月过去了,江蕴都没有得到消息? 因为城楼上贴告示的时候,萧正卿刚好在。 他不仅揭了他看到的那一张,还火速拦截了沈十三往其他各个城池发布的所有启事,并谎对当地知府说,人已经找到了,用沈十三的名义,给了当地政府赏金,瞒天过海。 他截下启事,当然是为了让江蕴乖乖的跟自己回萧府。 当初拿着启事站在江蕴面前的时候,就已经提前谈好了条件,告诉他画上的人哪儿,可以,他必须回归萧府。 江蕴答应了,这才得到了江柔的消息。 现在告诉江蕴,这则启事已经发出一个月,是为了让他对自己的组织产生质疑。 一个以刺探情报为生的地下组织,倾巢之力寻找楼主的妹妹,一年未果。 而在一年后,她的妹妹设法发出寻人启事,足足一个月,他们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仍然在一片不毛之地像傻子一样寻找。 作为楼主的姜方白要是知道这一切……会怎么想? 恐怕会想不开吧? 反正萧正卿觉得,放在自己身上,听闻这种消息,一定不可能把情绪隐藏得毫无破绽。 因为这可能意味着自己一辈子的经营,毫无卵用。 然而他失望了,江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果有,也仅仅是微微挑了挑眉,说,“那又怎么样?反正我妹妹已经找到了,启事什么时候发布的,很重要吗?不过是一个月前而已。” 就像是真的无所谓一样。 毫无破绽。 萧正卿略微诧异。 不可能啊…… 他的情报不可能有错。 可是江蕴的反应…… 他一定要逼迫江蕴承认他就是姜方白,是有目的的。 千机楼是江湖上最大的情报贩卖机构,细作间谍遍布各个地方,甚至是各个国家。 现在国家开始动荡,大秦渗入其他国家的细作数量远远不够。 一个彻底打入敌国内部的间谍,从踏进那片土地起,到完全取得信任,至少需要十年的时间。 他们等不及下一个十年了。 如果证实江蕴就是姜方白,朝廷可以招募他。 招募他,就是招募了姜方白,等同于把千机楼从江湖组织变成朝廷机构。 而同时,江蕴,也是萧家的人。 这对于他们萧家来说,不论是在朝堂上,还是以后的定国功勋,都是百利无一害。 对大秦一统天下的目标,更是一种极其大的助力。 江蕴毕竟只是萧谨元的义子,萧谨元无条件的信任他,萧正卿做不到。 他只相信自己手里面把握的东西。 萧正卿能想到的,江蕴自然能想到,故而他不显山不露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留给他去猜。 萧正卿敢这么跟他指教挑明,手里的证据肯定不少。 但从他需要自己承认的态度来看……他没有如山的铁证。 所以江蕴就是咬死了不承认。 两人转过一条巷子,江蕴抬头,对萧正卿微微一笑,“兄长,到家了。” 江蕴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萧府的门口已经在眼前了。 正文 没毒 到了萧家,萧正卿就不好再逼问江蕴。 因为萧谨元肯定会帮对方说话。 萧正卿这次没得到个结果,并不是很甘心。 千机楼的力量,对大秦来说,确实是一大助力,如果错失,就着实可惜了。 萧正卿小算盘打得精明,但江蕴也不是傻的。 自己手里的王牌,为什么要交给萧家? 说到底,他也就是萧谨元的义子,他对这个所谓的‘爹’,并没有什么感情。 自己的东西,还是要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再说了,江父苦心经营了千机楼数十年,把一生的心血交给他,萧家凭什么就可以坐享其成? 天上掉馅饼儿也不怕砸死你!萧正卿跟着江蕴往萧谨元的院子里走,思绪已经飘远了。 不承认没关系,将来有的是时间…… 萧谨元极重视江蕴,这次为他设宴,用萧太师的名义,把所有已经分府的萧家人都召集回来了,正式介绍江蕴这个义子。 说是义子,那只是对外的说法,大家都知道,江蕴就是萧谨元的亲儿子。 席上推杯换盏,江蕴一个一个叔叔伯伯的喊过去,敬酒客套,等走了一圈儿下来,脚下已经略微有点儿飘了。 江蕴喝大了,萧谨元想把他留在萧府,但他推说沈十三让他去一趟沈府,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他必须过去走一遭。 他祭出了沈十三的名头,萧谨元就不好再留他,只是看他脚下虚浮,执意要派人护送他到地方。 江蕴拗不过他,只能答应下来,让人把自己送到沈府门口后,才打发了他们。 现在才过午后不久,江蕴想着来都来了,干脆去看看江柔。 府里的人已经认得大舅哥这张脸,也没拦他,他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揽月阁。 现在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中午的日头也有些毒,江柔没在院子里,他刚一进去,就看见采香端了个托盘,从回廊那边走过来。 采香见了大舅哥,就福身行礼,给他打招呼。 江蕴本来想问江柔是不是在内屋,结果看到采香手里的托盘上,端的是一眼黢黑的药汁。 他有些不好的预感,“夫人生病了?” 采香犹犹豫豫的,似乎不好直接说出口,“这个……夫人她……” 江蕴急了,“夫人怎么了?” 采香还是吞吞吐吐的,江蕴更急了,干脆撇了她,自己大步往内屋里去。 他自己去看! 采香一看他火急火燎的往屋子里冲,赶忙把他拦下来,“舅爷!不可!” 江蕴觉得奇怪。 妹妹生病了,哥哥关怀一下,有什么可不可的? 他停住脚步等采香追上来,问:“夫人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可?” 采香咬了咬嘴唇,左右犹疑半天,似才下定决心,叹了一口气对江蕴说:“夫人前段时间体凉之症愈发严重,将军担心,就请了太医来给夫人看诊,结果……结果……” 江柔的体凉之症,江蕴也是知道的,江母曾经带她去郡里看过两回,大夫都说只是体质偏寒,没有大碍。 他和江柔毕竟只是兄妹,跟沈十三的和她之间的夫妻关系不一样,所以接触得没有那么亲密,除了小时候背她的时候觉得身子凉了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采香半天都‘结果’不出一个所以然,江蕴心慌得不得了,说话的音调都不自觉拔高了些,“结果什么结果?” 他经营千机楼多年,平时注意收敛也不觉得什么,现在情绪波动,上位者的气势一下就迸发出来。 明明还是那个大舅哥,只是脸色稍微沉了沉,采香却觉得自己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等看到他再准备追问的时候,她才醒过神来,赶忙低着头说:“结果太医说,夫人的体寒并不是病症,真正的病症是……不孕,这是方太医给夫人调理身子的药。” 江蕴如同遭到当头棒喝。 女人不能生孩子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深想。 采香见他的模样,情绪也低落。 她替江柔难过。 “夫人已经很难过了,她不想让你们担心,舅爷,您现在去关怀夫人,对她来说反倒是一种折磨,不如……就当不知道吧。”采香托着手里的药,低声说。 江蕴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样,难受得很,半天,他问,“那……沈战知道吗?” 采香点了点头,“将军知道的。” “他……什么反应?”江蕴问得有些艰难。 采香回忆了当初沈十三的反应,大概就是……“没什么反应。”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非要说反应的话,那就是将军对夫人更好了。” 江蕴当时心里就是……擦? 沈战这混球该不是自己也不孕不育吧?!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震惊了一下子之后,再沉思,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你看啊。 江柔诊出不孕之后,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反而对夫人更好了。 为什么呢? 如果解释成高兴,是不是就可以说得通了? 他的夫人不孕,就掩盖了他其实也不孕的事实了呀!那可不高兴嘛?! 以后他没有孩子,外人都会说是江柔的问题,根本就扯不到他身上去! 再则,谁像他一样?一个二十八岁的老男人,无妻无妾无子? 搞不好就是为了掩盖自己不孕的真相! 擦! 这厮都奸诈成精了! 采香不能再久留,不然药就要凉了,她对江蕴告了退,就端着药去了内屋。 江蕴本来是准备去看江柔,现在正撞见她在喝药,就不进去惹她伤心,嘱咐采香别说他来过了之后,自己就走了。 出了沈府门口,酒已经完全醒了,骄阳当头,晒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伸手挡了挡眼睛。 有金黄色的光从指缝漏进来,耳边是浮生百态的声音,有孩子在嬉闹,有摊贩在叫卖,有夫妻在吵架,他们对未来一无所知,理所当然的享受自己的生命,稀里糊涂的活着。 江蕴曾经以为自己活得很明白,但后来才发现,一个真正活明白了的人,不会忍心让自己活得太明白。 他不自觉的闭了闭眼。 希望有生之年,他可以享受一个和平的盛世。 正在恍神的功夫,有人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这位兄台,装逼请让一让,你挡到我的路了。” 他一转头,看见一个穿暗红色官袍的美丽女子。 脸蛋雪白,弯刀眉下面一双明媚的桃花眼,薄薄的两片唇极其艳红。 江蕴一看周围都是平坦的大道,这人偏偏要从自己面前过,明显的是找茬,不咸不淡的说:“是在下失礼了,不知道姑娘眼瞎,挡着姑娘的路了,这就让开。” 说着还真的往左边让了一步。 方小槐本来想说什么,一听完他的话,到嘴的话都咽了回去,把药箱往肩上挎了挎,只说了一句,“不知好人心。” 江蕴这一张嘴巴,除了不说江家人,就没怕过谁,“姑娘都说了,不知好‘人’心。” 他挑了挑眉,“人在哪里?” 方小槐柳眉一竖,明显是气急了,“该说你狗咬吕洞宾!大白天的在这里仰望苍穹装什么忧伤少年呢?踩到屎了还自个儿傻乐呵!白痴!” 江蕴低头一看,脸瞬间就绿了。 沈战!你他妈就这么穷吗?自家门口这么大一坨狗屎都没钱请个人来铲一下?! 方小槐见江蕴仿佛吃了屎一样的表情,自己就开心了,哼着小调就走了,边走还咕哝了一句,“白痴!” 顺着一阵微风就传到江蕴耳朵里了。 沈十三今天派人去太医院请方小槐去给江柔复诊,她收拾好药箱,一走到沈家门口,就看见一个男人仰着头望天。 望就望呗,还特么矫情的伸手挡眼睛。 你怕太阳刺眼还抬头望什么啊?! 你们见过四十五度角忧伤的仰望天空那种效果吗? 江蕴完美的诠释了。 本来沈十三的家门口那么大,方小槐随便走两步就能绕过江蕴进门,结果眼睛一瞟,看到他脚下明晃晃一坨巨大的狗屎。 那衣摆在狗屎上一晃一晃,眼瞅着就要扫上去了。 方小槐没啥毛病,就有一点,爱干净。 看到江蕴的衣摆在狗屎上方一扫一扫的,她就忍不住了,想上去让他换个地方忧伤。 好歹离那坨狗屎远点儿。 结果对方张嘴就骂人,还一脚就直接跺狗屎上面去了。 她本来可以把他往旁边推一把,避免狗屎之祸,但这人骂了她,她又不是老好人。 你愿意踩,那就踩呗! 江蕴十分嫌弃的在地上蹭了蹭自己脚上的屎,一转头,就看见女子挎着小药箱进了沈府。 他看见那一身暗红色的官袍,知道了她是谁。 方小槐一进沈府,就有人带她往揽月阁去。 江柔刚刚喝完药,就有人来禀,说方太医来了。 说实话,江柔这个不孕症,方小槐用她的院判师父兼父亲打包票,多半是好不了了。 反正在她这儿,是没什么希望了。 但整个太医院乃至盛京,连方小槐都说治不好了的女人,基本上就没希望了。 她是女子病方面的权威。 上次说是抽个时间来个江柔复诊,其实她早八百年都忘了这事儿了。 因为复诊也没用,好不了就是好不了,何必浪费时间。 然而! 架不住沈十三这个狗官权大势大,没办法,被逼的! 这次还是例行诊脉,然后除了对症的药方,还开了一剂补肾温阳的药方,计量下得略微有点大,但江柔的体寒之症太过严重,方小槐估计她受得住。 这点她还是自信的。 江柔谨遵医嘱,方小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说忌口什么就忌口什么,保证一点儿都不沾。 方小槐复诊完,也就过了个把时辰,天色还早。 她出了沈府,决定去找师兄喝两杯。 结果刚一走出门口就被拦住了,拦住她的人鞋子边上还糊着一圈儿狗屎。 她惊讶,“哟,忧伤兄台还没走唷?” 忧伤兄台居然没有怼她,而是问:“你是方小槐。” 是肯定句。 方小槐抱着药箱子后退一步,“怎么?劫财还是劫色?” 江蕴说:“我叫江蕴。” 方小槐恍然大悟道:“哦~江蕴啊!” 说完就急速后退,转头去招呼在沈府门口站岗的侍卫,“喂!那个谁,好歹我也是来你家看病的,我的人身安全不保护一下?”侍卫:“……”他该怎么办? 江蕴额角跳了两跳,上前两步,耐着性子道:“沈战的夫人叫江柔,是我的妹妹。” 方小槐这次才真真正正的恍然大悟,“原来是沈狗官的大舅哥啊!” 侍卫:“……”这人到底该不该抓起来?! 方小槐问:“你在你妹家门口鬼鬼祟祟的干嘛?” 江蕴忍住一拳打死她的冲动,“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方小槐一脸认真,“……江先生,你还是自己先回家洗洗吧,你身上的味道是真的很……” 话还没说完,手腕突然被人拉住,然后三两步扯下台阶,被连拖带拽的,不知道要被拉到哪儿去。 方小槐当然不能从啊! 她就开始挣扎,结果力量值被碾压,挣扎不动。 虽然她十分爱干净,但是这种时候,还是小命要紧的哇! 她心一横,就张嘴往抓着自己的手上咬去,结果被对方推着额头残忍的拦截下了这致命一击。 这一脸凶神恶煞的,她会不会被拉到小树林里去分尸?! 喂喂喂!侍卫大哥!你也瞎了吗?看不到有人被绑架了吗? “侍卫大哥?” “侍卫大哥!” 那两个侍卫目不斜视,比门口的两座石狮子还像石雕。 方小槐仰天长叹,“世态炎凉啊~” 心凉凉…… 江蕴把人拉到一个僻静的死胡同里,往胡同口一占,堵死了出口,“你刚才去沈府里干嘛?” 方小槐一看出不去了,干脆抱着药箱子一屁股坐到地上,气恼道,“你管我干嘛!” 江蕴自问自答:“你给我妹妹看诊去了。” 方小槐哼了一声,不作回答,算是默认。 江蕴把声音稍微放软一点,用一种病人家属的姿态问她,“我妹妹的病情如何?” 方小槐把头一偏,“不好意思,病人**,恕不外泄!” 她盘腿坐在地上,脸鼓得像一个包子,显然气得不轻。 江蕴再把姿态放低一点,“我是她哥哥。” 方小槐油盐不进,“那你自己去问她啊!” 江蕴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差点憋死。 方小槐坐了半天,没听见声音,抬头一看,就看见对方扭着脖子,死死盯着她,慢慢向她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在撸袖子。 像个即将犯罪的强奸犯。 方小槐吓得一骨碌从地上滚起来,警戒的抱着药箱,“你!你!你干嘛?!” 对方不说话,只是盯着她。 方小槐肝儿颤了。 这位仁兄到底要干嘛?!表情忒狰狞了! 她往后退了两步,正准备求饶,突然看见江蕴四肢张开,向她飞扑过来。 她尖叫一声,在他即将靠近自己的时候,双手举起药箱,‘哐当’一声就砸他脑袋上了。 江蕴不防她这一手,被正中靶心,眼前黑了一下子,就倒地上去了。 药箱子脱手落到地上,方小槐顾不上去捡,尖叫嘶嚎着‘救命啊!’拔脚就往胡同外跑。 可能是受惊过度,跑的时候没有观察地形,也就没有避开障碍物,倒在地上的江蕴被她一脚踩中肚子,差点把肠子都踩出来了。 方小槐跑没影儿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江蕴被她一下砸中脑袋,眼前还黑着,突然觉得小腿上猛然刺痛,他闭着双眼往腿上一抓。 抓到了。 他揉着脑袋缓了良久,才慢慢觉得昏沉感消失了一点,视觉也慢慢恢复。 他举起手一看,手上果然是条被他捏得直吐信子的蛇。 再撩开裤腿一看。 恩。 没毒。 正文 夫人不在这里 方小槐从江蕴手里逃出来后,心有余悸,连要去找季修然喝两杯的事情都忘了,自己在家里窝了两天,没看见江蕴找上门来,才猥猥琐琐的继续跑到太医院去浪了。 她自己那一下子,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她有理由怀疑,江蕴没有来找她的麻烦,不是因为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计较,而是因为……被砸傻了。 她那个药箱子,连用具、药材加箱子一起,起码有十来斤,这一下砸在对方脑袋上,没有当场给他砸昏死过去,方小槐觉得对方的脑袋已经算得上是很硬了。 第三天,方小槐已经完全忘了江蕴这个人,以及是否需要赔偿点医药费的事情。 这天的方小槐是一只快乐的小槐,因为今天在听说有人在南山上挖到了野山参,她买了一支看过。 起码百来年,都长出人形了。 虽然她在皇宫里供职,什么珍贵的药材都见过,但她就喜欢自己挖来的。 觉得医者自己亲手挖来的药材才是有灵魂的药材。 挎了许多年的药箱前两天被砸了出去,方小槐换了个新的药箱。 虽然新的药箱很漂亮,但她背习惯了以前那个,觉得这个有点不趁手。 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旧的去了就去了吧…… 高高兴兴的从太医院出发,被人拦了回来。 来人大摇大摆的把她从门口堵回来,看着她不阴不阳的笑,“方太医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方小槐简直要哭了,干笑两声,“呵呵,兄台来看病吗?” 江蕴点点头,半点看不出有虚弱的样子,“是啊,头晕,头痛。” 方小槐大义凛然,把手里的小药箱一放,“来,我给你把把脉!” 江蕴从善如流的伸手过去。 方小槐把手在对方手腕儿上放了不到两秒钟,就迅速收回来,敷衍得十分严肃又认真,“兄台没什么大碍,回去休息两天就好了。” 说罢就脚底抹油往外溜,“我还有点儿事,就改日再见了。” 跑到门口,又被两个带刀的侍卫拦了回来。 她一边后退,一边吞了两口口水,“那个什么,这里是太医院,见血了不太好吧……” 江蕴坐在那儿动也不动,问:“女子不孕怎么治?” 方小槐知道他问的是江柔的不孕症,但是她装傻,开始东拉西扯,“导致女子不孕的诱因很多,不同的原因导致不孕,治疗的方案也不一样,比如上一年我治了一个贵妃,她是属于……” 江蕴接过她的话:“比如先天的、宫寒、并发体寒之症,沈战夫人那样的,该怎么治疗。” 方小槐黙了默。 她该怎么回答? 直接说治不好会不会直接被灭口?她看了眼两个侍卫放在刀柄上、貌似蠢蠢欲动的手。 好歹是吃皇粮的太医,这人胆子没这么大……吧? 江蕴看她沉默,颇有些似怒未怒的模样,“方太医治不好?” 方小槐立刻戒备的跳起来,“不不不!能治!能治!” 江蕴长长的‘哦~’了一声,也不催她。 江柔的病情,他已经从采香的嘴里听了转述,知道一时半会儿急不来。 不过既然今天有人应下了能治好,那不管他能不能治好,那都必须治好。 毕竟应下的人是太医院的妇科小圣手。 江蕴对后面一个侍卫招招手,那侍卫过来,把背在背上的小药箱递给他,他放在桌子上,对方小槐道:“还给你,我可没有你那样不识好人心。” 从学医就开始用的东西,方小槐内心里其实还是有些舍不得的,江蕴主动给她送回来,她兴奋激动过后,对那天爆了他的头开始感到有一点点的内疚。 她不好意思直接道歉,默默给开了贴活血化瘀外加补脑的药方给他,“给,拿回去喝两天就不头疼了。” 江蕴接下来,手在送回来的药箱上敲了两下,用下巴指了指,意思是她可以拿回去了。 方小槐搂过小药箱,兴奋的抚摸,头也不抬,“慢走不送。” 江蕴起身,“舍妹的病情,就劳烦方太医了。” 方小槐一眼都不想看他,巴不得他快点滚,再也没有理他。 江蕴看她激动的模样,嘴角勾了勾,带着两个侍卫走了。 方小槐推开新的药箱,把背了许多年的那个放在桌子上,几乎想要跪下去亲吻大地。 我的爹啊~居然还能找回来~简直是祖宗保佑~ 除了药箱子有点纪念意义,主要是里面放着她研制了一年的……各种绝育药。 别误会,不是她自己要用,是她养了五六年的一只小土猫。 人家的猫最多的,也就是一年两窝崽,她家的这只……貌似性生活有点频繁,今年都生了三窝了,还有继续的架势。 身为一只母猫,一辈子就那么十来年,照它这种中奖的速度,接下来的十来年恐怕不是在繁殖,就是在繁殖的路上。 关键是! 母猫生崽,要她来铲屎啊! 这一年两三窝,先不说她铲屎累不累,光她那点儿家当全用来养猫……完全不够啊! 母猫又不像公猫,有小丁丁可以骟…… 她研制了一年半的动物专用绝育药,各种难搞的药材都全在这药箱里面了,要是丢了,她就等于丢掉了一半的家当。 苍天保佑!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药效,去找自己存放在里面的一半家当。 “嘭~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引来了大半个太医院的太医。 如此凄惨的叫声,他们除了院花儿白日撞鬼了,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 等他们赶到方小槐所在的药材房,只见院花平时十分宝贝的药箱孤零零躺在地上。 而方小槐站在半人高的桌子上,对着门外大声咆哮,“江蕴!老娘跟你势不两立!” 年轻的太医甲见她的药箱落在了地上,想到她平时一直都很宝贝它,就过去帮她捡起来,放到桌子上。 哪知道刚刚一放上去,方小槐就实力的演绎了一波什么叫做“吓了一大跳。”一蹦三丈高,然后飞起一脚,把刚放在桌子上的药箱子踹飞。 各个太医各种懵逼。 只见那药箱落地,被巨大的冲击力摔开了盖子,然后……一条成人手臂长的乌梢蛇慢悠悠的从里面游出来,试图跨越门槛,回归大自然…… 太医甲浑身一震,双眼发亮,扑上去抓住大蛇的七寸,邀功一样对方小槐说:“方太医,这是你抓来晾蛇干入药的嘛?我帮你抓回来了。” 然后把手动乌梢蛇盘成一坨,塞回了方小槐的药箱子里。 方小槐再次尖叫,“抓走!抓走!把它从我药箱子里抓走!” 众老太医同情的看了一眼年轻的太医甲。 小伙子,难怪你找不到媳妇儿…… ** 沈十三这两天很抑郁。 家里的小东西脾气见长,怎么都哄都没用,看起来是没生气的样子,可是他就是感觉到了距离感,不像以前那样黏他了。 老子很暴躁! 各个下属以及副将表示……很怕怕。 他一暴躁,军营里的兵蛋子们就很痛苦了。 被各种操练,各种操练。 每天训练九个时辰,吃饭的时间都要从剩下的三个时辰里面抠出来,两三天的时间,脚上手上的血泡都磨出来了。 但是没人敢有怨言。 因为将军大人跟他们一起训练。 每天也是九个时辰。 手上脚上各种血泡。 你怨言一个试试? 分分钟把你叉出去祭军旗! 这天正在沈十三正在带兵训练,突然有人快马从城里过来传信,见到沈十三就说,“将军,人抓到了!” 沈十三把手里带练的兵丢给严天罡,立刻跟着来报信的人走了。 严天罡一看沈十三走了,给被操练得要死不活的各位放假,允许他们小小的偷懒,训练场上顿时就是一大片人就地躺下挺尸。 沈十三跟着报信的人一路来到杏春楼,直奔三楼。 花魁许水枫前些天死在三楼,案子还没有破,杏春楼已经停业好几天,官府一直派人把手,不允许营业,三楼更是直接封了,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楼里的姑娘们白天不接客,晚上接不了客,每天就百无聊赖的躺在自己的房间里面蒙头睡觉。 沈十三来的时候带了许多人,引起了一阵异动,一二楼的房间纷纷被打开,姑娘们都从里面探头出来观望。 姑娘甲:“那个就是沈将军吧?” 姑娘乙:“是啊,真帅!” 姑娘甲:“再帅杀人还不是不手软,许水枫长得那副美艳的模样,还不是被他一刀结果了。这样的男人反正我是不敢要。” 姑娘乙:“官府不是还没结案么,不一定是他吧!” 姑娘甲:“你是不是傻,那天三楼就他一个人,不是他还能是谁?官府还没结案?就算是他,官府敢结案么?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身份!” 姑娘乙:“这么帅的男人,心怎么就这么狠?你说他为什么要杀许水枫?他不是还专程过来五百两黄金买了她的初夜么?” 姑娘甲:“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昨天听许妈妈说,根本就没有五百两!” 姑娘乙:“没有五百两,什么意思?” 姑娘甲:“开先是说好五百两黄金的,可是他上三楼没到一炷香的时间久出来了,他又不是个阳痿,以前一战个把个时辰是常有的事情,许妈妈哪知道这回这么快,眼睛根本就没往三楼放,等小国舅被踢下楼,她才知道人都走了,等追出去的时候,背影都没看到一个。” 姑娘乙:“那许妈妈就没让人去将军府要?” 姑娘甲:“要什么呀要,妈妈说她开先以为银票给了许水枫,就上楼去问许水枫要,结果一进去,人早就没气儿了,那血都流了一屋子!还没来得及尖叫,后边儿小国舅就跟上来了,看见一地的血,直接就报了官。” 姑娘乙,“那许妈妈这次可是亏大了,咦?沈将军和官府的人都来了,许妈妈不去应付着,去哪儿?” 而此时,姑娘乙口中应该在应付官差的许妈妈,正在三楼,许水枫的房间里面,双手双脚被捆,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跪在地上。 沈十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都不想用手去碰,直接用刀尖挑起她的下巴,面无表情道:“老子还说同伙是哪个高手,原来是你。” 许妈妈毫不惧怕锋利的刀一样,嫌恶的一偏脑袋,往沈十三的脚面儿上吐了一口唾沫,“呸!禽兽!” 沈十三看着缓缓渗进布料的口水,抬脚把鞋脱下来,然后看了一眼旁边的一个官差。 那官差立刻懂起,去给他买新的靴子。 沈十三把他的皂靴拿在手里,漫不经心的抖了两抖,然后突然一扬手,狠狠的把靴子底扇在了许妈妈的脸上。 他今天在训练场,穿的是训练靴,靴子底很厚实,重得跟板砖一样,他力气又巨大,这一下扇在许妈妈头上,打得她耳朵里嗡嗡直响,半天都听不见声音。 她只看到沈十三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什么,有人给他搬来了一张椅子,他一撩衣摆在她对面坐下。 然后有人抽了一把刀站在她面前。 她渐渐能听清了,他听见沈十三在说,“我最后问一句,东西在哪儿,不说的话……” 他看向站在她面前那侍卫手中的刀,“老子让人把你就地凌迟。” 许妈妈又往她面前的官兵脚面上吐了一口口水。 沈十三说:“动手吧。” 官兵听令,三两下剥了许妈妈的衣服。 许妈妈已经年过四十,身子比较丰腴,但皮肤已经失去弹性,看上起松松垮垮的。 她身上有很多疤痕。 大都是像沈十三身上那种,刀剑砍出来的。 站在许妈妈面前的男人像片烤乳猪一样,开始一片一片片她身上的肉。 哀嚎声瞬间响彻这栋三层楼的楼子。 沈十三仿佛真的只是在观看片烤乳猪,血在四处乱飚,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往后面移了移椅子,避免溅到自己身上。 等刚才出去的那个官差买回来鞋子,沈十三重新穿了靴子,才挥手叫行刑的那个男人停手,又问许妈妈,“东西在哪儿?” 许妈妈气息奄奄,“有本事你杀了我,我死也不会告诉你在哪儿。” 沈十三思考了一下,对手下的人说,“给她找个大夫,养两天伤再重新动手,要是没问出东西在哪儿就让她死了,你们也一起去陪葬。” 手下的人浑身一凛,整齐的应,“是,将军!”、 许妈妈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他的背影哑声嘶吼,“你这个禽兽,狗娘养的,畜生都不如!” 由于体力原因,她觉得自己是大声的骂,但沈十三根本就没有听到,然后她就被官差用布条塞上了嘴。 沈十三一路大步下楼。 这次没有姑娘在探头从房间里面往外看热闹了。 因为那惨烈的叫声,足以让她们做上半个月的噩梦。 那是许妈妈的叫声。 沈十三出了杏春楼,也不再想去军营,而是直接回了家。 进门的时候,他喊来郭尧,先给自己找了套干净的衣裳,再重头到脚淋了个澡,穿上衣服在郭尧面前转了两圈,确定了两遍还有没有味道,才往揽月阁去了。 郭尧一路心惊胆战的跟着他,直到他即将跨进揽月阁门口的时候,才一狠心拦下他,“将军!” 沈十三停下脚步,“恩?” 郭尧吞吞吐吐,不敢说话,“那个……恩……就是……” 沈十三:“割了你的舌头是不是就能说清楚了。” 郭尧头皮一麻,心想早死晚死都是死,一咬牙,一跺脚,说:“将军,夫人不在这里。” 沈十三以为江柔去了江家,或者去馄饨馆子吃馄饨去了,也不多在意,随口问了一句,“去哪儿了?” “夫人她……夫人……夫人搬回星月阁了。”郭尧觉得自己双腿都在打颤,越说声音越小。 正文 留点面子 沈十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怒了,一脚踢得门板巨响,咬牙切齿的问:“老子都没说话,是哪个不知死的混账不想要脑袋,敢让她搬走?” 郭尧冷汗涔涔,直接跪下去,结结巴巴道:“回将军,是……是夫人自己……” 沈十三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凉水浇冷了,十分疑惑,“老子这里不比星月阁住得舒服?” 郭尧一口气梗在喉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委婉的提了一嘴,“今天卓夫人来找过夫人一趟……” 沈十三没懂起对方委婉的点拨,抓不住重点,“谁让她来的,她来做什么?” 郭尧无奈了。 他毕竟只是一个管家,总不能公然的给沈十三说,‘喂,你的小老婆来给大老婆下马威了。’吧? 他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还不懂? 那就……爱莫能助了…… 郭尧也不知道沈十三这下到底开窍没,只见他调转脚步去了星月阁。 他一路跟着到门口,没有再继续跟进去。 果然,没过一会儿,里面的采香采薇也被赶了出来。 采香看见郭尧在外面,一脸担心的赶紧探他的口风,“郭先生,将军来时可说什么了?” 郭尧无奈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不是他不帮她,实在是沈十三确实什么都没有说,他也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采香顿时泄气了。 当初的二夫人和三夫人也内斗,但是在明面上,没一个人敢在沈十三面前露出端倪。 因为沈府只能有一个主人,那就是沈十三。 沈十三没有吩咐的情况下,她们也不敢违逆他的任何意思。 因为他需要的是绝对服从。 江柔擅自从揽月阁搬回星月阁,不管是什么原因,违背了他的‘绝对服从’。 所以也不是担心得没有道理。 采香在郭尧嘴里问不出什么,思及沈十三来时的脸色,越发的不安,不住的想要往回廊的那头张望,视线却只能触及拐角。 今天的日头大,阳光穿透回廊,洒了一半进来,江柔搬了一张美人榻,坐在回廊里,阴阳交界的那条线内,伸了一个脚尖在太阳可以照到的地方,其余的身子缩在阴凉里。 空气里有阳光的的味道,她怀里抱着的两个毛球,跟她一样,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轻轻瞌上眼,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沈十三把采香赶出去后,看着阳光淡淡的洒在她的脚面上,她安静的睡卧美人榻上,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然后两只手一左一右,把她膝上的两只毛球抓了起来,放到地上。 小汪和小咪被惊醒,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在地上,嗷嗷的又想顺着江柔的小腿爬上膝盖。 沈十三顿时就是两脚过去,踢得小狼崽嗷呜的叫了两声。 他瞪眼。 老子睡的地方,也是能让你们睡的?! 两只小狼崽委屈巴巴的颠着小屁股并排滚走了。 沈十三弯腰把江柔抱起来,自己坐进美人榻,然后把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让她枕着自己的胸膛。 江柔眠浅,平时沈十三开个门都能吵醒她,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醒,一直睡得沉。 她脑袋靠在沈十三的胸膛,呼出的气息轻轻挠在胸口,沈十三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哄也哄了。 解释也解释了。 老子连尊严都不要了,跟一个女人低声软语,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人肉垫子并不舒服,这种睡姿扭着了脖子,江柔很快就醒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十三来了,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下意识的拨开他的手,想站起来。 他不放手,臂膀反倒往里箍了箍,江柔力气没他大,就放弃了。 沈十三抱着她,想到郭尧的话,问:“卓雅秋是不是欺负你了?” 江柔眸色一暗。 欺负……也不算欺负吧。 “没有。”她说。 沈十三‘恩’了一声。 没有就好。 沈十三说:“我不在她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自己欺负回去,要是打不赢就喊郭尧帮你打。” 江柔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无话,就静静的呆着,沈十三纠结了一会儿,想着现在反正也没有人,哄她两句也没人看得到,就耐着性子问,“揽月阁住着不舒服?为什么要搬?” 江柔想了想,说:“这里清净一些。” 沈十三当真以为她是觉得这里清净,就不再追问。 两人从下午坐到晚上,小汪小喵从回廊的拐角探了个脑袋出来,看见凶神恶煞的沈十三还在这里,居然大无畏的迈着小短腿并排跑过来。 江柔弯腰把它们抱起来,沈十三看见小汪脑袋上有点红色,就问,“抱来的时候脑袋上没有红色,这只怎么有了?” 小汪脑袋上的指甲花汁液已经点了好几天,期间洗过一回澡,有些褪色了,江柔说:“两只长得太像了,分不清哪知是哪只,就用花汁做了个记号。” 沈十三‘哦’了一声。 晚上沈十三要进宫一趟,就不留在府里和江柔一起吃饭,时间到了,他就走了。 采香和采薇端了几碟糕点进来,叫江柔先吃点填下肚子。 今天中午刚吃饭的时候卓雅秋就来了,应付过她以后,江柔也没了胃口,勉强吃了两口,就叫采香收拾东西搬回了星月阁。 这里才是她该住的地方。 采薇沉不住气,一见到江柔就问,“夫人,今天卓夫人这样轻慢于你,你有没有告诉将军?” 江柔捡了一块糕点慢慢的嚼,“告诉他做什么。” 采薇有点急了,“夫人才是主母,卓夫人是妾,她这样跟你说话,那就是以下犯上,她有卓尚书撑腰,难道将军还动不得她么,告诉将军当然是让将军帮你做主啊!” 同朝为官,卓雅秋的爹是正一品大员,江蕴还在从九品上挣扎,比娘家,江柔依旧比不赢卓雅秋,所以采香才想让沈十三帮她做主。 江柔自己吃完,又挑了两块喂小汪和小咪,平静的说,“她说得没错。” 小汪和小咪虽然看起来萌萌哒,但是那绝对是血统纯正的狼崽,吃肉的! 舔了一下江柔手中的糕点,就嫌弃的扭过头,摇着尾巴要吃肉。 采薇见她无所谓的模样,都恨不得替她火烧眉毛,“哪里没错了?夫人未免也太好脾气了吧!” “夫人搬进揽月阁,是将军允许的,将军没有说让夫人搬出来,夫人就是名正言顺住在里面的,什么祖宗规矩,将军都没有在意,卓夫人凭什么搬出教条来对夫人指手画脚,难道她比将军还大吗?” “再说,夫人才是正经夫人,她娘家实力再大,又能大得过我们沈府?她既然嫁过来,那就别老是把她的尚书爹挂在嘴上,她要是那么舍不得尚书府的荣宠,回去跟她爹过呀!” 采香见采薇越说嘴上越没个把门的,呵斥她,“采薇!注意言辞!” 有些话,主人说得,下人说不得。 主人说了也就是两句话的事情,下人说了,那就是两条命。 虽然这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但保不准隔墙有耳。 采薇噘着嘴,不服气道:“姐姐,难道我说错了吗?” 采香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不搭理她,却缓声对江柔说:“夫人,采薇说的,确实没错,这是在沈府,不是在尚书府,夫人没必要对卓夫人忍气吞声,除了将军,夫人才是最大的主子。” 江柔把小汪和小咪舔过一口的糕点丢在地上,望着压过来的夜幕,声音飘渺,“我不是在对卓夫人忍气吞声。” 采薇几乎是立刻反驳她,“夫人骗人,今天卓夫人那般说夫人,夫人都不吭声,还说不是!” 江柔绷着的背脊突然弯了下来,像泄了气一样,往后一躺,靠在美人榻上,双手交叠在小腹处,目光呆滞,不知道是在对别人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我是在对自己忍气吞声。” 采香和采薇愣了一下。 这是江柔第一次直呼沈十三的全名,以前,她都是尊称将军。 采薇对江柔的话似懂非懂,心里还是觉得憋气,还想在怂恿江柔两句,却被采香拦了下来,推着她出了回廊,让江柔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是在对自己忍气吞声。’ 采薇没懂,采香却懂了。 江柔要的不是一个将军,而是一个沈战,但可悲的是,她注定只能得到一个将军。 她自从再回盛京,就没有再见到过卓雅秋这个人,导致她忘记了,这个人其实是存在的。 今天她出现了,江柔才想起来,哦,原来还有一个卓雅秋。 哦,原来沈十三不是她一个人的。 从前卓雅秋对她说过,她们那一双眼睛,长得十分相似。 她们都像另一个人。 曾经她不以为意,因为她对沈十三没有感情,卓雅秋拿这个伤不了她。 可是现在,她看着卓雅秋的那双眼睛,却能透过那一双眼睛,看到另一个人,另一个不是她的女人。 她们都是替代品。 以前她不在意当个替代品,现在在意了。 可是她没办法说出口。 因为那已经是一个死人,她不能跟一个死人争风吃醋……她永远争不过。 卓雅秋在用揭开自己伤疤的刀来捅江柔,她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会痛,她只在意江柔痛不痛,江柔痛了,她就满意了。 沈十三睡在揽月阁,只要江柔不搬出去,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卓雅秋就没有机会。 她用祖宗教条来压江柔,江柔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放在心上的,是卓雅秋这个人。 她嫁了一个须要跟别人共享的丈夫。 江柔不懂政治,但她知道,上层官员的姻亲,大抵都是带了些政治色彩的。 所以她甚至不可以将自己真正想要的说出口。 因为说了,沈十三也给不起,不过是让大家都难堪罢了。 况且,这样的要求,她没有资格提。 她想要,得不到,只能自己麻痹自己,自己安慰自己,跟卓雅秋争来夺去,她怎么对得起那个只想拥有一个沈战的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沉沉的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采香喊她吃晚饭的时候了。 饭后她洗漱完,早早的睡下了。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关门的声音,她一下惊醒,看见正好看见沈十三吹了灯。 他爬上床抱着她,安静的睡了。 这几天他很反常,睡觉的时候居然从来不动手动脚,着实让人惊讶。 江柔因此,睡眠质量也变得好了些,早上醒得早,结果沈十三醒得比她还早,身边的床位已经凉了。 她起来穿衣服,采香给她送来洗漱用品的时候,小汪和小咪颠颠的跑过来叼她的衣角。 一看到小汪,主仆两人都愣了。 江柔抱起小汪,用自己洗脸的水洗了洗头上的那撮黑黢黢的毛,洗了半天,水都没有变黑一点,江柔奇怪道:“这头上是去哪儿蹭的什么东西,为什么洗不掉?” 小汪原本的盛世美颜,被这一坨黑色破坏了大半。 采香也奇怪,“不知道啊,今早奴婢看的时候还没有。” 中午郭尧来告诉江柔别等沈十三用饭的时候,主仆二人还在研究怎么洗掉小汪头上那撮黑黢黢的毛。郭尧看见小汪头上的黑色,蹲下来看了看,用手拨弄着,凑头去闻了一下,脸色突然变得很诡异。 今天早上,沈十三让他从库房里拿了一块碳水墨。 碳水墨……以不褪色著称。 可是将军大人! 指甲花提汁是费时了一点,但夫人反正闲着没事,你让她打发时间不好吗? 如果你非要体恤夫人,你给小汪点墨汁的时候,能不能认真一点?! 人家只需要一个记号区分两只萌宠!不是让你把墨水泼上去! 郭尧在沉思。 他到底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夫人? 想了想。 算了吧。 给将军大人留点面子…… 江柔洗了半天,也没把小汪头上一大块墨汁洗掉,想着狼崽还小,老是泡在水里不好,就算了,等着它自己慢慢褪色。 下午江柔带上采香采薇,先去了江家,看过江父江母,又准备去馄饨馆子看张姚氏。 上次答应过采香采薇,带他们去吃馄饨,后来没有去成,正好这次补上。 从江家出来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人。 在奉新,一见面就要跟她同行的男人。 他带了一个随从,正在跟门卫说烦请通报,他找江蕴。 江柔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但她并不希望对方记得。 为了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她装作不认识,直视前方,从江家门口走出来。 对方似乎真的忘了他,只是在等着门卫进去通报。 现在已经过了饭点,馄饨馆子不忙,张姚氏请了一个伙计,生意好的时候就两人一起忙活,生意淡些的时候就伙计忙活,她就把小安安从背上放下来,让孩子活动一会儿。 江柔来过两回,看见她辛苦,就想帮她再请一个伙计,张姚氏拒绝了,说等自己赚了钱就再请一个。 江柔拗不过她,就只能作罢。 她刚一到门口,张姚氏还没看见她,小安安就已经在喊姐姐。 张姚氏擦了手,迎上来,“小柔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想吃馄饨了吗?大娘帮你做!” 说着就要去下馄饨,江柔拦住她,“大娘,现在不吃,吃过午饭了,晚上再吃。” 张姚氏说声应好,就拉着她说话。 江柔从江家出来的时候大概是申时左右,在张姚氏这儿坐了没多久,天色就晚了。 张姚氏的伙计要管饭,干活的人饿得快,饭点一到就饿了。 张姚氏一看,反正是吃,那就大家一起了呗,顺便就给江柔和采香采薇也下了馄饨。 几人正说说笑笑,来客人了。 来人找了张桌子坐下来,敲了敲桌面,不急不缓的说:“一碗馄饨。” 正文 自己进去 江柔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她才听过不久。 她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对方故意为之,她都不想去理,低头专心吃自己的饭。 张姚氏放下筷子,起身去给客人煮馄饨,端上去后,才重新坐了回来。 萧正卿慢条斯理的吃馄饨,吃了一半,放了筷子。 太难吃。 江柔见他吃完馄饨也不走,鉴于第一次见面时候他的言行举止的怪异,心里开始警惕了起来。 陆续有人来吃完饭,张大娘和伙计都开始忙活了起来 江柔本来是想回家的,但现在对方不走,她也不敢走,硬是在用餐高峰期的时候,一个人占了张桌子,还不吃饭。 萧正卿看了眼天色,拍拍袖子站起来,朝江柔的方向走过来。 江柔有点紧张,但一想,自己有采香采薇和张大娘,伙计还是个壮实的汉子,现在又这么多食客,实在没有怕他的道理,给自己鼓了鼓气,胆气就足了两分。 萧正卿走到她对面坐下,不急不缓道:“沈夫人,我姓萧,夫人不嫌弃,可以称呼我的名字,萧正卿。” 采香和采薇一见陌生男子和自家夫人共坐一桌,立刻就开始赶人。 萧正卿理也不理她们,继续对江柔道:“我跟你哥哥,是同僚,也是义亲。” 江柔还是戒备。 上次在沈府门口,他自称是江蕴的义兄,换言之,也可以算作她的义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总是对这个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是那种……一定要敬而远之的感觉。 “哥哥的事,我不太了解,萧先生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就直接去找哥哥吧。” 萧正卿摇摇头,下巴微扬,神色看起来十分傲倨,“不,我不找江蕴,我找你。” 他话刚一说完,江柔就站起来,“不好意思,不管是什么事情,找我都没用,请萧先生直接去找我哥哥。” 江柔有自知之明,她就是一个后宅中的女人,如果能让人无缘无故的找上门来,一定是她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反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萧正卿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温声安抚道:“沈夫人,你别紧张,我就是……” 话没说完,一只手突然横空飞来,砸在了桌子上,桌上一阵碗筷震动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来人截过他的话头,“你就是个锤子!” 江柔一看,是沈十三,心里顿时觉得踏实了,立刻颠巴颠巴起身,站到他身后。 沈十三对她寻求保护的举动十分满意,把她护到身后,居高临下的警告萧正卿,“离老子的夫人远一点。” 萧正卿眼神里都淬了冰一样。 沈十三半句都不再多说,揽着人就走了。 江柔急忙回头跟张姚氏打了声招呼,说先走了,改天再来。 沈十三双眼冒火的打断她,“闭嘴!来什么来,安生在府里呆着!” 再来偶遇狗男人?! 江柔闭了嘴。 沈十三生过气,见她安静了,又贱嗖嗖的问,“你哑了?” 江柔沉默。 沈十三正准备再问,采薇忍不住提醒他,“将军,您刚刚叫夫人闭嘴。” 沈十三一噎。 妈的!说过吗?忘了! 见江柔还是不准备开口,他被打败了,“行了行了,可以不闭了。” 江柔:“哦。” 沈十三:“……” 妈的你还是闭嘴吧! 几人刚刚走回府门口,有人快马而来,正好跟沈十三撞到一起,来人滚落下马,顺势跪在地上,“将军,陛下在杏春楼,请您立刻过去!” 沈十三放开江柔,对她说,“自己进去。” 然后直接牵了信使的马,一拍马屁股,绝尘而去。 江柔在夜色里站了会儿,就转身进去了。 沈十三一路打马到了杏春楼,下了马就直奔三楼,皇帝已经坐在那儿等了。 见沈十三来,皇帝用脚尖踢了踢脚下那团血肉模糊的人形物,“人来了,东西在哪儿?” 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正是已经被削皮剜肉的许妈妈! 她嘴里发出‘嗬嗬’的不明音节,皇帝听不清,又怕她反扑咬自己的耳朵,就随便点了个人俯耳下去听。 那人听了半天,忐忑的抬头道:“回陛下,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 皇帝挑了挑眉,明显是没了耐心,意味深长的说,“是吗?你可听仔细了?” 那人心头一凉,立刻又俯首下去仔仔细细的听许妈妈口中发出的‘嗬嗬’声音。 但听了半天,实在听不清楚了。 眼角余光一瞥皇帝的脸色,明显就是要发怒的征兆,他急得脑门儿上都开始冒汗了。 正在这时候,谢天谢地,地上血肉模糊的人终于吐字清楚了。 他听清楚后,双膝直接转了个方向,面对皇帝,说:“回陛下,犯人说东西在哪儿,她只告诉沈将军。” 皇帝对沈十三招了招手,对方就点了最近的两个侍卫,让他们把地上的许妈妈架起来。 削皮剜肉后,许妈妈的身上几乎就没有一块儿好地方,周身都是冒着血的血坑,她被染得像一个血人一样,侍卫们一触碰她,立刻就被她身上的血染了满身。 许妈妈被两个侍卫架着手臂站立起来,血肉模糊的伤口摩擦在侍卫的衣料铠甲上,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她瞬间惨叫出声。 沈十三等她叫完了,才把耳朵凑过去。 许妈妈虚弱的喃喃,“在……在我的……我的,这……这下……” 声音很小,沈十三听不太清楚,把耳朵往里凑了凑,这时,已经孱弱无比的许妈妈,眼睛里忽然乍现出怨毒的光芒,一张嘴,狠狠的咬在沈十三的耳朵上。 妈的!就知道要来这招儿! 侍卫们见状,赶忙去掰许妈妈的嘴巴,被沈十三一脚踹开,然后自己一只手伸向她的脸。 ‘咔嚓’一声,直接卸了对方的下巴。 许妈妈的下巴脱臼,咬合不上,自然就松了沈十三的耳朵。 李莲英立刻递上干净的手帕,他接过去捂住耳朵,一脚踹在许妈妈的腹部,把她踹得像个虾米一样弓起身子,“居然还有胆子对老子动手,看来还是没让你见识够老子的手段。” 皇帝想笑,但觉得现在是个严肃的时刻,忍住了。 沈十三狠狠瞪了他一眼。 狗皇帝! 沈十三一挥手,叫人拿来了烙铁,指挥他们专门往许妈妈被剜出血洞的地方上招呼。 许妈妈没挨两下,就捱不住了,昏死了过去,沈十三叫人用盐水泼醒,继续用刑。 房间里都是皮肉烧焦的‘嗞嗞’声,许妈妈再挨了两下,早已经没力气的她忽然暴起,狠狠的用头撞向离她很近的墙壁。 等侍卫想去拦住,对方已经软软倒在地上,白花花的脑浆和着猩红的鲜血混合着流了一地。 行刑的两个侍卫立刻跪下去,面如土色的大呼,“陛下饶命。”连头都不敢抬。 皇帝的神色晦暗不明,情绪已经是在爆发的边缘徘徊了。 李莲英看他的脸色,再招手唤了两个侍卫,一挥手,微微撇头,让他们把人死去的李妈妈和那两个侍卫一并拖下去了。 许妈妈死了,唯一的线索也断了,在场的各个侍卫都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沈十三的脸色也不好看。 半响,沈十三下令封了楼,调来了军队包围杏春楼,把楼里所有的姑娘都集结在一楼大厅,叫人把李妈妈的尸体拖回来,放在平时优伶们献唱跳舞的高台上。 姑娘们哪里见过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顿时吓得捂住眼睛大叫,惊慌的四处逃窜,这时包围他们的侍卫缩小包围圈,拔刀出鞘,直指吓得失了魂的姑娘们。 姑娘们被高台上的尸体吓得半死,又被举刀对着他们的侍卫吓得大半死,惊怕不已,又只能惶然跪下,不敢再乱动,只是仍然一声接一声的尖叫停不下来。 沈十三站在高台上,抽了身边一个侍卫腰间的刀,插在已经死透了的许妈妈的肚子上,冷冷喝道:“闭嘴!” 姑娘们都被震住了,生怕自己变成了下一个许妈妈,怕得眼泪止不住的流,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终于安静了下来,沈十三扫视下面跪着的一种姑娘们,用一种绝对冷酷、可以说得上没人性的语调道:“她的同伙就在你们中间,我找不到,不要紧,从现在开始,如果没有人站出来自首,每过一炷香,杀一个人。” 他紧紧盯着高台下面,不放过每一个人的表情,一字一顿的说:“杀完为止。” 他说完,旁侧一个侍卫端上来一个香炉放在许妈妈的尸体面前。 里面是一支已经点燃的香。 皇帝坐在高台侧,冷眼旁观。 楼子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下面的姑娘死死捂住嘴巴,瑟缩着身子,不敢发出声音,不敢妄动。 香燃了一半,人群中一个穿绿色衣服的姑娘突然跳起来,指着沈十三破口大骂,“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你凭什么滥杀无辜,你就是一个……” 一柄刀飞驰而去,‘噗嗤’一声,穿透她的心脏,叫嚣声戛然而止。 沈十三面无表情,“第一个。” 此时,第一炷香才燃完一半。 不多时,剩下的一半香也燃完了,沈十三重新抽了刀,毫不留情的插进离她最近的一个姑娘的腹部。 姑娘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两声,没了声息。 “第二个。” …… “第三个。” …… “第四个。” …… “第五个。” 沈十三收回刀,不冷不淡的说,“太慢了,半柱香吧。” 他说半柱香,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下面一群姑娘全都睁大眼睛流泪,生怕眨一下眼,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突然,人群正中间一个紫衣姑娘抽剑暴起,大喝,“没人性的东西,去死吧!” 她不知道把剑藏在了哪里,谁也没看到她是从哪里抽刀,就像凭空变出来的一样,举起就对着沈十三刺过去了。 她动作干脆利落,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沈十三面前,一看就知道是个武艺高超的。 沈十三沾了几人血的刀还在手里,他身体往后一仰,以刀拄地,支撑身体,闪过紫衣姑娘的致命一击,然后就一滚,直接攻击姑娘的下盘。 他手法极其利落,紫衣姑娘应接不暇,在他身后没走过十几招,就被击飞了剑,被捆就擒。 等她被捆得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沈十三把刀一丢,“就是你了。” 侍卫把紫衣姑娘带进一个房间,沈十三亲自审问。 皇帝在外面等着,李莲英指挥侍卫处理了尸体和一地的血迹,不软不硬的威胁已经被吓破胆了的姑娘们,“今天的事情,外面要是流传出一个字……” 他踢了踢高台上许妈妈的尸体,“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姑娘们瑟缩着身体,不敢说一个字。 沈十三和紫衣姑娘在房间里呆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就派人去搜二楼上打头第一间屋子,并且具体指明了是在床板下面的暗格里。 皇帝派人去看,果然一找一个准,找到了一个暗红色的盒子,侍卫拿来给他过目,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快明黄色的布,包着的……国玺。 皇帝这么漠视人命也要找到的东西,是国玺。 是的,作为一国之君,他把自己吃饭的饭碗丢了…… 盛京里一直混有别国的细作,他一直在查,但是细作这个东西,其原理相当于捉迷藏,她既然隐藏起来了,就不会轻易的让人找到。 皇帝苦苦追查很久,还是没有结果。 更过分的是,不仅盛京里有其他国家的细作,连皇宫里,都成功的混进了刺客。 足足十数人之众! 在皇宫那么森严的地方,足足混进了十几名刺客! 当天晚上皇帝就被行刺了。 叫他命不该绝,沈十三恰好进宫,见到皇帝的时候他正好被刺客追得鞋子都跑掉了半只。 混进皇宫的刺客,说白了就是死士,从做这个任务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活不成了。 沈十三的突然出现,他们一击不成,就失了所有机会,当即准备撤离。 沈十三亲自带兵追击,结果跑掉了一个漏网之鱼。 皇帝立刻追捕令,圣旨都写了一半,发现玉玺不见了。 这还得了?! 皇帝的玉玺代表着君王的权威。 玉玺不见了意味着什么? 刺客盗走了玉玺,一旦落入敌国的手里,他们就可以用皇帝的玉玺,随意拟写圣旨。 大秦九百多万公顷的土地,无数个城池,君王在盛京,鞭长莫及,如果有人利用玉玺假传圣旨,无数边城固若金汤的防守,就变成了豆腐渣。 比如正在打仗,你把城池守得再死,结果内部传来命令,说我们要降了,让你打开城门,不用再守了。 经鉴定,这命令的来源还是皇帝的圣旨,盖得有国玺印章,百分百如假包换的那种。 你难道抗旨不遵? 国大地广,等皇帝收到消息,再颁布真正的圣旨,说不许投降,你之前看到的圣旨是假的,黄花菜早八百年都凉了! 就算没凉。 守城的官员看到一降一不降的圣旨,降的上面盖了国玺,不降的没有。 你说人家信哪个? 你要是再告诉他,没有盖玉玺是因为真的玉玺被偷了,估计这官员会觉得皇帝是个草包吧? 就算不是草包多半也是个智障儿。 谁家的皇帝连块儿石头都保管不好? 这不是扯吗?! 事关重大,一旦玉玺被盗的消息传出去,就会引起动荡,人心惶惶。所以皇帝大张旗鼓的追刺客,却不敢大张旗鼓的找玉玺,只能暂时封城,派人暗中寻找。 正文 我真的抓刺客了 先前也说了,细作这个东西原理相当于捉迷藏,但却比捉迷藏血腥暴力多了。 这可不是玩儿完一局就调换找和被找之间的角色这么简单! 你要是不藏好了,找到了就是,‘嘿,兄嘚,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了。’ 然后抬手就是一刀。 一刀还是运气好的,运气不好的…… 下场请参照许妈妈。 这可不得玩命儿的藏吗?!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藏猫猫的时候一定要走心点儿! 盛京因此封了好几天,任何人都不许出入,几天下来,全城上下也只有一个沈十三能够出入城门。 盛京这个地方,它是王都,王都代表着什么?代表她是一个国家的经济贸易往来第一大城市。 每天有各国、各地的人士往来,有经商的,交流的,游玩的,各种目地的。 但定居的,占比例肯定比较小,所以每天都有无数的人要出城去。 皇帝弄丢了国玺,城门一封就是好几天,只准进不准出,人口密度越来越大,进来的人一回头,发现出不去了,立即就开始恐慌。 他们一恐慌,带动着在城里关着的人一起恐慌,眼看着就要暴乱了,盗国玺的贼还没有找到。 皇帝焦灼啊! 但有必须让人往里面进啊! 不让人进城,盛京封城的消息就会传出去,让人进来,也就是变相的在封锁消息。 刺客一定混在城内,并且跟潜伏在盛京的细作接上了头,所以在第一轮追捕中,官差没能找到人。 因为细作帮他隐匿起来了。 但大理寺毕竟是有效率的,当天晚上就把目标锁定在了杏春楼——许水枫。 为了避免消息走漏,大理寺的人暗中追查,当然不能大张旗鼓的侦办此案,查到嫌疑人后,没有打草惊蛇,立即回禀皇帝。 皇帝跟沈十三是多年的铁哥们儿,有福皇帝享,有难沈十三挡。 这种时候,将军大人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 皇帝选择沈十三,有三个原因。 第一,沈十三花名在外,出入青楼赌场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他光明正大的去嫖,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不嫖,人家才觉得奇怪! 第二,他武艺高强。 不敢打草惊蛇又不能走漏消息,那就只能一个人深入虎穴,他的武功就在这个时候体现出用处了,派他去,是为了防止在还没找到国玺之前被人反杀。 第三,他常年在军中混,对于逼供细作,他是行家。 那天晚上沈十三是提了刀进去的,哪知道刚说了一句话,许水枫就直接朝他的刀上面撞上来了。 当时沈十三问的是,“你是自己交出来,还是我直接杀了你?” 结果对方就撞上来了。 哪有人这么耿直的?! 反倒把沈十三弄得骑虎难下。 这其实就是一句开场白! 他出来后,暗中包围杏春楼的军队声称是官府的人,立刻封锁了楼子。 后来里面的姑娘全都被圈禁,嫖客全都抓起来,以查案之名,一律抓回大理寺去审问,审问完了就关起来。 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个刺客是不是就混在里面。 包括小国舅,现在都还跟一群嫖客关押在大理寺,连摔断的牙都没人有空找大夫给他看一看。 沈十三当天没有去皇宫复命,而是直接回了家。 一来,一见到许水枫,她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就自杀了,他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去见皇帝也没什么好说的。 二来,军队已经包围了杏春楼,里面的人一个也逃不掉,一个一个慢慢审,总能揪出一两个。 沈十三也不怕刺客藏在杏春楼之外。 当天晚上许水枫卖初夜,肯定不是巧合。 选在这一天,是因为这天皇宫内会有动作,花魁卖初夜,客人就会大幅度增长,一旦人流量剧增,场面就会变得十分热闹。 热闹这个词,换个说法,就是混乱。 她们是为了掩护这个刺客。 皇帝的动作快,没过多久就追查到杏春楼,她们没有时间转移阵地。 不一定整个杏春楼的人都是细作,但其中至少有人是,而里面所有的人都被控制起来了,一个都跑不掉。 沈十三叫人封掉了三楼,对外是说,许水枫死在三楼,要保护案发现场,但实际上,是为了引蛇出洞。 国玺有可能就被藏在三楼里。 这是沈十三的猜想,但他并没有派人去搜楼,因为一定搜不到。 除非直接把楼子拆了。 可是万一拆了也没找到呢? 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会藏在一个万万想不到的地方。 再则……还有同伙要抓。 杏春楼里,肯定不只潜伏了一个许水枫。 许水枫死了,有人比沈十三更着急。 比如许妈妈。 她就是这样被抓的。 她的房间在一楼,第二天她鬼鬼祟祟的往楼上摸去,应该是准备要把藏好的国玺翻出来,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或者想办法送走,但去了一半,似乎又觉得不妥,没有继续下去,折身返回楼下。 暗中监视的官兵虽然没有靠她找到国玺,但抓到了她。 她开始还喊冤,但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个,见实在逃脱不了了,她干脆不也装了。 这就是事情的始末。 找到了国玺,还有一个刺客没有抓到,剩下的事情,就应该交给大理寺了。 李莲英好奇沈十三对那紫衣姑娘做了什么,这么快就招供了,悄悄去二楼看过一眼。 他七岁入宫,在宫廷摸爬滚打一辈子,里面腌杂事情不少,他手上多多少少,也沾了些人命。 看过那个紫衣姑娘后,他先是觉得紫衣姑娘真可怕,再是觉得,沈十三真可怕。 紫衣姑娘被沈十三带进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一个人,现在…… 手脚筋全部被挑掉,一根绳子悬在房梁,栓住她被挑手筋的伤口上,把她悬空吊起来,绳子把她手腕上的皮肉勒得分离,连白花花的骨头都看得见了。 口中塞了一团破布,耳朵被削掉了,眼睛被剜掉了,鼻子也被割掉了,血流了满脸,从头顺着脖子,大量的往下流,在她 脚下汇聚成一摊。李莲英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凝固了一样,顺着紫衣姑娘脚尖往下滴落的血变得极其缓慢,他觉得自己甚至看到了血滴接触地面,在地上绽开破碎的画面。 他是在阴暗角落里玩儿权术的人,擅长的是杀人于无形,这种血淋淋的画面,让他的胃部略有不适,同时对沈十三的敬畏,也更上了一个台阶。 主要是怕有一天,自己也被割掉鼻子吊在房梁上。 追查刺客的事情由大理寺继续接手侦办,沈十三的任务完成了,就不在杏春楼逗留。 晚上回去的时候,还是先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去了星月阁。 郭尧一路伺候他,有一句话一直梗在喉咙,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不要讲。 这句话是,‘将军,您就别折腾了,夫人已经知道你今晚上逛青楼去了。’ 什么?你问他怎么知道的? 沈十三前些天给江柔定制了一批新衣裳,今天晚上绣坊的人交了工,郭尧给星月阁送去,结果送了衣服出来,采薇悄悄拉着他确定,“郭先生,杏春楼是不是就是青楼?” 郭尧惊讶于她一个姑娘家会打听杏春楼,结果对方说,“今天将军给夫人说他去杏春楼,让夫人自己回来。” 采薇拉着他问杏春楼是不是青楼,并不是真的不知道杏春楼是不是青楼。 这种风尘气这么重的名字,不是青楼,难道还是茶楼? 她问郭尧,只是不死心的确定一遍,沈十三真的逛青楼去了。 不,应该是确定一遍,沈十三真的当着江柔的面,逛青楼去了。 这其实不是什么稀罕事,以前沈府没有主母的时候,也就是江柔没来的时候,别说逛青楼,就算在青楼留宿个一两天,也是常有的事。 主要是他娶了江柔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导致众人都忘了,其实他并不是什么三好男人。 当回忆起这个事情,采薇作为江柔的贴身丫头,不肯接受现实,是很正常的事。 郭尧本来也想先让沈十三有个心理准备。 但是! 昨天被沈十三踹了一脚,腿上的乌青还没有散,他还要留着两条腿伺候主子,所以……还是不说了吧。 等吃了夫人的冷脸子,将军自然会明白的。 是吧? 沈十三去杏春楼的时候,天色虽然暗了些,可还算不上晚,等一切事情办完,也没有过太久,所以他今天回来得比之平常,还算挺早。 但江柔居然已经睡下了。 沈十三觉得她今天有些能睡。 中午就已经睡过午觉了,晚上居然还能睡着? 他脱了衣服爬上床,江柔模模糊糊咕哝了一句什么,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算下来,沈十三已经一……二……好几天都在做和尚了,今晚在杏春楼折腾这么一通,他的精神还很亢奋。 睡不着。 看看江柔恬静的睡颜。 睡不着。 抱着凉凉的身躯。 睡不着。 江柔在怀里像个人偶一样,他目光灼灼,伸手脱了她一件衣服。 没醒。 再脱一件。 没醒。 脱裤子。 还是没醒。 已经没有可脱的了,居然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沈十三气闷。 死猪一样! 然后也气鼓鼓的睡着了。 第二天江柔醒来,就发现自己穿得好好的衣服全都不见了,一抬头,沈十三直勾勾的盯着她,“醒了?” 江柔看着他眼里的欲火,点了点头,刚睡醒的嗓子还有些哑,“我不舒服。” 沈十三以为是她的托词,没理她。 江柔是真的不太舒服,沈十三一折腾她,眼前都有点发黑了,就推他。 沈十三正在关键时刻,被她一推,就火了。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冷战了好几天,江柔一直对他不冷不淡,他脾气本来也暴躁,一直被人这样晾着,已经是极限了。 哪个女人不是主动伺候他?到江柔这儿,他反过来伺候人,放下脸来哄她,结果对方还不领情,老是端着不肯和解,是人就受不了。 本来是想吼的,但又怕大清早的把人吼哭了,就耐着性子道,“我已经解释过了,你还想怎么样?” 江柔本来没想说这个。 杏春楼是什么地方,她不是不知道,他想去,就去吧,反正也不是没有去过,更何况皇帝还在那里等他。 她本来就是强忍着不提,结果对方反倒还吼她。 她说不过沈十三,也不知道能说什么,难过还不能说,就愈发委屈。 她干脆偏了头,不去看他。 沈十三握着她的下巴,把她脑袋掰正,也越来越气,“你想怎么样,你倒是说啊,老是闷声不吭气,老子猜来猜去,烦透了!” 江柔想哭不能哭,想吼不敢吼,憋得一肚子委屈,说话都带了哭腔,“将军不用猜了,没什么好猜的,您请起来吧,我要起床了。” 沈十三一愣。 开始跟老子耍脾气了?是宠坏你了吧?! 从来都是别人顺着他的话说,还没人敢给他甩过冷脸。 行,你有脾气,老子还找不到女人吗?! 当即就起身穿衣服,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真的走了。 江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不知道该做什么事情,想了半天,觉得该先穿衣裳。 她慢慢爬起来,从衣架上拿了衣服,自己一件一件的穿。 眼前雾蒙蒙的,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落出来,打湿了她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情绪波动的原因,感觉手脚也不利索了,一件衣服半天穿不好,眼睛里老是不断的滚出泪珠。 她干脆放下了没穿好的半只袖子,靠在梳妆台上,伸手去抹眼泪。 正在伤心,门突然被一脚踹开,沈十三冷着脸走过来,扯起她的另一只袖子,帮她把手塞进去,然后用自己的衣袖在她脸上揉了一把,算是给她擦眼泪。 妈的老子都还没哭你还有脸哭? 江柔红着眼,别过脸去。 沈十三心想老子就是贱!被人嫌弃了还要巴巴的自己跑回来!啊啊啊!老子为什么这么贱! 他把江柔抱到床边,自己在她面前蹲下,烦躁的挠了挠后脑勺,虎着脸道:“不许哭了!” 他想了想,又说,“老子那天真的是进宫抓刺客了,皇帝被人行刺,玉玺还被偷走了。” 顿了顿,想起昨天去杏春楼的时候,江柔好像也在,就补充道:“老子昨天也是去抓刺客了,她就藏在青楼里,老子不想去也没办法。” 他看江柔还是不说话,又有些恼了,加重语气说,“我这个人脾气很不好,老子都这么哄你了,你要是还跟我使气,老子就真的生气了。” 江柔鼻子一酸,一低头,双手捧着脸,‘哇’的就哭出来了。 沈十三一看。 怎么还哭了? 顿时有用被打了一闷拳的感觉。 又没打你又没骂你,耐着性子跟你说,你哭什么? 他自己也坐到床沿,把江柔抱起来,放在膝盖上,用手捂住她的眼睛,“不许哭。” 没什么用…… 江柔哭了一会儿,觉得累了,慢慢停了下来,沈十三没听到动静了,低头一看。 居然又睡着了! 老子…… 他把江柔放到床上,自己跟着躺上去,一直到中午,她还是没醒,沈十三终于察觉不对了。 他一检查。 擦!晕过去了! 妈的!晕多久了?老子还以为你睡着了! 由于不知道江柔是一开始就晕了,还是睡到一半才晕了过去,就无法判断是哭晕的还是其他原因导致的昏厥。 沈十三有点儿急了,他大声喊郭尧,叫人去太医院请方院判。 季修然擅治外伤,方小槐擅长的是女子病,全科大夫的话,还是方院判最为靠谱。 正文 像被同一个人打了 郭尧不敢大意,亲自快马去太医院请方院判,结果方院判刚好今日休沐,他不敢耽搁,请了方小槐,又让人先带她回府,他自己又快马去方院判家里请人。 方小槐虽然是擅长治疗女子病,但这不是说其它方面就不擅长了,她师从方院判,又天资聪颖,从小耳濡目染,在太医院里,她的医术算是上流。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郭尧还是去了方院判家里请人。 方小槐一到沈府,就被人带到星月阁,沈十三一见是她,就知道方院判要么休沐,要么正在皇宫。 好在,方小槐的医术也不是盖的,就赶快让开,让她把脉。 方小槐一边诊脉一边问,“夫人晕了多久了?” 沈十三:“不知道。” 方小槐:“夫人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沈十三:“……不知道。” 方小槐收了手,定定的看着他。 你是一万个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看什么? 沈十三默了下,“能睡算不算?” 方小槐重新搭脉,“算。” 仔细的诊了一遍脉,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方小槐收回手,想了下,又仔细看了一遍,重新排查一遍是不是中了毒。 她从小就跟着方院判给宫里的娘娘们看病,见多了被毒死的,吃相克食物吃死的,抹点香粉抹死的。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尚书家的那位夫人,前两天不是被接回来了吗? 虽然无凭无据,也不能冤枉别人,但她只看看是不是中毒了,又没说是谁下的毒,也不算冤枉吧? 可仔细观察一遍,也不是中毒了。 又没中毒又没生病还没怀孕,无缘无故的,怎么就会昏迷不醒了呢? 方小槐是个医学天才,她自信,但不盲目自信,她知道医学是个博大精深的命题,不是说她看不出来,就没有,江柔的脉象看似正常,却又透着不正常。 具体哪儿不正常,她也说不好。 技艺不精,就大方的承认,“夫人晕厥得蹊跷,我也看不出来,贵府的管家去请我爹了,将军还是等等,等我爹来了再看。” 沈十三脸色不善,“养你们太医院干什么吃的?这点病都看不好。” 方小槐可不吃亏,当时就怼了回去,“将军大人神勇无比,不也经常被人揍得半死吗?” 沈十三差点跳起来砍人,好在郭尧带着方院判来了,他就忘了这茬儿。 方小槐在一旁咕哝,“你夫人居然能看上你,真是瞎了眼。”但凡还是个人,就局限在人类的范畴内,而这个世界上,未知永远大过已知,你以为的你已知的全部,其实不过是让你已知的全部。 医学是个无止境的未知,毕竟大夫也不是万能的,也没有哪个大夫能够百分百保证,天下所有的病都手到病除。 方院判是方小槐的师父,她的所有诊疗手段都是师父传授给她的,两人的看诊手法也几乎一样。 方院判“夫人昏了多久了?” 沈十三:“不知道。” 方院判:“夫人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沈十三:“嗜睡。” 方院判又问了一系列问题,沈十三的回答多数是不知道,多的还是郭尧和采香采薇在回答。 最后,方院判也愁眉不展,无奈道:“夫人脉象没有任何异常,突然晕厥,可能是情绪波动所致。” 换言之,就是哭晕的。 方院判说话比方小槐有技巧,没有直接说自己看不出来,只说了一个可能。 沈十三一想,当时是哭得比较厉害,但哭晕的话……也太夸张了一点吧? 可太医院的权威都说没什么病,那应该就是哭晕的了。 两个太医留了两贴药,就走了。 沈十三在房间里守了一会儿,有下人来报,说江蕴来了,在门口要见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他说。 他觉得这个大舅哥逼事儿真多。 来了就来了,自己没长腿不会进来吗?偏偏还要去门口说。 有什么几把好说的?! 想是这么想,但一看江柔还昏迷着,反正也没事,就给他个面子。 出去说就出去说,老子看你在门口还能说出一朵花儿来。 正是正午,骄阳似火,江蕴就站在太阳底下等他,见到他,也不解释个缘由,直接就说:“跟我来。” 沈十三觉得反正出都出来了,干脆也就跟他去了。 等完全脱离沈府的视线,江蕴才停了下来,转身面对沈十三,往后退了一步,“挑脸打。” 沈十三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啥意思,人群中忽然就蹿出来几个身形矫健的打手,照着他就按了过来。 他一看,立即开始反击。 怪不得要在门口! 这个大舅哥简直有毒!是看不得他过一天好日子是吧? 招他惹他了?还他妈雇人来打老子? 这些打手都是一顶一的好手,下手稳准狠三个字可以总结,沈十三有些疲于应付,但勉强能保全自身。 在闹市聚众斗殴,围观群众自然是避免不了的,人群基数一大,就免不得有好事者认出了沈十三。 等人越来越多,连江蕴都有人认出来了。 眼尖的路人甲:“这不是沈将军和江参事吗?” 迷茫的路人乙:“咦!还真是!这俩人是怎么回事?” 知情的路人丙:“这还看不出来?江参事想揍沈将军呗!” 惊讶的路人甲:“他疯了?他几品官儿?沈将军几品官儿?” 深沉的路人丁:“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江参事官儿虽小,但人家可是沈将军的大舅哥!” 疑惑的路人甲:“既然是大舅哥,为什么要揍自己的妹夫?” 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路人丁:“我听说……前几天沈将军把卓夫人接回家了?” 恍然大悟的路人甲:“你是说……大舅哥听到消息了?” 恍然大悟后继续疑惑的路人甲:“人家身份地位在那儿,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这大舅哥也太无理取闹了些吧?” 客观的路人丁:“我听说这江家人都是平民出身,接受不了这个也很正常。” 愤青的路人甲:“不想和别人用一个男人,当初就别嫁这样的门第,又想男人有本事又想男人不偷腥,天下的好事就该让他们都占了呗!” 继续客观的路人丁:“据我干爹说,这江家的女儿,当初是被沈将军抢回来的,可不是自愿的。” 路人甲:“你干爹是谁?” 路人丁:“李莲英。” 江蕴本来是怕人多了,一失手把沈十三给打死了,结果对方的勇猛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虽然他不得脱身,但自己的人也没讨到好处,一直纠缠了许久,双方战况胶着起来。 眼看着靠这些人是拿不下了,江蕴一撸袖子,干脆自己上。 混账!叫你纳妾!今天就让你尝尝什么叫做娘家人的拳头! 当初江蕴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沈十三还有一个妾。 江父和江母给孩子的印象太大了,导致她和江柔都以为,天下的夫妻,都是这样的。 今天沈十三没有来上朝,皇帝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当庭把他从头到脚的骂了一遍。主人公不在,正是说人八卦的好机会,他不可避免的就成了话题中心。 江蕴本来没有兴趣听,但这些官员说着说着,话题就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去了。 然后,江蕴就听到有人在问卓尚书,‘嘿,老卓,沈将军把你家的女儿接回去了没有?’ 卓尚书当场就甩袖子走人了。 这话说了一半,不上不下的,江蕴就过去打听,结果就打听到沈十三这个混球还有一个妾室。 这能忍? 江蕴也甩袖子走了人,回家就挑了几个高手,今天说什么也要先把沈十三揍一顿! 沈十三武艺高,常年在战场上混,敏捷度和反应能力简直逆天,他带来的人奈何不了他,就只能自己上了。 也好,自己揍两拳头,更能出两口恶气! 江蕴的武艺,是江父一手教出来的,经营千机楼,他经历的世面不少,实战的机会也多。 江蕴一加入战局,沈十三就招架不住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舅哥就把妹夫按在地上摩擦的一回,那次交手时间短,没打出个胜负。 但沈十三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不是这个大舅哥的对手。 这不可能啊!不应该啊! 他堂堂一国将军,打不过一个酒贩子?! 当时他就知道,江家人没有表面这么简单。 他没有去深挖。 费那个精力做什么?反正他又不娶江蕴! 现在的大舅哥,愤怒值的气槽明显是满了,沈十三和他没过两招,脸上就挨了两拳。 他的反应能力是长年累月锻炼出来的,江蕴比起他来,在预判招数方面稍微逊色一点,再次交手,沈十三判断,他们应该勉强能打成一个平手。 但是! 现在他是一个人,单挑一群人! 很快就力不从心了,江蕴被他脸上的淤青一刺激,下手更加稳准狠,拳拳往他脸上招呼。 沈十三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神经病啊?” 回应他的又是江蕴的一记硬拳。 沈十三群殴不赢,干脆把江蕴的衣领一拉,两人团团滚到地上,放弃了所有招式,你一拳我一脚,像莽夫一样,凭着最原始的冲动打斗。 路人甲乙丙丁:“刺激啊!” 沈十三压制住江蕴,骑在他身上,一拳砸在他脸上,“你他妈今天没吃药吗?” 江蕴挺腰逆转局势,骑在沈十三身上,一拳回在他脸上,“老子把妹妹嫁给你,你他妈纳妾?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路人甲乙丙丁欷歔,“果然是因为这个事儿!”沈十三又翻身骑在江蕴身上,给他一拳,“老子纳个妾怎么了?关你几把事?你再惹老子,老子明天就纳十个八个!你能怎么样?还不是把老子看着?” 江蕴双目喷火,狠狠一拳下去,沈十三立马鼻血狂飙,“你试试?老子给你把家都烧了!再一刀砍死你,明天就带着我妹妹改嫁!” 沈十三也一拳打到他流鼻血,“你他妈试试?你看看有没有人敢娶她!” 正打得难分难舍的时候,郭尧拨开人群,匆匆寻来,对着沈十三喊:“将军,别打了!夫人醒了!” 沈十三一听江柔醒了,立马爬起来就走,江蕴拉住他的脚狠狠一扯,把他绊倒在地,摔得灰头土脸,他一脚毫不留情的等在对方脸上,大喝,“滚!” 然后爬起来就走。 江蕴觉得郭尧话中有话。 醒了就醒了,干嘛还要专程来报备一声? 也爬起来追上去,“我妹妹怎么了?” 沈十三理也不理他,自己进了沈家门,一边走一边对郭尧说:“这条狗要是被你放进来,老子明天就叉你去祭军旗!” 郭尧一听,也不跟在他身后了,赶忙转身拦住江蕴,“舅爷,您都听见了,求求你大人有大量,饶小人一命吧!” 江蕴往前走了几步,都被他带人拦回来了,只能先问,“夫人怎么了?” 郭尧怕他急眼,不敢说得太严重,就说:“舅爷放心,夫人没事,就是太嗜睡,将军不放心,让太医来看了看!” 他也不算说谎,毕竟太医真的没有看出什么。 江蕴看他说得真诚,将信将疑,“真的?” 郭尧赶忙点头,“真的!” 正在郭尧放松之际,江蕴突然越过他,一路奔向揽月阁的方向。 他武艺了得,郭尧自然追不上,只是到了揽月阁,里面却没有一个人,他随便抓了个丫鬟问了,才知道江柔搬去了星月阁。 他不认得路,就让丫鬟带路,到星月阁门口,正好碰见气喘吁吁追上来的郭尧。 他手脚快,比郭尧先一步进门,对方想拦也晚了。 江柔睡得昏昏沉沉,感觉自己像是睡着了,又觉得不像是睡着的样子。 她哪有睡得这么死的时候?屋里来来去去这么多丫鬟,她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刚醒没多久,就看见跟熊猫一样的沈十三着急忙慌的来了。 她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睛问,“这是怎么回事?!” 连屋里的丫鬟们都吓着了,实在不是她大惊小怪。 沈十三满身都是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被人用麻袋套头打了闷棍一样,鼻子还在往外流血。 丫鬟们都有眼力,看见沈十三的模样就立刻去打水拿药了,他顺手拿了帕子胡乱擦擦脸,没所谓道:“没什么,路上遇到疯狗了。” 江柔脑袋还是沉,强打起精神关怀了沈十三两句,突然听到郭尧在大喊‘舅爷,您不能进去。’之类的话。 然后就看见一脸担忧的江蕴闯了进来。 看到江蕴,江柔那点困意彻底被吓醒了,“哥哥!你又怎么了!” 丫鬟们又跟江柔一样被惊吓了一回,默默的去端水拿药了。 江蕴脸上的伤,跟沈十三的差不多,完全像是被同一个人打了一样,脸上大片乌青,鼻血还在止不住的流。 江蕴瞪了沈十三一眼,回答江柔,“没什么,被疯狗咬了一口。” 江柔狐疑的目光在沈十三和江蕴身上来回,“你们打架了?” 在她的印象里,她是第一次看到江蕴被揍得这么惨。 沈十三也是。 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是挺惨了。 沈十三和江蕴都没有回答她,而是不约而同的哼了一声,撇过头去,看对方一眼都觉得嫌恶。 江蕴还惦记着江柔,胡乱擦了一把脸以后,就问,“郭管家说的嗜睡,怎么回事?” 江柔说:“这两天是觉得有困,就多睡了会儿。” 江蕴不想看沈十三,就问一旁的采香,“太医说什么了?” 采香回答:“方太医说没什么异常,开了两贴药就走了。” 江柔一惊。 太医竟然都已经来看过了吗?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正文 学艺不精 一般突然变得嗜睡,多半是身体发出的警告信号,但太医都没诊出什么,只能解释为天气热了,人变得神思困顿, 江蕴确认了两遍,知道是方院判亲自看的诊,才勉强放下心来。 正准备坐下宽慰江柔两句,郭尧苦着脸进来,小声告诉沈十三,“将军,卓夫人来探望夫人了。” 虽然说得很小声,但几人的距离毕竟也就这么近一点儿,把声音压得再低,还是叫众人都听见了。 江蕴顿时又瞪向沈十三。 沈十三才因为卓夫人挨了一顿打,心里正是烦躁的时候,一点也不想见到她,一皱眉对郭尧说:“她来做什么?让她回去!” 郭尧领了话准备出去,结果对方已经进来了。 “我听闻姐姐身子不利爽,特意来看看,连门都没进,将军怎的就要赶我回去?”卓雅秋带着平青,摇着柳腰,袅袅踏进门口。 论年龄来说,她其实要比江柔大一些,但按照妻妾的排辈大小,她应该要喊江柔姐姐。 平心而论,卓雅秋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蜂腰酥胸,身材极为曼妙,一对大大圆圆的眼睛,还有一双醉人的小酒窝,笑起来媚态天成。 江蕴并不是一个以皮相待人的人,可能是因为自己已经长得很好看,所以对容貌这个东西并不太在意,再好看的美人儿在他面前,大都是浅浅的看一眼。 但卓雅秋,他看了好几眼。 并不是因为她太好看,而是因为她和江柔共有一个男人,而江柔是他妹妹。 对男人来说,卓雅秋这种类型有致命的吸引力,然江蕴已经提前戴了有色眼镜看她,就觉得不过尔尔了。 沈十三的控制欲极强,从来不喜欢别人违背他的意思,前脚刚喊人打发卓卓雅秋,后脚她反而拱到了自己面前,说到底他也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当场就冷眼看向郭尧,让他赶人。 毕竟大小也是个夫人,郭尧不好把话说得太过,就上前委婉劝她,“卓夫人,夫人今日有些疲累,不适宜见客,不如您先回去,改日再来。” 这话本来是个陈述句,并不是在询问卓雅秋的意见,但对方偏偏不知情又不知趣,打量了一圈屋里的人,“我只是来看看夫人,大家都在这里,也不会多我一个吧?” 你看沈十三这个人没耐心的样子,也知道他说话绝对不会跟郭尧一样委婉,开口就直接不留情面,“看完了,你可以滚了。” 尚书是个大官儿,权利大,巴结的人也多,卓雅秋从千娇万宠,卓尚书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自然也没人敢甩脸子给她看。 活了一辈子,只有沈十三,三番两次的视她如敝履,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恶言相向,在人前人后都是随意呼和,完全没有把她当做一个夫人。 被人这般轻视,再大的爱意,也会一点一点的耗光。 她自己也是一个骄傲的人,毫无尊严的爱,坚持不了太久。 “将军这事就做得很不地道了,我只是来看上一眼,连门都没进,将军便要赶我走,主母病了,我一个做妾室的,如果不表示表示关怀,将来叫人拿住了把柄,又会议论我不懂进退了,我左也为难,右也为难,难道给人做妾,就是这般毫无活路么?” 这样被一个女人挑衅权威,沈十三还是第一次遇到,当场就黑了脸,冷眼看着她,惜字如金,“滚。” 一般来说,敢这样跟他叫嚣的人,十个有十个活不过当场,但卓雅秋是他内宅的人,又是自己的夫人,也不能一不高兴说砍就砍了,赏她一个滚字,对她来说已经是忍耐了。 卓雅秋性子也要强,一般女子被丈夫这样冷着脸当众喊滚,早就羞愤甩袖子走了,她不但不走,还反唇讥讽回去,“对自己的夫人都这般冷言冷语,吝啬给半分关怀,沈将军当真是个薄情之人。” 沈十三这下子是彻底怒了,“没进门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这样的名声,现在觉得委屈,就回去怪你爹,好好问问为什么要把你嫁进来。” 这话说得可以说的很诛心了,就差没有指着对方的鼻子说,‘你爹为了巩固权利把你卖了。’ 像卓雅秋这样的贵女,生下来就已经注定会被当做联姻的工具,她自己也知道。 毕竟还是个二八少女,或许刚好是春心萌动的时候,或许是对自己的容貌过于自信,她曾经对沈十三还是抱了那么一点幻想。 他是有名的浪子,她也曾幻想过自己就是那个浪子终结者。 终结敌不过现实,她到底,没能让谁回头。 等激情过后,冷静下来,曾在某个冰凉如水的夜里,她也曾悄悄的怨恨过。 她明明是掌上明珠,可是早知道沈十三不是良人,为什么父亲还是让她步入深渊? 花轿一抬,就是一辈子。 可是怨恨过,又能如何? 父亲始终是父亲,没有娘家的后台,恐怕她连听雨院都早住不下去了。 因为……星月阁里面住的,才是让沈十三回头的女人,她不过是个毫无存在感的配角。 只是个牺牲品。 她今天的下场,是必然,因为她自己也曾抱了一丝希望,用一生去博弈。 她输了,另一个女人赢了。 另一个女人赢得太彻底,连她的立足之地都赢走了。 如果沈十三对她没有感情,今天睡这个夫人这里,明天睡那个夫人那里,就算做不到对每个人都一样,但至少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卓雅秋想,她不会变得这么疯狂。 可是一天一天,揽月阁欢声笑语,她的听雨院孤寂冷清,同样都是冠了沈姓,凭什么? 江柔能比她过得好,纯粹就是运气好,沈十三要的人刚好是她。 可是她卓雅秋,凭什么要看他们恩爱携手? 从嫁进沈家的那一天,她就成了京城名媛们的笑柄。 新婚夜,沈十三去了三夫人那里。 后来更是不曾踏足听雨院。 她为了他委屈回娘家,他功成回京,不仅迅速娶了正妻,还完全将她遗忘在桌家。 卓雅秋是天之骄女,不能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既然她注定要痛苦,那为什么只让她一个人痛苦? 谁也别想好过。 包括沈十三。 卓雅秋走了。 或许是回去思索在卓尚书心里,她这个女儿和权利哪个重要,或许是回去生闷气,反正是没再和沈十三纠缠。 江蕴不屑的嗤了一声,仿佛是在嘲笑沈十三。 然后给他的火上泼了瓢油。 他对江柔说,“弯湾,你看这副薄情郎的嘴脸,我回去告诉爹娘,我们回江府。” 沈十三当时就是一脚过去,差点把他的椅子踹翻,“老子的人,你带走一个试试?” 江蕴稳住下盘,稳稳坐好,阴着脸道:“你算老几,有什么敢不敢的?” 眼看着又要打起来,江柔赶紧拦住。 江蕴不想让江柔担心,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江柔拉住江蕴的袖子,挣扎了很久,说得很艰难,“哥哥,你……别告诉爹娘。” 江蕴顿时铁青了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她要留在沈府。 这是对他们世界观的挑战,毕竟他们接受的不是三妻四妾的教育。 一旦江父江母知道沈十三还有一个妾室,肯定想尽办法也要把江柔弄回去。 他们的女儿,受不得这样的委屈。 江柔咬住嘴唇,低着头不敢看江蕴,“哥哥,求你了。” 沈十三觉得江蕴作出这幅模样着实做作。 不过是个妾,江柔仍然是主母,又没谁短她吃少她穿。 有什么好值得闹得天翻地覆的? 江柔没这样求过江蕴,他到底还是受不住妹妹这般请求,又狠不下心来答应,左右为难之下,拂袖怒走。 他一走,沈十三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很多,转头就吩咐郭尧,“以后不准放他进来!” 江柔怒嗔,“将军!” 沈十三偏头一哼,不理她。 方院判和方小槐开的药方子,采香已经熬好了端上来,江柔摒气一口气喝干净,连吃了好几块蜜饯,嘴里的苦味才淡下来。 好不容易休息了一会儿,采薇又端了调理不孕症的药来,整整两大碗,一碗算是药引,发挥药物作用的,另一碗才是正经治疗宫寒的。 沈十三光闻闻味道就要吐了,“怎么喝这么多药?” 采香替江柔回答,“这是方太医开的方子,夫人想帮将军添位小公子。” 江柔觉得有些羞臊,低声嗔道:“采香!” 沈十三挥手斥退采香,“下去。” 采香笑得暧昧,帮他们从外面带上门。 江柔赶紧往床角缩,“我,我还头晕。” 沈十三哪里听她说话,直接扑倒。 房间里很快响起暧昧的声音,正到一半时,江柔喊着头晕,想推开沈十三。 他可不听她的。 没过多会儿,身下的人不推了,也没有声音了。 沈十三觉得奇怪,仔细一看,对方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他拍了两下脸,还是没有反应,赶紧起身一看。 擦! 晕过去了! 老子……。 沈十三又赶忙爬起来,叫郭尧去喊太医。 方小槐和方太医,一个还没走回家,一个还没走回太医院,半道上又被沈府的人截回去了,说是沈夫人又晕了。 父女俩在沈府门口碰上了面,互相对视一眼,觉得这事儿有蹊跷。 正常人的身体再怎么弱,在没有病痛的情况下,短短半天之内,是不可能晕过去两次的。 可是号脉明明是正常的脉象…… 采香采薇已经帮江柔穿好衣裳,也换了干净的床单,方小槐和方院判到的时候,沈十三板着脸坐在床边,看起来像个一点即燃的火药桶。 父女俩同时打了个寒战,心里知道这次不给一个说法,恐怕是走不掉了。 沈十三见他们来了,什么也不说,眼刀子‘唰’就扎在两人身上去了。 两人赶紧着急忙慌的轮流号脉。 可惜……依旧是正常的脉象。 江柔的昏迷,看上去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 方小槐号完脉,怕方院判脑子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话,就抢先道:“夫人身子弱,血气不足,阴虚太过,肾气难以运行,加上大概是忧思过度,掏空了身体,我开贴药,服上十天半个月就会好转。” 方小槐这通话纯属是胡扯。 江柔的脉象正常,她和他爹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但这个病症蹊跷是真的。 换言之,可以说她俩学艺不精。 大家要知道,太医院是整个大秦最高的医疗机构,里面的太医都是医疗界的精英,方小槐是精英中的精英,方院判是精英们的老大。 他们俩都看不出来的病症,用疑难杂症来形容,都是小瞧了这个病。 但是! 沈十三恶名在外,今天她们不讲出一个一二三四,能走得出沈府吗? 反正在座的也没人通医理,方小槐就算是胡扯,也没人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在胡扯。 再说了,也没人怀疑她是在胡扯。 有哪个嫌命长了敢糊弄沈十三?! 方院判默默的,不说话。 沈十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手撑着膝盖,全程一言不发,浑身嗖嗖的放冷气。 杀人无数的人,生起气来,是很可怕的,方小槐和方院判几乎是抖着腿一步一步挪出沈府。 采香拿了新的药方,又赶忙下去煎药去了。 江柔昏迷不醒,煎好的药是沈十三亲自强灌下去的,罢了,他屏退了所有人,自己默默守在床边。 方院判也不休沐了,和方小槐一起回了太医院。 方小槐糊弄沈十三的时候,他没有阻止。 他是没有自己这个女儿这样大胆包天,在沈十三面前扯谎不打草稿都不带结巴的。 他不是不阻止她,是不敢阻止。 当时沈十三的脸色,用难看两个字已经不能形容了,简直是要杀人的模样! 他要是实话实说,很有可能活不出沈府,先哄住他,是权宜之计。 方院判一生都在搞医疗研究,说实话,碰到自己治不好的病,他突破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可是你就是突破到天上,首先你得有命在吧? 方小槐碰到这样的情况,临场反应还算机敏,但一出沈府,就忧心起来,“爹,沈夫人那个到底是什么怪病?简直闻所未闻!” 方院判也焦灼,“看沈夫人的模样,我们恐怕是瞒不了两天的,到时候再一发病,还找不出症结,那就麻烦了……” 方小槐仰天长叹,“沈十三非杀了我们不可!” 父女俩正在说话,背后突然有人幽幽问,“沈夫人的怪病是怎么回事?” 两人吓了一大跳,方小槐差点没尖叫起来,转头一看,顿时觉得天要亡她。 是江蕴。 这个江蕴,前两天还软硬兼施的让自己给她的妹妹治不孕,现在不孕还没治好,又得了莫名其妙得了怪病。 这个沈夫人怎么这么多病?! 这个沈夫人怎么这么多人撑腰?! 真是……害苦她了! 江蕴觉得江柔的精神不太好,听闻是方太医出的诊,离开沈府以后就直接去了太医院找方小槐,想问得仔细些,结果太医院的人说她去了沈府,还没有回来,他正好下午没事,就在这里等。 等回来了人,就听她在和人交谈,言语间,提及江柔的怪病。 江蕴的心当时就沉了下去。 不是说是嗜睡么?怎么还得了怪病? 江蕴已经听到了父女俩的谈话,再像忽悠沈十三一样忽悠他,是行不通的了,方小槐就干脆一口气都招了。 江蕴听完,脸色比刚才的沈十三还难看。 方小槐赶忙说:“你可别这样看着我,大夫也不是万能的。” 正文 观礼 方院判也是在心里直呼倒霉。 这个将军虽然只是一个军参事,但是他是萧谨元的义子,萧太师的义孙。 这个来头就大了去了。 他和沈十三,一个都不好惹。 今天偏偏两个都惹上了。 江蕴控制好情绪,问方小槐,“这个怪病你们一点头绪都没有?” 方小槐如实回答,“没有,一般来说但凡是这种疑难杂症,一定会伴随其他症状,可是江夫人没有,只是精神头差,嗜睡,外加频繁昏迷,我没有见过这种案例,也从没有在哪本医术上见过提及这种病症的。” 江蕴又看向方院判。 方院判的资历要老一些,方小槐没见过的,他不一定没见多。 但他说,“我也没有见过,沈夫人的这个病委实来得奇怪。” 方小槐见他沉思,就说:“这事儿我劝你最好暂时不要告诉沈战。” 江蕴说:“帮你多活两天?” 方小槐居然大大方方的点头,然后说:“虽然这是我的终于要目的,但是我多活两天,对你妹妹也有好处,虽然我和我爹暂时看不出这是个什么病,但太医院比我们医术高明的,一只手都能掰扯得过来,你觉得我和我爹没命,谁帮你妹看病?” 虽然她和方院判并没能成功的帮江柔看好病,但医学难题,总是留给医学天才去攻克的,这父女俩的医术,确实是别人比不上的。 你想想,要是顶尖的人才都砍了,谁还有智商来研究这难题? 江蕴沉默着走了。 方小槐一看,拍了拍方院判的肩膀,叹了一口气道:“老爹!干活儿吧,我俩的小命就看沈夫人这病能不能好了。” 方院判也叹了一口气。 太医这行业,真是比卖草鞋还难混! 江蕴没有直接回江府,而是左转右转,转到一个古董铺子里,在柜台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三下,“让韩义出来见我。” 伙计一听他提韩义的名号,不敢怠慢,连忙把他请到后院,带到一间密室里,恭敬的请他稍等片刻,然后去请韩义。 韩义没多久就来了,见到江蕴就跪下抱拳,“少主!” 江蕴没喊他起来,直接吩咐,“十年前江湖上有一个药林圣手,名叫郑立人,给你半个月时间,把人找出来。” 韩义有些为难,“少主,这……时间会不会太紧迫了一点……” 他轻易不敢置喙江蕴的命令。 可是这次,难度实在太大了。 十年前江湖上有一个药王谷。 药王谷已经在江湖上屹立百年之久,根基深厚,郑立人是药王谷的十六任谷主。 郑立人的时代,也是药王谷的覆灭时代。 郑立人任谷主的五年,是药王谷的巅峰时期,谷中的每一个医者,用妙手回春来形容都是屈才了,相传谷中最厉害的医者,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这个人就是郑立人。 那时候江湖上有一种奇怪的风气,就是不杀大夫。 由于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今天你一刀,明天我一刀,想要砍不死,续命药就是关键了。 在那时候,假如你被人追杀,你只要振臂大呼:我是药王谷的大夫! 然后你就会获得高级护卫队一支。 这支护卫队的成员互相不认识,他们中可能有人是当和尚的,可能有人是当游侠的,可能有人是当捕快的的,还有可能有混黑社会的。 放在平时,这些个角色一旦碰在一起,那就是天雷勾动地火,不打死一两个那是不会罢休的。 但是现在,你只要说你是药王谷的大夫,正在被人追杀,再说两句什么诸如‘救命大恩,无以为报,唯有许诺少侠一个人情,将来少侠要是缺胳膊断腿,得点绝症或者中点剧毒,来药王谷,只要报我某某某的名号,免费包治好!’之类的话。 基本上都不用护卫队出手,追杀你的小伙子自己就先举了刀过来跟你商量,‘我不杀你了,你这个人情给我行不?’ 当然了,如果你不是药王谷的大夫,那就不要做死的冒充了,不然如果不慎被揭发,那你就会死得无比凄惨了。 惨到可能还不如一开始就被追杀的人砍死。 这就是当时,药王谷的影响力。 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药王谷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再也寻不到踪迹,江湖上也不再有药王谷的医者出没。 按理说这么大一个威力堪比传销的组织,不可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 可是它就是消失了。 一夜之间。 后来无数人满江湖寻找药王谷众人,一无所获。 药王谷的谷主,郑立人也是。 正是因为他这种乍一听起来,都让人觉得带点灵异色彩的消失方式,直到现在,无数江湖人士、达官贵族,都没能获知郑立人一星半点的消息。 直到时间冲淡了一切,药王谷渐渐被世人遗忘,郑立人也在渐渐被人遗忘。 江蕴事先不打一声招呼,突然就要韩义在半个月之内找到郑立人,这事儿就不只是强人所难了。 这简直就是在逼人去死! 要知道茫茫江湖,能人异士不在少数,神秘组织也如不计其数,这么多年大家都没找到,凭什么你千机楼半个月就能找到? 你脸大啊?! 江蕴为了配合韩义完成这难度系数破百的任务,“千机楼的一切事务暂且放下,一切交易往来也暂停,找到郑立人为止。” 韩义一听,知道这事儿算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就立刻领命,下去安排楼中事务。 江蕴不想让江父江母担心,对江柔的事只字未提。 不管是她的怪病,还是沈十三的小妾。 很多事情不是只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就可以完美解决的。 比如近两个月的时间过去,方小槐仍然没有攻克她的医学难题,千机楼仍然没有找到郑立人。 时间越久,江柔的症状就愈发明显,明显道神经大条如沈十三,也发觉了不对。 江柔每天睡的时间越来越久,昏迷的频率越来越高。 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有九个多时辰都在沉睡,剩下的三个时辰,还伴随着不定时的突发昏迷,有时候一昏迷,短则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长则三个时辰到四个时辰。 也就是说,运气不好的时候,她刚睡醒没多久,又突然发作昏迷,如果这天点儿太背,一昏迷就是两三个时辰,那她基本上就是十二个时辰处于无意识状态中了。 一天中如果能有两个时辰处于清醒中,那已经是很理想的状态了。 沈十三向皇帝请了长假,不去上朝,也不去练兵了,就怕那一天江柔一睡下去,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皇帝知道沈府的具体情况,也没有为难沈十三,派了太医轮流来给江柔看诊。 心意是到了,可是就是没有半点起色。 方小槐和方院判的身为江柔的主治大夫,压力巨大,两个月下来,方小槐不仅人瘦了一圈,连头都秃了。 用脑过度给造秃的。 江父江母终于是瞒不住了,江母搬到了沈府,天天和采香一起照顾江柔,江父在千机楼,满天下寻找郑立人的下落。 柳寄芙几乎两三天就会来看她一次,很少能碰到她清醒的时候,大多是时间都是在昏睡。 她闲得没事的时候,就坐在床边跟江柔回忆荆州的事。 说当时她怎么看不惯江柔,又怎么给她下小绊子,怎么在背后说她。 说到最后,她都会加一句,‘你起来骂我两句。’ 柳寄芙这天来的时候,幸运的碰到江柔刚睡醒。 她已经大半个月没有看到会说话的江柔了,一见她清醒,高兴得差点哭出来,戳着对方的胸口就骂,“我明天就要成亲了,我还以为你不醒了呢!” 江柔睡得太久,身子有些疲软,被她一戳,刚坐正的身子就给戳得往旁一歪,差点倒下去,江母赶紧扶住她。 沈十三从外面进来,刚好看见这一幕,冷着脸就要把柳寄芙往外赶,被江柔和江母拦住了。 江母也算还是看出来了,这姑娘脾气直,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但心肠是真不坏,这些天她常常来看江柔,每次都要哭一会。 江母看她哭得这么伤心,好几次都有一种江柔已经挂了的错觉。 江柔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但是今天的精神似乎比较好,能够吃两碗饭,也想要出去走一走了。 她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晕厥,江母不敢让她出门,就带着她在府里走动,柳寄芙和沈十三也跟着一起。 江柔清醒的时候,还是跟正常人一样,能跑能跳,就是体力不太行。 柳寄芙边走边告诉她,“我爹娘前些天到盛京了,明天就是我成亲的日子,你可一定要醒着来啊!” 江柔笑笑,说:“要是明天我醒不了,我就让他们把我连人带床抬去,行了吧!” 柳寄芙正想说什么,沈十三就呵斥道:“去什么去,就给老子在家歇着。” 柳寄芙想反驳他凭什么干涉别人的人身自由,没敢。 倒是江柔不怎么在意,对他道:“我天天在家憋着,再不出去走走,都要长豆芽了。” 沈十三哼了一声,不理她。 老子看你就是个豆芽! 江柔见她不理自己,就转头去问江母,“娘,你说是不是?” 江母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人家明天大喜的日子,你横着去是想砸场子吗?” 沈十三斜眼睨她。 看吧看吧,可不是我一个人不同意! 江柔想了想,跟他们打商量,“那我明天要是清醒的话就去,行吗?” “不行。” “不行。” “行!” 两声不行是沈十三和江母说的,那声行,当然就是柳寄芙了。 江柔作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道:“老是在家里憋着,不利于身心愉悦,外面的空气多好啊,出去走一走肯定对身体有好处。” 沈十三一个眼刀就飞过去了,“屁,老子家里空气哪里不好了?” 这简直就是个杠精…… 江柔不在和她们争论,像是放弃了的样子,柳寄芙气鼓鼓的看着她,一双大眼睛满满都是控诉——你就不在争取一下? 江柔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明天我要是醒着,会来的!。 卓雅秋远远的看见这一行人,本来要去逛花园的脚步停了下来,脚尖调转方向,回了听雨院。 平青安慰她,“夫人别难过,我们可以去西苑的花园逛逛。” 卓雅秋哼了一声,“西苑的都是一群泼妇,我可不想像三夫人那个窝囊废一样被气死。” 平青只能再道:“夫人注意身子,可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这里的这些人,自然不止西苑的兄嫂们,还包括江柔。 卓雅秋冷笑道:“我干嘛要和一个将死之人一般见识?避开他们是因为沈十三正在着急上火,我干嘛巴巴的跑上去给他做出气筒?” 平青低声应是。 卓雅秋眼神阴郁的回头看了一眼江柔他们所在的方向,“我才不送上去找骂,憋死他!气死最好!” 柳寄芙的婚宴在第二天中午,这天江柔睡到近午时,醒来的时候一看时间,梳洗后脚程快些,刚好可以观礼。 她一起来就被沈十三按着肩膀按回床上,对方坐在床头,看也不看她就说,“哪儿也别想去。” 江柔又从床上坐起来,“那将军陪我去好不好?” 沈十三面无表情,“老子一点也不想去。” 三刻钟后。 邹府门口,江柔挽着沈十三的手臂,在门口递了贺礼,被下人领进礼厅。 两人刚刚一坐下,新娘子的轿子就到了,江柔看着柳寄芙一路从门口进来,跨马鞍、过火盆、拜天地、然后被送进洞房。 江柔的眼皮有些重了,她靠在沈十三肩上,困顿得嘴都张不开,费尽力气才说出一句话,“将军,我困了。” 沈十三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的江柔,一只手扶住她的身子,反身蹲在她面前,把她背起来,沉默的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出礼厅,走出邹府。江柔的病已经在盛京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在猜,这位沈夫人,可能已经没多久好活了。 有人在感叹江柔命薄。 有人在说这是沈十三的报应。 但现在这一刻,一对沉默的背影,他们看到了沈十三的用情至深。 新人已经礼成,柳寄芙也被送进了洞房,邹平在外面待客,他看见沈十三背着江柔走出去,大概也能猜到是江柔病发了,于是赶紧追上去,询问需不需要请大夫。 沈十三看不出喜怒,只说:“不用。” 然后背着江柔,往沈府走去。 沈十三一生戎马,练就一身铜皮铁骨,你砍他一刀,都不见得会喊痛,都不见得会埋怨我怎么这么倒霉,他从来不怨天尤人,不会去想如果怎样怎样。 现在他却在想,如果背上这个女人死了,他该怎么办? 邹平带人现在门口,在这个半生峥嵘,无坚不摧的将军身上,居然看到了一丝悲凉。 沈十三带江柔回到沈府,江母像有预知能力一样,早就等在门口,一进星月阁,熬好的药也端进来。 沈十三把江柔放到床上,给她喂药。 她已经昏睡,不会吞咽,他撬开她的嘴,几乎是用灌的,灌完了一碗药。 大半碗都顺着嘴角留下来,顺着脖颈,流进衣领里。 彩香端来热水,沈十三亲自拧干帕子,给她擦漏掉的药汁,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用指腹婆娑着她的嘴唇骂:“死猪。” 江母和彩香默默的出了房间。 彩香去监督下人熬江柔晚上喝的药,江母望着万里碧空,烈日灼灼,突然觉得眼眶有些酸,平静的擦干眼角的泪,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正文 怎么又是你 江母离开沈府,去找江蕴。 江蕴新官上任,正是关键时期,但这两个月来,他除了例行早朝,几乎什么事情都不做,他每天都在联络千里楼的谍者,不仅仅是在大秦,只要是千机楼势力所触及的国家,都在寻找郑立人的下落。 江母在千机楼的一个地下交易的据点找到了他,他不知道已经多久没睡觉,双眼熬得都是通红,全都是血丝,正跟几个下属在分析情报。 看到江母来,他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娘,你怎么来了?” 江母挥退了密室里所有的属下,只剩母子俩的时候,她正色道,“妹妹就交给你了,我要去一趟蜀都。” 江蕴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一口否决,“您去蜀都做什么?” 江母言简意赅,“去请祝弈。” 祝弈是蜀都最有名的大夫,但他不是宫廷太医,用专业术语来说,他应该被称为赤脚野医。 先前介绍方小槐的时候也说了,但凡有点本事的人,大都十分自负。 他不是。 他是自负突破天际的那种,无数有钱有权的人排着队找他看病,他给不给你看,就三字儿—— 看心情。 并且一般找他看病的人,非家产千万不敢去敲他的门,因为他的出诊费可以用一个字简明扼要的总结——贵。 非要用两个字的话,也可以——贼贵。 请注意,这里的两点是有因果关系的。 他必须要先心情好,看你顺眼,然后点头给你看病,最后再拿你的钱。 如果这天他正好心情很糟糕,你金灿灿的金子摆在他面前,求他拿他都不会看一眼。 这人这么傲,也不是说就没人想收拾他了。 有。 多的是人! 求医不成改报复的人,那基本上都是论斤称的。 但是他至今安然无恙。 个中原因,我们先来做一个假设。 假如甲去求医,在祝弈的门口大喊,‘祝神医,某某某前来求药!’ 他从门口探个头出来,说,“不医。”然后甩手就把门关上了。 这个时候甲苦苦哀求,对方不为所动。 甲几次苦求无果,心生怨气,就想:你不给我治病是吧?行!那你这条小命就别想要了! 恰好,这个甲是个小官,有点小权。 所谓民不与商斗,商不与官斗,甲一个当官的想搞一个百姓,随便安个强奸或者杀人的罪名,挑个良辰吉时就把人推出去斩了。 现在罪名安好了,罪状替祝弈写好了,官差也上门拿人了,结果正在关键时刻,祝弈没头没脑的对甲说了一句,“这事儿就麻烦老兄了,这事儿我记着,你家儿子的病,就包在我身上了!” 甲以为他是对自己说的,其实他是对甲身后的人说的。 甲听到背后有动静,转头去看,当场就跪下了,因为来的人可能是甲的上级、上级的上级或者上上上上级。 这时候甲的上级一脚把他踹翻在地,说:“瞎了你的狗眼,祝神医也敢这般胡乱冤枉?!” 甲能怎么办? 乖乖回家呗! 病怎么办? 自个儿捱着呗! 这个蜀国的祝弈跟十年前的药王谷是一个效果,只不过他是一个人单干,药王谷是一个团队创业。 所以祝弈虽然不是什么官贵,但蜀都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官儿再大的,也不敢轻易跟他结仇。 祝弈这个人,脾气大已经不能贴切的形容他了。 简直就是怪。 先不说江母能不能让他点头给江柔看病,就算他同意了,蜀都和大秦的盛京,日夜兼程,来去一趟至少也要小半年的时间,他一个本事大脾气大的人能跟你一起这般吃苦受罪吗? 就算成功说服他,他同意来大秦,入盛京,但江柔的病情,真的还能坚持半年之久吗? 她睡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可是如果让江柔去蜀都求医,她的身体条件不允许,而且一旦离开盛京,就意味着不能维持现有的医疗条件。 她的情况会不会变得更糟? 这个办法,不具有可实行性。 江蕴能想到的事情,江母自然比他更清楚,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坠,递给江蕴,说:“你让千机楼的人带着这个玉坠去找祝弈,告诉他,岚云还活着,请他来大秦一见,”江蕴疑惑问:“娘和祝弈是旧识?” 江母显然不想多说,“恩,多年前的旧识了,他看到玉坠,一定会来的。”她想了想,变了去蜀都的想法,“我去大秦的边境见他。” 江母口中的岚云,就是她自己。 因为战乱的原因,越靠近边境的地方,到处都是流寇乱民,一旦江母踏进蜀境,很多事都不再是江蕴能够掌控,他除了自己和江父,把江母交到谁手里护送都不放心。 可是他要操纵千机楼,江父也抽不开身。 他想了想,说,“既然祝弈看到玉坠就会来,那娘把玉坠交给我,我派人送到蜀都,把人带过来。” 江母摇摇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早就让你带着玉坠去了。” 她把玉坠郑重其事的放在江蕴手里,仿佛把江柔的命也一并寄托在了上面,说:“祝弈生性多疑又谨慎,见不到我,他绝不会出蜀国边境。” 她和祝弈自幼时相识,对他再了解不过,只凭一个玉坠,不足以让他远涉大秦。 他只相信他亲眼看到的。 江蕴犹豫不决。 江母离开他的视线,他和江父都不会放心,但江柔又命在旦夕…… 江母劝他,“你把韩义派给我,此去还需要半年的路程,你妹妹等不了了。” 江母与原本一直在犹豫,不只是因为不想再踏足蜀地,还因为江柔的情况急转直下,这一去就是小半年,说得不好听一点,如果女儿在这小半年内死了,她回来大概只能看到她装在小盒子里。 但是现在,等不了了。 如果不去,可能真的只能守在她身边等着见她最后一面了。 江蕴挣扎再三,一咬牙,终于还是决定,让江母去。 除了韩义,他还调配了四个千机楼里武艺顶尖的谍者,一路护送江母蜀去。 事不宜迟,江母决定在当天下午就动身,江父得到消息,想随身保护妻子,但为了同时寻找郑立人,他脱不开身。 在城门口,江蕴和江父一再嘱咐,足足告别了小半个时辰,才放她走了。 快马一骑绝尘,再见的时候,这一家人不知道会是何种光景了。 江蕴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担忧,很快又投入到紧张的寻找工作之中。 江母走后的第二天,事情居然有了转机—— 千机楼有了郑立人的消息。 江蕴跟朝廷告了假,亲自前往消息源地核实消息,江父立即骑了快马,去追赶江母。 走的时候,江蕴去看了一次江柔,但她的精神不太好,没说两句话,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把她托付给沈十三,他也不再耽搁,立刻启程。 十天后。 广陵一条八马并跑的官道上,一队人马在朝盛京的方向奔驰,为首一黑一红两匹快马。 仔细看马上两人的表情。 红马上,年轻的那个,如同身后有洪水猛兽在撵一样,马鞭打在马屁股上,挥舞得比雨点还勤密。 黑马上,年纪稍大的那个,看样子似乎被颠簸得十分痛苦,脸上的表情几乎已经可以称得上扭曲,但他马儿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 因为一旦他控马降低速度,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一队人里,就会挥出一条小黑鞭,狠狠的打在黑马的马屁股上。 这奇怪的一幕加上他痛苦的表情,让人觉得他活像被人劫持了一样。 没错! 他就是被劫持的郑立人! 当天夜里,江蕴没有休息,直接一路赶向盛京,郑立人实在是熬不住了,在马背上被颠得连说话都说不完整了,“喂!年轻人,哪,哪有你这样求人看病的?” 回应他的又是一条小黑鞭,帮助他加快速度。 广陵到盛京至少两天的路程,活生生被江蕴压榨到了一天。 他到盛京的时候,江母和江父已经回来了。 没有找到郑立人之前,江家人原本的计划,是去蜀地请祝弈,现在郑立人找到了,江父带人把已经出发的江母追了回来。 江母本来就舍不下江柔就这样一走就是小半年,找到了郑立人,有了希望,她和江父就折转了回来。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让千机楼的人带着玉坠赶往蜀都,看看能不能把祝弈请来。 这是双重保险。 只不过她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祝弈不是蜀国人,他原本是大秦人,幼年被人追杀,衷心的家仆一路护送他,流落到蜀都,后来被当时的医圣毒手张广收养,定居在蜀都。 江母不知道他幼时的事,他也从来没有提及过,但她能看出来,他对大秦十分忌讳,几乎是连提也不会提。 让人去试一试,是为了抓住一缕希望。 万一郑立人对江柔的病也束手无策…… 他们担心这一种可能性,却还是折返回来,是因为如果连郑立人也没有办法,那……真的是绝路了。 郑立人曾游历蜀国,祝弈和他论辩过医术,是他的手下败将。 江蕴几乎是不吃不睡,一路带着郑立人赶回盛京,进了城门,散了千机楼的谍者后,直接纵马到沈府。 一下马,就连拖带拽的把人往星月阁里拉,郑立人被他拉他一路踉跄,但因为吃了他的手段,又不太敢忤逆他,只能抓住自己的衣领,免得被勒死。 郭尧早就飞奔着去禀报沈十三——大舅哥带着神医郑立人回来了。 刚到星月阁门口,就看见沈十三出来,他可比江蕴粗暴多了,直接一挥手,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就直接从江蕴手里接手郑立人,是直接架着他往内屋去的。 郑立人在马背上颠簸五天,这群人不但不让他休息,连饭都不让吃,直接在马背上啃俩饼子就算完事儿。 哪有这样虐待人的?! 现在一下马,他两条腿都还飘着,又被人架着按到病床前,被逼着让人诊脉。 那可真是架着! 他别说双脚挨没挨着地面,就是连路,他都没看清楚! 等缓下来,他觉得病床上的人有点儿眼熟,等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他一惊,立刻回头,去看刚才恍惚间就觉得有些熟悉的那条人影。 这一看可不得了! 当时就从椅子上栽下来了。 这这这……。 世界哪有这么小?! 郑立人嗓子都喊破音了,“怎么又是你?!” 江柔昏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沈十三的脾气也一天比一天暴躁,最近已经发展到了动辄就狂躁得砸东西的地步,只有江柔醒来的时候,他会稍微平静一点。 郑立人坐到床边不立即看诊,而是指着他大叫,‘怎么又是你’这一点,又很轻易的激怒了他。 旁边侍卫腰上的刀被他抽出来,反手就架在郑立人的脖子上,拉开一道血口子。 郑立人被刀上越来越重的力量压着肩膀慢慢坐在凳子上,脖子上的皮肉之痛让他不敢妄动,坐下后不情不愿的开始为江柔搭脉,心里却在暗骂。 这个土匪! 郑立人的运气实在是好,脉搭了一半,江柔眼皮轻轻动了动,居然醒了。 让他能够有机会问诊。 江柔的视线慢慢清晰,看到站了一屋子的人,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下意识的动了动手,眼前一个中年人苦着脸对她道:“夫人,我今年可倒霉,又跟你们见面了。” 江柔想了想。 想起来了。 这是在黑风寨给沈十三看腰子,给江柔看是否怀孕的那个大夫! 江柔学着他的表情,也道:“再看见先生,我也挺倒霉的。” 郑立人反应了一下才明白。 也对,正常人哪个想看见大夫! 郑立人认命的搭脉看诊,问了江柔些问题,头也不抬的说:“我看这脉象,应该已经中招有些时间了,这段时间给她看诊的是哪位大夫?去问问都开了些什么方子。” 都不用沈十三指示,郭尧就直接去太医院请人。方院判去宫里给皇后娘娘例诊,先来的是方小槐。 方小槐把自从发病以来用的药一五一十的列出来,给郑立人过目,然后急不可耐的问:“前辈看出来这是什么病症了?” 在行业中领先的前辈,方小槐一直抱着谦卑的态度,特别是此人还不是一般的谦卑。 江柔这病她足足琢磨了两个月的时间,愣是没琢磨出个门道,如果郑立人看出来,那他的确是一位值得她敬佩的前辈。 对方仔仔细细的看她用过的药,说,“没看出来。” 沈十三放下的刀又‘唰’一下架到郑立人的脖子上,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小心翼翼的挪动自己的脖子,用两根手指头作兰花指状小心的拈开锋利得晃眼的刀,立即秒怂,“冷静,冷静!” 沈十三从听到‘没看出来’四个字,浑身都是即将发狂的信号,他沉着脸,“看不出来,留着你也没用了。” 郑立人赶忙道:“暂时没看出来,是暂时!你冷静!” 沈十三这才移开了刀。 郑立人默默的把板凳往里拉了拉,能在心理上让自己觉得离这个煞星远一点。 方小槐以过来人的目光同情他。 习惯就好了……。 这两个月以来,她几乎每天都要感受一回啥叫做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要不是沈十三身边时常有人拦着,可能自己早已经凉了八百回了…… 方小槐也往江柔的床边靠了靠,背过身去,麻痹自己……我看不见刀。 见郑立人研究药单子,方小槐提醒他,“沈夫人的体寒之症有些严重,已经到了影响子嗣的地步,很多药极寒极凉的药物都不能用。” 郑立人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嗯。” 正文 把你身后的人供出来 江柔的不孕不育,郑立人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在黑风寨第一次搭脉的时候,他就奇怪,为什么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会有这么严重的寒症? 他以为是自己诊断失误,再搭脉的时候,才基本确定,这多半是先天带的。 可是他为什么不说呢? 因为他想多活两天。 沈十三那个模样,自己的夫人都被他吓得结巴,他又不能献身陪睡,连求饶都没得资本求。 他当时要是对一个以为自己媳妇儿怀孕的土匪说,‘嘿,你夫人不仅没怀孕,还不孕不育。’ 你猜他能活下来吗? 沈十三不能砍死江柔,还不能砍死他?! 这人在江湖漂,那是不能太老实的! 容易英年早逝。 沈十三的注意力在江柔现在这个睡得越来越久的毛病上,没注意郑立人那一声含糊的‘恩。’ 但江柔不一样,她每天认真吃药,认真忌口,认真调理,对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这事儿相当在意。 郑立人那含含糊糊的一声‘嗯’,糊弄过了沈十三,没糊弄过她。 不过她也没有当场拆穿,只是说,“我的病,就有劳先生了。” 她这话,让郑立人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人小鬼灵精。’ 当时的江柔都很怕沈十三,郑立人也怕他,那是自然的。 连方小槐和方院判都看不出个所以然的怪病,江蕴要找他来看,说明他的本事很大。 所以她稍转念一想,就明白本事这么大的大夫,当时为什么没能看出她的不孕之症。 因为他根本就是看出来了,只是没说。 她没在沈十三面前拆穿他,而是说‘我的病拜托先生。’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我今天不说,但是我的病就交给你了,如果你要是不尽心,我就告诉沈十三! 当然了,这里的这个病,可不仅仅是指嗜睡的怪毛病。 还有她的不孕症。 可以算是个软威胁。 她知道这种有本事的人脾性也怪,不想给你治,多的是办法和借口,她其实也不知道郑立人到底能不能治好,只是看起来他似乎要比方小槐厉害一点。 所以试一试吧。 真的治不好,那也是她的命,只是说出来唬一唬郑立人罢了。 郑立人仔细观察了方小槐用的每一种药后,发现没有用过不该用的药,松了一口气。 从方小槐身上的官服看来,他知道眼前这个姑娘是个太医。 太医的水平,不会太差。 他之所以对太医都这么不放心的原因,不是因为自负高傲,觉得除了自己之外的大夫都是垃圾。 而是他猜测,江柔这个病,可能不是病。 但现在也仅仅是猜测,具体是不是,他还需要在确诊。 正在他全神贯注听脉的时候,方院判来了。 不只是因为沈十三叫人来喊他,还因为江柔这个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很想知道。 他在一个境界呆得太久,没有人超越是很孤独的事。 一个久攻克不下的难题,有人能解出来,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他从皇宫出来,连太医院都没有回,直接就来了沈府。 一进门,就熟门熟路的直奔江柔的病床,对着床边坐着的那个背影急问,“怎么样?有没有进展?” 那人一转头,他愣住了。 “师,师兄?” 相比起方院判的失态,郑立人就显得淡定多了,他点点头,“恩,来了?坐吧,我来给你讲讲今天这个案例。” 一如当年在药王谷,一个少年吊儿郎当的对另一个少年说,“来来来,当哥哥的给讲今天师父接诊的这个病人。” 只可惜,郑立人装了一半的深沉被沈十三强行打断。 并且打断得很粗暴——被一脚踹翻在地。 沈十三满脸都是风雨欲来,“老子不是让你来认亲的。” 郑立人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缩着脑袋乖乖继续看病。 方院判也按捺住心头的激动,站在他身边去,开始讲江柔从病发尹始,到发病中期,一直到现在,每一个阶段的症状变化。 郑立人从天亮一直看到天黑,把江柔从睡着看到醒来,再看到睡着,反反复复的搭脉,检查,问诊,一直没有给出一个准信。 沈十三急躁的问了好几回,每次都大动肝火,每次都被江蕴呵斥,才强行平静了下来。 到后半夜,郑立人收回手,整理了自己的衣摆,眼睛都熬得有点红了,憋了半天,然后抖着嗓子说,“能不能弄点吃的来?我手有点儿抖。” 一屋子的人都要怒了,方院判赶在众人发飙前,赶紧道:“我师兄气血不足,饿极了会发抖头晕,吃点东西就好了。” 江蕴考虑到头晕的话,脑子就会不清醒,脑子不清醒就不能作出正确的诊断,所以拦下沈十三,叫郭尧去随便弄点儿吃的来。 郭尧也就去了几步路的时间,就从外间端进来一碟糕点,郑立人抖着手塞了两块,灌了一大杯茶,才慢慢的缓了过来。 手不抖了,说话也不颤了。 好转得之迅速,十分让人怀疑是为了骗吃骗喝专门装出来的。 沈十三迈着性子等他吃完喝完,在爆发边缘的时候,郑立人擦了嘴,说,“夫人这个病,其实并不是病。” 一屋子人的目光锁在他身上,他扫视了一圈,缓缓问,“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听说过……蛊?” 话一出,江母顿时魂都飞了一半,眼前一黑,控制不住的往噔噔噔后退好几步。 其他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他们了解得不多,但是多多少少听说过这个玩意儿。 具体的不太知道,反正比毒厉害多了就是。 江母靠在江父身上,双眼呆滞无神,浑身都软了。 江父扶住她,既担心女儿,又担心妻子。 郑立人看众人的反应,就知道大概也就是江母知道得多一点,就解释,“夫人中的这种蛊,我不知道名字,只看过一次类似的案例,看人解过一次,至于能不能奏效,我也不太能保证。” 沈十三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厉害,但是多少知道,这东西是害人用的,须得有人下蛊,才能有人中蛊。 换言之,是有人害了江柔。 他脸色几乎阴沉得能滴出水。 这两个月来,他比置身战场更加夜不能寐,常常睡觉睡到一半,突然醒来,伸手去探江柔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仍然不敢睡得死沉。 生怕第二天早上一起来,怀里就只剩下一具凉透了的尸体。 随着江柔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的体温也越来越低,好几次早上,他都惊醒,以为人已经没了。 乍一听到这其实不是病,而是被人构害,他几乎愤怒得想要毁天灭地。 郑立人接着说:“我们大秦对这蛊这方面的书籍和案例几乎没有,只不过我听说,蛊这东西,必须要由下蛊之人亲自解毒,我这辈子也只见过一次,症状脉象都和夫人的一样,当时下蛊的人已经死了,中蛊的人后来解了蛊,命是保住了,只是人却痴傻了。” “看夫人的这个症状,已经中招有一段时间了,我虽然看出来了这个蛊,但是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屋子里陷入诡异的安静,沈十三额头上的青筋都在跳,咬牙切齿的说,“解不了,你就一起陪葬。” 郑立人一反一直很怂很怕死的样子,耸耸肩说,“这个我确实只能尽力,你要是有功夫逼我解蛊,还不如费点心思把下蛊的人找出来,如若想要百分百的痊愈,在我的认知范围里,必须要由下蛊之人亲自解蛊。” 须知道蛊毒之所以比一般毒药更让人闻之色变,其歹毒之处,就在于这一点——解蛊和下蛊必须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说它歹毒呢? 一般毒药,就算是剧毒,只要有解药,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而解药这个东西,只要想办法,还是有机会可以弄得到的。 但蛊毒不一样。 每一只蛊都是独一无二的,就算名字一样,品种一样,不同人下的蛊,解蛊的方法也不一样。 这个不一样具体不一样在哪里,就要看下蛊者的习惯了。 换言之,解蛊和下蛊必须是同一个人,是因为谁下的蛊,只有谁才知道解法。 那么它的歹毒之处就来了。 既然此人已经要下蛊害你了,怎么会好心的给你解蛊? 沈十三常年跟刀剑为伍,对这种事情了解得甚少,郑立人一说完,他想了片刻后,就怒了,上去揪住对方的领子,面目凶狠的质疑,“你没什么本事,就拿这个来糊弄我?” 郑立人踮着脚尖,涨红着脸说,“你爱信不信,反正我没乱说。” 方院判赶紧去拉沈十三的手,解救自己的师兄,“将军,我师兄不是这种人,他既然说了,那就一定是有依据的!” 江母在旁木讷了半响,等这边沈十三都已经快要把郑立人提起来了,她才缓过神来,对沈十三说,“放下他。” 她闭了闭眼,“他没有胡说。” 这么久了,她居然一点都没想到,居然一点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沈十三松了手。 从理智上,他其实是信了郑立人的话,只是从感情上,他信不了。 因为蛊这个字,转换过来,其实可以当做绝症两个字去看。 方院判和方小槐,都是医学方面的顶尖者。 他们两个苦苦研究两个多月,一无所获的原因,不是因为医术拙劣,而是因为,这个领域他们根本就没有涉及过。 他们一直以为江柔是患了什么怪病,甚至还怀疑过是中了毒。 可是脉象上没有任何表现,所以他们确诊不了。 江母颓然过后,立即起身,对他们道:“蕴儿给我准备快马,我要去蜀都请祝弈,你们留在盛京仔细查下蛊之人。” 然后她看向三个大夫,“四个月,四个月我必回,你们只需要想尽一切办法,给我女儿四个月的寿命。” 她紧紧的盯住他们,“能保证吗?” 方院判和方小槐对这方面一无所知,只能给郑立人打下手,到底能不能保证,还是要听他的判断。 郑立人认真思索了一阵,道:“五个月,最多五个月,我目前要是用我的办法解蛊,但是夫人一定会变得痴傻,我只能拖五个月,五个月之后你们回不来……傻了也比没命了好。” 江母听完立即往外走,头也不回的说:“那就拜托郑大夫了。” 江父嘱咐江蕴,“照顾好妹妹,我跟你娘去。”说罢就追着江母去了。 方小槐父女俩不确定江柔的病情,之前用药都十分保守,不敢用太过激进的药物,也有运气的成分,因此避开了所有不能用的禁忌药。 郑立人换了他们的药方,以补药为主,增强身体素质,能够拖住江柔体内日渐成长的蛊虫侵蚀身体的脚步。 沈十三除了守住江柔,开始大肆追查和江柔接触过的一切人等。 这是一个大工程。 江柔虽然鲜少出门,但是接触的人仔细数下来,也是一个大数目。 下蛊这个事情,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让你中招,也许别人拍了一下你的肩膀,也许是往你衣裳里放了什么不该放的物件,也许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可能是路人甲可能是路人乙,皆可以让你中招。 一个一个排查下来,除了需要知道江柔三到四个月前接触了哪些人,还需要一个一个的审问。 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结果。 但是沈十三结仇的人多,光朝堂上就不计其数,更别说其他国家潜伏在盛京的细作,或者曾经杀过的人的亲属。 更甚者,还有可能是从前赢过钱的赌徒。 也不能排除……自己内宅的人。 比如,卓雅秋。 事发之后,卓雅秋被单提出来,列为了第一嫌疑人。 因为采香和采薇指控,卓雅秋曾经明确的对江柔表示出过敌意,并且她在三个月内见过江柔,两人还发生了口角。 这个不用采香他们说,她在沈十三面前就已经表现过对江柔的不满,所以当天晚上,沈十三就去了听雨院。 已经是后半夜,沈十带了许多侍卫,直接闯进了内屋。 平青在外间守夜,听到声响,就赶忙起身,然后看见沈十三带了一干侍卫,来者不善。 她跪倒沈十三面前拦住他,让他等一等,他进去伺候卓雅秋穿了衣就出来见他。 哪知道对方直接一脚踢在她心口,带着侍卫就却卓雅秋的寝屋。 要知道,这个年代,女儿家的名节是十分重要的。 在睡觉的时候,屋子里闯进来一堆男人,如果传出去的话,睡在屋子里的这个女人基本上是毁了。 因为既然是在睡觉,那就必然穿得十分的少,再加上是在盛夏,身上的布料就更加清凉,一群男人不管不问直接闯进去,谁知道有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卓雅秋听到外面的动静就醒了,在沈十三进来之前的一瞬间,拉了薄被遮挡住身体。 跟随来的侍卫点了灯,退到一旁,目不斜视。 沈十三手下的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卓雅秋背靠墙,薄被把身子护得严严实实,见沈十三带这么多人闯进来,也不羞怒,而是淡淡的问,“将军深夜造访,莫不是想我了?” 沈十三直奔主题,“把你身后的人供出来,留你一条全尸。” 卓雅秋是地地道道的大家闺秀,不可能会这种东西,如果是她,那一定有人指使。 卓雅秋作疑惑状,“噢?身后背后的人?将军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正文 六王府 卓雅秋当然知道沈十三半夜造访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她可能承认吗? 她做疑惑状,“将军这般声势浩大是做什么?” 沈十三单刀直入,“解了蛊,留你一条全尸。” 卓雅秋更加迷惑,“将军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沈十三正想叫人直接拿人,郭尧匆匆赶来,气喘吁吁的对沈十三道:“将军!不可!” 以防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他跑到沈十三面前,背对卓雅秋的床,急道:“将军,方才江老夫人折回来嘱咐,说让将军查此蛊的时候注意蜀国人士。” 在这盛京中,有一位十分扎眼的蜀国人士——长公主,甄禾。 甄禾身份尊贵,身肩和亲重任,就算是沈十三,无缘无故的,也不可能直接耍浑抓人,“说原因了吗?” 为什么偏偏是蜀国人士?不能是魏国晋国或者南楚? 郭尧摇头,“没有说,她只匆匆撂下这一句,就走了。” 甄禾嫁给了刘朴,这是全国皆知的事情。 江母没有说明原因,只交代他们把注意力放在蜀国人士上。 她明知道皇室里就有一个蜀国人士,这样做,无异于就差直接对沈十三说甄禾就是凶手。 但她还是一刻不停的去了蜀都。 因为,她知道,如果真的是这位蜀国公主,江柔获救的可能性有多大? 几乎为零。甄禾是轻易不能动的,一动她,就意味着撕毁邦交协议,向蜀国宣战。 江柔就算是沈十三的夫人,可甄禾不仅是六王爷王妃,还是蜀国的公主。 怀远将军的官儿再大,能大过王爷? 没有铁一样的证据,憾动不了她分毫。 别说只是猜测,就算真的有证据,皇帝不可能为了一个江柔,毁了两国的邦交。 只要甄禾咬紧嘴巴死不承认,他们一不能拘禁审问,二不能严刑拷打。 难道你要去跟她说,“喂,只要你承认是你做的,就给你很多很多钱哦。”? 这不是有病吗? 她自己的身份,她自己也知道,那么她既然要做,那一定是做得滴水不漏。 不可能找到证据。 沈十三动不了她。 甚至连像逼问卓雅秋一样都不能。卓尚书和沈十三的官阶一样,假如是卓雅秋做的,只要有证据,沈十三就算要她偿命,皇帝都不会说什么。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本身就是一句屁话。 卓雅秋有一个有靠山的爹,但是她的靠山硬不过沈十三,只要证据确凿,就可以将她定罪。 而甄禾不一样。 甄禾的靠山比卓雅秋硬,硬过了沈十三,没有证据,一定奈何不了她。 有证据,也不一定能把她怎么样。 所以江母依旧要去蜀都请祝弈。 这才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甄禾方面,只能作为救命的稻草。 虽然这根救命稻草根本不可能拿得到。 沈十三也知道甄禾的重要性。 江母只是让他注意蜀国人士,也没明说到底是不是甄禾。 她只能算个嫌疑人。 难道就因为莫须有的揣测,就让他拥兵包围六王府? 这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因为江母的一句话,卓雅秋的嫌疑暂时解除,侍卫像来时一样,顷刻间就消失在了听雨院,沈十三临走时看了一眼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她,什么都没有说,走了。 卓雅秋对他走时的那个眼神做了解读,大概意思如下:最好不是你做的,否则死无全尸。等听雨院里的人都走净了,平青赶紧进来,徒做无用功的拿了卓雅秋的衣服,给她盖在原本就裹得严实的薄被上。 仿佛这样,刚才那一干人等进来的时候,她就是穿了衣裳的一样。 卓雅秋冷笑着推开平青,拉下身上的薄被。 被子下面,该穿的衣服一件不少,整整齐齐,连腰带都不曾解开过。 平青愣了,“夫人,你这……” 哪有人深更半夜还穿着白日的衣服睡觉的? 卓雅秋没有多做解释,这才从床上下来,张开双臂,让平青为她宽衣。 等平青缓过神来,一边给她脱衣服一边抱怨,“将军这次真的是太过分了,这般不顾惜夫人的名声,传出去难道他的脸上就有光了么?” 卓雅秋脸上的冷笑褪下去,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就算名声不好听,对他来说也不痛不痒,我还不如星月阁里养的那两条狗。” 平青赶忙‘呸呸’声,“这是说得什么话?夫人身份尊贵,谁都比不上,怎可将自己与两只畜生相提并论。” 卓雅秋说:“妾就是妾,再尊贵能尊贵到哪里去?” 平青道:“夫人生来就是老爷的掌上明珠,就算是为他人做妾,也不是一介草民能比得上的!” 卓雅秋重新坐回床上,缓缓道:“对呀,我生来就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怎能为他人妾呢?” 明明是极为平常的一个动作,偏生叫他做得风情万种。 平青没懂她的意思,迷茫的看着她。 卓雅秋又笑了起来,这回是发自内心的笑,吐字如珠,“正经夫人死了,我不就是主母了吗?” 说罢,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回荡在诺大的屋子里,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诡异,渐渐的,平青居然觉得这笑声十分凄厉,甚至有些……癫狂。 天色将明未明,长街上笼罩着淡淡的薄雾,随着第一缕阳光照在大地上,薄雾便被驱散了。 六王府庄严巍峨的门口,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蹲坐在门口,狮子口中还有两个圆润的珠。 紧闭的大门前,一片黑压压的带刀士兵。 他们面色严肃的紧盯朱红色的大门,静默无声,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只要一有人从里面打开大门,他们就会抽出刀鞘中的刀,冲进王府里。 为首之人,正是沈十三。 王府每日卯时三刻大开府门,由府卫开始轮流站岗。 今天依旧是按照惯例,卯时三刻到,两名府卫精神抖擞,手持长枪打开王府的大门。 一开门,突闻一声惊天动地的齐喝声,眼前一串士兵突然冲开守卫,直接杀进王府后院。 他们声势浩大,但一路上并不伤人,有王府的巡逻侍卫闻声前来支援,他们最多也只是用刀柄击退对方,然后十分有组织有纪律的整齐往前冲。 众人反应过来,看着带头的那人,心里顿时只有一个想法。 沈将军拥兵造反了?! 念头一起,自己又立刻否决了。 造反应该去包围皇宫,来攻这么个闲散王爷的府邸做什么? 沈十三是朝廷的将军,刘朴是朝廷的王爷。 权贵圈儿就这么大一点儿,保护权贵的侍卫,也免不得有些相熟的。 比如甲是王府的侍卫,乙是将军府的侍卫,他们在一次春猎、秋猎或者其他什么没什么卵意义的活动中有幸被选中,作为两个主子的贴身护卫。 活动开始,主子们都去愉快的玩耍了,甲和乙就闲下来了。 闲得没事儿,甲就跟乙搭讪,“嘿,老哥儿,我将军府的,那你哪儿的?” 乙就回答,“我王府的,你们将军府一个月多少俸禄?” 还有甲和乙就愉快的聊了起来,就此混了个脸熟。 现在这一片混乱中,甲和乙相遇了,两人都拿着兵器,装模作样的假打,乙就开始惊慌的问甲:“兄弟,怎么回事啊?你们将军这是要造反?” 甲也很无奈,“听说将军要生擒甄禾公主,我也不知道为啥。” 乙惊慌大叫,“他疯了吧?” 甲深以为然,“应该是疯了。” 甲和乙保持假打的姿势,等若干侍卫冲到甄禾公主所在的院子后,沈十三亲自拿着麻袋做第一个强闯王妃寝殿的人。 ------题外话------ 抱歉抱歉,今天更晚了,我的闺蜜明天结婚,我当伴娘去了,今天上午职业资格证,下午又从学校赶到闺蜜的家,晚上一直在彩排明天的婚礼,今天和明天更不了这么多了,后天恢复正常更新,抱歉么么哒 正文 一定是她 沈十三把麻袋往身旁一个侍卫怀里一塞,无视甄禾惊慌失措的表情,“打晕,带走。” 甄禾惊恐的瞪大双眼,指着手里拿着麻袋的侍卫尖叫呵斥:“你敢!我是六王妃,你有几条狗命来放肆?!” 得了沈十三指示的那名士兵直接一麻袋精准的罩在甄禾的头上,把她从头拢到底,然后用刀柄简单粗暴的敲晕,抗在肩上就带走了。 沈十三得了手,立即挥兵撤退。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动作之迅速,等六王爷从侧王妃的被窝里爬过来,不仅甄禾已经被带走,连杀进王府的侍卫都退了个一干二净,王府的人连个俘虏都没有逮到。 六王爷对甄禾没有感情,因为婚礼当天的事情,甚至还可以说得上厌恶,得知她被沈十三劫走,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随便派了个人,让他去给皇帝送个信儿,知会一声某某某强闯王府绑走了某某某。 然后就钻回了侧王妃的被窝。 要说这个六王爷也是心大。 沈十三一个将军,带兵闯进他的王府里,绑走了他的王妃,他居然只不冷不淡的让人去皇宫送个信儿就算完事了。 他难道不应该反思一下王府的安保工作吗?! 不管他有没有反省自己家里的安保工作,反正从今天开始,有的是人帮他反省。 御史台的那群言官的嘴炮功夫可不是盖的,沈十三今天闹这一出,如果没人弹劾得他妈都不认识,那言官们饱读诗书这么多年才修炼出来那些个骂人不带脏字儿的功夫就算是白修炼了。 在百官弹劾沈十三之前,皇帝首先收到了六王爷派人送来的信儿。 这次他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跳起来大骂沈十三瘪犊子,而是直接调了羽林军右卫,让薛致率兵三百,包围将军府,拿沈十三问罪。 薛致全副武装,带着三百林右卫把将军府团团围住。 由于沈十三有兵权在手,皇帝也一直对他特殊处理,薛致没有直接强攻,首先派了人在门口喊话。 内容无非是‘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立即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不然我就动手了。’ 以此希望动之以情,兵不血刃的完成任务。 但这显然不可能。 一队带刀士兵从沈府里涌出来,排排站好,挡在薛致的三百林右卫面前,林右卫打,他们就撤退,林右卫撤退,他们就再次排排站好挡住去路。 这伙士兵一看就是经过专业游击训练的,半天下来,既没让林右卫往前挪一步,自己也没见血。 反正就是拖着。 到最后拖不住了,沈十三亲自站在门口,横刀而立,谁也别想前进一步。 皇帝给薛致下的是强攻命令,半天过去都没能攻下来,心里还是有点着急,见沈十三亲自上阵,他也提了刀,先好言相劝了两句,可对方油盐不进,那就没办法,就只有开打了。 林右卫护卫整个皇宫的安全,相当于把皇帝的命都交托在了薛致手上,可见他是有两分硬本事。 论单打独斗,他不一定是沈十三的对手,可关键就是他现在不是一个人。 三百羽林军的威力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沈十三并不是想真的造反,薛致奉皇命而来,他也不能把对方往死里打,两方人马僵持不下,在沈府角落的一个院子里,甄禾却被关在一个满是蛛网的破房间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沈十三这么做,有他自己的考量。 兵书有说,先发制人。 就算沈十三有再高的军功,对大秦有再卓越的贡献,可甄禾身份特殊,皇帝一定会保她。 沈十三脾气急躁,那只是在生活中,在真正需要判断抉择的时候,他的头脑一直很清醒。 他亲自快马追上江母,要从她嘴里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而不是一个似是而非的‘注意蜀地人士。’ 江母说:“一定是甄禾。” 他问了原因,江母不说,但是她斩钉截铁的说,“一定是她。” 沈十三打马返回,强攻六王府,抢了甄禾。 他不会对甄禾做什么。 也不能做。 因为这个女人身上,有无数万士兵的命。 但是江柔不能死。 他抢甄禾,是为了在皇帝保人之前,先掌握主动权。 这样的做法,说不不好听点,也可以说是造反。 以下犯上,挟持皇亲,抗旨不准,拘捕伤人。 条条都是死罪。 可是皇帝不能杀他。 他还要留着命上战场,留着命给他打天下。 而他,只是想要救自己的夫人而已。 正文 狗胆包天 薛致在将军府的门口耗了整整半天,没能往前走一步。 因为沈十三调了沈家军。 他也没有调多少人,反正就是刚好比林右卫多一点,让对方想攻攻不动。 依旧是你打我退,你退我挡,能看得出来,沈家军再尽最大的努力不伤人。 皇帝只给了薛致三百兵力。 沈十三却有整支沈家军的兵权。 且他亲自持刀在门口立了一整天,谁来攻或劝都不好使。 午后不久,郭尧匆匆从星月阁来,低声告诉沈十三:江柔醒了。 沈十三立即丢了刀,就想去星月阁。 调转了脚尖,又硬生生的折转回来,捡起刀,重新立在门口,对郭尧说:“让她把药喝了,要是问起我来,说我去军营了。” 郭尧不敢多言,领了话回去回复江柔,“夫人,将军去军营了。” 这阵子江柔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长时间不见阳光,肤色苍白了好几个色号,听说沈十三去了军营,她有点失望。 她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见一面就少一面了,难得醒一次,刚好撞上他不在。 江柔唤来采香,想出去走走,见见阳光。 这个时候,郭尧本应该避嫌退下,让采香给江柔更衣,但他却站着没挪地儿,并且对江柔说:“夫人,今天外面阴雨绵绵,没什么好逛的,出去怕反倒受了凉。” 江柔狐疑的看了看从窗纸外透进来的阳光。 看起来明明就是个艳阳天。 采香也劝:“夫人,今天天气确实不怎么好,院子里湿气重,你最近身子不好,还是别去了吧。” 江柔自己坐起来,对采香说:“我就在廊下坐一会儿,不碍事的。” 江柔起身,郭尧就不好再在房间里呆,便退了下去,采香一个人拗不过她,只能给她穿衣,扶她出房间。 江柔有点怀疑人生的看着天上那一大个儿堪称毒辣的太阳,问采香,“哪里下雨了?” 采香支支吾吾的,“刚才奴婢还见着下雨来着,怎,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出太阳了?” 江柔觉得她今天怪怪的,也说不出为什么。 郭尧不敢离开星月阁一步,出来内屋就在院子里等着,见江柔出来,又迎上去,跟采香一左一右候在她身后。 照旧是搬来美人榻,坐在廊下阴阳交错、毒辣日头照不到的阴凉里,慢慢的摇着,觉得又有了些困意。 上下眼皮正在打架,突然听见震天的喊杀声,像是有人打起来了,江柔的困意清醒了一瞬间,听那声音觉得不远,紧张的问郭尧,“郭先生,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郭尧扯谎的水平比采香高多了,临场就编了个谎,说:“天牢里逃了个死囚犯出来,官府正在追查,这会儿估计是被找到了,正在追捕吧。” 江柔觉得追捕一个死囚犯,这样的动静未免也太大了,只不过她也没见过追捕死囚犯的动静到底有多大,心里虽然觉得疑惑,但郭尧都这么说了,她就信了。 采香紧张的看向郭尧,生怕江柔继续追问,结果郭尧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一看,美人榻上的人儿已经闭上双眼,睡着了。 郭尧让人把江柔挪到床上去,但采香觉得她在屋里睡了太久,长时间不见阳光,整个人都没有生气了,就说在廊下呆一会儿也挺好。 郭尧一想,也是那么回事儿,就和采香守着江柔在廊下睡觉。 两人俱都是心事重重。 门口的喊杀声戛然而止,就是像弹琴时断了琴弦那样的戛然而止,急促又整齐。 郭尧忧心的望着院子的方向。 恐怕是皇帝来了吧…… 他猜得不错。 的确是皇帝来了。 这次不是微服私访,足足带了五百精兵,亲自来兴师问罪。 皇帝的脸色已经比最黑的锅底灰还要黑。至少薛致从来没见过动这么大怒的皇帝。 最可怕的不是疾风骤雨,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皇帝冷着脸站到沈十三面前,没有大声呵斥,没有跳脚怒骂,就是冷冷的看着他。 大内的密探不是白养着来玩儿的。 江柔中蛊,凶手疑系甄禾。 这事儿皇帝在江柔确诊的第二天就知道了。 他知道沈十三这番作为的原因,但他不苟同,甚至怀疑他的脑子被僵尸吃掉了、 他和沈十三相对而立,面无表情道:“让开。” 沈十三:“不让。” 皇帝举手示意,身后的数百精兵只等着一声令下,就直接强攻。 皇帝的动作很慢,他在给沈十三后悔的时间。 沈十三看了一眼把长街堵得死死的一片铠甲之兵,把手中的刀往地上一人,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姿挡在门口,对皇帝说:“不让。” 皇帝的呼吸开始粗重——气的。 他一步跨到门口,扬手‘咣’就是一耳光,打得沈十三脑袋一偏,嘴角的血都冒出来了。 他们打架从来不打脸。 要知道,脸面是一个人的尊严,一个男人跟兄弟舍命的打一架,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恨不得把对方往死里干一样,可等第二天,睡了一觉,起来啥都忘了,只记得这人是我兄弟。 但是打脸就不一样了。 打脸打的是面子啊! 沈十三被打偏的头还没正过来,皇帝反手又是一耳光,‘啪’的一声响。 这下两边冒血的嘴角就对称了。 “咣~” “啪!” 又是两个大嘴巴子,打得士兵们都愣了。 皇帝除了拉屎不能让人代劳,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他自己去做? 现在打人怎么还让他亲自动手?! 这妥妥的是伺候得不到位么! 沈十三缓缓正了自己的脑袋,盯着皇帝,居然没有怒。 他很平静。 “不让。” 他就是个倔驴脾气,认准的事情,别说八匹马,就是八只恐龙都拉不回来。 皇帝堂堂天子,被人当众抗旨,那也是很没有尊严的事情。 你说这样的情况,他私心里,是很不想看了沈十三的,可偏偏他犯的是不得不砍的大罪。 自古一来,上任皇帝需要学习的第一课,就是——杀熟。 越熟悉越要好却亲的人,杀起来……内心当然是痛苦不堪。 可是当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你不杀,就没办法令百官信服,无以在臣民面前立威。 试想一下,一个皇帝,任人唯亲就不说了,杀人还专挑非亲的人杀,长此以往,除了你的亲戚,谁还肯给你做事? 如果想要靠一个家族老撑起一个王朝,从皇帝成年开始算,保守估计,他每天至少需要十一个时辰在后妃的床上蹉跎,才能完成这项伟大的任务。 坐到皇帝这个位置,很多事情不是他想做,而是他必须做。 皇帝挥手下令,让羽林军强攻将军府。 手挥到一半,他停住了。 沈十三从小跟他一起长刀,替他挡了无数暗刀,为他挨了无数明抢,比起亲兄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手一挥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的兄弟,他自己清楚。 从沈十三坚定的目光中,皇帝知道,今天如果要带走甄禾,必须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皇帝混到今天这一步,手上连亲兄弟的命都有,但现在,他犹豫了。 这就是沈十三要得目的。 他在用感情要挟皇帝。 这句话听起来很可怕,也很无理取闹,跟一个皇帝谈感情,不如跟一个聋子鉴赏音乐。 但这就是他的目的。 甄禾备有有一个国家,沈十三手里只有一个皇帝的感情。 江柔要救,可她注定会被舍弃。 皇帝会再补偿沈十三无数个江柔,可她们都不是现在这一个。 现在,他只想要现在这一个。 皇帝也会敲打甄禾,可他要的不是敲打。 而是解蛊的药。 等皇帝把甄禾保护起来,江柔就死定了。 他先抢了人,除了他死就绝不放人,皇帝想要甄禾,就必须让他死,不想让他死,就带不走甄禾。 沈十三突然绑了甄禾,她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知道。 他能肆无忌惮的去做,除了相信大秦无人能诊断蛊毒以外,更多的仪仗的还是自己的身份。 她知道,为了一个区区一个女人,皇帝绝不对动她。 她要是杀了江柔,沈十三如果想要杀她,皇帝反而要拼命的保她。 皇帝知道被设计了,却不得不被设计。 但。 沈十三这样大张旗鼓的绑她,既然会给别人造成一种他不惜造反的假象,也会给甄禾传递这样的错与信息。 她不怕沈十三动她,说到底不过也是靠皇帝而已。 如果沈十三为了江柔不惜反了皇帝,她的靠山就相当于被人连地皮都一块儿掀了,她还坐得住吗? 这才是沈十三的最终目的。 让甄禾自己解了江柔沈十三的蛊毒,给她的空头支票,是不杀她。 这的确是张空头支票,要是江柔解了蛊,沈十三想要秋后算账,回头来收拾她,什么时候都可以。 这办法难度最高的关窍,就在于皇帝。 他闯了六王府,绑走六王妃,皇帝不可能不管,一旦对方想尽一切办法把甄禾从沈府弄出去,江柔就没得活了。 可是皇帝又不得不迅速把甄禾弄出去。 她是六王妃,是皇亲,关系的是天家的颜面。 皇帝的亲戚被人绑票,连绑匪的名字住址都确定了,还救不出人质,皇家的脸面往那儿搁? 再说了,这里虽然是大秦,蜀国的眼线可一点不少,如果不尽快拿出态度,等消息传到蜀都,战争照样在所难免。 沈十三难做,皇帝照样也两难。 皇帝半响挥不下手,面色狰狞又扭曲的挣扎半响,叫薛致带了羽林军先回了皇宫。 羽林军一撤退,沈家军也走得干干净净,门口只剩下皇帝和沈十三。 两人对视一眼,沈十三率先迈脚,往星月阁里面去,皇帝不情不愿的跟随其后。 到星月阁门口,沈十三想起刚才郭尧来报说江柔醒了,他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擦干净嘴角的血迹,才继续往里面走。 皇帝静默沉思。 这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沈十三了。 廊下,阳光只照到江柔的脚尖,她窝在美人榻里,蜷成小小的一团,像只小猫,郭尧和采香站在她身后,轻轻的给她打扇。 这打扇是十分有水平的一门技术活儿,既要保证扇出来的风不会让江柔感觉得到热,更不能把她扇生病了。 虽然在大夏天被扇两扇子就被扇得伤风的这个事情需要非人的技术,但是进来她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让人不得不小心翼翼。沈十三去弯腰把她抱起,走进内屋,放在床上。 皇帝没有跟着他进去,而是在空了的美人榻上躺下。 采香和郭尧诚惶诚恐的给他行礼,皇帝在榻上摇了摇,漫不经心的问,“你家夫人的情况怎么样?” 郭尧敛眉回答,“回陛下,不是很好。” 皇帝又问,“怎么个很不好法?” 郭尧继续答:“每日能有个把时辰清醒的时候,已经算是状态比较好的时候了。” 皇帝换了个问题,“你们将军呢?” 郭尧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下意识的回答,“将军的身体康健。” 皇帝淡淡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郭尧背后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对方好心的解释,“我说的是精神状态。” 郭尧又愣了一下,谨慎的回答,“将军的精神状态也很好。” 皇帝问:“你们夫人昏睡的时候他都干嘛?” 郭尧说:“在夫人的床边守一会儿,偶尔在院子里练练刀,隔三差五追问大夫夫人的病情如何。” 皇帝若有所思的‘唔’了一声,说:“那就是精神失常了。” 郭尧胆战心惊的站在后面,不敢接话。 皇帝再问了郭尧两句,沈十三从内屋里出来,看了一眼采香和他,两人就懂事的退下去了。 沈十三走到廊边,还没站稳皇帝就问:“甄禾在哪里。” 沈十三沉默不语。 皇帝一瞪眼,“我要带走她你还拦得住?” 沈十三:“在地下室。” 皇帝差点儿没晕过去,咬牙切齿的骂,“狗胆包天!” 沈十三在他对面坐下,不咸不淡的说,“还好。”态度看起来居然十分的谦虚。 正文 走路摔的 沈十三跟皇帝赌感情,这回皇帝没赢。 他确实舍不下这个兄弟。 人的情感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客观来说,沈十三跟皇帝说白了也就是两个毫无干系的生命个体,可皇帝对他的感情,比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们更深。 都说血浓于水,但生在帝王家,血缘这种概念,比天边的云还虚无缥缈、不可触及。 所有的帝王在还是太子的时候,争权夺谋就已经让他们变得凉薄。 皇帝也一样,在还是皇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筹谋如何让自己的兄弟下去见列祖列宗,感情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太过奢侈。 帝王之路,注定高处不胜寒。 可能正因为饱尝孤独和寂寥,对这唯一的信任便格外难舍。 沈十三今天犯的罪,他长十八颗脑袋都不够砍,但现在他还能有命坐在这里跟皇帝对话,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把甄禾放了,今天这事儿老子给你从宽处理。”皇帝说。 沈十三沉默。 皇帝才平息下去的怒气又‘噌’的飚了起来,破口大骂,“狗命不想要了是不是?” 沈十三看着他,顿了会儿才说,“江柔的命还在她手上。” 他从戎十载,操纵千军万马面不改色,无论如何逆境,从来不曾低下高傲的头颅。 因为刚刚经历一场打斗,男人的着装有些凌乱,他坐在廊椅上,挨了四个巴掌的脸还红肿,认真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帝王,没有说一个求字,可满眼都是乞求。 这样的他让皇帝恼怒,一脚就踹在他身上,“你的命都在我手上!” 沈十三端正被踹歪的身子,没有还手也没有恼怒,只是平静的陈述,“我的命一直都在我的裤腰上。” 是的,战乱年代从军的,哪个不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讨生活? 皇帝不欲跟他再纠缠,道:“把甄禾给我放出来,我今天必须带她走。” 沈十三看着皇帝的眼睛缓缓摇头,“不行。” 皇帝豁地从美人榻上站起来,揪住他的领子,卯足全身的力气一巴掌扇在他左半边脸上,情绪很激动,“老子是皇帝,还能容你他妈跟我说不行?老子砍了你的脑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你他妈还敢跟我说不行。” 沈十三正了脑袋,面对他,“不行。” 皇帝狠狠一推,把他丢在地上,往他肚子上飞踹一脚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边打一遍骂。 内容无非就是诸如‘你算哪颗大头蒜,敢跟我说不行?’‘还知不知道什么是圣旨?’以及‘平时不是挺横的,现在有事求老子就晓得不还手了?’之类等等。 沈十三倒在地上,用手护着头,任由皇帝拳脚相加。 平时皇帝挨了沈十三一根手指头他都要还回来,挨了一拳就必定还一拳,挨了一脚就必定还一脚,难得有这样任打任骂的时候,皇帝抓紧机会多踹了两脚。 等他打累了,才双手插在腰上喘着粗气骂了一声,“狗东西。”然后扬长而去。 沈十三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在去换衣裳的路上,转角遇到了大舅哥。 江蕴才看到了怒气冲冲走出来的皇帝,再看到鼻青脸肿的沈十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觉得沈十三应该是不愿意让人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的,但自己有好巧不巧的撞到了,实在是尴尬,要是不注意说话技巧的话,就很容易伤了别人的自尊心。 毕竟对方是为了自己的妹妹挨了这一顿打,江蕴觉得自己应该呵护一下对方正在脆弱中的心灵。 于是江蕴抬头望了望天,四处瞅了瞅风景,说:“我眼睛进了点儿沙,什么都没看到。” 沈十三:“滚。” 然后推开他,自己去换衣服,擦伤药。 江蕴去看了下江柔,见她仍然睡着,自言自语的在床前说了会儿话,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在东苑最荒凉的一个院子里,此院子的书房连接暗道,墙上字画后面藏着的是暗道的开关,暗道的另一头,就是地下室。 甄禾被丢进去之后,还没来得及去审问或者拷打,皇帝一走,算是暂时解决后顾之忧,江蕴这才过来。 渐渐靠近关押甄禾的那个牢笼,他听到女人尖叫哭喊的声音。 在问有没有人,也在求救。 这个地下室从将军府建成的那一天就存在了,用来关押一些皇帝明面上不好关押的人,悄悄绑来,丢在这里面慢慢拷问。 相当于一个私有牢房。 暗道连通的地下那头,至少挖空了半个东苑的地底,把里面劈成一个一个的独立牢房,甄禾在最角落的那个单人牢房。 沈十三要应付皇帝,来不及管她,江蕴为了给她尝点儿厉害,把她丢进来后,给她私人订制了一个牢笼。 笼子半人高,上窄下宽,空间极其拥挤,笼子底部有两只脚的平整木底,其余地方都竖起来半只手臂高的尖利铁钉,被关押在里面的人必须站在那双足形上面,保持一个半蹲的姿势,才能不被铁钉扎屁股。 甄禾就半蹲在笼子里,极力稳住身形,大声呐喊着救命。 江蕴走了一半,突然改变了主意,折身出了地牢。 世界上什么东西最可怕? 没有希望最可怕。 甄禾以为沈十三造了反,如果皇帝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肯定不会有功夫再来保她。 她已经被关进来大半天,假设沈十三造反失败,那么一定会有人来救她。 假设沈十三造反失败,那么一定会有人来逼问甚至拷打她。 假设造反正在进行中,那就更加磨人,因为甄禾不知道沈十三造反会不会成功,成功了就是她死,不成功就是他死。 可是现在没有人来救她,也没有人来提审她,算算时间,造反这种人生大事,半天的功夫似乎不够决出胜负,定出成败。 他敢强闯王府,绑走王妃,想要活命,只有造反一途。 只有自己当皇帝,才能不被皇帝砍头。 沈十三敢这么做,甄禾肯定他一定反了。 可是现在不知道成败,最难熬的却是她。 因为这个笼子的设计实在是太恶毒,她已经在里面保持半蹲的姿势蹲了一天,双腿都在打颤,却没有一个人发现她。 不管最终的结果是皇帝平定了叛乱,还是沈十三成功上位,至少三天之内,不会有人有功夫来管她。 也就是说,她要在这么一个牢笼里,蹲上三天。 她平时娇生惯养,现在蹲上半天已经是极限,全靠意志力撑着。 可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人,就算来人,也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何种命运。 这种无望的等待,是最痛苦的。 江蕴本来是想威胁,威胁不成就上其他手段,听到甄禾的呐喊声,他改变了主意。 恐惧是最好的刑法。 未知的恐惧是最让人绝望的刑法。 甄禾既然这么无所畏惧,就先关她三天。 三天里,不会有吃的,不会有喝的,就算大小便,也只能就地解决。 最后一条,就狠狠的践踏了作为一个公主的尊严。 最关键的是。 三天之内,她不会看到一个活人,将日夜颠倒,不知道今夕是何夕,她会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无望的等待,苦苦的乞求上天垂怜。 就算有人来,听到脚步声,她也会恐惧,是不是沈十三推翻了皇帝的政权,腾出手来收拾她了。 等她如同惊弓之鸟,就是要求解蛊的最佳时机。 甄禾也不太懂。 自己只是想要杀掉一个女人,怎么就逼得沈十三造反了? 这种宫斗宅斗的暗害戏码在皇宫里简直可以用常见来形容,死了不计其数的女人,不都是无声无息的死了? 斗不过就是技不如人,死了活该,也没见哪个男人死了妻子就敢跟皇帝叫板。 怎么到了江柔这里,就不一样了? 她双手扶着牢笼的杆子,双腿没有一点力气,忍不住的想要往下面坐,可是下面闪闪亮亮的铁钉似乎还在冒着寒气,坐下去就是血溅当场,她怎么敢坐? 可是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软软的想往下滑。 不知道又蹲了多久,双腿都已经麻木了,不知不觉的,竟然已经离铁钉越来越近,甚至还有更近的趋势,可是她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双腿。甄禾心头一着急,慌乱的背过手去摸锁住笼子的铁链,好不容易摸到了,狠狠一扯,没想到居然轻松的扯开了! 她用尽力气朝门上一撞,跌出牢门,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她瘫倒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折磨她半天的牢笼……它根本就没有锁上! 她被塞进去的时候是背对着锁链,看不到也很难摸到,再加上半蹲的姿势维持得很艰难,轻轻一动就很有可能重心不稳。 而她居然没有想过,笼子的门压根儿就没有锁上! 谁关押犯人不锁门?! 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白白在里面蹲了半天?! 她在地上缓了半天,麻木酸软的腿才有了一点力气,她从地上爬起来,去摸牢房的门锁。 这回失望了。 牢房的门是锁上的了,婴儿手臂那么粗的铁链,给她一把菜刀她都砍不开。 她不停的哭喊,回应她的只有空荡地牢传来的回音。 甄禾软软的蹲在墙角,眼神都开始呆滞了起来。 沈十三到底想关她到什么时候? 她只是喜欢了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沦落道这种地步? ** 江柔今天醒过一次,难得的又清醒了片刻。 这次她见到了沈十三,还见到了江蕴。 坐在床上,她忍不住想去摸沈十三肿得老高的脸,惊疑的问,“这是怎么了?!” 沈十三面无表情送了一勺药到她嘴边,“张嘴,管这么多做什么,多事。” 虽然她很心疼,但是还是忍不住的笑。 这明显就是被人甩了巴掌啊! 除了皇帝,还有谁敢打沈十三? “你又怎么惹陛下不开心了?”她问。 沈十三一勺子怼在她嘴里,药汁洒出来了大半,“老子走路没站稳摔的,你烦不烦?” 江柔被一勺药苦得脸都皱成了一团,擦干净了漏出来的药汁,伸手去拿他手中的碗,“勺子喂太苦了,我自己喝。” 沈十三一巴掌拍掉她的手,哼了一声,“就这样喝。” 说着又舀了一勺子药送到她嘴边。 江柔求助的看向江蕴。 江蕴低头干咳了一声,装作看不见,含糊的说:“那什么,他这脸确实是走路摔的,我亲眼看见他摔的。” 江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望了望对方脸上对称的五个拇指,默默低头就着勺子喝了药。 你们开心就好…… 正文 不宜久拖 等喝完了一碗药,江柔苦着脸要蜜饯,沈十三斜睨着他,冷冷的说:“没有。” 江蕴心疼妹妹,又干咳了一声,正了正脸色,装模作样的端出大舅哥的架子,对他说:“别太过分了。” 然后去给江柔端了一碟蜜枣。 沈十三脸虽然臭,但也没阻止。 江柔吃了两块儿,觉得嘴里的苦味淡了,才罢了手,江蕴顺手把蜜枣放在旁边,正准备说话,郑立人哼着小曲来复诊了。 郑立人住在沈府,遵循就近方便抢救的原则,郭尧给他收拾了星月阁隔壁的一个院子作为住所。 他见江柔醒着,咦了一声,语调甚为欢快的自夸了一句,“居然醒着啊,我的医术果然不是盖的!” 沈十三一个眼刀就飞了过去,对方小声咕哝了一句,“这人还没死呢,这么严肃干嘛。” 得亏江蕴和沈十三没听见,不然死的人就该变成他了…… 郑立人走到床前,一屁股把沈十三挤开,自己坐在小凳子上。 沈十三没想到竟然有人胆敢用这种方式来抢自己的位置,一下不提防,被郑立人一屁股差点挤到地上去。 他豁的站起来,提着对方的后衣领,捏紧拳头就要揍。 郑立人斜眼看江柔,表情很嘚瑟。 那表情的意思解读一下,就是:我还要给你夫人看病,你敢打我?沈十三犹豫了一下,手慢慢的松了。 就在郑立人无限嘚瑟的时候,沈十三突然又把他抓起来,照着眼睛就是狠狠的一拳,当场把眼眶打出了一团乌青。 江柔赶忙就想求情,被瞪了一眼,缩了缩脖子,缩了回去。 郑大夫,虽然我很同情你,但是我也害怕……虽然他不会打我,但会骂我…… 按照人体美学来说,有一种美叫做对称美,沈十三再挥起拳头,又是一拳,郑立人两只眼眶都挂了大大的两坨乌青。 沈十三还想再打,被江蕴拦了下来,他说:“等弯湾好了随便你打,现在打坏了就没人看病了。” 沈十三一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扔给郑立人一个‘你给我记住了’的眼神,气哼哼的坐下了。 郑立人捂着熊猫眼,内心哭唧唧。说了要给他夫人看病还打!这人怎么就不讲套路呢? 吸取前车之鉴的经验,这次只敢用屁股虚虚坐住一个凳边,然后一只手捂眼睛一只手搭脉。 江柔想笑又怕伤害他的玻璃心,憋得十分辛苦。 郑立人幽怨的看着她。 还笑,也不知道是谁没日没夜的给你配药救命,真没良心! 江柔立即收了笑脸,做严肃状。 她是假严肃,郑立人却是真严肃了。 他放下捂着眼睛的手,仔细的感受脉搏,前后一共诊了三四次,语气有些沉重,“去把方嘉言和方小槐喊来。” 方嘉言就是方院判的名字。 三人见他这副模样,心里都没了底,江柔忐忑的问,“我的病严重了吗?” 郑立人郑重的回视了一圈三人的目光,只说,“去把方小槐和方院判叫来确诊一下。” 沈十三哪里容得他这样卖关子,抬脚就要踹,郑立人快手快脚的就往旁边一闪,江蕴按住又准备动手的沈十三,对采香道:“叫郭尧去太医院请人。” 采香赶紧惊慌的去找郭尧,期间郑立人一直龟缩在角落,不敢露头,任沈十三怎么凶恶的用目光恐吓他,就是咬紧嘴巴不开口。 方小槐和方院判今天都当值,恰好也没进宫,来得很快。 一进来,就被一屋子虎视眈眈的目光架着轮流把脉,然后父女俩对视一眼,俱都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惊悚? 沈十三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了,阴狠狠的说,“谁再敢吞吞吐吐的卖关子,就地打死。” 父女俩都没注意到这句话里面最关键的一个字——再。 被一威胁,方小槐又怂又怕死,立即道:“夫人这是……有喜了啊……” 不仅沈十三,连江柔的愣了。 她呆滞了半响,手不自觉的放上肚子,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有喜了?我有……孩子了?” 方院判接嘴道:“确实是喜脉,已经三月余了。” 方小槐想什么来什么,江柔居然真的怀孕了! 这就是大夫不敢跟病人把话说得很死的原因…… 谁他妈知道这不孕不育的人怀个孩子跟玩儿似的啊?! 沈十三一把将两人薅开,自己坐到床前,紧紧的盯着江柔的肚子,想伸手去摸,又觉得这动作傻不愣登的,就只能这样一眼不眨的看着。 方小槐是妇科权威,只要是她盖棺定论了的事情,基本上就没有其他可能性,偏偏江柔又怀了。 连郑立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当初他也诊断过,江柔确实不会有孩子了。 对于现在这个结果,他姑且只能定论为,这位沈将军……实在是太厉害…… 几人中,现在也就只有江蕴还算得上清醒,用一种在座的三位都是庸医的语气问,“喜脉一月余就能诊出,你们先前多次诊脉,怎么这次才诊出来?” 方院判也很疑惑,“这确实是喜脉无疑,但先前诊脉,也确实是常脉……” 他有些不确定的看向方小槐。 事关职业口碑,方小槐拍着胸脯保证,“这次之前的诊脉,绝对每一次都是常脉!” 于是一干人等的目光锁定在角落的郑立人身上。 郑立人没法,只能畏畏缩缩的站起来,垂头丧气道:“可能是蛊毒所影响,造成的假脉象,我来之后换了药方,压制了蛊毒,所以才显出了原本的脉象。” 江柔大喜若狂,激动得眼泪都要飚出来了,一下扑进沈十三怀里,“将军,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沈十三也反手抱住她,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三个大夫的脸色却算不上好,特别是郑立人,居然还在丁丁点点的朝着门口挪动,被眼尖的江柔当场抓包。 看到大夫的神色,江柔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勇气才颤抖着问出口,“这个孩子……保不住吗?” 沈十三的手臂也一顿,锁在江柔身上的目光也转而看向郑立人。 郑立人万般无奈。 这些人怎么现在才想起这茬儿?孕妇什么身体素质他们心里没点儿数吗?这种问题不是应该一确定有孩子了就立马问啊! 谁确诊的找谁去啊,来找他干嘛?! 方小槐悄悄的瞟了一眼郑立人。 老东西,叫你坑我们!天道好轮回了吧! 三个大夫沉默得越久,江柔就越紧张,最初还是开心到哭泣,现在就是着急到流泪了。 郑立人还是难以开口,江柔看他的态度,立即就明白了**分,揪住沈十三的袖子,忍不住的埋在他胸口轻声啜泣。 沈十三身体绷得僵直,搂住江柔,呵斥郑立人,“说!” 郑立人认命的叹了一口气,说得比委婉还委婉几分,“这种情况我没遇到过,但是以我的经验估计……应该是保不住的……吧?” 沈十三没说话,但明显就是在等他解释为什么,他只能接着说:“夫人本来就是不易孕的体质,孕前期胎一定不稳,又中了这蛊毒,反反复复的折腾,身体虚得不能再虚,就算现在侥幸保住了胎,等月份再大一点,母体供养不上营养,滑胎只是早晚的事。” 江蕴想了想,沉声问,“要是解了蛊好生将养呢?” 郑立人说:“可能性也不大……” 还没说完,触及沈十三吃人一样的目光,硬生生的改了口,“不过也可以尽力试一试,你们不是去人请祝弈了吗,他在这上面比我了解一些,要是拖到他来,可能会有一线希望……”沈十三给了江蕴一个眼神,江蕴立即去往地牢。 江蕴身为千机楼的搂住,常用的逼问审讯手段是信手拈来,他本来是打算,就这样晾甄禾三天,等让她解蛊的时候,绝对连滚带爬的就去了。 而郑立人在,江柔完全可以拖这么久,这才是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却没想到,江柔居然怀孕了…… 肚子里有了孩子,当然是越早清除蛊毒越好,不宜久拖。 等他到了地牢,见到甄禾,对方一见到活人,心态立即就崩了,抓着他让他让自己出去,许诺了不知道几何真金白银。 而江蕴只是冰冷的看着她。 甄禾被他的目光看得身子渐渐清醒,放开他步步后退,斩钉截铁的说,“你是沈十三的人!” 他还没说话,甄禾就尖利的大叫:“你想干什么?我是和亲的公主,是六王妃,你不怕死吗?” 江蕴没心情跟她废话,单刀直入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解蛊,要么死,你选哪一个?” 甄禾一听到蛊这个字眼,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立即冷静下来,色厉内荏的大声说:“什么蛊不蛊的?那是什么?我不知道?你们就为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抓了我,不怕陛下降罪么!” 江蕴冷笑一声,道:“沈战连皇帝都反了,还怕谁怪罪?” 甄禾的瞳孔猛然一收缩,觉得自己死定了。 江蕴没给她喘息的机会,接着道:“我说的死,可不是一刀了事这么简单,我手下的人收集了许多玩儿法,一直没找到人练手,你要是不怕,可以让我们试一试。” 甄禾的心尖尖都在颤抖。 她怕。 怎么不怕? 面前的这个人一看就是狠戾之人,绝对不是在说假话吓唬他。 可是一旦选择解蛊,那不就是直接承认蛊毒是她下的了吗? 只要承认了,就算她侥幸能活下来,也回不了蜀国了…… 而且沈十三也不会让她有命回去的! 她是刘朴的王妃,刘朴是六王爷,沈十三造反,怎么可能会放过王府的人? 就算现在承诺留她性命,不过也就是面子上的事情,是风波一平息,第一个杀的人就是她! 就算她客死异乡,父皇知道了她的死因,也不会帮她报仇,甚至有可能连她这个女儿都不认了…… 甄禾的眼神明明灭灭,明显是正在天人交战,江蕴一眼看出她顾虑,承诺道:“只要你解蛊,既往不咎,你要是想要回蜀国,我们派人送你到边疆,给你银子回去,你要是不想回去,我们可以帮你在大秦落户,你想过什么生活,就自己过去,只要不再出现在我们面前,随你怎么都行。” 这明显就是虚与委蛇的套话。 先不说沈十三没有造反,就算他造反了,会让甄禾活下去?还活得这么滋润?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动了不该动的人不仅想逍遥法外,还想过神仙日子。 你怎么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呢?! 正文 你们出去 江蕴开出的条件实在诱人,对甄禾来说,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这种时候不顺杆儿往上爬,那真的是不知死字怎么写的了。 但甄禾毕竟是一国公主,就算从小千娇万宠,她长大的地方仍然是天底下水最浑的地方,没人敢算计她,但不妨碍她观摩别人狗咬狗。 看得多了,只要不是傻子,该长的心眼儿一个都不会少长。 不论江蕴给她画了多大一个饼,主动权终归是在对方手里,到时候他反口不认,甄禾除了大骂他两句小人,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 她不是傻子,不解蛊,才是她的生路。 话虽这么说,可这毕竟是理论上的说法,万一他们寻得一两位能人异士,那她面前……真是条条道路皆堵死了…… 到底该怎么选? 她沉默太久,江蕴没有耐心了。 江柔腹中的孩子不像江柔,还能拖上一段时间。 一刻都等不得了。 “你考虑清楚了,要是沈夫人没了,你的人头就会挂在南城门的城楼上。”江蕴说。 上一年大年三十,南楚使团挂在蜀国城楼上的人头,甄禾没有机会亲眼目睹过,但回国后,此事的仍是风口浪尖上的大事件,街头巷尾都在热议,她听闻过一两耳朵。 一传十,十传百,人民的描述能力是强大的,就算没有当场看到,那生动的描述却让她听着就如同身临其境。 听闻这年冬,南楚使者挂在城楼上的头不断的往下滴血,将城门都染红了,血迹半月清理不去。 甄禾不想让自己的血浇在城门上,更不想浇在大秦的城门上。 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她咬了咬嘴唇,谨慎的看着面前的男人,潜意识里觉得他不可以相信,但又只能暂且信他,“我答应。” 江蕴以为好歹是公主,皇室中人,怎么也会硬气一点,没想到面前的竟然个这么软的软骨头,连最轻的鞭刑都没上,就如此轻易的交代了。 不过这也让他减少了一些工作量,免得还要亲自拷打一番,费时费力,重要的是怕耽搁了江柔的病情。 甄禾被用布条蒙上眼睛,带出地牢。 但江蕴明显是低估了这位公主的娇气程度,一般人被关押这么久,迫不及待的想出去,就算看不见,强烈的求生欲也会支配着他们听着别人的脚步声摸索着往外挪,生怕慢了就被丢下。 可甄禾不一样。 她走两步绊三步,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江蕴进来的时候没带人,以免浪费时间,只能揪住她的后领子拎着她往外走。 甄禾几乎是一步一踉跄的被拎出了地牢。 从地牢到星月阁,要经过砸了无数真金白银的后花园。 出了地牢,走了一段距离,碰见了几个路过的巡逻侍卫,江蕴懒得再拎着甄禾,就叫他们押着娇气的公主往前走,免得她走两步万一绊了,又是麻烦事。 将近星月阁,远远的就看见郭尧带着一队人往星月阁去。 一看,为首的两人,一人是李莲英,一人是萧正卿。 他们显然看见了江蕴,也看见了他身后的甄禾。 甄禾怎么也想不到,这场绑票事件皇帝已经默认了,还只当沈十三真的做了叛贼,这下要是让她看见李莲英,就得坏事。 还好出了地牢没有解开她的蒙眼布,江蕴挥停了两个押着她往前走的侍卫,自己先去拦住了郭尧等人。 等拉开距离,确定甄禾听不见人声之后,江蕴才问萧正卿,“你们这是来做什么?” 萧正卿对这次江蕴和沈十三蛇鼠一窝、差点造反的事情很不满意,冷淡的瞥了他一眼,理也不想理他。 江蕴是萧谨元的义子,也算是萧府的人,这次要是皇帝降罪,萧府也会被牵连。 李莲英见气氛尴尬了,就上来打圆场,道:“是陛下的命令,命我等来送六王妃回府。” 江蕴立刻戒备了起来,正准备动作,郭尧见势不对,赶忙按住他,解释道:“舅爷别急,夫人的病好了,萧统领和李公公才会带六王妃走。” 江蕴瞬间明白了。 皇帝多半是回去一想,怕甄禾解了蛊,沈十三心头不爽,再秋后算账把人给杀了,或者卸她一只手一条腿什么的,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才让李莲英和萧正卿亲自来府里看着沈十三,等甄禾一解蛊,就立刻带走她。 从私心里来讲,江蕴并不想放过甄禾,可以说除了沈十三,他最想让这个女人死。 但现在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了甄禾,皇帝低估了他们的自控能力。 皇帝既然派了人来,就说明他心里是有这个担忧,他们又不能把人赶回去,江蕴权衡了下,对萧正卿和李莲英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带甄禾进了星月阁,你们再去院子外面等,别让她看见你们,她只要解了蛊,我就保证她完整的出来。” 李莲英也知道甄禾要是看到自己,沈十三大费周章算计一番就白折腾了,甄禾的重要性对方也不是不知道,既然江蕴都这么保证了,他也不能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于是往后退了一步,让了路,“江参事请。” 江蕴道了声多谢方便,就转头示意那两个侍卫架着甄禾过来。 那两个侍卫得了信号,反剪着甄禾的双手,押送她往前走。 在甄禾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扭住她左边一只手的那个侍卫,把手伸进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写了几个字。 等反应过来那侍卫在手心儿里写的是什么,甄禾浑身一震,狠狠握了拳头,紧咬牙关,极力的控制自己,才慢慢的平静了波澜起伏的情绪。 等人走到面前了,江蕴带头往星月阁走去,侍卫押送着甄禾,跟在他身后。 人都走的没影子了,郭尧才恭敬的请萧正卿和李莲英移步星月阁。 内屋的所有人都被清了出去,只剩下江柔和沈十三,还留了一个采香,甄禾被带进去后,江蕴反手就关了房门,才解开了甄禾的蒙眼布。 适应了黑暗,突如其来的光明就十分刺眼,甄禾缓了好大一会儿,双眼才渐渐能视物。 四双眼睛都盯在她身上,甄禾袖子下的拳头捏了捏,平定心绪,抿了抿干裂的唇,才道:“相思子,木北阴白皮,以水三盏,煎至一盏,去滓空腹顿服,得吐即愈。” 说完,顿了顿,又道:“另外,准备一个熟鸡蛋,现在要。” 沈十三面无表情,用看路边一块石头的表情看她,“还有吗?” 甄禾说:“没有了。” 沈十三看了采香一眼,对方敛眉头退下去准备东西。 因为煎药要时间,就先拿来了熟鸡蛋,甄禾把鸡蛋在手里掂了掂,对他们道:“你们出去。” 沈十三语气冰冷,像含了冰渣子一样,“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甄禾的态度却很坚决,“你的武功秘籍会让外人看吗?” 这个大概跟街角卖卤猪蹄的大爷,从来不让别人观看他做卤猪蹄的过程、和不让别人看他怎么熬制卤料的道理一样——祖传秘方,恕不外传。 但谁会放心让受害人和害人者独处一室? 这不是扯吗?! 万一甄禾想不通和江柔同归于尽怎么办? 沈十三和江蕴当然不会同意。 而甄禾却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副要么你们弄死我,要么你们出去的态度,半步都不退让。 僵持了一会儿,沈十三怒了。 敢跟他讨价还价?当这菜市场大妈买菜砍价呢? 你算什么东西?! 刚要发怒,江柔拉住他,对他和江蕴说:“将军,哥哥,你们出去吧。” 两人当然都不同意,他们都担心江柔的人身安全。 但是江柔更担心肚子里的孩子。 而他们的态度坚决,江柔沉思了下,取了个折中的办法,“你们站到屏风后面去,有什么事情我会大声喊你们的,好吗?” 江柔说的屏风距离床边也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像沈十三和江蕴这种爆发型选手,基本上眨个眼睛的功夫就能瞬间蹿到跟前了。 甄禾没说话,明显是默认了这个法子。 沈十三和江蕴的口风有点松了,江柔赶紧加了把劲儿,“有什么事我会喊你们的,离得这么近,没关系的。” 沈十三犹豫了下,警告了甄禾别耍花样,跟江蕴一起站到屏风后头去了。 他们只在屏风后面站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听见江柔在喊他们。 两人的第一反应就是甄禾要鱼死网破了,双双冲到床边,只见江柔好好生生的,连根头发丝儿也没少。 江蕴持怀疑态度看向甄禾,“这就完了?” 甄禾似乎又变成了那个目中无人的小公举,当时就呛声回去,“你觉得还应该怎样?” 江蕴的目光阴了阴,沉下脸来恐吓她,“我觉得还应该要了你的命。” 他的目光太过森冷,像一条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甄禾忍不住的往后退了一步,没敢再接话。 沈十三和江蕴上上下下把江柔检查了一遍,仔细问询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柔中蛊后,除了困顿,一直没有其他的症状,既不头痛也不胸闷,现在没有困倦的感觉,她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过多久,采香端来煎好的药。 甄禾给的方子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搭配,就这么小小的一碗药汁,味道却极其酸爽。 采香几乎都是捏着鼻子端进来的。 那味道,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一进房间,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奇苦无比的味道。 对,就是光闻味道,就觉得这碗药一定是苦出了新境界,让人闻一鼻子就想吐的那种。 他们很怀疑甄禾是不是为了报复,在药方里加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但她给的药方郑立人已经看过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能解蛊毒,可都是些没有毒性的药材没错。 这次连沈十三都沉默着端了一碟子蜜饯递到江柔面前,“先吃一个。” 江柔摇了摇头,推开碟子,端过采香递来的药,仰头一饮而尽。 仿佛对方送来的不是苦药,而是甜甜的蜜糖。 这药太苦,江柔一喝完,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嘴里不断的在分泌唾液,胃里都在反酸。 沈十三除了拍拍她的背,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病痛是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东西。 它不但折磨病人,还折磨所有恨不得替病人抗下病痛的亲人。 可这玩意儿没法儿抗,只能自己硬挺着,旁人再心疼你,除了忙前忙后的伺候你,分担不了你的半点苦楚。 这一点最是诛心 正文 能不能保住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江柔喝完药,沈十三看她就觉得她的精神头儿似乎好一些了。 用过的那个熟鸡蛋还摆在床边的小桌上,不知道甄禾拿它来做了什么。 沈十三和江蕴就在屏风后面站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就这么点儿拉屎都嫌拉不干净的功夫,甄禾就对他们说已经解了蛊。 解了让江柔缠绵病榻两月三月之久的蛊毒,让一众太医都束手无策的蛊毒。 想了想,沈十三觉得不放心,直接喊了郑立人进来把脉。 甄禾不认识郑立人,但直觉应该是他们从民间弄来的大夫。 郑立人把了会儿脉,又仔细检查一番,谨慎的说,“目前看来,夫人身上已经没有蛊毒的脉象了,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解了蛊了。” 他说得字斟句酌,仔细琢磨下来,竟然没有一句话是百分百包票这蛊确实是解了的。 其因有二: 一来,他对这个领域也很陌生,也就是个一知半解的水准,只能说比完全一窍不通的方院判和方小槐要好上一些。 二来,从上一次蛊毒在身导致喜脉作出常脉的假象来看,他现在摸到的脉象,也不一定是真的,一切还是要观察江柔的身体状况,或者等到祝弈来彻底检查一番,才能作出定论。 沈十三不擅长抠字眼儿,江蕴却不是个省油的灯,立即就反问郑立人,“怎样才算没有意外,什么又叫应该?” 郑立人暗暗叫苦,心道我觉得大概是解蛊了,这就叫应该! 但这话不敢说出来,只能说:“目前来看,夫人的脉象平和,摸不到之前身中蛊毒的脉象了,但我不敢百分百确定已经痊愈,要完全诊断康复,还是要等祝弈。” 沈十三和江蕴也知道,大秦对蛊毒的了解完全可以说处于全民皆盲的情形,能有一个郑立人知道一两分,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不信任甄禾,郑立人又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最后众人采取了一个最笨,也最稳妥的办法来验证。 江柔在中蛊期间,最明显的症状就是长时间深度睡眠,清醒不了多久就会再次陷入昏睡。 所以,只要江柔在半天内能不睡过去,那就是没有问题了。 一双双眼睛就锁在江柔身上,从白天盯到了晚上。 没人开口放甄禾走,她自己也知道走不掉,干脆就坐的离他们远点儿,不知不觉就开始打起盹来了。 她折腾了这么久,又在那个狭小的笼子里蹲了半天,十分耗费体力,现在危机暂时解除,就止不住的犯困。 这么些人直愣愣的盯着自己,就算是脸皮再厚的人也要忍不住红一红脸,更何况江柔的脸皮薄。 又不能让他们走开,几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坐了大半天。 期间,江柔胃里恶心的感觉突然无比剧烈,反胃的感觉来得凶猛又迅速,提前没有一点预兆,只来得及一弯腰,就趴在床沿上吐了。 吐出来的是一摊堪比墨汁一样黑的的不明液体,生像又中了剧毒的模样,沈十三和江蕴心烧火急的质问甄禾。 甄禾被这架势吓了一下,然后恢复正常,说:“正常现象,吐出来就完全好了。” 一群人将信将疑,只能继续观察,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萧正卿和李莲英都在外面等得极其不耐烦,有一种甄禾会不会已经被灭口分尸了的错觉。 实在是等不了了,萧正卿带人破门而入,李莲英紧随其后。 巨大的声响震得昏昏欲睡的甄禾差点从凳子上栽下来。 沈十三等人也被吓了一跳,心想是哪个不要命的敢踹他的房间门。 转头一看,就看见郭尧万般无奈的从卫兵堆里挤到前面,跟沈十三请罪,“将军,我实在是拦不住他们了。” 萧正卿二人奉皇命而来,沈十三本来就已经触怒了天颜,要是再调兵拦截萧正卿,皇帝非把沈府的人全都剁碎喂狗不可! 不能调兵,郭尧一个人怎么拦得住萧正卿?! 见是萧正卿和李莲英,沈十三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甄禾就豁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怒拍桌子,瞌睡醒了大半,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你们!你们!” 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们好得很!”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莲英是皇帝的心腹太监,萧正卿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他们俩同时平安的出现在沈府,还带着兵。 甄禾要是还不明白,估计就是大脑发育不完全、小脑发育有障碍了! 她愤怒的是,皇帝居然如此不作为,任由沈十三在她头上作威作福,甚至还在顺便在帮对方。 好心的问一句对方拉干净没有,要不要再拉一会儿。 怎么能不让人愤怒?! 完全没有把她蜀国放在眼里! 萧正卿一进来,一屋子人的目光就投过来。 他看见床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影,看起来很苍白又憔悴,看着他的目光很迷茫,像迷途的羔羊路遇其他的生物。 跟几个月前,在馄饨馆子里竖起全身刺戒备的刺猬形象完全不一样。 唔……疾病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 他只草草的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公事公办的问沈十三:“我可以带走六王妃了吗?” 江柔一坐一下午,完全没有平时那样困倦的迹象,精神也比平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萧正卿一问,郑立人就对沈十三点了点头。 沈十三默许萧正卿带走了甄禾。 经此一事,甄禾以后的日子都难过了。 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会无限放大它的恐惧。 而蛊毒,对大秦来说,正是属于未知范畴内的东西,基本上只偶尔在戏文里听到过一两句。 戏文里对蛊毒的描述神秘而又恶毒,人们对其的畏惧和厌恶怎无堪比厌恶邪术。 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来甄禾只要一口咬定这事儿不是她干的,众人心里虽然怀疑,但那也毕竟只是怀疑。 现在她亲手解了江柔身上的蛊毒,不就是在变相的昭告天下:我会下蛊,我对沈夫人下蛊了?! 人类敬畏死亡,这样一来,还有几个人敢跟甄禾接触?! 万一一不小心跟她生点口角被下蛊了怎么办?! 大秦又没会治这玩意儿的大夫,那就只有等死了! 再说六王爷刘朴。 甄禾搞这么一出,人们不但会对她敬而远之,对身为她丈夫的六王爷,当然也同样的不敢再接触, 六王爷以琴棋书画诗酒花闻名,跟沈十三比起来,无非也就是不那么暴力,也更要讲道理一些。 一个不管朝政,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人,狐朋狗友都不敢跟他玩儿了,你说他恼怒不恼怒? 他本来就不喜甄禾,这么一来,就更加看不顺眼了。 这还不算完。 大家都知道甄禾会下蛊,以后谁要是得点儿不明不白治不好的病,第一嫌疑人就是她。 六王爷虽然不喜欢她,但她还是六王妃。 不是所有人都跟沈十三一样有魄力,敢强闯王府,抢走王妃,甚至对王妃进行关押,或者私刑。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让皇帝这么无限包容。 人在绝望下,作出的一切事情都可以规划在激情犯罪的范围里面。 她们在明面上不敢对甄禾做点儿什么事,但在暗地里下绊子,那绝对是信手拈来,妥妥的行家! 要说六王爷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 这么一个烫手山芋,本来应该是关在皇帝的深宫里面当妃子,结果阴差阳错落到了他手里面,惹得皇帝不爽他就算了,他本来就不怎么好听的名声就更加的烂。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人肯带他玩儿了…… 甄禾被带走后,方小槐和方院判也进来,郑立人的目光落在床旁小桌上的熟鸡蛋上。 作为一个医者,他当然好奇甄禾对这枚鸡蛋做了什么……哦不,应该是用这枚鸡蛋对江柔做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的拿起那个鸡蛋,像拿的不是鸡蛋,而是炸弹。 剥开蛋壳后。 恩,是一只正常的鸡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郑立人仔细的观察这枚鸡蛋跟平常的鸡蛋有什么不同之处,方小槐和方院判也凑过头来看。 结果发现……它就是一枚普通的鸡蛋。 方小槐伸手从郑立人手里拿过普通的鸡蛋,觉得从内到外,由里及表的观察事物,才能得到一个最准确的结果。 于是她掰开了那枚鸡蛋。 一掰开,由于眼前的画面太过引人不适,方小槐心里一跳,脱手就把鸡蛋丢出去,嗷的吐了一地。 江蕴默默看着佝着腰吐得死去活来的背影,同情的给她递了一杯茶,然后探头去地上看了一眼。 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难看。 他就不该就这样轻松的放走甄禾! 地上的鸡蛋还是那个鸡蛋,只是蛋黄已经全部不见了,蛋白里面包裹的,是一只一只白胖圆滚的虫子。 鸡蛋掰开后,都落在地上蠕动。 鸡蛋完好无损,里面的蛋黄却全都变成了蛆一样的虫子,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这种匪夷所思的人。 甄禾到底对江柔做了什么?江柔想探头去看,被沈十三拉着做了回来,不许她看。 看不了就不看,江柔的注意力并没有久留在鸡蛋上。 她开始又抓着郑立人问了一系列问题,内容无外乎是围绕着‘孩子能不能保住’为主题而展开。 郑立人也很为难。 不是说蛊毒解了,就万事大吉了。 孕妇的身体素质很重要,江柔前期喝药比吃饭还多,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个孩子能够保住的概率约等于白日撞鬼。 可是她又不肯放弃。 是啊,孩子还在肚子里,她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她被诊断不可能有孩子,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不用尽全力保住,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有了? 江柔一遍一遍的问,‘如果我好好养胎,绝不乱走’或者‘不能不能用安胎药稳住胎。’ 她的神色很平静,没有那种偏执的疯狂,就像一个伤风的病人在问医生,‘是不是我好好吃药病就会好了。’ 可是她患的不是伤风,也不是什么喝两剂药就万事大吉的小伤小痛。 这个孩子明摆着保不住了。 郑立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江柔的眼中饱含希翼,她看起来很平静,可是大家都知道这是假象。 因为孩子还没有流掉,她不能作出一副已经死了孩子的哀恸模样,那样会让她自己觉得已经死了孩子。 可是她的肚子中还有一个生命。 所以她必须平静。 那样才是最正常的反应。 似乎这样,就可以将一切抹过去。 江柔再一次拉住郑立人的袖子,定定的望着他。 正文 削官 郑立人做了一辈子的医者,这样的眼神不知道见过多少。 能救的,他不会不经历,可是大夫治的是病,不是命。 如果江柔没有中蛊,没有喝那么多药,就算她身体底子不好,也可以努力试一试,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可是并不会有如果。 木已成舟,该喝的不该喝的药全喝了,现在再来保孩子,太晚了。 他只能安慰江柔,“夫人,孩子还会有的。” 这句话苍白无力,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江柔这辈子能有肚子里这么一个,已经是老天爷打瞌睡,再想要孩子,恐怕是难如登天。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硬生生的忍住,扯起一个含悲带泪的笑,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悲观,“请先生试一试吧,我会好好配合的。” 固执的病人不是没有碰到过,这么固执的还是头一个。 自然滑胎就是早晚的事,何必折磨自己又折磨孩子? 她身体底子本来就薄,等月份大了,就不是滑胎,是小产了,早点舍弃这个孩子,降低对母体造成的伤害才是正经。 郑立人再劝说了两句,发现劝不动,只能作罢,承诺尽力试一试。 江柔的立场无比坚定,谁都劝不动,连沈十三都没办法。 住哪里人最后只能答应,“我尽力一试。” 为了以防对方抱有太大希望,他又加了一句,“不过希望不大,你们先做好心理准备。” 保胎这方面,方小槐擅长。 以皇帝的战斗力,平均一年下来,后宫会有二到六个妃嫔怀孕,但平安产子的几率低到令人发指。 不论男女,一年能平安出生一个,那都是谢天谢地了。 运气好点儿的,胎莫名其妙的滑了,就算了。 运气不好点儿的,一尸两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所以方小槐开的一手好保胎药方,针对不同情况不同体质,对症下药。 虽然最后保住的是少数,但那大都属于外界的不可抗力,跟她没关系。 由于武力值渣,方小槐被迫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其中包括随叫随到,任劳任怨,不许抱怨,没有小费,以及任由郑立人使唤……等。 她悲愤交加,最后迫于江蕴的淫威下,不得不从。 甄禾被带回去后不久,皇帝就召见了沈十三,谈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只知道甄禾暗害重臣亲属的消息被皇帝传回蜀国,正在等待蜀国的交代。 至于沈十三,因为带兵武攻六王府,被皇帝削了官,贬去幽州镇守边关,无诏令,不得回京。 客观来说,沈十三这次是捡了大便宜了,因为本来该削的不是官,而是他这颗脑袋,皇帝偏心,被他捡回一条命,虽然被流放,好歹总有个职位,比起回家挖红薯养猪的,算是混得比较好的了。 按照惯例削官就抄家,沈十三的抄家和流放工作被推到了一年后。 因为江柔现在不能远行。 走了后门,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沈十三的代价是又被暴打了一顿,把他手上的所有财产上缴国库,以此换来了一年的缓刑期。 这里的所有财产,是指皇帝抄家都抄不到的财产。 大秦律例第三百五十六条——从政不从商。 也就是说只要当了官儿,就不能做生意,以免官员以权谋私,给自己开小道,不顾正经商人的死活。 但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你能管我做不做生意,难道还能管我家下人做不做生意吗? 所以郭尧和谢凯名下有无数赌场、客栈、猎场等。 名义上是他的,其实全是沈十三的。 不然沈府这么奢侈,靠朝廷那点儿死俸禄,沈十三得拖家带口的上街讨饭。 皇帝抄家,只能抄他名下的财产,抄不到郭尧名下的,而郭尧名下的一切动产不动产,才是大头,皇帝眼巴巴的看着,拿不到,没办法。 连年打仗,国库空虚,他垂涎这笔财富很久了,沈十三主动拿出来,皇帝今天晚上怕是睡着都要笑醒了。 等江柔修养好身体,沈十三就要动身去幽州任总兵官。 总兵官他不是一个官职,是所有拍派去驻守边疆官员的总称。 沈十三被削了职位,拿掉了怀远大将军的名号,就是一个闲散人员,但皇帝不可能就这样放他回去养猪,于是叉他去边疆吃沙子,算是朝廷的临时工,等罚得差不多了,再把他调回来。 皇帝私心里只想拿沈十三手里的钱,不想把他流放得那么远,但刘朴毕竟是王爷,他这次做太放肆了,连象征性的惩罚都不表演一下的话,朝中文武大臣的笔杆子和枪杆子都要不答应了。幽州苍茫,上接干旱南疆,左邻粗沙漠北,龙虎关划出界限,龙虎关以内,是大秦的疆土。虽然是个省级城市,但从他恶劣的地理环境就能看出来,它穷,非常穷。 可以用不毛之地来形容。 不仅穷,还干旱,动不动来两场沙尘暴,家里就得做十级大扫除。 那里的水比油贵,夏天能天天洗澡的,都绝对是大户人家。 暂且不说一年后的事情,目前来说,江柔在将军府养胎养得勉强还算顺利。 动过两次胎气,好险都稳住了。 一晃过去两个月,算算时间,江母和江父应该已经在往回走的路上了。 祝弈的医术不如郑立人,但他师从医圣毒手张广,因此毒术异常了得,后来自己独创了一门医道,将毒术和医术融合,叫做毒医。 郑立人没有办法,或许祝弈能另辟蹊径试一试。 江柔为了养胎,以防意外,基本上不再踏出星月阁一步,连小咪和小汪都被送去了揽月阁。 沈十三被削了官职,现在能留在盛京,也只是在等着江柔生产……或者流产。 江柔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众人都开始有了期待,有了侥幸心理。 孩子已经五个月了,这五个月比起郑立人先前描述的情况要好上太多,是不是只要再挨上五个月,孩子就出生了? 大家都是这样想的,江柔也是这样想的。 她更加小心翼翼,每天按时喝安胎药,就算没胃口,也会一如三餐按时吃饭,吃不下去也要强迫自己吃很多。 可是也不知道是体质特殊还是怎么。 江柔为了营养能够跟上,把吃饭当吃药一样按时按量,后期郑立人提出食补,连饭都变成了药膳。 普通孕妇这么吃,体重早就蹭蹭蹭的往上飙升到停不下来了,但她没有。 她这个体质让无数女人羡慕又嫉妒——怀孕只长肚子。 她吃得比以前多,却反而比以前瘦了,只有肚子在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像身上的肉全都转移到肚子上去了一样,连脸颊都凹陷了下去。 整个人就像饿得皮包骨头的难民在肚子里揣了个球一样。 就算她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用,营养摄入也已经完全够了,没道理会这样迅速的干瘦下去。 郑立人和方小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甄禾被放了回去,沈十三的兵权也交了,再有拥兵围府的心,也没有这个力了。 当初甄禾以为她没有活路了,但其实不管是江蕴和沈十三,抓了她,也不敢动她。 无论心里多想给她把十八般刑法都上一遍,那也只能想一想。 绑架王妃本来已经是大罪,再滥用私刑,皇帝把心偏到膀胱上都保不住沈十三。 她的罪,会与朝廷来定夺,轮不到他们来审判。 可关键就是他们等不到朝廷来审判。 走正常流程,她一定不会承认,因为她有恃无恐,朝廷在没有证据将她定罪之前,不能动她。 甄禾的身上不能有一点伤痕,也不能有一点中毒或者曾经被伤害的痕迹。 这也是江蕴为她私人订制牢笼的原因。 屁股下面有铁钉,但笼子的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能开,只要甄禾的脑子里不是空的,就很难真的一屁股坐到铁钉上。 但如果她真的这么傻,那……江蕴也认了。 心服口服。 沈十三本来是想弄颗糖丸儿来诈她,可就怕激怒了她,鱼死网破。 留给她希望,让她自己慢慢考虑,虽然耗时间耗心力一点,可是稳妥保险。 其实甄禾如果硬是不承认,或者不肯解毒,他们也没办法。 然他们显然高估了甄禾的骨气。 得知江柔怀孕,江蕴是打算冒冒险,结果两句话一说,对方就妥协了。 早知道还不如一开始就上糖丸儿。 ------题外话------ 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最近很多考试,要复习什么的,更新时间可能稳定不了了,本来说这几天就恢复万更,现在也有点困难了,这个月就视情况尽量更新,如果晚上十点还没有更的话,各位小可爱就明天早上再起来看吧,不要熬夜等了,等这个月过去放了暑假,就稳定更新时间,再恢复万更,么么哒。 正文 弟弟还是妹妹 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饶是江柔畏寒不怕热,也有点热得熬不住,怕寒气太重,房间里又不能放冰盆,只能这样一日一日的留着汗过。 她爱坐在星月阁的廊下,这天傍晚,采香来告诉她,张姚氏来看她了。 前段时间她大都在沉睡,张姚氏来过许多次,每次都刚好撞在她睡时,这段时间解了蛊,才清醒过来,张姚氏每次过来,都带着她爱吃的馄饨。 浇上许多麻酱。 她叫采香把人请进来,张姚氏背着小安安,一只手里提了食盒,掐着时间来给江柔送晚饭了。 她怀孕后就很想念张姚氏做的馄饨,沈十三经常让人去馄饨馆子里给她打包。 张姚氏知道后,一有空闲,就亲自给她送来。 这天气热,她又要带小安安又要忙馄饨馆子,还要来送馄饨,江柔总怕她身体吃不消,劝了好几次,她都执意要来。 她总说,“大娘看着你长大的,你跟安安一样,都是我的孩子,送两碗馄饨有什么了不得的,只要你还愿意吃,我一直给你送。” 每次江柔把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张姚氏放下馄饨,江柔让采香给她和小安安盛绿豆汤解暑,空档里,小安安一颠一颠的跑到江柔面前,甜甜的喊姐姐。 江柔现在是两个人了,做什么都小心谨慎,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随心的抱他,就撑着后腰摸摸他的小脑袋,“安安又长壮了。” 小安安咯咯笑了两声,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摸在江柔隆起的肚子上,童声格外响亮,“弟弟,弟弟!” 话音刚落,沈十三就从拐角走进来,看见张姚氏在,习惯性的无视她。 他走到江柔面前,抓着小安安的衣领,像拎鸡崽子一样把他拎起来,双手叉在他腋下,开始认真的跟一个孩子较劲,“你怎么知道是弟弟?万一是妹妹呢?” 其实并不是他喜欢男孩儿或者女孩儿。 他的观念里,只要是他的,别是隔壁老王的,管他男孩儿女孩儿都没差。 但是他就是想知道。 这个小崽子为什么要说是弟弟? 他为什么不说是妹妹呢? 你说一个一两岁的孩子,他怎么就晓得是弟弟呢? 小安安挥舞这小短手,从小就展现了见风使舵的天赋,“妹妹,妹妹!” 沈十三又纠结了,“那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 孩子被人这样举在半空中肯定不舒服,张姚氏这个当娘的看着心疼得不得了,可是又不敢多话。 江柔赶忙去拉沈十三,又好气又好笑,“你跟一个孩子这么较真做什么?快把他放下来。” 孩子知道什么,不过也就是随口一说,也就沈十三这么认真。 比孩子还像孩子。 沈十三本来想反驳。 不是弟弟就是妹妹,为什么他要先说弟弟不是先说妹妹? 但一看江柔圆滚滚的肚子,怕跟她争执气着她,不情不愿的把小安安放了下来。 放下来后还觉得看这小破孩子不顺眼,趁江柔不注意悄悄踹了他一脚。 孩子小,他心里也不是没数,所以也就是轻轻的一脚,没踹痛,小安安可能是被吓着了,张着双臂就往张姚氏怀里扑去,嘴里还在喊着娘。 张姚氏的眼睛一直都放在小安安身上,江柔没看见的,她可看见了。 对沈十三踹了自己孩子这事儿,敢怒不敢言,默默的抱着小安安拍他的背安慰他。 采香端了绿豆汤上来,看见沈十三也在,又去盛他的那份儿。 张姚氏怕馄饨放的时间久了就泡烂了,就催促江柔快吃了。 沈十三也在,她怕这位爷想不开又踹自己孩子一脚,连绿豆汤也不喝了,就匆匆的告辞了。 江柔送张姚氏到廊外,看着她逃也似的走了。 江柔折回来,沈十三正跟大爷似的喝原本端给张姚氏的绿豆汤,她不敢骂他,又忍不住,就似嗔似怒道:“安安还这么小,你抱他的时候别这么粗鲁,小孩子的皮肤很娇嫩,你这样会弄疼他的。” 沈十三一口干了碗里的绿豆汤,“老子动作这么轻!” 这小破孩儿到底为什么说是弟弟? 听一些老人说,孩子的嘴很准的,说是弟弟就是弟弟,说是妹妹就是妹妹。 难道老子要有儿子了? 沈十三郁闷的看向江柔圆滚滚的肚子。 他以为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但现在怎么就觉得这么憋得慌? 想要个女儿怎么办?! 现在把那个小崽子逮回来让他重新说一遍还来不来得及? 在线等,十万火急! 正文 胎动 这天下午方小槐过来例行诊脉,郑立人也从隔壁过来。 沈十三被罢官后就清闲了下来,不像以前一样要去早朝,天天还要去军营,更要操心各地是否有异动。现在只偶尔出去一会儿,时间也不太长,大多数时间都在府里,不是跟江柔在一起就是在书房。 他以前白天经常不在家,现在突然变成了闲散人员,江柔问过一两回,沈十三只说军中无事,一切有梁正和严天罡。 他瞒了江柔被罢官,以及一年后贬去幽州的事情。 他主要是觉得这些朝政上的事情,江柔没必要知道,并且贬官这事儿吧,虽然他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但万一她胡思乱想,又是心理负担,不利于养胎。 一般五个多月,已经会有明显的胎动了。 每次诊脉的时候,江柔都没有主动提过这事儿,她是因是投胎,对这些事情了解得不全面,就忽视了。 郑立人和方小槐却在担心。 本来前两次就该过问了,但他们一直憋着没说,怕让江柔过度忧思。 再过段时间,就已经是六个月的胎儿了,就算是轻轻的蠕动,也应该会有些动静。 方小槐觉得再拖着反而会影响正确的判断,硬着头皮问,“夫人这段时间,有没有感觉到过胎动?” 江柔一愣,像是才想起这个事儿,仔细回忆了下,愣愣的摇头,“没有过……” 方小槐和郑立人对视一眼,暗道要遭。 怀孕期间除了安胎药,一切药物都是毒药,而江柔前期喝了不少的药,这胎本来就很难抱住,现在没有胎动,对医者来说,觉得在意料之中。 只是看着这个即将为人母的女子这么努力的去留住这个孩子,在情理上觉得难以让人接受。 他们这么一问,江柔的心就慢慢沉下去了。 她怎么忘了这个事情? 当初张姚氏怀小安安的时候,大概在五个月的时候就能感受到明显的胎动,现在她的肚子都已经快六个月了,她一次都没有感觉到过…… 保胎之路似乎太过顺遂,麻痹了她本来紧张的神经,连这么重要的事情,她都没有注意! 她开始不安,抓住方小槐的手,定定的看着对方,在场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忐忑与惶恐,“很严重吗?” 很严重吗? 当然很严重! 孩子连胎动都没有,怎么不严重? 虽然也有怀胎十月一点都感受不到胎动的,但那毕竟是个例,大多数的孩子在五六个月的时候,不说大动,但至少应该感受到一次吧?! 可看江柔慌张的样子……一次都没有。 郑立人沉吟了一下,首先安抚江柔,“夫人先别急,再等等看,你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现在月份还不是特别大,再等等应该就会有的。” 会有吗? 不知道。 反正先安抚江柔,她的情绪波动不宜太大。 方小槐又开了保胎药,挎着小药箱回了太医院,郑立人也回隔壁,仔细研究江柔以前用过的药。 房间空后,江柔惴惴不安,沈十三一直沉默不语,她就更加慌张。 承载了万千期待的一个孩子,他的父亲母亲都如此期盼着他的到来。 如果……江柔突然觉得世界都变得黑暗,目所能及之处,净是不见阳光的阴霾。 她很慌乱,可是没有哭泣崩溃。 她的情绪必须要稳定,不宜大喜大悲,那样对胎儿不好。 她要平静…… 要平静…… 沈十三看着江柔日渐长大的肚子,神色莫测,半响,他说:“晚上想吃什么?” 江柔:“……还不饿……” 沈十三没再多说什么,只字不提有关孩子的所有事,没过多久,郭尧就来了。 不止是他来了,皇后也来了。 国母的銮驾还在街头,郭尧匆匆跑来通知沈十三,好准备接驾。 对一般人来说,皇后突然驾临,那必定是一阵人仰马翻的准备接驾,但沈十三不是一般人,他跟皇帝都无法无天惯了,皇后在他面前也就是个名词,只按照该走的流程走完,内心毫毫无波动,一点不会有荣幸之至的感觉。 本来后驾是应该阖府在门口恭迎,但皇后知道江柔的情况,特意免了多余的虚礼,在大门口下了轿子,自己走到星月阁。 江柔这一辈子,第一次见到地位这么高的女人,心里还会有点忐忑。 无缘无故的,皇后来找她做什么? 是的,皇后是来找她的,但名曰探望。 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一个民间出生的将军夫人,居然劳动凤驾亲临,说不惶恐,是假的。 江柔见了皇后,正准备心里,被她身边的大宫女虚扶住了,一看就是已经事先吩咐好了,不让她行礼。 皇后比皇帝小五六岁,至今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生了一张芙蓉秀脸,肤色白腻,双眉修长,眸子明亮,发髻绾得一丝不苟,容色不算绝美,但一身贵气庄严,任大秦哪个女子都比不上。 她跟江柔说话的语气很柔和,两人明明只有几岁的年龄差,江柔却在她语气了听出了三四十岁年纪女人才有的沉稳。 皇后以要和江柔聊家常为由,支走了沈十三。 沈十三放心大胆的走了。 皇后姓张,是皇帝的第二任皇后,第一任因为造反,被赐死了。 张皇后性格温平又不失威严,平时看起来很好说话,对谁都笑语盈盈,但只要触及原则问题,手腕跟皇帝一样铁血。 她十九岁封后,掌管后宫六年余,不说后宫安不安稳,反正只要有人搞小动作,必定是小心翼翼背着她,不敢让她知道的。 国母的威仪很到位。 皇帝很信任她,由于沈十三在宫中走动频繁,皇后又经常替皇帝红袖添香,两人见到的次数不少,沈十三对她还算了解。 她在后宫叱咤风云,用些手段整治妃嫔肯定是免不了的,但她在后宫如何,是不会把手伸向沈府的后院的。 不论什么原因。 因为沈十三不会容忍,换言之,皇帝也不会容忍。 他知道对方支走自己,肯定是有什么话要跟江柔说。 那就说呗,反正老子的媳妇儿最后还不是要跟我说! 你把我支走有什么卵用? 沈十三走后,皇后才开始仔细打量江柔,面上平静非常,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沈十三的这个夫人…… 像!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天底下为什么会有如此想像的两个人? 还是她们之间本来就有什么关系? 可是……不可能的! 张皇后敛下心头惊异,不动声色的让江柔坐下说话。 皇后都站着,江柔哪里敢坐着?! 因大家都知道江柔的胎不稳,皇后看她拘谨,就让人给自己抬了座椅,先坐下,免得江柔站得太久动了胎气。 那她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楚! 江柔见皇后坐下了,自己才敢扶着肚子坐了。 她动作缓慢,张皇后看她落座,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时隔多年,她穿越时空,又见到了当年被她当做信仰来崇拜的那个人。 那一举一动之间,简直是像极了。 一样有一双弯弯的眉,圆圆的眼,五官之间几乎挑太大的不同。 只是性格看起来不甚相似…… 江柔落座后,张皇后对大宫女使了个眼色,大宫女带着一干人等退出了星月阁。 江柔是个聪明人,一见这阵势,也转头看了采香一眼。 采香就跟着宫女们的步伐一同出了星月阁。 张皇后甚为满意,民间的女子若是都似这般,这些勋贵之女反倒是比不上了。 张皇后也语气也不急躁,当真如她所说一样,像是在闲话家常,“你的哥哥江蕴,你知道多少?”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江柔完全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什么叫做她对她的哥哥知道多少? 江柔就问,“皇后娘娘说的知道多少,是指什么?” 她已经不像一年前一样,那样惧怕陌生人,在攻击型长相的人的面前连说话都要结巴。 她成长了不少,至少,现在在皇后面前,她能够平心静气的对答如流。 张皇后一听她这话,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她不知道。 皇后说:“你哥哥上两月入了朝,你知道吗?” 皇宫里的人说话就这毛病,说话从来不直说,仿佛谁说话的弯子绕得远,谁就能活到最后一样。 她说的事情,江柔在沈十三和江蕴的谈话之间听过一两句,隐约知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就说:“回皇后娘娘,是知道的。” 皇后先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可以称得上语重心长的语气道:“陛下给了江蕴参事的职位,对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说,算是厚待了。” 江柔知道她的话没说完,肯定还有后半句,于是就作出聆听的样子,静静等待她的后半句。 果然皇后接着说,“称了陛下的臣,那就是陛下的人,拿了朝廷的俸禄,江参事就须得对王朝尽忠。” 皇后的语气还是很平和,比起之前,半点都没变情绪变化的样子。 可她这话说得可轻可重。 什么叫做须得对王朝尽忠? 意思是江蕴现在对王朝不忠吗? 对这样的话,江柔不敢轻易的接,可是她不知政事,平时听到的一两句,都是从沈十三的嘴巴里漏出来的,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如若贸然接这种话,恐怕怎么回答都不是标准答案。 思来想去,她决定化被动为主动,于是直接对张皇后说:“皇后娘娘的意思,臣妇不懂,还请娘娘明示。” 皇后从手腕上脱下一个手镯,轻轻的套在江柔的左手上,一边套一边说,“沈战乃是一国将军,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许多事情,也应该亲眼见着了。” “目前的状况不是很乐观,各国都想一争天下,弄得民不聊生,哀嚎遍野,百姓饱受战争之苦,而大秦在列国里,实力较强……我这么说,你懂吗?” 江柔的手被张皇后握住,她的手心有些烫,温度传到她手上,而手腕上的玉镯冰凉,一如她的心情。 她就是张皇后口中,饱受战火之苦的百姓。 张皇后说的话,她懂。 可是她不懂,她就是一个女人,跟她说这个,有什么用,或者有什么目的? 张皇后的目光平和,将玉镯在江柔的手上套牢之后,说,“江参事有一直自己的武装,陛下希望,他能够以大局为重。” 江柔这下懂了。 大局为重的意思,就是希望江蕴把自己的武装上缴国家。 先不说人家自己的武装力量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交给国家,单说这支神秘的武装……江柔就完全一脸懵逼。 她从小跟江蕴一起长大,哥哥就是个在酒馆里卖酒的酒郎,怎么会有什么武装力量? 就算有,她总该知道点苗头吧? 可是她是第一次从皇后嘴里听到这件事。 江柔望着张皇后的双眸,心下赫然。 一国皇后,不会闲得没事做特意跑到她的家里来跟她开这种玩笑,更不会用皇帝的名义来跟她开这种玩笑。 江柔在心里打了个腹稿,谨慎的的答话,“哥哥为国效力,必当是倾尽全力,皇后娘娘说的事情,哥哥也没跟我提过,回头我就去问问哥哥,如果当真有的话,我兄妹二人一定谨遵陛下的旨意。” 张皇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正想口头表扬两句,又听见她说,“不过我和哥哥除了一年前,几乎从未分开过,娘娘说得武装力量,我半分不知情,如果哥哥手里没有这支力量的话,娘娘和陛下会怪罪吗?” 这话把皇后问住了。 江蕴在朝廷里做事,底细总是要被调查清楚的,有些事情只要有些蛛丝马迹,就不察觉端倪。 但千机楼还是做情报买卖的,对于自己的情报,那保护得就像自己的命根子一样严密,大内的密探多番打探,也只揭开了千机楼最表面的面纱。 也就是说,皇帝只知道江蕴的背后有一股神秘的江湖力量,只知道规模很大,其余的一概不知。 皇帝让皇后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从江柔方面开始游说,试图让私有企业变成国有企业。 而江柔现在这么一问,皇后该怎么回答? 难道说,‘不行,你必须有,没有也必须给我变出来。’? ------题外话------ 这段时间可能只有一更,各位小仙女原谅我,因为要考试了,要复习,时间实在是来不及 正文 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张皇后抑郁了。 宫廷里养的这些大内密探都是干什么吃的? 说好的江柔性子怯懦呢? 说好的没见过大世面不敢反驳皇后呢? 呸! 这个伶牙俐齿脑子还转得快的,一句话就把她给堵死了。 这话怎么回答? 说怪罪也不是,说不怪罪也不是。 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模样,但张皇后敢打包票,她要是敢说一句不怪罪,皇帝交代的事情绝对就没下文了! 因为你自己说的呀,不怪罪。 到时候追问起来,人家一句‘哥哥说他手里什么武装力量都没有。’ 一句话砸得你嘴都张不开。 皇帝也是鸡贼,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不伸手,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自己的媳妇儿。 张皇后真是冤都没力气喊了。 但皇后毕竟是皇后,这种程度的事情,还是难不住她的,她直接不回江柔的话,道:“希望你劝劝江参事,他不入仕还好,一旦在朝为官,私下培养军事力量可是大罪。” 这话也不是说出来吓唬人的。 江柔原本没想到这一层,张皇后一点拨,她就通透了。 千机楼是情报组织,跟军队里的侦查营是一个效果,说它是军事力量,不算打胡乱说。 江蕴官拜参事,在朝廷方面,他也就是从事带领十个兵蛋子对有关地方性法规草案进行评议,并且提出修改意见的工作。 算是个武职中的文职,没有多大的权利,但有很大的晋升空间。 而千机楼的规模极大,楼中的全能型人才都是按斤称的,比朝廷赋予他的权利不知道高出多少倍。 有心人完全可以以此弹劾江蕴结党营私,私自拢兵,意图造反,其心可诛。 坏就坏在他头上带了朝廷给的官帽。 道理懂是懂了,但江柔还是没有就此松口,她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臣妇要是见到哥哥,一定好生质问他,若此事为真,一定不负皇后娘娘所托。” 这话换个角度,就是说,江蕴只要不承认,不管他手里有没有什么武装力量,一律视为没有。江柔也不是在沈十三跟前养大了胆子,执意要跟皇帝皇后作对,主要是她对皇后口中说的武装力量的确一无所知,贸然应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再说,就算真的有,需要张皇后从她这儿入手,就说明江蕴并不想交出指控权。 那是她哥哥的东西,她没有权利指手画脚。 张皇后一听,知道江柔这里算是没戏了。 但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还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千机楼那么庞大的一支力量,皇帝本人也没指望靠一个江柔就解决了,派皇后来,除了是想试一试,还是想借江柔的嘴,让江蕴知道,朝廷已经在注意他背后的千机楼了。 他不说完全交出指挥权,起码要对皇帝表示出忠诚。 不只是他的忠诚,还有整个千机楼的忠诚。千机楼里面有最出色的谍者,一旦为他人所用,那将是无尽的祸患。 帝王生性总是多疑,就算江蕴已经是归顺大秦帝国,但不握在自己手心里的东西,总是觉得不踏实。 张皇后的任务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完成不了,再多留也无意义,跟江柔再东拉西扯了两句,就起驾回宫了。 江柔要送凤驾到沈府大门口,仍然被张皇后拦住了。 如果不是皇帝的意思,她连跟江柔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至少在十个月内是不愿意跟此人有交集的。 并不是因为张皇后厌恶江柔这个人。 而是在皇宫里呆久了,难免有些被害妄想症。 怀孕这种事,变数大得很,要是你早晨才来跟孕妇姐姐妹妹的谈心,晚上孕妇就流产了,虽然没有证据能直接证明这是你做的,但奈不住众口悠悠。 人家孕妇一直都好好的,怎么见了你后就流产了? 一个人说是你做的,那不一定是你做的。 十个人说是你做的,那有可能是你做的。 要是一百个、一千个人都说是你做,那不管是不是你做的,都必须是你做的! 人民群众么,反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就觉得怎么热闹就怎么起哄,完全不会关心身处舆论中心的你是死是活。 这么些年,这种事情看多了,张皇后也算是看怕了。 更何况江柔这个胎的存活率本来就很低,要是再送她给送掉了,沈十三估计要当场变疯狗,逮谁咬谁。 江柔自己也知道这个理儿,所以没有推辞,乖乖的送到星月阁门口就止步,免得害人又害己。 江柔送銮驾到星月阁门口,没有出去,所以也没有看到,卓雅秋等在出府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给张皇后请安。 她是兵部尚书之女,在没嫁沈十三之前,经常跟各家闺秀们一起组队进宫给皇后请安。 这个请安,说白了也就是拉关系,多在皇后面前露脸,好让对方给皇帝吹枕头风的时候,记得住你家姓啥。 后来嫁了人,进宫的时候就少了,现在张皇后亲自到沈府,就算不是来找她的,但该露的脸还是要露,不然别人说你目中无人,皇后到了你的府上你都装瞎子,是不是藐视天威? 聪明如卓雅秋,怎么可能会给人落下这样的话柄? 她跟江柔不一样,她没有孩子做挡箭牌,该做的礼仪一样都没少,老老实实做完了全套。 她以前在张皇后面前露脸得勤快,张皇后对她的印象还算十分深刻,本来想等对方行完礼走完过场就回宫。 但在卓雅秋行礼的叩拜的那一瞬间,张皇后喊人压低了轿子,下了凤撵。 张皇后这次是特意来找江柔的,卓雅秋完全没想到她居然还能看自己一眼,她乍一动作,反而把自己吓了一跳。 她自从入了沈家的门,就不再得皇后的喜欢了。 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就因为这个妾室的身份。 除开尊卑有别,主要还是因为张皇后本人是非常讨厌妾室的。 通俗点来讲,皇帝的后宫,皇后是正房,其余的不管是贵妃还是皇贵妃,说白了都是小妾。 张皇后表面上看起来母仪天下,替皇帝治理后宫,大度又贤德,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是装出来的。 有哪个女人愿意大度的跟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张皇后是身居高位,没办法。 可不能表现出来,不妨碍人家心里想一想,总共不能人家心里怎么想都要控制吧?张皇后身为正宫,讨厌妾室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卓雅秋很不幸,成为了别人的妾室。 爱屋及乌恨乌也及乌,妾室两个字让她在皇后面前的地位一落千丈,从前还偶尔召她到面前说两句话,现在是连看到不想看到她。 卓雅秋心里苦,可是 没办法,谁叫人家是皇后你不是呢? 这还是她嫁给沈十三以后,张皇后第一次正眼看她。 她当然诚惶诚恐,得了张皇后的平身,就赶忙站起来规规矩矩的落后半步,谨慎的不敢先开口。 张皇后带着她溜了半天,也沉默了半天,就在卓雅秋不断的揣测对方用意的时候,听见她开口了。 首先是问了问她在沈府的家常,然后问她过得好不好。 卓雅秋能怎么回答? 难道还真说她过得不好?! 路都是自己那个不长眼的爹选的,跪着也要走完。 东拉西扯半天,整个沈府都被走得差不多了,皇后在一句你吃了么后面猝不及防的加问了一句,“卓尚书最近可还好?” 这个急转弯转得太急,一下就从婆家过度到娘家,卓雅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回答,“回皇后娘娘,家父一切都好。” 张皇后也不是吃饱了没事做,要无缘无故的追问一个尚书的近况,卓雅秋回话的话脚都还没落下去,她就接着道:“本宫看他最近不是很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收起了平时以德服人的模样,变成了那个手段了得的皇后,浑身都是一国之母的积威气势。 卓雅秋被整懵了,一下子也不知道到底是那句话说错得罪张皇后,瞬间就忐忑了起来。 张皇后没理她,自顾自的说,“今年户部拨粮,倒是把兵部养肥了不少。” 卓雅秋一听,半点有没有犹豫,双膝一弯就跪了下去,大声的叫着冤枉。 今年南境边地有些小摩擦,皇帝往南境拨了军粮,由户部出库,兵部接手。 在朝为官么,大家都懂的。 假如哪里发了蝗灾,哪里又生了水患,只要涉及到放粮赈灾……哦不,只要是涉及到放粮两个字,结果么…… 如果朝廷赈灾的物资是一整根水稻,经过层层盘剥发放到老百姓手里的时候如果还能剩下两把糠壳,那就已经算是官员有良心。 至少还留了壳! 遇到良心烂点儿的,不仅扣下了赈灾粮,说不准还要反倒伸手管你要粮食,美其名曰赋税。 从古至今,很多农民起义就是被这种良心被狗吃了的货色给逼的。 逼得走投无路,那就只有反了。 由此可见,想要稳坐江山,除了杀反贼,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贪官。 户部拨粮,经手兵部,转接下一道程序的时候,一根水稻就已经变成了半根水稻。 卓尚书小腰包鼓了起来,最近饭都要多吃两碗,整个人都圆润了。 他是圆润了,皇帝可就要哭了。 该拨下去的军粮拨下去了,前线的将士却总是写信回来,吵着嚷着说吃不饱,没力气打仗。 皇帝要是还不明白,那就真的是个二傻逼皇帝。 贪污**的人早晚要被惩治,但被惩治之前,张皇后却跟卓雅秋说这样的话,就很值得人注意了。 哪有人打人之前还要先跟被打对象提前打招呼的? 这是在怂恿对方跑路还是鼓励对方承认错误? 估计都不是。 跑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跑到那里去? 承认错误? 贪污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到还有承认错误这一天? 所以,卓雅秋现在的心情,就不是惶恐二字可以形容得了的。 比起卓雅秋,张皇后就风轻云淡多了,没有在继续军粮的话题,而是似是而非的说了一句,“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你心里应该要有底。” 卓雅秋一怔,不自觉的抬头愣愣的望着她。 贪污的是卓尚书,就算她不承认,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是为什么‘是你心里要有底’而不是‘你父亲心里要有底’? 朝政上的事情,关她一个后院的女人什么事? 张皇后见她愚钝,为了提示她,眼风往星月阁的方向轻轻扫了一眼。 卓雅秋这才懂了。 张皇后口中不该做的事情,是江柔。 卓雅秋跪在地上,头重新低下去,看起来俯首臣服,可是浑身都散发着不服的气场,语气也比较生硬,“皇后娘娘的意思,臣妇不明白。” 兵部尚书是个重要职位,不是说换就能换的,而且贪污这种事情,说难听点,满朝文武,恐怕还真数不出来几个手干净的,要是因为这事要办了卓尚书,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道要扯出多少官员。 张皇后本来是想用卓尚书的把柄敲打卓雅秋一下,好让她收敛些,结果没想到对方这架势,是根本就不想收敛!张皇后真恼了。 留卓尚书已经是给足了卓家恩典,可卓雅秋这模样,还挺不服? 既然对方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张皇后干脆也不再留情面,说话直接又戳人心窝子,“在这盛京中,我原以为甄禾是最蠢的,没想到居然还有更蠢的。” 她说着双眼就钉在卓雅秋头顶,目光灼灼,对方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这**裸的目光。 这目光的意思,摆明了就是在说卓雅秋就是那个更蠢的人。 卓雅秋不敢顶皇后的嘴,再怨再恨,也只能静静的听着。 张皇后接着道:“说你蠢,还真不是冤枉你,甄禾有蜀国撑腰,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敢对沈战的人下手?” “你那点小把戏,沈战这个蠢货看不穿,还真当谁都瞒得过?” “你把甄禾当刀使,也不看看这刀开刃了没有,不是本宫鄙视她,东街三文钱一把的破菜刀都比她好使,你还洋洋自得让江柔吃了个大亏。” “你就好好祈祷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无事,否则沈战也就是不知道,要是有朝一日有人揭穿了你……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正文 不放过 皇后这一生,卓雅秋这样的人见了不少,像江柔这样的反倒见得少。 沈十三这人对国家大事十分敏锐,他的世界里动辄横尸遍野,千军万马才是他肩上的责任,像后院这种勾心斗角,顶破天也就牵连百八十来个人,对他来说,也就是战场上随手砍菜切瓜一样就砍死,转个身的功夫就能忘记。 惊心动魄已经成为习惯,卓雅秋那样的小手段,在他眼里跟蚊子肉没什么区别。 他在很尽力的保护江柔,但他是个死心眼儿的人,他觉得的保护,就是给她好吃,给她好穿,给她最好的大夫,全世界的最好捧到她面前,就是对她好。 他忽略了从阴暗处伸出来的黑刀子,卓雅秋在他眼里没有存在感,所以时间一久,他压根儿已经忘了还有这号人,当然也不会觉得这人能做什么。 可是他不觉得,不代表就不会。 皇后能是皇后,光靠一张嘴跟人说‘我们要手牵手共创和谐大秦盛世哦!’当然是不够的。 手段,必须要有,并且段位要比所有女人都要高,否则就容易被人从皇后宝座上拉下来。 沈十三的重心不在后院上,皇后却是专业管理后宫的,对大臣们的宅邸,偶尔也会关心关心,更何况沈十三的身份地位不一般,那当然就是关心他妈给关心开门——关心到家了。 甄禾对江柔早有杀心,从她成亲的那天晚上就能够看出来,所以皇后就格外注意王府的动静。 当初皇帝因为谁当正妻这事儿对江柔有点儿情绪,但他可能是个混账皇帝,却不是个昏庸皇帝。 从江柔和沈十三巨大的武力值差距,以及从妾变妻的这个过程中,不难看出,是沈十三这头猪先动手拱的白菜。 江柔几乎睡死过去的那两个月,让他见到了不一样的沈十三。那个咬牙隐忍,却几乎崩溃的沈十三。 皇帝一生不懂什么叫**。 原先沈十三也不懂,他觉得他们就是一对难兄难弟。 皇帝是因为帝王这两个字给他的枷锁太重,注定不能有自己的情感,而沈十三,是因为真的不明白。 直到江柔出现,让难弟抛弃难兄,奔向美人的怀抱。 皇帝从一开始是很愤怒的。 说好一起孤到老,你却跟了别人跑! 可是同时又悄悄替沈十三开心。 孤独的滋味,真的太难熬了。 说得矫情一点,他后宫里弱水三千,其实一口都不想喝,但他必须瓢瓢饮尽。 可怕的不是孤独,可怕的是人人都以为你不孤独。 沈十三比他幸运。 他羡慕,也嫉妒。 张皇后和皇帝相敬如宾,皇帝虽然不爱她,她却是爱皇帝的,跟在他身边五六年,对方的心思不说知道十分,至少能有**。 皇帝心里怎么想的,她不在乎,因为,她才是皇后。 他不爱她又怎么样? 他不爱任何人。 而她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皇帝面子上对江柔嫌弃至极,但张皇后知道,沈十三心里的朱砂痣,皇帝不可能厌恶。 至亲人的心头肉,皇帝不可能下手去剜,他嘴巴上能挑出江柔一百个错,其实说白了就是嘴贱。 这是他和沈十三的相处模式,江柔是沈十三的妻,于是理所应当的套到了她身上。 当然了,江柔是不可能跟他顶罪或者跳起来揍他的。 皇帝在意的人或事,张皇后也在意。 甄禾就差没把‘我想杀了江柔这个小贱人’这几个字写下来挂在脖子上,张皇后怕江柔不是对手,一直暗中注意沈府和王府的动静。 江柔蛊毒发作后,人人都以为是病,久治不愈,后来沈十三就带人包围了王府。 张皇后怀疑卓雅秋也有份儿,纯粹是因为女人的直觉,只要有了怀疑,再细心一查,就不难发现端倪。 可关键就是没人怀疑她。 甄禾有杀人动机,也有杀人时机,她亲手解了蛊毒后,就是罪证确凿。谁又还会知道,甄禾推江柔下水不成后,再次动起杀心,是卓雅秋怂恿的。 甄禾在王府,自然要有人帮她动手。 这个人就是卓雅秋。 甄禾把蛊给她,手把手教了怎样放蛊。 卓雅秋做得很好,只见了江柔一面,得手得神不知鬼不觉。 看起来还是甄禾把卓雅秋当了枪使,实际上两人的角色应当掉个个儿。 连皇帝都不知道卓雅秋占了这事儿的大头功劳,张皇后知道,但她却没说。 卓家在朝廷中根基深厚,连克扣军饷皇帝都要忍下来,只敲敲他的边鼓。 要是卓雅秋被揭发,沈十三肯定要办她,而卓家肯定会保女儿,两相争执,被搞得乌烟瘴气的是朝廷。 为难的是皇帝。 这厢瞒了下来,除了对江柔不太好,对大家都好。 但张皇后也不能任由卓雅秋作妖。 张皇后保卓雅秋不是因为她本人,是因为皇帝。 江柔不知世事深浅,她得让卓雅秋知道此人不好动,免得她愈发的肆无忌惮,万一那天真让她得手把人弄死了,哭的就不是沈十三一个人了。 卓雅秋跪着听了张皇后半天的呵斥,最后身边的宫女丫鬟都吓得跟着跪了下去,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再触怒凤颜。 沈府的人都知道卓夫人得罪了皇后,正在前院被训斥,到底是为什么得罪的,却不知道了,据说是莫名其妙就开始挨骂。 皇后走后,卓雅秋被平青扶回听雨院。 郭尧专程把她被骂的事儿报给了沈十三。 他正在院子里挖江柔几个月前埋下的酒,听了连头都没有抬,等酒坛子被挖出来,他问郭尧。“你来一口?” 郭尧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说不敢。 当然不敢了! 沈十三就客气一下,难道他还敢当真了? 对方只‘唔’了一声,自己拍开泥封,仰头就灌了一大口,然后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好像是劲了些。” 郭尧默默退了出去。 晚上,江父江母飞鸽传来消息,说还有一个多月的就能到盛京,问江柔的情况如何了。 让沈十三回一封声情并茂的长信是基本不可能的事,他就简单的写了四个字——一切安好。 江父江母收到回信后肯定会气得呕出一口老血。 他们千里迢迢去给女儿请大夫,心里本本来就记挂得不得了,路途奔波之中好不容易抽出写信的时间,结果就收到了四个字! 还不如不要回! 江父江母的脚程快,他们回来的时间比预计早了半个月,郑立人一口气松了半口。 总算是要熬出头了! 祝弈一到,这个烫手山芋他至少可以甩给别人捧一捧。 好歹让他喘口气! 郑立人就这样战战兢兢的又在沈府住了一个多月,这天接到可靠消息,说祝弈等人最迟三天就能到,可把他高兴坏了。 这大概就是乐极生悲。 他还没高兴完,星月阁的方向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他心里一跳,直觉得要出事,赶忙往那边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采薇飞一样从门口跑出来,闷头往他院子里的方向冲。 见到他,几乎都要哭出来,说话跟连珠炮似的,“郑大夫,快去看看夫人,她肚子疼了!” 郑立人撇下采薇冲进内屋,进去就看见一屋子的丫鬟手忙脚乱,有的在给江柔顺气,有的在给她擦汗,反正俱都是一脸惊慌。 沈十三今天不在家,进宫去了,郑立人一看江柔的脸色,就觉得今天要完了,立即做了紧急措施之外,叫人去太医院请方院判和方小槐。 一阵人仰马翻,方院判和方小槐到的时候,江柔还躺在床上虚弱的喊肚子疼。 郭尧赶忙再派人进宫去请沈十三,结果连宫门都没有进去,被告知皇帝下旨不见任何人。 沈十三和皇帝在一起,见不着皇帝,就等于见不到沈十三。 报信的人匆匆回去,郭尧又让他赶紧去江府请江蕴,结果又被告知江蕴也被皇帝叫进宫了。 郭尧没法,只能自己苦苦支撑大局。 下人什么事情都来请示他,生怕夫人出了一点差错,自己就要担责任,郭尧焦头烂额,差点躺在地上跟江柔一起打滚一起哭。 一直折腾到天黑,江柔渐渐的不喊肚子疼,身上也不再出冷汗,三个大夫的心才放了了肚子里。 又观察了一个时辰,发现情况稳定下来了,众人才精疲力竭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江柔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意识朦朦胧胧的时候,恍惚间看到似乎有人坐在床边。 她重新闭了眼睛,没到片刻,心里一惊,突然惊醒,护着肚子戒备的看着眼前的人,等冷静下来,才尽量平定自己的声线,“卓夫人,你有事吗?” 卓雅秋找过她的茬,她知道对方讨厌自己,在这种敏感事情,免不得就十分小心。 况且……采香采薇每天都轮流在外间守夜,她是怎么进来的? 为什么没有人叫醒自己? 江柔忍不住外面张望,卓雅秋脚步一挪,轻而易举的挡住她的视线。 她今天的妆容很精致,一看就是不知道梳妆了多久,而江柔往窗外一看,外面已经乌漆麻黑,什么都看不见,保守估计已经过了子时。 深更半夜,她打扮得精致美丽,像鬼一样飘进自己的房间……想干什么? 卓雅秋看她紧张,却笑了起来,笑得让江柔毛骨悚然。 “如果你是在找你的小丫鬟,那就算了吧,明天之前,她们不会醒了。” 说完,平青就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张白色的帕子。 那上面抹了迷药,使用方法是捂住别人的口鼻。 如果偷袭成功,晕的就是别人,如果偷袭不成功,晕的就是你自己——被对方打晕。 很显然,平青成功了,晕的是采香。 江柔觉得来者不善,张嘴就想喊,平青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并将她钳制。 丫鬟的力气大,江柔的身子又重,怕伤着肚子,还不敢狠命挣扎。 卓雅秋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欣赏够了她恐惧的模样,才开口。 一张嘴就是让江柔心沉入谷底的话,“你觉得你的蛊毒真的解了吗?” 江柔觉得手脚都在发麻。 卓雅秋笑了。 那个笑容在江柔看来无比的阴毒和可怕。 因为对方将手放上她的肚皮,缓缓的抚摸,说,“你的蛊毒没有解,它只是到你孩子的身上去了。” 这时候,平青松了手,站在卓雅秋的身后。 因为她们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再喊叫了。 江柔牙齿打颤,觉得浑身都在发冷,那样温和的人,眼中也会折射出一种名为怨恨的情绪,“不是甄禾,是你!” 卓雅秋既然敢做,就已经准备好了连脑袋都不要的觉悟,当然不会因为江柔狠狠的瞪她就害怕或者后悔。 她语气很轻松,甚至很欢快,十分痛快的就承认了,“没错,是我……哦不,是我和甄禾,我可不会那些歪门邪道,自然是需要人教我的。” 江柔腹部早先缓解了的疼痛又开始一阵一阵袭来,让她脸色煞白,嘴唇发紫。 她只想保住孩子,肚子一疼,她什么都顾不了了,挣扎着就想要下床去喊大夫。 不用卓雅秋吩咐,平青又上前捂住江柔的嘴,整个人的重量几乎就是全部压在她身上,让疼得脱力的孕妇半天都动弹不得。 江柔越急、越痛,卓雅秋就越平静,她甚至去梳妆台上找了一盒螺子黛,坐在镜前开始慢慢描妆。 江柔蠕动着身体,想从平青身子底下挣脱。 可是她的力气,能够让她做的动作,也仅仅只限于蠕动而已。 卓雅秋不紧不慢的描眉画眼,用一种救世主的口气,慢慢说:“知道为什么么?” 江柔被捂住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回答不了对方。 可她确实不知道为什么。 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不喜欢和别人共享一个丈夫,可是她自问从爱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卓雅秋或者任何人的事情。 为什么总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想置她于死地? 甚至连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正文 为什么 江柔第一次知道了所谓‘杀心’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她现在就想杀了卓雅秋。 是她太蠢,她信了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邪,让自己落到这样的地步。 她早该知道,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可以安隅一时,却失去了主动进攻的能力和时机,当碰到天敌,对方不会因为你如何害怕就放过你,终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早在卓雅秋第一次挑衅的时候,她就该狠狠的反击回去。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有什么东西顺着双腿流下来,带走了江柔心存的一点点侥幸,平青压在她身上,死死的不放手。 卓雅秋坐在铜镜面前,面上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笑容,让人觉得她已经精神失常。 她手一抖,画歪了眉,她似乎很恼怒,把手中的黛笔一摔,然后缓缓起身走到江柔跟前,把脸贴到对方面前,两人鼻尖只隔半寸的距离,脸上又扯出那样癫狂的笑容,“我弄掉了你的孩子,你大可以告诉沈战,大家就一起同归于尽。” 江柔痛得想蜷缩身体,却被平青钳制住,被迫面对卓雅秋那张脸,她只能狠狠的瞪着她,眼中有滔天的恨,也有无尽的绝望。 外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卓雅秋敢做,就敢确保万无一失,她轻轻捋了捋微乱的鬓发,直起身子,漫不经心的说,“你和沈战不是两情相悦么?大可以试试,连皇帝都扳不倒的卓家,沈战愿不愿意为了你,用沈家百年基业做赌注,与我父亲拼命。” 江柔觉得腹如刀搅,剧痛使她面如金纸,冷汗大颗大颗滴落,打湿了鬓发,一缕一缕贴在苍白的脸颊。 裙子底下蔓延开大片的红色,很快濡湿了床单,卓雅秋视线触及艳红,对平青使了个眼色。 平青收手起身,亦步亦趋的跟着往外走的主子身后。 江柔抱着肚子蜷缩在床上,想大声的喊叫,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个字,卓雅秋临走前,最后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那是属于胜利者的目光。 和血水一起流走的,是孩子的生命力,明明肚子还是圆滚滚的,江柔却感觉腹中空虚无比,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望着卓雅秋一步一去的背影,愤怒使她疯狂,发紧的喉咙像突然被人释放,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卓雅秋,今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完最后一个字,卓雅秋的两只脚也踏出房门,徒留江柔一个人挣扎着从床上滚下来,两只手撑着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外爬,下身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泪流满面的叫着来人。 外间的采香仍然毫无知觉,江柔爬过去够她的衣袖,衣服都要扯烂了,她还是保持一个姿势,连眼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声。 听起来像是卓雅秋的,很快又被她自己有意识的压下去,然后两个瘦瘦高高的黑衣人出现在江柔的视线里。 他们两人手里都有一把长剑,他们剑指卓雅秋和平青,把主仆二人一步一步的逼了回来。 见到江柔浑身是血的模样,两个黑衣人突然十分慌张,拄剑跪地,“小姐……” 片刻后,其中一人反应过来,让另一人去隔壁叫大夫。 留下的那人,则提剑起身,剑尖直指卓雅秋的心窝,速度快如闪电,明显是一记杀招。 电光火石间,一声虚弱的‘住手’从江柔口中漏出。 声音虽小,黑夜人却也在千钧一发之际住了手。 他被蒙住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正不解的看向喊他住手的江柔。 江柔撑着身子,靠在采香睡的长榻角下,气若游丝,“让她走。” 黑衣人大惊失色,长剑往卓雅秋的脖子上送进了一分,没有说话,但摆明是不肯放人。 江柔扶着肚子,随着下身的血越流越多,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放她走。” 就是这么不竖起耳朵听都听不到的三个字,从这一刻的她嘴里说出来,却是不容置喙的语气,有种让人不由自主臣服的力量。 这是潜藏在她血管里的东西。 黑衣人怔了怔,缓缓收回剑,给卓雅秋让出路。 卓雅秋深深的看了江柔一眼,这一刻,她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她们之间的战争,也开始了。卓雅秋的背影在江柔眼中慢慢模糊、远去,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失去意识前,她想,被父母养了十余年长大女儿,她死了。而江柔的最后一句话,是对那黑衣人说,“哥哥要是问起来,今夜这里没有人来过,否则……” 她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皇宫。 夜已过半,宫门已经落锁,此刻却忽然打开,两道身影由远及近。 是沈十三和江蕴。 出了宫门口,两人就分道扬镳,临走前,各自没有说一个字,心里却牢牢装了与皇帝密谈半日的事情。 现在已过丑时,是人在一天中最疲惫最放松的时间段,也是繁华的城市中最安静的时间段,沈十三走回家门口,却远远的就看见星月阁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沈十三心头一顿,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撒开丫子就朝星月阁狂奔而去。 一踏进院子,正好看见许多丫鬟婆子手忙脚乱的正在把江柔往屋子里面抬。 而她那白如漆刷的脸色、紧闭的双眼,以及裙子上一片血红的濡湿,让以冷静自持的他大脑瞬间空白。 郭尧比他后赶来,见到沈十三就跪下去,头埋在地上抬都不敢抬,“将军,夫人她……” 他不敢说下去。 江柔被抬进去的最后一瞬间,他也看见了一眼。 那流了满身的血,先别说孩子,大人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 沈十三直接一巴掌把郭尧甩得嘴角冒血,他暴怒,“怎么回事?!” 郭尧正想回答,却见那个问他怎么回事的人已经跑远了,他的解释并没有人听到。 沈十三进房间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江柔,是拖了满屋子的血迹。 血痕的终点,是一方矮榻,榻上睡着平时贴身照顾江柔的那个丫鬟。 人声鼎沸,她一无所觉。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察觉出不正常。 郑立人已经到了,眼角余光瞟到刚进来的沈十三,立即满头都是汗的跑上来,直奔主题,“流血太多,孩子保不住了,大人也十分危险,有人参吗?年份越长的越好,拿来吊命!再去把方小槐喊来接生!” 跟进来的郭尧听见,都不用等沈十三多话,赶忙去取人参,派人去喊方小槐。 郑立人在他背后喊,“先切两片拿过来,剩下的熬成汤!” 沈十三带兵打仗,在越危急的时刻,脑子越冷静,郑立人喊完,他说:“孩子不要了,大人保不住,你陪葬。” 他看起来冷静到可怕,说出来的话,郑立人一个字都不会怀疑。 郑立人收起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不跟沈十三废话,转身就取针,先行了几个止血的穴位,再一针一针落下,几乎把江柔扎成了一个刺猬。 沈十三咬着牙,用铜盆装了一盆冷水,兜头就浇在仍然睡着的采香头上。 采香被冷水一激,一下子喘不过来气,瞬间从榻上惊醒,一起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也被躺在床上的江柔吓得瞬间褪了脸上的血色。 拔脚就往床边冲,被沈十三一把抓了回来,她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跟郭尧一样,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在坚硬的地面上撞出好大一声响,听声音就知道这一下跪得不轻。 可是她不敢喊疼,沈十三都还没说话,她就已经开始发抖,她听见对方问‘怎么回事?’的时候,如同听见了阎王来催命的声音一样。 采香额头触在交叠的双手上,打湿的头发上还在往下滴水,不敢隐瞒,立即一五一十道来,声音都带了哭腔,“回将军,刚才有人用什么东西捂了奴婢的嘴,奴婢瞬间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就是现在了。” 正好郭尧带了参片回来,他直接冲到床前,把参片递给郑立人,说,“郑大夫,参片来了,剩下的送去熬了。” 郑立人把切好的参片垫在江柔的舌头底下,不再理会郭尧,又忙活了起来。 郭尧自觉的给他腾出位置,转身就跪在沈十三面前,不等对方发问,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将军,刚才我正在睡觉,房间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他喊醒我,只说夫人出事了,我低头穿鞋的功夫,人就不见了,我一过来,这边就这样了,那人我没见过,肯定不是府里的人。” 沈十三脸色冷得跟长白山的雪一样,沉静的看着床上毫无知觉的人,心里滔天的怒火被死死压制住。 等她醒来,这些人全都要拿命来赔…… 江蕴是在这时候赶来的,他比沈十三好不到哪里去,充满怒火的眼睛里像住了一只魔鬼,只等着江柔捱过这最艰难的关头,就开始秋后算账。 虽然江柔意图封谍者的口,但小姐的话毕竟没有公子的命令有分量,江蕴出现在这里之前,前因后果已经清楚知晓。 卓家,卓雅秋。 本想留他们一段时间将其连根拔起,却没想到让他们酿出了这样的祸事! 江蕴现在既想灭卓家的门,又怪自己先前动作太慢。 他和沈十三都没有去找卓雅秋,他们现在还不能离开星月阁。 要等江柔平安…… 不多会儿,郑立人开始赶人。 一切男丁都被赶出内屋。 因为……孩子真的保不住了。 江柔被人参吊着一口气,被郑立人行针扎醒,现在,要把不足月的孩子生出来。 她现在是七个月的月份,孩子已经发育完全,现在流产已经不能算滑胎,是小产。 方小槐被人直接从被窝里一路架到沈府,来的时候鞋子都只穿了一只,看到床上虚弱得眼睛都只能睁半只的江柔,立即就明白自己为什么连穿鞋子的权利都没有了。 郑立人冒着风险,扎了江柔好几个生死大穴,将她从闭着眼睛扎到睁着眼睛。 江柔睁眼的第一句话,是,“叫哥哥进来。” 她知道,江蕴一定在外面。 方小槐找了张薄毯盖住她的下身,丫鬟才把江蕴请进来。 江蕴蹲在床边,看到遭了如此大罪的妹妹,心疼得心都揪在了一起,他握住江柔的手,把她粘在脸上的头发拨开,像小时候哄她一样,“你乖乖把孩子生下来,哥哥这就去给你报仇。” 江柔无力的虚握了一下他的手,“哥哥,你别告诉沈战,也别去找卓雅秋。” 江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会错了她的意,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担心沈战,区区卓家,奈何不得我们。” 江柔储了会儿力气,才一字一顿的说,“别告诉沈战,我要自己来。” 江蕴的手僵住了。 她刚刚说……她要……自己来? 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力感。 从小到大,他把妹妹保护得很好,他江蕴的妹妹,应该不知世事无常,只享永生安乐。 可是……他没有做到。 他想替她抗下一切苦痛,万般酸楚,可他……终究不是她。 她心里生了怨,有了恨,便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不知人世险恶,心无旁骛,只为自己而活,随心而活。 恨之一字,是世上最让人无可奈何的一个字,它会将人变得面目全非,用最残酷的刑法折磨自己,难以解脱。 江蕴一直避免让江柔变成这样的江柔。 可是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她得悟此字之时,便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江柔看着江蕴的眼睛,重复道,“哥哥,我自己来。” 卓雅秋说的话,江柔辨不出真假,她不清楚沈十三是不是能对付卓家,可是那不重要。 杀子之仇,怎可他人代劳? 皇后跟她说过,江蕴有一支神秘的武装力量,江柔一直半信半疑,直到那黑衣人叫她小姐,她就明白了。 她该信。 沈十三派来保护她的人,会叫她夫人,只有江蕴的人,才有可能会叫她小姐。 江柔想封他们的口,她知道不可能,事关她的人身安全,该报告给江蕴的,他们一个字不会漏。 所以她知道,江蕴一定在外面。 江蕴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柔不想让沈十三知道。 当伸手只能摸到一滩血,郑立人让她把只有七个月的孩子生下来,她就觉得,一切都完了。 她的孩子没了。 她开始怀疑,当初到底是为什么,她会留在沈家,一个有另一个女人的沈家? 正文 女人的底线 此刻江柔的日子难过,卓雅秋也不好过。 她坐在窗前,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外面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盛京好久不下雨,突如其来的甘霖本应该洗刷秋暑闷热的气息,她却觉得空气中都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热浪,让人心烦意乱。 天亮了,星月阁的吵吵嚷嚷一直没有停过。 中午,太阳挂上当空,半夜那一场小雨的作用可有可无,天气依然亢炎难挡。 她一夜没睡,又在房间里背脊绷直的坐到中午,听雨院没有被人闯入,沈十三也没有派人来捉拿她。 卓雅秋知道,她赌赢了。 她和甄禾合谋给江柔下蛊,早就已经事发东窗,发现的人不是沈十三,是江柔的那个哥哥。 他开始用萧家的手,对付卓家,卓尚书招架得困难,跑来问卓雅秋,沈十三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萧家,他动不了沈家,拿沈十三的亲家下手。 可是卓尚书却忘了,萧家也算是沈家的亲家。 外人只知道江柔是江蕴的妹妹,却不知道他们感情如何。 各人皆以为,江蕴反正也不是江家亲儿,跟江柔不也是亲兄妹,感情再好,也应该有一个度。 但卓雅秋却能天天在下人的嘴碎中,听到江蕴怎样怎样疼爱这个妹妹。 疼爱到连明显跟他不对盘的沈十三,他都能忍。 他对付卓家,无非就是想扳倒自己,给她的妹妹铺一条平整的大道。 最初,卓雅秋是这么以为的。 可是后来,她渐渐发现,没有那么简单。 江蕴的目的并不单纯,他的一切作为,不像是单只为了扳倒卓家,一举一动,除了铲除异己,更像是在复仇。 卓雅秋做贼心虚,很容易就联想到是自己和甄禾的合盟被发现,虽然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发现,可是她越来越敏感,江蕴的每一次动作,她都觉得江蕴是为了帮江柔报仇。 卓雅秋开始只是恐慌,后来却开始怕了。 因为她发觉,皇帝在有意无意的纵容萧家,甚至是鼓励江蕴,卓尚书又跑来找她,一五一十交代了贪污军饷并且被皇帝发现的事情,想让卓雅秋在沈十三面前说两句话,如果皇帝追究起来,女婿能帮他说两句话。 卓雅秋当场大怒,让人把卓尚书赶出了沈府。 当初为了利益,她以为疼爱了她一辈子的父亲毫不犹豫的把她往火坑里推,现在满京城都知道沈十三对江柔如何如何宠爱,他却跑来让自己到丈夫面前自取其辱。 只有在身陷险境的时候,才会想起她这个女儿。 这当真是她的亲生父亲吗?! 况且,贪污军饷这种罪,只怕是沈十三本人挨了边儿,也一样逃不了人头落地的下场,她去说两句就有用了? 父亲真是高看她这个女儿的本事了。 前线的将士们在卖命,皇帝把军粮拨下去了,他们却连饭都吃不饱,换了谁当皇帝谁都会愤怒。 其实卓尚书也没打算贪到将士们饭都吃不饱的地步,他能当尚书,肯定不是傻的,要是将士们没饭吃,那还不是分分钟揭发他? 他只把皇帝拨出来盈余的一部分揣进了自己的荷包,但是他没想到,军粮在往下派发的时候,经手的下级那么不长脑子。 他们一看,嘿,上司都贪了,他们不贪,那多对不起整个联盟?于是纷纷不要命一样的往兜里揣,生怕自己别人拿少了。 人人都是这种想法,等军粮到了地方上最后一级的时候,早已经远远超出最低值。 地方官一看。 反正发下去也不够了,最后要是被追究起来,肯定带头的卓尚书顶罪,不拿白不拿,于是再最后盘剥一回,剩下的军粮到领战的统领手里时,已经少得可怜。 前线的将军一怒,弹劾的奏章直接八百里加急送到了皇帝手里。 皇帝什么都没说,只是重新拨了军粮下去,还是由户部出库,兵部经手。 明明已经拨过一回军粮,再拨一回,卓尚书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皇帝这次虽然没有追究,卓尚书还敢再动手脚? 连年打仗,士兵受得住,国库也受不住,皇帝想方设法的拢钱,连后宫的用度的削减了,结果节骨眼儿上还有人敢贪他从牙齿缝儿里抠出来的肉,他嘴上不说,心里能忍? 卓尚书自己也明白,这次是真的触怒了皇帝,他现在不动卓家,只是在找机会,把卓家及其党羽一锅端掉。 他不得不未雨绸缪。 可是皇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架空了权利的皇帝,他不昏庸,更勤政,握有实权,早就不好对付,卓尚书不得不连卓雅秋方面都要试一试。 卓尚书在担忧如何保住卓家一脉,卓雅秋却在想如何保住自己。 皇帝默许江蕴拿卓家开刀,卓家还有可以挣扎求存的时间,而卓雅秋却知道,她没有了。 这段时间沈十三时常和江蕴一起进宫密谈,可是他连官职都被削了,手上根本没有公务,能密谈什么? 从自己能够在后院安全的生活这么久来看,江蕴没把她是甄禾同谋的事告诉沈十三。 原因是什么,卓雅秋不知道。 但她敢肯定,沈十三不知道,否则她已经没命了。 而他和江蕴一起进宫,卓雅秋猜测,江蕴在谋划如何对付卓家,沈十三……在筹谋如何对付蜀国,以及甄禾。 皇帝当然是乐见其成。 三人天天在宫中密谈,只怕决策都已经拿好,只等一个契机,办卓家和蜀国之前,首先就是卓雅秋和甄禾死无葬身之地。 卓家她是管不了了,她只想先保住自己。 这就是为什么,今夜沈十三半夜未归,她带平青弄掉江柔孩子的原因。 以萧家的手段,在沈十三默许的情况下,江蕴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卓雅秋,有一百种办法,他如果想给江柔报仇,最有可能采取的办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初江柔毫无预兆额中了蛊,现在卓雅秋就有可能毫无预兆的中毒。 她身在沈家,所有下人都听沈十三号令,随时有可能被下命令,她防不胜防,只能主动出击。 当初甄禾被放出来给江柔解蛊的时候,给她通风报信的那个侍卫,是她收买的。 告诉甄禾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江柔怀孕的消息。 卓雅秋见不得江柔和沈十三好,起先告诉甄禾这个消息,是因为她知道这个蜀国公主从小呼风唤雨惯了,思想极端得很,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要,她一旦得知那两人有了孩子,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弄掉这个孩子。 如果她硬气一点,直接死不认罪或者死不解蛊,让江柔揣着孩子一尸两命最好,可惜她看起来是个厉害角儿,其实是个软蛋,江蕴吓唬两句,就乖乖解蛊了。 卓雅秋以为让江柔侥幸逃过一劫,却得知,她现在的痊愈,只是个假象,因为大人身上的蛊虫,被甄禾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到孩子身上去了。 大秦没有蛊毒方面的能人,就算将来江柔侥幸活下来,孩子也死定了。 比卓雅秋最开始想让江柔直接去死的心理预期差了一点点,不过她也很满意。 让那对狗男女尝尝什么叫做丧子之痛,她光想象就觉得爽快! 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卓雅秋没料到,江蕴居然将她从暗处揭发到了明处,他一定会为妹妹报仇。 卓家也岌岌可危,没功夫来护她,她必须自救。 江柔是典型的老好人,一般这种人有一个特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里的‘鸣’,是指狠毒。 这种人你没有踩到她的底线之前,你对她做什么她都能人,但只要你触及她的底线,狠起来也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对于一个不孕不育的女人来说,什么是底线? 当然是孩子! 江柔千盼万盼盼来了这么一个孩子,要是让她眼睁睁的看着没了,她会怎么样? 卓雅秋不怕她狠毒,就怕她不狠毒。 比起江柔,江蕴和沈十三可怕多了。 一旦这两人打定主意对付她,她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可是江柔就不一样了。 她可以博一搏。 江蕴已经知道了她对江柔有杀心,卓雅秋肯定,沈府有人暗中保护星月阁,可是对方在明她在暗,所以动手之前,她花钱从江湖上买了一队杀手,先去星月阁试探。 果不其然! 杀手一出现,暗处的人也现身。 两个。 杀手执行雇主的命令,将这两人引开,卓雅秋怕暗处还有人,又派剩下的杀手出去试探,确定无人后,才动手迷晕了采香。 只是她没想到,那两人身手如此了得,这么快就解决了她雇来的杀手,去而复返,她被抓个正着。卓雅秋是个女人,明白孩子对女人意味着什么,她没怀过孕,可也曾盼过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如果有人弄掉了自己的孩子,她就算蛰伏数十载,也要亲手手刃仇人。 当然了,这办法也有不可控的变数。 比如江柔不想亲手复仇,一心只想让她死,等一醒来就跟沈十三和江蕴揭发她,让他们直接送她上路。 那就是命该绝于此,她也没办法。 可从听到对方说‘放她走’的时候,卓雅秋就知道,她赌对了。 卓雅秋已经被千机楼的谍者撞破,他们必定火速禀报了江蕴,可是现在已经是第二日,在江柔小产的空档,沈十三和江蕴有无数的时间可以来了结自己这个罪魁祸首。 但她平安的活到了现在。 看来,江柔连她最担心的隐患都帮她解决了。是存了一颗必死的心,要跟她你死我亡了。 然,卓雅秋不惧。 就算将来在和江柔明枪暗箭的斗争中死掉,也比现在这样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哪一天就莫名暴毙的好,至少到死,她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卓雅秋自己也明白,就算将来斗败的是江柔,她也不可能有命。 多的是人给江柔报仇。 况且沈十三和江蕴怎么可能冷眼旁观? 最终败的,一定是她,她只是在一条必死的路上,放慢了速度而已。 只是蝼蚁尚且偷生,能争取一些时间,谁不想活久一点? 卓雅秋的悲哀不只是因为嫁错了人,还因为她的心思太恶毒。 她不先动江柔和江柔的孩子,不一定会走向覆灭。 既然最终的目的就是活下去,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安安稳稳的活着?非要现在在夹缝中争取那一点点时间? 徒做无用功罢了。 可是她不后悔,就算这是一条必死的路,她也不后悔,如果她不痛快,必须有人跟她一起下地狱! 不然,多寂寞? 正文 三年来领 晌午初过,刚至未时,星月阁里,江柔的惨叫声穿透窗纸,印在了沈十三和江蕴的心上。 方小槐给她灌了催产药,让她提前产子。 从半夜到晌午,已经足足过了五六个时辰,丫鬟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内屋里出来,又送进去一碗又一碗熬好的药。 太阳照在身上,像烫熟了煎熬的心,听闻江柔一声参叫落后,沈十三忍不住了,直接一脚跨进内屋,请来的稳婆一看他进来,就开始赶人,让他出去,被冷冷一句‘闭嘴。’封了口。 他是江柔的丈夫,还能强行进去看一眼,江蕴就不行了,哥哥妹妹再亲密,那也不能亲密到守在床前生孩子。 他只能在外面煎熬的等着。 沈十三从来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可以流这么多血,他在战场上拼杀,生平受伤无数,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血,像是要把人放干一样。 江柔的表情十分扭曲,甚至可以算得上狰狞,疼痛使她五官都皱成了一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她看见沈十三了,可是没心情去理他。 她疼…… 身体疼,心上更疼。 身上被汗湿透了,内衫外襟都贴在身上,脸上的血色也褪尽了。 她双膝上盖着薄被,方小槐给她接生,郑立人坐在床头,看着她不行了,就给她灌吊命的药,用针扎大穴。 她一口气落下去,又被强行提起来,反反复复承受磨人的剧痛。 沈十三傻傻的站着,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不敢离开,可是……没脸见她。 外面,江蕴来回踱步,不停的催探子回报江父江母的行踪。 探子说,她们从昨夜就已经快马加鞭赶来。 在江父江母和祝弈各跑死两匹马后,她们策马奔进盛京的城门。 一路上不知道掀翻了多少商贩的摊位,下马的时候,祝弈的腿都是飘的。 已经太久不知道双脚着地是什么感觉了,他还没缓一会儿,就被人架着往星月阁去。 江蕴脖子都伸长了,终于看见了他们的身影。 与此同时,内屋突然平静了下来,刚见面的一家人心里一顿,发狂一样推着祝弈往屋子里走。 打开门,迎面撞上方小槐,她手里抱着一个襁褓。 孩子月足七月,该有的零件一个没少,早产使它比寻常的婴儿的个子小很多,身上的皮肤皱皱巴巴的,被方小槐抱在怀里,面色青紫,无声,无息。 江母风尘仆仆,心在缓缓往下沉,她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一闭眼,一狠心,绕开方小槐就往内屋里去。 江柔力竭,已经昏了过去,沈十三将她抱起来,丫鬟正在清换满是血污的床被。 江母声音都颤抖了,伸出去的手却不敢触摸女儿的脸,那紧闭的双眼让她心如刀绞,郑立人见她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为了避免误会,赶紧说:“别着急,她是脱力晕过去了。” 可不是死了…… 江母将脸贴在江柔毫无血色的脸上,心如刀绞的问郑立人,“我儿她有没有大碍?” 郑立人立刻专业的回答,“夫人这胎气动得厉害,孩子在肚子里呆不住了,我下了催产药,虽然是有些伤身体,但以后慢慢调养,除了身子虚,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江母愣愣的点了点头,显然被吓得不轻,半响,她才看向门口的方向,“孩子……” 郑立人沉重而又缓慢的摇头。 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心里还是忍不住的生疼。 那是弯湾盼了这么久、视若珍宝的孩子啊! 对于这种事情,郑立人只能默默退出去,以免沈十三盛怒之下拿他开刀。 但对方的比他预想得要镇定很多,并没有暴怒的将他拦下来要他给个孩子陪葬。 还好还好…… 连郑立人也出去,房间里再没有其他的男人,沈十三坐到床沿,一件一件的剥了江柔的衣裳,面无表情的给她擦干净了身上的血污,再换上新的衣物。 江母也想照顾女儿,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她显然不适合在场。 江柔身上的血污蹭了沈十三一身,他放下江柔后,给她盖上薄被,没有去换,静静的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母出了房间,却见江蕴和江父还在,祝弈和方小槐却不见了,她问,“他们把孩子抱去哪儿了?” 虽然已经……但弯湾醒来,想必是想看一眼的吧? 他已经和郑立人碰过面了,知道江柔没有大碍,就回答,“祝弈什么都没说,只让下人收拾了偏殿,抱着孩子就进去,方小槐和郑立人都跟去了。” 他的语气略有点兴奋,显然是从祝弈的沉默中看出了点儿希翼。 江母精神一震,“真的?” 江蕴其实也有点儿不太敢确定,因为那孩子除了浑身青紫,真是半点气息也无,祝弈再怎么妙手回春,也不能真的活死人吧? 可是他当时的表情,分明就是还有救的意思,他问江父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对方都说是。 江母不敢置信的看向丈夫,江父点点头,“好像是有救的样子。” 三个大夫都没有说十分有把握,怕给江母太大的希望,江父没有把话说得太满。 江柔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孩子也被抱进偏殿一天一夜,江家人在江柔的房门来徘徊来去,又在偏殿门口踱步,但一扇门都不敢敲。 第二日早,偏殿的门被打开,祝弈顶着两个血红的眼珠子出来,第一句话就是,“孩子给我养三年,三年后还活着就来领。” 他这话把江家人都听懵了。 这意思是…… 祝弈解释道:“七个月生产,又中了皇室的蛊,你们根本养不活。”郑立人不通蛊毒,祝弈敢这么说,那么这天底下,除了他就没人养得活这个孩子。 只要能活,别说给他养三年,就算养三十年都行……额久了点儿,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思索再三,由江蕴知会沈十三一声,算是尊敬了当事人父亲的意愿。 沈十三在江柔床边守了一天,眼珠子跟祝弈比起来好不到哪里去,两人像得了传染病一样。 听到孩子有希望的消息,疲惫的他也是浑身一震,开口就是一把嘶哑的嗓子,问了和江母一样的问题,“真的?” 江蕴将祝弈话里最坏的一种可能摆到明面上,“祝弈说了三年,如果三年还活着……应该就能平安长大了。” 沈十三沉默下去。 也就是说……祝弈也不是完全有把握,如果挨不过三年…… 半响,他说,“叫郭尧备马车,祝弈要去哪儿,现在送他走。” 江蕴愣了一下,然后释然。 沈十三跟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失而复得固然是皆大欢喜,可是得而复失,就是绝望了。 江柔盼了这个孩子这么久,日夜悬心,今天的早产,已经压垮了她,再也承受不住第二次。 如果告诉她孩子有希望活下来,又有可能在三年中死去,她该怎样才能度过如同炼狱一般的三年? 孩子活下来了还好,万一没了呢? 她又要承受一次丧子之痛。 只是没想到沈十三比他更雷厉风行,说送走就送走,江蕴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去安排祝弈的去处。 走了两步,他又突然回来,看沈十三的眼神有些古怪,开始有点儿怀疑这孩子不是亲生的,“我觉得,你应该问问你添了个儿子还是女儿。” 沈十三:“嗯?儿子还是女儿?” 明明按照自己的话问了,江蕴依然有种一口气梗在胸口的感觉,没好气的丢下一句‘儿子。’拂袖而去。 正文 让她去 孩子平安了,江家人不确定江柔身上的蛊是不是也清干净了,就让祝弈再来看一眼。 祝弈又一刻不停的来看江柔。 万幸,一切正常。 江柔随时都有可能会醒,祝弈给江柔看完诊,立刻就要离开。 沈十三原本是想要个小公举,所以很嫌弃这个儿砸,他出生的时候,光顾着紧张他娘去了,也没仔细看上一眼,这一去就是三年,沈将军左右一思量,觉得还是去看一眼。 肯定跟老子一样威武帅气! 江柔睡了一天,沈十三估摸着自己就出去一会儿,应该不会就这么赶巧的在这时候就醒,就拍拍屁股去了。 郭尧办事一向都很有效率,马车片刻就准备好,祝弈等人已经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江母恋恋不舍的抱着外孙抓紧时间多看两眼,沈十三要是再晚来一步,估计就只能看见马车屁股。 江母见沈十三,想着连当爹的都还没正经抱过自己的孩子,她也不好占着那啥老那啥,就小心翼翼的把孩子给递过去。 孩子才从鬼门关被抢回来,估计还没睁眼过,仍在酣睡,不过已经有了浅浅的呼吸。 沈十三本来想伸手去抱,结果一看清襁褓里的小脸儿,手登时就收了回来,犹觉得不尽意,还往后退了一大步。 妈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小孩子在娘亲的肚子里面呆了好几个月,浑身都被泡得皱巴巴的,皮肤也红得像煮熟的虾米,稀疏的几根眉毛懒懒散散的耷拉在脸上,鼻子塌塌的,嘴巴瘪瘪的,一张脸宛如一个十八道褶的包子,像个小老头儿。 他出生的时候人人都以为是个死胎,江柔还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方小槐怕沈十三看见浑身青紫的小孩儿受刺激,就没敢抱给他看。 现在一看…… 老子的种怎么会这么丑?! 江母的火气瞬间就蹿上来了,才出生的孩子都这样,把你扔水里泡个一年半载的试试? 说不准你更丑! 谁家当爹的是这个模样?儿子丑你就不抱了?! 江母还没发作,江蕴就一步跨上来,抱过她怀里的孩子,火冒三丈的横了沈十三一眼,对江母说,“娘,跟这个混账东西多什么话,他不认儿子,将来儿子长大了也不认他,管别人叫爹,气死他!等他老了走不动了,就把他丢在大街上自生自灭。” 沈十三听到那句管别人叫爹,“他敢!” 老子永远是他老子!他敢管别人叫爹?! 江蕴把孩子往怀里护了一下,跟沈十三叫板,“舅舅给他撑腰,你看他敢不敢!” 说罢就转过身去,煞有其事对还闭着眼睛的孩子自言自语,“你这爹就是个混账,长大了你可别认他,自己带着娘来找舅舅,舅舅给你给你吃给你穿还给你买豪宅,等你长大了就给你包办婚姻,娶个心爱的娘子,让你爹一个人鳏寡终老!” 沈十三的脸都绿了。 我擦!这人简直狠毒! 在沈十三和江蕴两人较劲的时候,郑立人探头探脑的从一旁过来,弱弱的抗议,“各位,难道你们不觉得强行把我一个绝世名医塞给祝弈打杂……太浪费了吗?” 祝弈是个散医,喜欢清净,他在蜀地的时候,家里只请了一个小药童。 此药童虽然是叫做药童,但身兼小厮、厨师、保洁、账房、保镖。管家等数职。 这次事发突然,祝弈直接在大街上就被江母拦下匆匆带走,小药童没有随行,现在他要带沈小公子生活,又不能回蜀国,当然需要一个全能型……杂役。 郑立人由于医术出众,有幸被江蕴选中。 他话一落,方小槐就接嘴,“我一个太医给你打了好几个月的杂,我说什么了吗?” 江父江母以及江蕴:“不觉得!” 郑立人很绝望。 沈十三瞅了一眼江蕴怀里的孩子,想抱,又觉得实在丑得没眼看。 这真的是老子的儿子?! 算了不抱了…… 对于沈小公子都上马车了,沈十三还没说一句要抱孩子这事儿,江蕴很愤怒,导致从此怎么看对方都不顺眼。 沈十三倒是无所谓,想着孩子也看了,就自己回了星月阁。 有时候真是想什么不来什么。 沈十三去送孩子的时候还在想,江柔不会恰巧就在这么点儿时间醒,结果他真的就在这么点儿里时间醒了。 江家人也都来了。 方小槐给她把了脉,脉象正常,才卸了几个月的重担,回太医院。 临走时,从江蕴身边擦过,两人莫名的对视直至她走过。 都说美色误人,方小槐还真就被美色给误了。 江蕴的丹凤眼很有韵味,但眼神比较凌厉,五官都是侵略型的长相,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一看就不好相与。 偏偏刚才那一眼里面,有些方小槐说不出来的东西,配上他惊艳的脸,一下子被迷了心智。 反应过来,她差点给自己一巴掌。 这种不省油的灯也招惹得? 江蕴目送方小槐出门,没追出去。 江柔正坐在床上,眼睛有些呆滞无神,众人都很担心。 她嘴唇没有血色,坐了半响,她眼睛盯着被子上的某一处,问江母,“娘,孩子呢。” 江母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虽然已经达成共识,等孩子正真安康,能平安长大之后再告诉她实情,但外孙毕竟还活着,女儿这样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她狠不下心来骗她。 可是骗她,又何尝不是为了保护她呢…… 怎么都是两难。 江柔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缓缓的抬起头,感觉抬头的一瞬间,就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娘,孩子呢?” 江母嘴唇动了动,还是说不出口,“孩子……” 母亲悲痛的神色,江柔突然就不想从她嘴里听到答案了,她闭了眼睛,靠在床桓,整个人的精神都萎靡了下去,良久,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葬了吧……” 江母心头一沉,别开沈十三,坐到江柔身边,拉住她的手,心疼的说,“弯湾,孩子会回来的,你要振作起来。” 明明是在秋暑中,她的手却冰凉非常,浑身笼罩着一种悲凉的气息。 自己的女儿,江母知道,她从小就胆小爱哭,江蕴的胸膛里不知道蹭了她多少眼泪鼻涕,可是孩子的事给她巨大打击,她却哭不出来。 痛到极致,大概都是没有泪水的。 如果江柔要见孩子最后一面,江母已经想好了万种措辞,都可以一一推过去,可是……她已经连最后一面都不想见。 或者……是不敢见。 怀胎七月,她没有见过自己的孩子一次,就这样,隐忍的三个字——葬了吧。 话中有多少冰冷的绝望,又挣扎过了多少煎熬的苦痛? 不为人母,永远体会不了这种心情。 可是啊,江母还是不敢告诉她,但凡孩子出个意外,又是一轮生不如死的折磨,她这么柔弱的女儿啊,怎么承受得住? 江柔的心里装不了事,心头一苦闷,她就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可是这次连江母都没想到,仅仅三天,在她身上就已经看不到一切悲伤的痕迹。 她按时吃药,按量吃饭,像只是生了一场大病。 她越这样,江母越担心。 身体上的伤病可以治愈,心里却永远留了疤,当初她对这个孩子又多珍视,现在就该又多难过。 她憋在心里,江母想安慰她,可对方一副已经重新开始了的样子,她怕旧事重提,反倒惹她伤心。 她一步都不敢离开女儿,生怕她做什么傻事,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却仿佛真的已经自愈,出了小月,她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好到连方小槐都觉得不可思议。 出了月子的第二天,江柔一大早就起来,郑重的描妆,仿佛将要赴一场大宴,江母已经在沈府住了一个月,还是寸步不离开。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儿,妆容精致,气质沉稳,一举一动只见,竟然已经隐隐有大家风范。 江母的一生不简单,她是在风浪里打过滚的人,这样被一步一步逼到绝境触底反弹的人,她见过无数个,可是没想到有一天,她的女儿竟然也变成了这无数人其中之一。 江蕴不会瞒江母任何事。 这是江柔的心魔,任何人插手,她一生都不会解脱。 在她肚子里孕育了七个月的生命,那是她的孩子。 她们都知道孩子暂且无恙,可是卓雅秋带来的伤痛不会少一点,何况是不知情的江柔? 江柔从妆匣里挑了一支珊瑚珠排串步摇,递给江母,说,“娘,你帮我绾发吧。” 江母把步摇接过来,应了一声好,把江柔的一头乌发绾了个随云髻,插上步摇,将她整个人都衬得有气色了很多。 江柔离开妆台,道:“我要出去走走,娘跟我一起吗?” 她的脸色可不像出去走走,像要去打仗,江母哪敢让她一个人去,当即就说一起。 江母满脸的担忧,让江柔心头一窒。 她就知道,哥哥不会瞒父亲母亲的…… 她不想让他们担心,可是……做不到啊…… 星月阁离听雨院有点儿距离,江柔也不急,像散步一样,一路慢赏府中风景,一面朝那边靠近。 已经一年多,她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沈府,原来这里面,跟她初时想得一样,看似风光无限好,其实处处束缚和压抑。 江母怕她郁结难消,不停的跟她说着话,江柔也应着,可是已经不像当初一样,跟母亲在一起,连神色里都带着欢心雀跃。 现在的她,眉间总有挥之不去的怨愁,有时候她自己也发现了,有意的克制,但用不了多久,又会无意识的重新变回原样。 偶尔还要走神,走神的时候,眼神呆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一样,让看的人都觉得心碎肠断。 江家人干着急,没办法。 沈十三从书房来星月阁,看到两人去的方向,郭尧心肝儿都颤抖了,连忙请示沈十三,“将军……您看这……” 沈十三静默了一下,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说,“让她去。” 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 本来是想直接回星月阁等她,转念又想到,卓雅秋连他的儿子都敢下手,狗急跳墙也不是没有可能,就跟着江家母女身后远远的吊着,既看得到她们,又不会被发现。 听雨院风平浪静了一个多月,没想迎来的第一个人不是沈十三也不是江蕴,而是江柔本人。 长了利爪的猫,那还是猫,江柔在卓雅秋心里的印象,还是一个只会哭的软蛋,算准了她会反扑,可是没被真正伤着,她原来有多轻视对方,现在也只上心了一点点。 ------题外话------ 我以前想要恋爱自由,现在长大了,我就想我妈给我包办婚姻,不然我的终身大事可能会被耽误到三十大寿哈哈哈哈,所以舅舅是很贴心哒,连侄儿媳妇都考虑进去了 正文 你要什么 所有朱门官贵府中,妾见妻都要叩礼,平妻相见,也要互行一个万福,从江柔进沈府的那一天起,卓雅秋就没有看得起她过,所以也从来没有行过礼。 见江家母女来,她还是一如往常,连身都没有起,只是随意的让平青给二人上茶。 江柔也不跟她计较,跟江母随便挑了两把椅子坐,然后似跟她讨论天气一样,“前些天何夫人来看过我一趟。” 怕卓雅秋不知道是哪个何夫人,江柔很好心的解释,“工部尚书家的夫人,何夫人。” 工部掌全国土木兴建、水利工程、各项器物制作,以及皇宫王府的修葺,都由工部过手,是个油水很大的部门。 跟兵部同为六部,但两部尚书的交情却很淡。 何尚书为官正直,对皇帝又忠诚,卓尚书却比较偷奸耍滑,好大喜功,性情也浮躁,两人说不到一块儿去,关系也就一般。 江柔莫名其妙对卓雅秋说何夫人来看过她,是什么意思? 但面子上还是要接话的,卓雅秋道:“哦?何夫人来看过姐姐了?可是来邀姐姐逛胭脂楼?” 在甄禾的婚礼上,何夫人曾说想邀请江柔一起逛街,被她听到了。 江柔定定的看着她,嘴角居然勾起一个不阴不阳的笑,“不,她来跟我说,卓尚书要倒霉了。” 她性子温婉,待人也亲和,向来都是逢人三分笑,却从没笑得这样阴阳怪气过,不只是卓雅秋,连江母乍一见到,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换了个女儿。 这话的威力不小,卓雅秋一直在担心卓尚书私扣军粮的事,就怕皇帝哪天逮着机会就发作,他将这事儿忍了这么久,一发作必定是要卓家鸡犬不留。 因为卓家犯的事可不仅仅是贪污这一项罪。 自从卓雅秋嫁进沈府后,也不知道卓尚书是年纪大了开始痴呆了,还是女婿的大粗腿让他飘了,反正十事九出格。 老话说子承父业,父沾子光,女婿也算半个儿,他以为沈十三跟皇帝称兄道弟,皇帝对他这个兄弟的岳父就会包容一些,再加上在尚书位上呆了多年,觉得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自己的定位没点儿逼数,多次犯帝王的忌讳。 皇帝忍他很久了。 扣军粮一事发,卓家人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皇帝的态度不对,现在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紧张。 何尚书为人耿直,比较得皇帝的意,何夫人专程跑来对江柔说卓尚书要倒霉了,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卓雅秋一下坐直身子,明知道江柔来着不善,她说的话十分只能信半分,还是忍不住的问,“姐姐什么意思?” 江柔风轻云淡道:“没什么意思,只是何夫人跟我闲话的时候说漏了嘴,让我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我想着大家好歹都是一块地皮里面住的人,来给你透透底。” 卓雅秋脑子里也没装水,明明才弄掉了江柔的孩子,对方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不心方设法弄死她就算不错了! 她稳住了阵脚,道:“哦?听样子有关我卓家,姐姐可能说来一听?” 江柔状似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这个嘛……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内报,自然是要代价,你预备用什么来换?” 她说得理直气壮,像是要跟对方交换糖果一样轻松。 卓雅秋一听,知道正题来了,立刻打起精神,警惕的问,“你要什么?” 明知道这是个套,卓雅秋却不得不往里面钻,卓家现在已经岌岌可危,混迹庙堂的人惯会见风使舵,你风光无限的时候恨不得能给你舔脚趾,你落魄倒霉的时候恨不得让你给他舔脚趾。 现在皇帝摆明了要把卓家搞下台,连萧家也掺和进去,沈家袖手旁观,没人脑袋装屎了要跟朝廷最有权的三大巨头对着干,卓家平时的人脉全部都用不上了,人人都避免和他们扯上关系。 墙倒众人推,卓家的气数要尽了。 明知道江柔是最不可能帮她的人,心里还是存了侥幸,也不知道是卓雅秋自己智障,还是她觉得江柔是个智障。 江柔纤手一抬,指向卓雅秋身后的平青,“她。” 卓雅秋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顺着江柔指的方向看了好几次,才发现她要的不是东西,是人。 平青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生怕卓雅秋点头,不断的哀求,“夫人,念在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给奴婢留条活路吧!” 江柔的孩子没了,平青功不可没,要是卓雅秋真的把她拱手送去去,只怕第二天只能到井里去找她的尸体了。 ------题外话------ 今天的更新完了,小伙伴们早点睡吧 正文 那就溺毙吧 丫鬟是没有对自己的生杀自主权的,她们的荣辱生死,全都在主子一念之间, 平青跟了卓雅秋近六年,说不上有多大感情,使唤得得心应手是真的。 卓家正值多事之秋,她比平时谨慎很多,自己处在劣势还不愿意吃亏,“平青跟了我多年,岂是你说要就要去的?” 她当然不会说是因为江柔没有亮出自己的筹码,她不敢信任才不给人,如果江柔真拿什么她必须得到的东西来要挟,一个丫鬟算不上什么。 语言嘛,总是有点艺术的。 但是卓雅秋没有想过,她才是主谋,江柔不对付她,要平青一个丫鬟做什么? 江柔无甚所谓,“随你,卓尚书哪里触了皇上的死穴,我也无可奉告了。” 卓尚书是因为军饷之事事发,皇帝才容不得卓家,现在听江柔这语气,难道是另有一层原因? 不过卓雅秋转念一想。 就算揣摩了圣意,萧家不松口,在一旁煽风点火,也迟早完蛋。 江柔没那么好心,她思来想去,决定先不钻这个陷阱,静观其变,“前朝的事,也不是我等妇人可以左右的,夫人刚刚小产,还是不要瞎操心的好,免得忧思过了度,将来有了孩子也留不住。” 江柔来给她下套,她自然是不会客气的,逮着机会就往对方痛脚上踩。 星月阁的消息被沈十三封锁得严密,卓雅秋只知道郑立人在江柔小产的第二天被送走,却不知道一同走的还有一个祝弈和沈小公子,她这话说给江柔听,可以说是致命打击了。 江柔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不劳费心。” 她原本也没指望三言两语卓雅秋就把平青给她,要说给对方听的话她已经说了,也就不再多留。 她只淡淡说了四个字,却敲响了卓雅秋心里的警钟。 江柔如果跳起来骂她,或者牙尖嘴利怼她,她反倒不怎么在意,可是就这样无论说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才叫人胆寒。 有些人闷声不吭,转身就能置你于死地。 江柔在门口看到了沈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她当做没看到。 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跟沈十三说过一句话了。 就是迁怒。 卓雅秋是他的小妾,所以迁怒。 沈十三不知道是反应迟钝还是装傻,江柔如何冷淡,他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有时候说话没人应,他也不发火。 见江柔出来,他就跟她一起走。 江柔离开了好半天,卓雅秋才反应过来。 她凝神把刚才的对话揣摩半响,连忙让采香去何府打听。 听江柔话中的意思,皇帝已经暗中把卓家交给了何尚书,将来卓家倒台,一定会是由何尚书先带节奏。 她必须主动出击。江柔没有直接回星月阁,而是在听雨院外面站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看见平青急急忙忙的出去了,她看了采香一眼,采香就吊在平青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等看不见两个丫鬟的身影了,她才往回走。 女儿受了这么大罪,沈十三也不是没有责任,江母理解当官儿的三妻四妾,但等轮到自己女儿要和别人分享一个丈夫的时候,她对这个女婿就不满意了。 当初看他还算安分,对女儿好,江柔又对他有了感情,江家人就忍了下来。 现在卓雅秋一不安分,倒霉的就不只是她自己,沈十三也跟着倒霉。 江家人想带江柔走,但她仍要留在这里,江母一肚子火没地儿撒,看见沈十三就找到突破口了。 沈十三是个能动手就不瞎逼逼的人,而江母论起打嘴炮,方圆十里都没人是她的对手,嘴皮子利索得很。 沈十三被剜酸得火冒三丈,又不能动手打她,只能干瞪着眼睛听她说。 等江母骂爽快了,采香也回来了,看见沈十三在,什么都没说,他去换衣服的空档,才悄悄跟江柔说,“夫人,平青果然去何府打听了,何夫人说已经按照夫人的话说了。” 江柔点点头,去卸了妆,换上素净的衣服。 晚上吃饭的时候,江柔对江母说,“娘,我最近修养得差不多了,你就别担心了,我明天送你回去。” 江母叹了一口气。 江柔这是不让她掺和这趟浑水了。 从前不觉得这个女儿的主意这么大,才跟了沈十三这么点儿时间,就被逼得这般独立。 以前,她是什么事情都要往她怀里钻的…… 江柔不是在跟她商量,她是已经决定要把江母送回江府。 她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精于算计的丑陋模样。 沈十三心里爽快极了。 她妈终于他妈的走了…… 第二天,江柔亲自把江母送回了家,没有进门,转头去了何府。 何夫人已经等了她很久了,一报名号,连通报都没有,小厮直接领她进门。 一看到她,卓夫人的第一句话就是,“许久不见,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是江柔小产后,她们第一次见面,对卓雅秋说何夫人来看过她,是瞎编的。 江柔每天好好吃药好好吃饭,身上的肉长了一点儿回来,但比起何夫人最后一次见她,仍然清瘦了不少。 江柔笑了笑,“是吗?那我多吃点。” 何夫人一听,就对大丫鬟道:“小惠,去给沈夫人准备些点心来。” 小惠躬身下去,江柔连声跟何夫人道谢。 何夫人跟江柔坐下来,说,“卓雅秋的丫头昨天来过了,我让小惠把你的话说给那丫头听了。” 是人都有人脉,丫鬟之间也不例外,互相之间通个气儿,互帮互助一下,都是正常的。 平青在何府认识两个丫鬟,借着小姐妹,攀上小惠。 小惠按照何夫人的吩咐,告诉她皇帝预备下月初就将卓家连根拔起。 像小惠这样的,就是传说中的双面间谍,一边让平青觉得这是友军,又一边按照何夫人的话传递假情报给她,搞到最后被她卖了还要感谢她‘谢谢您卖了我。’ 这月已经要过到头,月初不远了,卓雅秋听了假消息,必定阵脚大乱,那么江柔给她准备的‘大礼’,就烦请她收下了。 江柔今天来,主要是欠了何夫人的人情,来当面道声谢,正经事说完了,两人就开始闲聊起来,江柔反正也没事,就不着急回去。 小惠端上来了点心,何夫人全推到江柔面前,她不好拒绝,捡了一块慢慢的嚼着。 正说着话,何夫人突然感慨,“等你收拾了卓雅秋,你们也差不多要动身去幽州了,那地方可干苦,你呀,跟着沈战,净吃些苦头。” 江柔拿糕点的手一顿,“幽州?” 何夫人惊讶道:“原来沈战竟然还没有和你说?” 江柔摇了摇头,“没有说。” 何夫人在心里暗骂沈十三活该。 你对人好,你不说,人家怎么知道你对她好? 她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送沈十三一程,“你以为甄禾平白无故就就给你解了蛊?那是沈战带兵围了六王府绑了她,拿命给你换来的,幸得皇帝没追究,要是追究下来,他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江柔望着手中的糕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夫人其实挺看好沈十三和江柔这一对的,浪子回了头,省得再去祸害别人家的少女,他那个混世魔王,有人能治得了他,那可是多少人的福分! “既然都说到这儿了,我就再多嘴两句,你也别嫌我烦人,我知道这事儿你嘴上不说,心里最怨的就是他,其实啊,他可不比你好过,甄禾可是个硬角儿,他官都被削了,我这些天听到风声,说他还想着法儿的想弄死她呢。” 江柔又懵了,“削官?” 何夫人一看,就知道这事儿她还不知情,“他绑架了六王妃,被削了官,贬去幽州做总兵官,要是没有意外,我估计三年内,你们是回不来了。” 江柔点了点头,哦了一声,没有下文了。 她心里开始莫名的烦躁,像板凳上有钉子一样,怎么都坐不住了,何夫人看她心没在这儿,也不再留她,让她走了。 江柔回星月阁,沈十三又钻进书房去了,不知道在干什么。 江柔拿了把小锄头,从墙角挖了一坛以前埋下的酒,自己端了只酒盏慢慢的饮。 这坛子是她和沈十三一起酿的茶花酒,因为加了茶花,酒液是鲜艳的红色。 她酿酒,但是几乎不喝酒,因为她酒量浅,喝不了两杯就要醉,她知道自己的酒量,也不贪杯,小口小口的抿着。 何夫人说得不对。 她最怨的不是沈十三,是她自己。有些人爱不得,还偏偏要飞蛾扑火。自作自受说的就是她。 她迁怒沈十三,又何尝不愤恨自己? 江家人要带她走,离开这里离开他。 她明明恨,却舍不得走。 她一边恨自己一边恨沈十三,又不放过自己放过他,就这要苦苦的熬着,总有一天要熬到油尽灯枯。 沈十三到傍晚才出来,看见江柔,抢了她的酒坛子,语气不善,“你这点儿酒量喝什么酒?” 江柔身上带了酒气,但很清醒,说了句‘没什么’就往屋里走。 晚上沈十三抱着她,两人都睡不着,他把下巴搁在她头顶,“喂,睡了没?” 江柔闭上眼睛,不回答,装睡。 沈十三说,“老子知道你没睡。” 他也不管她回不回答,接着说:“我调职了,下个月去幽州。” 你要做什么就动作快点,等人出了盛京难度可就大了…… 江柔居然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沈十三一愣。 我擦这混蛋玩意儿!终于跟老子说话了?老子还以为你哑了! 次日一早,江柔居然起得比沈十三还早,硬生生的在院子里坐到天明,去后花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等到了出来办事的平青。 采香上去拦下她,说夫人有请,让她到凉亭里说话。 平青腿都软了,她一个人,没有卓雅秋的庇护,江柔杀了她都可以睁眼说瞎话说她自己走路绊倒摔死了。 但是主母的命令又不能不听,只能硬着头皮去。 与此同时,一个灰扑扑的小丫鬟跑进听雨院,跪在卓雅秋脚下,一脸小人相的告黑状,“二夫人,奴婢在后院儿里看到平青和大夫人相谈甚欢。” 卓雅秋的脸瞬间就垮了。 这种节骨眼儿,平青和敌人走得这么近,是想做什么?! 在小丫鬟的带领下,卓雅秋在一炷香后,在后院看到了‘相谈甚欢’的江柔和平青。 采香眼观六路,远远的看见卓雅秋,就给江柔递眼色。 平青被叫到凉亭里后,江柔一直晾着她,坐在石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子,接到采香的眼色,她放了扇子站起来,拉住平青的手,努力做出情真意切的样子,“你先前做的那些事,主子的命令不得不听,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找你,如果从今天起,你能够为我所用,从前的一切,我既往不咎。”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平青垂着头,不敢看这样的江柔。 江柔已经不是那个任由别人搓圆捏扁的软蛋了,可能是因为心虚,现在她每说一句话,都让平青忍不住的害怕。 江柔接着说,“卓家气数已尽,你跟着卓雅秋,早晚逃不过一个死,你自己掂量一下。” 她话一落,平青还没有说话,暗中观察好久的卓雅秋大步跨进凉亭,和她针锋相对,“我卓家气数尽不尽,是靠你一张嘴说出来的?与其操心别人的事情,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治好你的不孕症,不然等人老珠黄,你以为沈战是什么痴情的种?” 江柔不仅不气,还缓缓笑了,“等我人老珠黄,你独守空房,反倒是儿孙满堂,不知能不能比我好过一点?” 卓雅秋自从嫁给沈战,过得比尼姑还清心寡欲,她又不是本来就想过得清心寡欲,憋得久了,肝火重,脾气自然就大。 她踩了江柔的痛脚,江柔再回敬她一脚,两人就扯平了,但她没有江柔心静,浮躁些,被对方一激,一脚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啪’一个大耳刮子,刮得江柔脑袋往侧偏,脸上肿起五个拇指印。 她动作得突然,采香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她都敢动手,一下没拦住,见江柔挨了打,赶忙上去拿丝帕给她捂脸,担心的喊,“夫人……” 采香气怒,可是卓雅秋就算是个妾,那也大小是个夫人,身份地位比她高多了,她无可奈何。 卓雅秋的巴掌不轻,江柔缓了好大半天才缓过来,等脑袋清醒了,耳朵还有些耳鸣。 卓雅秋收了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打心底里不屑,“别以为有了萧家撑腰你就能骑到我头上,不过是个乡野妇人,跟我大呼小叫,卓家人还没死绝呢!” 江柔正过脑袋,摸了摸高肿的脸,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转头对采香说,“去把郭尧喊来。” 采香脚下生了风一样就跑去叫郭尧。 卓雅秋嗤道:“叫郭尧也没用,他还敢动我?” 说着就往凉亭外面迈脚。 江柔只带了采香一个人,卓雅秋一走就是和平青、小丫鬟一起三个人,凭她一己之力是拦不住的。 江柔往虚空扫视了一圈,横身一挡,拦在她们面前,卓雅秋骂了一句,“什么狗也敢挡我的路?”扬手又是一巴掌。 这次下手比上次更黑,手快得都能看到残影了。 然手臂正挥而下,在距离江柔脸不到半寸的距离,却是怎么也前进不了分毫。 卓雅秋抬眼一看,一个瘦高的男人,不知何时,跟鬼魅一眼出现在面前,看起来瘦弱的手臂,却十分有力,抓住她的手,像铁钳一样,像要捏碎她的骨头。 这次他没蒙面,卓雅秋从那双森寒的目光中,认出他就是上次那个用剑指着她的瘦高个儿。 登时心里就有些怵了。 她怎么把这两人忘了?! 正在害怕的时候,郭尧来了,应采香的要求,还带了好几个小厮。 江柔从卓雅秋面前退了两步,拉开一段距离,整理了下微乱的衣裳,整好以暇的问郭尧,“在沈家,主母是个什么地位?” 郭尧想了想,说,“将军之下,所有人之上。” 他说完,觉得自己说得不怎么准确。 一般情况来说,确实是这样,但是看江柔和沈十三……他觉得‘将军之下’这四个字可以省了。 江柔长长的‘哦’以一声,往长椅上一坐,“那就打吧。” 郭尧被采香火急火燎的喊过来,只说是两个夫人起冲突了,什么情况都还没来得及了解,就到地方了,江柔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把他给整懵了。 江柔脸一偏,把脸上红肿的印子露出来,沉吟了一下说,“卓雅秋打了我,在你们这儿的说法,好像是叫……以下犯上吧?” 郭尧心头一跳,暗叹这卓雅秋真是好大的胆子。 沈十三留着她的命就是给江柔玩儿的,结果她还敢动手…… 好胆气!好胆气! 看清江柔的脸,郭尧也不废话了,叫小厮上去架住卓雅秋,还不忘回答江柔,“回夫人,确实是这么个叫法。” 小厮一靠近卓雅秋,她就尖声大叫,“郭尧,你好大的狗胆!不知道我是谁吗?敢让人打我?啊!你们这些下作的奴才,离我远点!” 郭尧默默的。 就是知道你是谁,才不敢不打你…… 她叫尖叫怒骂没起到任何作用,很快就被两个小厮架住手脚,动弹不得。 郭尧随便指了一个小厮,准备让他动手,被江柔喊住,“等等。” 郭尧谦卑躬身,“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江柔一指平青,风轻云淡的说,“你来吧。” 平青噗通一声跪倒地上,不停的磕头,“奴婢知错了,还请夫人饶了我吧!”她是陪嫁丫头,卓雅秋在卓家什么样儿,她最清楚不过,卓尚书都没动过的宝贝女儿,她哪里敢打? 这一下下去,怕是真真半点活路都没有了。 江柔摇摇头,斩钉截铁的说,“不,就是你。” 平青跪在原地不动,看样子是打算跟江柔耗着,江柔见她开始耍赖,又问郭尧,“她要是不听我的话,是叫……目无尊卑?” “回夫人,是的。” 江柔又问,“那我可以怎么处置她?” 郭尧一本正经,“随夫人的意,夫人要是愿意的话,杖毙也是可以的。” 江柔很疑惑,“只能杖毙吗?” 郭尧沉默了。 从前怎么没看出这夫人这么……腹黑? 他很配合她,跟她一样装腔作势,“不是的,溺毙,缢毙,赐毒酒,都是可以的。” 江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十分草率道:“那就溺毙吧。” 正文 先来二十下吧 从前一个杀鸡反被鸡叨得满街跑的女人,现在赐人一死跟赐人吃饭一样泰然自若。 平青慌了。 她表面上叫着‘请夫人饶过奴婢。’其实心里面是不屑的,她觉得江柔这是虚张声势,表面功夫做得再足,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翻不起什么风浪。 卓家到底还有老底在,至少卓尚书在位一时,她就不敢动卓雅秋。 可是她坐在那里,冰冷的看着她,毫无所谓的说,‘那就溺毙吧。’ 平青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求江柔,而是扑过去抱卓雅秋的大腿,嘴里哀嚎,“夫人,您可要救救奴婢!你一定要救救奴婢啊!” 卓雅秋也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即尖声骂道:“你敢!你算什么东西?我的陪嫁丫头,岂是你说溺毙就溺毙的?” 江柔似乎被她骂得没底气了,弱弱的瞟了郭尧一眼。 郭尧名义上虽为沈十三的管家,实则乃是心腹,除了军事,沈十三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他不能经手的,也没有一件,是他不能知道的。 江蕴听妹妹的话,没把孩子怎么掉的告诉沈十三,只是罚了暗中保护江柔的谍者,并将他们的指挥权交给了江柔,供她差遣。 但沈十三的情商虽然看得人心醉,智商好歹扳回一局,不是说江蕴不说,他就不知道了,怎么说都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要是这点儿事都查不出来,他就白活了一把年纪! 郭尧作为他贴心肝儿的下属,自然也知情。 他忠心耿耿的跟了沈十三这么多年,自己的孩子都满地跑了,眼瞅着主子好不容易要有后,却差点让卓雅秋给弄没了。 他原先对这个夫人也没什么意见,现在意见就很大。 他主要工作是打理沈家以及伺候沈十三,而沈十三又常跟江柔在一起,他的工作量就翻了一倍,从伺候一个人变成伺候两个人。 相处的时间久了,他居然比沈十三还要熟悉江柔。 对江柔的性格,郭尧用了四个字来总结——胆小、内向。 他早就悬心这个大夫人迟早有一天要被卓雅秋弄死,果不其然! 大的小的差点都没保住。 他以为江柔经此一劫,就算是颓废,也要先弄死了仇人再颓废,前期对方的表现确实如此。 可看刚才那一个露怯的眼神,郭尧有点……恨铁不成……钢? 这就是老话说的积性难改? 小公子的大仇,恐怕还是要当爹的来报了…… 江柔不说话,郭尧也不好再动手,平青还在求饶,卓雅秋见此情况就骂架着她的小厮,“狗奴才,我也是你等能沾染的,还不快放了我?” 小厮只听郭尧的话,郭尧不喊放人,他们就不放,都默默的低着头装做听不见。 大夫人不发话,做管家的再得将军宠信,也不能对其他夫人做什么,郭尧等了一会儿,见江柔很难再有作为的样子了,就准备指挥小厮放了卓雅秋,“你们……” 话说了一半,突然听到江柔一本正经的截了他的话,对卓雅秋说,“你说得对,确实不能溺毙。” 卓雅秋哼了一声,就算被下人钳制住,腰板也挺得直了些,“知道就好!” 江柔紧接着她的话道:“溺毙费事些,还是杖毙吧。” 说完就看了郭尧一眼,那意思是:还不快去准备? 当初在盐口市被人绑架的时候,江柔算是间接杀了一个绑匪,回来以后战战兢兢了好久,你从背后拍她一下,她都能吓得坐到地上,留了好大的心理阴影。 鉴于杖毙的场面太血腥,她又没有把平青拖下去的意思,郭尧确定了一遍,“夫人,是在这里吗?” 江柔看向卓雅秋,眼神闪烁的光芒一如当初对方挑衅她时一样,“就是这里。” 郭尧得了回复,麻溜儿的叫人抬了刑凳子拿了杖棍,小厮单手就把平青压到长凳上,然后请示江柔,问可不可以打了。 江柔看着在凳子上涕泪横流不断求饶的平青,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当初平青压着怀孕的她,那时候她就觉得她的力气怎么就那么大,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可是现在,小厮轻轻松松就把对方压制得难以动弹。 如果那时也有这么一个人,来得早一些,她是不是就可以在几个月后看到她的孩子了? 产后的肚子已经恢复得很平坦,没有如果了…… 卓雅秋早已失了大家闺秀的风度,嘴里骂出的话不堪入耳,江柔通通当做听不见。 平青见卓雅秋无望,她不想死,走投无路只能求江柔,哭得肝肠寸断,认错认得相当诚恳。 卓雅秋的脸色慢慢变了。 她当然不想让平青死,就算要死,处决权也是她的,轮不到江柔,可是平青当着她的面对江柔奴颜婢膝,就很丢她的脸面了。 人都是求生的,谁也做不到坦然赴死,平青哭得很惨,恐惧使她的五官都扭曲了,旁人见了,只怕也要忍不住动一动恻隐之心。 江柔却不为所动,只是收了脸上做作的表情,声音平板的说,“动手吧。” 说完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添了一句,“你要是什么时候反悔了,我就什么时候让他们停下来。” 她说的反悔,是指让平青扇卓雅秋的耳光。 平青是个忠仆,但没有宁死不屈的骨气,小厮们惯会望风使舵,沈十三喜欢江柔,厌恶卓雅秋,他们对平青下手就毫不留情,每一个板子都打得很实在,没走过二十下,就见了血。 平青又痛又害怕。 要是江柔打她几十个板子出出气,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是对方却是要她的命,她不断气,是不会停手的。 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不想就这样被一堆蛆虫啃噬,再变成一把黄土,埋在地底下。 卓雅秋气得脸都红了,每一句话尖酸恶毒,可是没有一句是帮平青求情的。 她那么骄傲,怎么会为了一个奴婢向敌人低头? 小厮又打了十来下,平青受不了了。 身体上的疼痛不是最磨人的,最叫人生不如死的,是她会一直这样,直到被打死为止。 “夫人!我后悔了!我打!我打!” 话一出,最先作出反应的不是江柔,是卓雅秋,她不敢置信,“狗奴才,我白养你了?!” 卓雅秋和江柔不一样,她生来就高人一等,下人的命在她眼里是不值钱的,平青就算是她的心腹丫鬟,不过也只是比其他奴才重要了一点点。 说到底,为她生为她死,就是她的职责和使命。 平青今天为她死了,她会多恨江柔一点,也会为丫鬟报仇,可是对方竟然为了活命要跟自己动手,她怎么不气?! 江柔像是没听到,等小厮再挥了两棒子,才叫他们停手,对平青道:“那就起来吧。” 平青满脸水渍,屁股上一团血肉模糊,撑在凳子上面挣扎了两下,没爬起来。 其实心里在侥幸,希望爬不起来,江柔就算了。 这个夫人以前心肠很软的…… 她明显忘了,那已经是以前了了。 郭尧见她爬不起来,对小厮使了个眼色,便又上去一个人,一左一右把平青架到卓雅秋面前。 卓雅秋咬牙切齿,“平青!” 平青满脸痛苦挣扎之色,“夫人,您帮我求求大夫人,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卓雅秋没有帮她求饶,只是失望又愤怒的瞪着她,两人就这样站着,平青始终下不去手。 江柔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就道:“既然下不了手,就趴回凳子上去吧。” 两个小厮作势就要把她送回刑凳上去。 平青一下子就崩溃了,嚎啕大哭,“不要!不要!我打!我打!” 江柔幽幽的说,“那就快点哟,等下我的鸭血汤要凉了,拿你的血重新煮一锅。” 采香和郭尧的脸色一变。 有画面了…… 以前真没看出来,夫人原来这么皮…… 平青的精神大受打击,被她一刺激,一闭眼一狠心,抬起手轻轻的再卓雅秋脸上拍了一下。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摸了一下。 嘴巴上说是一回事,实际上做起来又是一回事。 这事儿过了,她就算侥幸活了下来,那以后也是要生活在听雨院,江柔又不可能收留她,打了卓雅秋,她活得过今天,活得过明天吗? 所以再怕也没有失去理智,下手比拍蚊子还轻。 江柔居然也不阻止她,就让她在卓雅秋脸上来回摸了近二十来下,才慢条斯理的让她住了手。 两个小厮放开她,平青屁股上痛,心里还怕,双脚一软就朝着卓雅秋跪了下去,头埋在地上抬头不敢抬,声音都在颤抖,“夫人……” 说实话,平青那十来下,当真就是摸的,卓雅秋脸上除了被摸掉一层妆粉,连条红印子都没有。 虽然不痛,但心里还是气,有种自己养的狗反咬了自己一口的感觉。 卓雅秋被小厮钳制住手臂,上半身动不得,但下半身还动得,平青就在她脚边,她抬脚往对方肩上狠狠一踹,“养你跟养白眼儿狼有什么区别?” 平青身上有伤,稳不住身子,被她踢得往后一坐,受伤的屁股怼在地上,痛得一激灵,又咬住嘴唇不敢叫出声,忍得满头大汗。 郭尧瞅了眼江柔高高肿起的脸颊,又瞅了眼只被抹掉一层粉的卓雅秋,有点儿失望。 这就完了……是不是有点儿太没力度了? 江柔叫人把平青挪到一边去,又叫采香去喊采薇。 采香心有不解,但还是飞快的去了。 采薇好动得很,一来看见地上半死不活的平青,居然把在座各位都当瞎子一样,浑水摸鱼的踢了她一脚,才心满意足的来跟江柔见礼。 江柔把被扇肿的半边脸露出来给采薇看,又朝被押住的卓雅秋扬了扬下巴,道:“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采薇先是迷茫了一瞬间,等领悟过来,精神立刻为之一振,双眼都在发亮,声音嘹亮极了,“我知道了夫人!” 江柔露了个孺子可教的表情,“先来二十下吧。” 不光是采香领悟了,卓雅秋也领悟了,看见往上撸着袖子满脸兴奋的采薇,瞳孔猛然一缩,身子忍不住的往后缩,“江柔!你欺人太甚!今日之辱,我倾整个卓家之力也要让你不得好死!” 江柔波澜不惊,“没关系,我也有江家。” 郭尧在心里无声呐喊,‘还有我们将军呐……’ 卓雅秋多次暗中给江柔下绊子,又多次来星月阁耀武扬威,采薇已经看不惯她好久了,奈何江柔要息事宁人,只能忍了。 现在主子不忍了,她自然也放开了造作,卓雅秋话说完,她抡圆了手臂‘啪~’一巴掌就甩下去了。 正文 终于长点儿能耐了 采香攒了近两年的怒气,又是有备而来,运足了力气,打起来当然比卓雅秋那样突然发力痛多了。 顿时打得对方两只眼睛直冒星星,耳朵也嗡嗡直响。 连拢手站在旁边的郭尧,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嗬! 这手臂抡得! 差点没把手膀子都扬到背后去,这角度打下去,保守估计得有十斤的力! 这响亮的耳光声! 这丫头是攒了多久的火了?! 郭尧都还没反应过来,采薇又是‘啪啪啪’反手几大耳光,抽得卓雅秋话都说不出来。 等扇完江柔说的二十个耳光,不仅卓雅秋的脸肿了,采薇的手也红得发亮,她却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甚至还长吐了一口气,中气十足的大喝了一声,“爽!” 差点没把卓雅秋气昏过去。 江柔起身理理衣摆,走出凉亭,临走时侧头斜睨着被打成猪头的卓雅秋,说,“好说我比你大一头,以后可要记得长记性,不然下次只扇耳光可就不好使了。” 卓雅秋整张脸麻木了,想回两句嘴,嘴巴却张不开。 江柔带着采香采薇施施然的走没影了,郭尧才叫人收了刑具,赶紧调头去跟沈十三汇报情况。 路上采薇跟捡到钱了似的,兴奋得手舞足蹈,一张嘴叽叽喳喳的停不下来,说的话总结起来还是一个字——爽! 江柔倒是正常,看不出来开心却也看不出来不开心,唯独采香闷闷不乐,等采薇乐过劲儿了,才发现姐姐有些不对头,不解的问,“姐,夫人今天收拾了那个小贱人,你怎不开心呢?” 采薇没采香稳重,私底下都是叫卓雅秋小贱人,采香制止了两回没有效果,就随她去了。 江柔也发现采香情绪不对,就问她,“被平青吓到了?” 平青血肉模糊的屁股,她看得也有些…… 采香闷闷的,嘟囔了一句,“夫人怎么只叫采薇动手,不差遣奴婢?” 她也想揍卓雅秋很久了,结果这么好的活计让采薇抢了,她连卓雅秋的衣服边儿都没摸到…… 她声音太小,江柔没听清,“什么?” 采香又把声音放大了些,重复了一遍,“夫人偏心,只叫采薇动手,都看不到我!” 江柔:“……” 采香总是很持重的模样,给人的印象就是用脑子比较多的那种人,江柔实在想象不出来她撸起袖子狂扇人耳光的样子,所以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咋咋呼呼的采薇。 没想到……还有小情绪了啊…… 江柔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安抚她,半天才说,“下次吧……” 采香一愣,脸上顿时带了笑,“夫人说的,可不许耍赖!” 江柔只能默默的嗯一声。 沈十三还是在书房里。 皇帝给他定的时间是下个月底动身去幽州,在那里他有无比重要的任务,所以提早了很久就开始准备,现在正在研究幽州的地形。 郭尧一来,他听脚步声就听出是自己的管家来了,头也没抬的吩咐,“书架旁的地图给我拿过来。” 郭尧走到书架旁,将裹成一卷放在古董花瓶里的地图带了过去。 沈十三正在看的是幽州北部的地图,郭尧手里拿的是幽州南部的。 把地图递给对方,郭尧把凉亭里的事一五一十讲给沈十三听。 他听后,第一反应就是——终于长点儿能耐了! 以前那弱唧唧的模样,看着就糟心,生怕她哪天出门叫人打死了还得自己一边哭一边飘起来收尸。 顿时心情大好,吩咐郭尧中午给江柔加鸡腿。 ** 听雨院。 卓雅秋是被人抬回去的。 虽然按道理来说,打了脸并不影响走路,但她身娇肉贵,别的不多,就是毛病多,非得让人给抬回来。 平青挨了几十棍杖刑,裙子都被血染湿了,却不敢去就医,只垂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卓雅秋的担架后面,走一步都是在尖刀上跳舞一样,咬着牙忍得浑身汗湿,也不敢离开。 卓雅秋被抬回听雨院,那个告密的小丫头立刻净了手,拧了帕子,放到她脸上给她冷敷,又颐指气使的叫院儿里的粗使丫头去冰窖里取冰,拿来给她消肿。 平青跪在床前,全程不敢大声出一口气。 卓雅秋气怒得身上都涨红了,配上红肿的猪头脸,整个人像只被烧红的螃蟹。 她动不了江柔,就把一肚子的火全撒在平青身上。 这丫头虽然打她打的不重,但既然动了手,没打脸也是打了她的脸。 养了十几年的丫鬟,完全是养到畜生身上去了! 平青声泪俱下的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求饶,血都顺着小腿,将地板染了点儿红。 卓雅秋骂了一阵,觉得没意思了,才问拿着冰帕子给她敷脸的小丫鬟,“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在哪儿当值?” 小丫鬟立即答道:“回夫人,奴婢雯雯,以前是花园的粗使丫头。” 卓雅秋撇头一看,果然见雯雯指甲缝里还有泥,顿时心里一阵恶心,但嘴上还是说,“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 雯雯一听,大喜过望,当即跪在地上磕头,“谢夫人恩!” 平青却白了脸。 卓雅秋……这是不要她了! 雯雯谢过恩,卓雅秋还要合计怎么让江柔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不想再看到平青,就挥手让她滚了。 平青前途无望,却不敢多说,拖着跟个烂番茄似的血屁股退了下去。 卓雅秋的性子她清楚,如今给她留了一条命,已经是大发慈悲了,要是再多话,估计今夜她就要被死亡。 雯雯一朝得道,自然不用在做以前挖泥巴摆弄花草的粗活儿,卓雅秋赏了她新衣裳,让人给她剪了指甲,收拾一番,倒也有两分清秀的意思了。 只不过眉目间总有一股子势力小人的模样,看起来狗腿得很,可能是以前没见过世面,见到点儿好东西就两眼发光。 卓雅秋却很满意,顺手赏了她两件值钱玩意儿。 有**是好事,人生在世,钱,权,名,利,你总要追求一样,贪婪的人更好掌控,因为你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要是什么都不求,她反倒不放心。 被江柔收拾一顿,卓雅秋憋着坏想报仇,她从小就没受过这等侮辱,要是就这样算了,那是不可能的! 等报仇的热劲儿冷却下来之后,她却犹豫了,不是因为怕了江柔,而是她突然想到,江柔敢这样对她,是不是卓家当真要覆灭了,对方才这般无所畏惧?! 再一想到平青从何府打听回来的消息…… 她原先还怀疑消息的真实性,现在看来……皇帝是真的要对卓家动手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卓家没了,她也完蛋了。 以前仗着卓家的势,沈十三虽然不来她院子里,但也把她当空气,看现在的情形,要是卓家倒台了,恐怕江柔第一时间弄死的就是她! 卓雅秋冷静下来,开始思索对策。 今日之辱,可以留着来日再报,先留住命才是真的! 入了夜,卓雅秋怎么也睡不着,坐在院子里,痴痴地仰望那一轮白月光。 当初,卓家是何等风光?怎么顷刻之间,路就走到尽头了? 她怀着对未来的期望嫁进沈府,怎么现如今,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沈战。 沈战。 这个名字可能是被人诅咒过,只要沾染了这两个字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 卓雅秋眯了眯眼睛。 江柔…… 呵呵,也别得意得太早,现在你千恩万宠,等韶华逝去,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叹完,她又陷入绝望,到底要怎么,才能保住自己,保住卓家呢? 雯雯站在她身后给她轻轻摇着扇子。 她当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正想上去,将储在嘴边好久的话说出来,却见卓雅秋忽然双眸一睁,似在问她,又似在问自己,“我要是有了沈战的孩子,他是不是会留卓家一条生路?” 正文 想不通到底为什么 卓雅秋的话落了半天也没有人应声,诧异的转头去看,却见雯雯的表情很古怪,眼神也很复杂。 她的语气不悦,“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卓雅秋对沈十三的那点儿暧昧情愫早八百年就已经被磨没了,现在想要一个孩子,纯粹是想将孩子当成筹码。 话说起来轻松,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很有难度的。 怀孕这事儿,天时地利人和都得到位,最重要的是,沈十三得配合! 可是现在别说配合,沈十三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眼睛疼,怎么可能跟她造孩子?! 卓雅秋又不是蚯蚓,还能自己把自己搞怀孕。 所以这个操作的难度,略等于要想办法让沈十三和皇帝睡。 雯雯的古怪神色被她理解为在嘲讽她痴人说梦。她沉下脸后,雯雯意识到自己沉默错了时机,立刻补救道:“我觉得夫人这个办法可行,虎毒不食子,要是真有了孩子,将军就算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会对夫人好一些,夫人再软语两句,求求将军,让将军去跟皇上说两句情,说不定会峰回路转。” 嘴上是这样敷衍,但是两人都知道,这太困难了。 卓雅秋垂头思量了半响,眼底一抹精光划过。 办法么,不都是人想出来的?! 她叫雯雯贴耳过来,压低声音吩咐了一通,最后做了个十分又威慑力的表情,“嘴巴给我严实点儿,要是我出了事,你也活不了!” 雯雯赶快点头称是,指天发誓的表了一番衷心,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连手里的扇子都摇得卖力了两分。 卓雅秋从头到尾捋了一边计划,自觉得天衣无缝,才放宽心的去睡了。 等卓雅秋睡熟,已经月上三更,刚刚才说‘要是背叛夫人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小丫鬟,却蹑手蹑脚的往星月阁去了。 由此可见,不只是男人,连女人的誓言都不咋靠得住。 星月阁亮着灯,沈十三在内屋,江柔在院子里久等多时。 雯雯趁夜色摸到星月阁的小院儿,见到江柔就先恭敬见礼,“夫人!” 明明还是一个人,周身却已经没有了那种贪婪小人的市侩气息,完全像变了一个人,神色间不卑不亢。 江柔说:“你今天做得很好。” 雯雯道:“为夫人解忧是奴婢的职责所在。” 采薇在旁,满脸都是佩服,想咋咋呼呼的叫两声,又怕引来屋内沈十三的注意,她压低声音,语速特别急,跟小炮仗一样噼里啪啦炸个不停,“雯雯,你真是太会演了!那叫一个像啊!我要是不提前知道,还真以为你是小贱人的走狗呢!” 雯雯的嘴角抽了抽,“……谬赞了。” 她不能在星月阁久呆,便也不再啰嗦,直奔主题,把刚才卓雅秋的话跟江柔复述一遍。 江柔听了,十分平静。 倒是采香跟采薇,一脸义愤填膺,恨不得现在就冲去听雨院把卓雅秋拖出来打死一样。 采薇:“这个小贱人真是太狠毒了!” 采香:“夫人,我们必须给她点儿颜色看看,让她知道我们可不是好欺负的!” 江柔沉默好久,也不答话。 雯雯怕逗留太久被人发现,只能试探着喊她,“夫人?夫人?” 江柔轻轻应了一声‘嗯’,表示她听到了。 雯雯又等了一阵,才等到她开口,依然是缓缓的,波澜不惊的语气,“既然是这样,也不能光要她替我操心,就随便还个礼吧。” 雯雯心领神会,把耳朵凑过去。 江柔也没把声音压太低,恰好是四个人能听见的音量。 她一边讲,采薇的神色就一边变化,一脸愤青样越变越兴奋,最后握拳道:“哼!就应该这样,让这个狠毒的女人尝尝自己种下的恶果!” 雯雯得到了应对对策,趁着夜色摸回了听雨院。 江柔这才进了内屋,准备睡觉,却发现沈十三居然还没睡,见她进来就问,“大半夜的谁来了?” 江柔脱了衣服,躺倒最里面,离他很远,说,“没有谁。” 这要是放在以前,江柔敢用这种语气跟沈十三说话,那绝对拉过来就是一顿啪啪啪。 一顿要是还闹别扭,就两顿! 但是沈十三体谅她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就没跟她计较。 这是一句特别惊悚的话。 沈十三居然也会体谅人了! 他就是觉得这女人虚弱了这么久,要是再一气她,别给气死了…… 但是不让他动手动脚,总得让他说两句话吧? 妈的都快憋成哑巴了! 所以,他无视江柔并不是很想理他的肢体语言,又问,“卓雅秋的丫头来找你做什么?” 江柔这才正眼看他,十分诧异。 他眼睛长到门外面去了?怎么知道是雯雯来了?! 沈十三看到她的惊异的模样,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无比嘚瑟。 也不看看老子是谁!出了名的耳朵尖鼻子灵! 还想瞒我?!老子连你们悄咪咪的说了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厉害吧?! 虽然很想证明自己很厉害,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从江柔压低的声音来判断,她并不是很想让自己听到。 那就装没听到呗! 江柔看了他一会儿,表情从诧异变成了嫌弃,“你怎么还扒门缝儿偷听?” 沈十三的脸黑了。 “你才扒门缝儿!老子像是扒门缝的人吗?!” 江柔:“是。” 沈十三一把将她扯过来,压在胸膛下大骂。 骂了一会儿,发现她没什么表情,就是很平静的盯着他。 他的话梗在了喉咙里。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他骂她,她会露出很惶惑的表情,或者是很委屈,有时候骂得狠了,还要硬着头皮反驳他两句。 明明是一副很怕的样子,却犟着颈子跟他辩论。 那时候沈十三就觉得,她那副小模样,该死的可爱极了! 那个江柔……去哪儿了? 现在不管他怎么骂,似乎都不怕了。 这一个月来,沈十三不是没有气急过,他本来就是个暴脾气,向来都是他甩别人的脸子,有谁敢给脸不要脸的跟他冷战? 但生过孩子后的江柔就敢。 他之前也骂过两句,可是每次都只能得到一副‘你骂完了吗?骂完了我就去睡了。’的表情。 现在也是。 江柔平静的模样摆明了就是在说,‘你快骂,骂完了我好睡觉。’ 这不是他一开始睡过的那个女人。 沈十三瞒了她孩子的事,他开始以为,她是因为悲伤。 因为她觉得孩子死了。 可是最近渐渐发觉,不是这样的。 她在怪他。 沈十三不是很理解。 他觉得为什么要怪他呢?孩子又不是他弄掉的,虽然那个孩子这么丑,他还是有很尽力的在保住啊! 为什么会怪他呢?! 没道理啊! 江柔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和他讲。 你不讲老子怎么知道? 他很尽力的在配合她,尽量不骂她了,也尽量不忘哭里骂了,可是她却越来越远。 沈十三想不通是为什么。 还是一样的睡觉,以前早上起来的时候,她都是小小的一只窝在他怀里,现在都是独自一人蜷在墙角。 好几次他起床一捞,捞个空。 再看到那形单影只的小小一坨,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想他驰骋沙场,挡外敌,灭仇雠,却搞不定一个女人。 娶媳妇儿比杀人还难吗? 沈十三觉得是的。 难多了! 可是他却毫无办法,战场上,他能一眼洞穿敌人的阴谋诡计,并且冷静的作出对策,可是到了江柔这儿,他甚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熬不住的时候,他就在想,要不干脆告诉她得了。 一看见她好不容易长起来的二两肉,又在想,要是孩子死了怎么办? 那不是又得瘦回去?! ------题外话------ 今天的更新完了,各位小伙伴早点睡吧。 我今天是不是特别勤奋?你们不夸奖我,我快要敲飞到天上去了的键盘表示要哭给你们看! 正文 有要事禀报 江柔见沈十三神色莫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推了推他,从他的胸膛下钻了出去,用薄被蒙着头睡了。 沈十三无奈的叹了口起,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按在自己怀里。 你现在跟我跳,老子过段时间再收拾你! 二日早,沈十三又进宫去了,江柔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踪影,采香来伺候她洗漱,她摸了摸早就凉了的一半床位,心里头有些疑惑。 他最近在忙什么?不是已经被削官了吗? 哥哥也是,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最近江蕴的时间明显少了很多,偶尔来看她,坐不了一会儿,匆匆说两句话就走了。 “夫人?夫人?”采香见她愣神,喊了好几声才把她喊回神,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道:“夫人,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是今天动手吗?” 江柔把前襟拢好,看了看窗外的天气,说,“就今天吧。” 采香应答了是,伺候她吃了早饭,叫采薇出去报信去了。 采薇没多久就回来,虽然星月阁里没有别人,她还是压低声音对江柔道:“夫人,何府的丫鬟中午就过来。” 江柔每日没有事情做,又找郭尧拿了雪缎,绣些小花样儿,她头也没抬,应了声知道了,专心动着手里的针线。 ** 听雨院。 平青失了卓雅秋的的宠信,自然就没有了以前的待遇,她昨天才被打烂了屁股,不仅不能看大夫,连修养的时间都没有,只胡乱往伤口上洒了些金疮药,今天就又强拖着病体,打扫院子。 她不再是大丫鬟,工作也从轻松变得十分繁重。雯雯上位,在听雨院端是一副小人得势的模样,处处针对她,将最粗重,难做的活计,全部都安排给她。 院子里的其他丫鬟望着势头,也对她落井下石。 她才失宠不到一天,却觉得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昨晚回来后,她的衣柜、妆匣,全部被打开,她的衣裳,和平时卓雅秋赏给她的一些值钱玩意儿,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两个空空如也的箱子。 一屋子的丫鬟若无其事的打闹,可是其中一个,头上插着她的发钗,另一个,手上带着她的手镯,她平时最喜欢的一件衣裳,像一块破布一样被丢在地上,不知道被拿去做了什么,上面全都是大块大块的污渍。 她气得眼睛都红了,一瘸一拐的上去跟她们理论,却被推了个大屁股墩儿。 着发钗的丫鬟阴阳怪气道:“你有什么证据说这发钗是你的?你叫它一声,你看它答应你吗?它答应了我就给你!” 戴手镯的丫鬟也冷嘲热讽,“估计这会儿是没缓过来,还把自己当回事儿呢!” 平青半跪在地上,不敢去挨又被狠狠撞了一下的屁股,痛得眼泪直在眼眶里面打转。 她是卓雅秋从娘家带来的丫头,平时就跟沈府的本家丫鬟不合,那时她得夫人宠,仗着卓雅秋的势耀武扬威,对一众丫鬟诸多挑刺,众人心里怨念,但不敢跟她对着干。 平青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 原先江柔性子软的时候,她也跟着卓雅秋在星月阁作威作福,等对方下定决心要收拾她了,板子还没开始打,就已经吓得一句一句夫人叫着求饶个不停。 现在没人给她撑腰,以前跟人结下的怨,全都一股脑儿的来让她尝苦果了。 首饰被人偷走了可以不戴,但衣服却不能不穿。 一柜子的衣服都不见了,只剩下地上那件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她忍着痛,去打了水来洗衣服。 雯雯给她派了许多重活儿,明天就要开始干,她就只有这一身衣服,不洗了,总不能穿着带血的衣裳晃来晃去吧? 等她洗完衣服,已经疲惫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结果回大房间的时候,却发现门已经被她们从里面锁上了。 现在天气虽然算不得很冷,可是外面什么都没有,难道就这样在地上睡一晚? 她开始用力的敲门,大声的喊叫。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了,还是那个着发钗的丫鬟,她居高临下,用两个鼻孔看着平青,说,“你闹出这般动静,当心扰了夫人清净,看到时候还有没有今天白日命大!” 说完就‘嘭’一声,甩上了房门。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挡,但她有伤在身,力气没有对方大,还是被关在了外面。 她把湿衣裳晾起来,就这样在院子里睡了一宿,第二天醒的时候,身上的衣裳都被夜间的露水打湿了。 丫鬟们都已经当值去了,房间里没人,昨晚洗的衣裳只晾了个半干,平青抱着还有湿气的衣服进房间换了,一瘸一拐的去扫院子。 早饭时间已经过了,看这样子,是不可能有人给她留饭的。 雯雯伺候了卓雅秋洗漱,端着铜盆从房间里出来,正撞见在打扫院子的平青,擦身路过的时候,她像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往前一踉跄,铜盆里的洗脸水全都泼出去,洒在对方的脚下。 雯雯一脸惊讶,“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说罢,笑嘻嘻的走了。 平青的裙摆全湿了,但她没有衣服换。 中午,她只抢到一点剩菜,勉强吃完后,又要准备开始工作。 听雨院的檐下和廊杆也每天都要清扫,每个屋子也要仔细擦一遍,基本上等一套做下来,天就已经黑了,如果手脚慢点,天黑了都还做不完。 这本来是三个人的工作,雯雯丢给了她一个人做。 半天下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体温捂干得差不多了,只有裙摆被泼过水的地方还湿着。 平青拿了抹布,开始一间一间的擦屋子。 刚刚拧干了帕子,有个丫鬟来喊她,语气很不耐烦,“喂,门口有人找你。” 她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有谁会来找她? 她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谁啊?’ 那喊她的丫鬟翻了一个白眼,呛她,“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是你娘啊?” 平青一噎,恨恨的盯着她远去的背影。 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我再得势,你们都要死! 她把抹桌布甩在地上,面色铁青的往大门口去了。 沈府的大门口,一个穿水绿色的丫鬟正在来回踱步,平青看到她,诧异的喊了一声,“翠竹?” 翠竹听到有人喊她,抬眼一看,迈着小碎步跑过来,开口就道:“平青,我是来给你送消息的!” 平青左右看了一眼门口守着的侍卫,把她拉到石狮子背后,小声问:“什么消息?” 翠竹说:“小惠姐姐今早伺候老爷和夫人,听到他们说,陛下这两天就要对卓家动手了,让我来知会你一声!” 平青一惊,急急的问,“上次不是还说是下个月月初吗?怎么这么快?!” 翠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然后解释道:“昨夜老爷留宿在夫人那儿,今早很早就起来了,夫人就问老爷怎么起得这么早,老爷就说要起来写弹劾卓尚书的折子,刚好被小惠姐姐听到了。” 她换了口气,接着说,“然后今天一早,府里就来了很多言官,全都跟老爷一起去书房了,夫人给他们送甜点的时候,小惠姐姐听到他们谈论的全都是卓家的事情,猜想陛下应该是要拿卓家下刀了,赶紧让我来通知你!” 平青两只手绞在一起,眼睛望着虚空某处,大脑快速的运转。 她的机会来了! 刚刚才在想,怎么在获得卓雅秋的信任,现在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真是天要助她! 这么重要的消息,要是由她告诉卓雅秋,卓尚书提前得到内报,做好应对对策,如果此次能够化险为夷,那岂不是她的大功一件?! 她现在虽然被卓雅秋厌弃,但说到底,她还是卓家的人,如果卓家还是倒台了,那不过是早死还是晚死的区别。 何不搏一搏?! 不仅是为了重新回到大丫鬟的位置,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命! 平青想通后,急忙对翠竹道了谢,顾不得屁股上的疼痛,一路飞奔着往听雨院去。 她走后,翠竹脸上的焦急的表情冷淡下来,定定的望了会儿门口,里面走出一个人。 翠竹喊道:“采香姐姐!” 采香缓缓走来,从袖口里掏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她的手里,笑着说,“麻烦妹妹跑一趟了。” 翠竹赶忙推脱,“使不得,使不得,这本是奴婢分内的事,怎么还能收姐姐的银子呢!” 采香捏住她的手合上,还是笑盈盈的说:“这是我们夫人赏的,妹妹不接,可是驳了夫人的面子!” 翠竹是真心没想接她的银子。 这活儿是何夫人亲自指派下来的,她擅自收江柔的银子,被知道了就会惹主子生气,但采香这帽子扣得太大了,要是不接,又得罪了沈家的夫人。 采香见她犹豫了,又说,“妹妹放心,这是夫人私下赏给妹妹的,不会告诉何夫人。” 翠竹这才收下,不好意思道:“既然姐姐都这样说了,我就不推辞了,往后沈夫人要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翠竹必定尽心尽力!” 采香笑着说是,送走了她。 平青一路快走回到听雨院,卓雅秋正在小憩,雯雯候在床边,见她莽莽撞撞的跑进来,瞪着眼睛低声呵斥道:“做什么冒冒失失的?扰了夫人午睡你担待得起吗?!” 平青却不管不顾,噗通一声跪在床前一步之遥,大声道:“夫人,奴婢有要事禀报!” 秋老虎已经收走了尾巴,天气不像之前那样闷热了,渐渐凉爽了下来,但就是这样的天气,平青却跑得满头大汗,可见她心里的焦急。 卓雅秋一只手撑着头,听到声音,缓缓的睁开眼睛。 她双眼生得好看,睡了片刻后,眼中又带着慵懒的味道,虽然双颊还肿着,但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看得平青愣了一下,差点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回过神来,平青赶忙以头叩地,再道:“夫人,奴婢有要事禀报?” 昨天一事,卓雅秋开始打心眼儿里厌恶这个丫鬟,觉得此人不是什么衷心的好奴仆,很容易被人收买或者威胁,又被吵了午觉,她语气很不好,“什么事非要在这时候说?” 平青看了一眼雯雯,“事关卓府,还请夫人屏退了外人。” 这外人,当然就是指雯雯了。 卓雅秋本来不怎么有耐心,想骂她两句让她滚,但一听到卓府,她一凛,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雯雯,说,“你退下。” 雯雯低眉顺眼,乖乖的退了下去。 正文 剁手 卓雅秋和平青在屋子里面呆了很久,雯雯百无聊赖的等在外面,直到太阳西斜的时候,房门才被从里面打开。 不同的是,平青重新得了卓雅秋的信任。 她跟在主子身后,对着雯雯轻蔑的笑了笑,那意思仿佛在说:我闯了再大的祸,夫人厌恶我也只是一时的,你别得意。 卓雅秋看了眼天色,不自觉的说了一声,‘竟然这么晚了。’ 然后转头对平青使了个眼色,对方就拖着不方便的腿脚,出府去了。 平青走了,雯雯才凑上来,对卓雅秋道:“夫人坐了这么久,可要奴婢扶你走一走?” 卓雅秋没有吃晚饭的习惯,每天都会用这点时间到后院儿里走一走,她一看今天天色还早,离天黑还有一会儿,就点了点头。 沈十三不来她这里,她每天愁的就是如何消磨时间。 平青已经回卓府报信去了,她现在静不下来,心里烦躁,想着去院子里走走,时间也过的快些。 在花园里逛了一圈儿又一圈儿,鞋底子都要走烂了,平青还没回来,又不想就这样回去,只能在荷花池旁休息一会儿。 本来可以去凉亭里坐,但她现在看到那个凉亭就来气,恨不得拆了它! 再等了会儿,天色都已经在开始擦黑了,卓雅秋没了耐心,就准备回听雨院里等,却突然听到雯雯压低了的声音,语气十分惊讶,“夫人,您看!” 她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过去,瞬间浑身的血气就往脑袋顶上涌,冲得她脑袋都在发昏。 被园景花草挡住的那边,有两道身影,正在拉拉扯扯。 赫然就是平青和采香! 隔得太远,平青又是背对她们,只能看到采香神色认真的在对平青交代些什么,说完,还从袖口里面拿了什么东西,塞到她手里。 昨天的事又被卓雅秋从记忆里翻了出来,气得牙齿都在打颤。 雯雯这时出声,对她道:“夫人别急,一定是误会!”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卓雅秋就想起昨天。 昨天被采薇的二十个巴掌打晕了,一直没有想起来,到底是为什么,她跟江柔起了冲突? ——因为平青。 昨天也是,江柔和平青在凉亭里谈话,听对方的意思,是想收买自己的丫鬟,她一下没忍住,冲了出了。 然后就被江柔打了。 过后她却忘了最关键的事情——江柔想收买她的丫鬟! 现在卓家岌岌可危,所谓树倒猢狲散,平青那个墙头草,能忠心耿耿的跟着自己?! 这个贱丫头! 吃了上次的亏,她没有走出去,雯雯又在她耳边道:“夫人,依奴婢看,我们先静观其变,看看她们想做什么,现在惊动了她们,我们可就会失了先机!” 这话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其实却是让平青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把她划分进了江柔的阵营里面,让她扣上了叛徒的帽子。 跳进黄河里面都洗不清的那种! 卓雅秋一想,觉得有道理,忍着满腔的怒火,让雯雯扶着回了听雨院。 平青去报了信,一刻都不停的往沈府赶,但由于她腿脚不便,纵使已经很尽力的在赶路,等回来的时候,天也已经快要黑了。 回听雨院必经后花园,她路过的时候,被突然从草丛后面蹿出来的采香逮了个正着。 她对星月阁的人已经有了心理阴影,看见采香,除了觉得屁股又突然生疼起来,还赶忙想撇开她。 她可没忘记,昨天事情的起因。 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被江柔算计了,但她说不出来,因为卓雅秋气的是自己对她动手,失了主子的心,再说什么,主子都不会听了。 现在采香突然跳出来亲热的拉住她,她赶忙环视四周,没有看见卓雅秋的身影,才开始挣扎,大喊着让对方放开她。 采香不慌不忙的说,“你这么大声,等会儿把听雨院的人给招来,恐怕你满身长嘴都说不清楚了。” 平青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闭了嘴,急了眼低声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采香拿出一个金镶玉的套在她手上,满面都是笑意,“没什么,昨天我家夫人给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平青一愣,随即想起昨天江柔跟她说的话。 她虽然踩高拜低,但脑子却是清楚的。 卓家现在虽然已经是风中落叶,但未必不可以峰回路转,而江柔肚子里的孩子,却是她亲手弄掉的。 当初她将自己百来斤的重量全都压在江柔身上,狠狠的挤压她的肚子,虽然是卓雅秋的命令,但说到底是她亲自动的手。 江柔不想办法杀她就已经算是万幸,怎么会拉拢自己? 她一个丫头,能有什么非用不可的理由?! 从昨天她就已经看出来,江柔是想挑拨她和卓雅秋的关系,就是想等自己失了宠想办法杀了她。 可是她们没想到,翠竹带来的丫头,让她有了重新上位的希望。 她本来有可以解释的机会,可是对方威逼她对卓雅秋动手,就等于让她主动放弃了这个机会,截断了她的后路。 可是她又不得不动手,不然昨天就被名正言顺的打死了! 现在这个节骨眼儿,绝对不能跟星月阁的人扯上关系,不然就是真的离死期不远了! 采香拉着她不放手,从星月阁的待遇如何好,到主子如何温平,工作如何轻松等各个方面,全方位的对比了她在听雨院的待遇,最后总结——星月阁欢迎你,来这儿错不了! 平青可不会相信她的鬼话,抬手就想把采香给她套上去的镯子取下来。 可是这镯子被对方抹了桐油,套上去很轻松,取下来却被手掌款住,怎么都取不下来,她一急,捡了块路边的石头,就想砸碎。 采香拦住她,说,“这是将军给夫人定情信物,说不准将军什么时候就想起来想看一眼,砸了你可担待不起,你想清楚了?” 平青的手定在半空中,不敢就这样戴着手镯回听雨院,又不敢砸碎。 采香却比她轻松得多,拍拍手,留下一句,‘你再考虑清楚些’,就走了。 平青在后花园儿里蹲了一会儿,突然发觉天都已经完全黑了,自己却还没有回去,赶忙爬起来,小心的把手镯藏在衣袖下面,往听雨院里赶。 卓雅秋已然久等,见她回来,不动声色,只问,“父亲说什么了?” 平青垂首拢手道:“回夫人,老爷说他知道了,现在就想办法,让我们不要急,他找几个门生,先上书探陛下的口风,再看着势头解释。” 卓雅秋点点头,说,“恩,我知道了。” 平青站到一边去,没多会儿,卓雅秋又道,“过来给我捏捏腿。” 平青过去蹲在她脚边,不轻不重的给她捶腿,她闭上眼一副很享受的模样,平青捏久了,手有点酸。 这时,卓雅秋忽然睁开眼,幽幽的说,“你这个镯子很好看,什么时候买的?” 平青一惊,才发现手镯不知道什么时候露了出来,于是急忙把它藏回袖子里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回答道:“前几个月买的,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卓雅秋眼底暗含怒火,压抑住没有发出来。 那个镯子她认得! 明明就是江柔的东西! 在六王府的婚宴上,甄禾想要,沈十三还没有给! 平青居然带着江柔的东西,来伺候她?! 这个狗奴才,果然已经叛变了! 雯雯站在平青身后,对卓雅秋使眼色——稍安勿躁。 卓雅秋忍住怒气,对平青说,“你下去吧。” 平青诚惶诚恐,想着还好对方没有深究,赶忙下去了。 她走后,卓雅秋大怒,砸了手边一切能砸的东西,等平静下来,她突然想到…… 遭了! 平青既然已经归顺了江柔,那她带来的消息,还可信吗? 她赶忙叫雯雯去卓府,阻止卓尚书有所动作,对方领命匆匆而去,卓雅秋在听雨院又开始新一轮焦急的等待。 雯雯直接去了星月阁禀报情况,江柔听了,说,“你去东街转一圈,去西街转一圈,再去盐口市转个三四圈,估摸着时间就差不多了,然后就去向卓雅秋回报消息。” 说完她又问,“该怎么说,知道吗?” 雯雯答:“夫人放心,我知道的。” 她按照江柔的吩咐,捱到时间差不多了之后,才一路疾跑回沈府,到了听雨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连句整话都说不清楚。 她弓着身子,边喘气,边对卓雅秋道:“夫人,我们去晚了,卓尚书已经让人连夜把奏报送进皇宫了!” 卓雅秋豁地站起来,慌了。 如果平青的消息是假的,卓尚书等人的奏报,要是让皇帝看见,肯定扣他们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卓雅秋咬牙切齿,在心里把江柔的祖宗十八代都咒了一个遍,但她拿对方没办法。 雯雯这时候愤愤道:“夫人,平青那丫头不是您的陪嫁丫头吗,怎么如此没有骨气?!” 卓雅秋想起了平青,一甩袖子,怒道:“把那个丫头给我杖毙!” 雯雯恭敬答:“是。” 然后就下去了。 这一晚,江柔站在听雨院墙外,听了平青足足半个时辰的哀嚎声,最后等没有声息了,才带着采香往回走。 第二天,雯雯趁着处理尸体的由头,溜出来一会儿,她把之前采香给平青套上的那个镯子取了下来,递到江柔面前,道:“奴婢听说卓夫人说这个镯子对夫人很重要,就把它带了回来。” 江柔没有去接,采香看着她的脸色,帮她接了过来。 平青的手大,江柔戴得的镯子她戴不得,采香给她套上去的时候,往上面抹了桐油,加上手速又快,套上去得很容易。 但戴上去容易,取下来就难了,雯雯要避人耳目,平青死后她不能立马就去取镯子,等她能去的时候,平青的尸体早就硬了,还怎么取镯子? 采香忍不住问,“你怎么把它取下来的?” 雯雯沉默了,心想你别在夫人面前问这个问题啊,我到底是答还是不答? 江柔望着窗外,帮她回答了,“剁手。” 采香手一抖,差点把镯子摔出气去,像捧的是平青的双手一样,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江柔看她的样子,就说,“放下吧。” 平青赶忙把手镯丢到桌子上,同时还没好气的瞪了雯雯一眼,仿佛是在责怪她万一吓着江柔怎么办。 雯雯低下头,摸了摸后脑勺儿,私心里觉得自己很无辜。 明明就是你嘴欠…… 正文 这个人是我杀的 雯雯为自己无辜完了以后,开始佩服江柔的心理素质。 不是说见着死耗子都怕吗?结果把剁手说得像剁鸡爪子一样? 楼主,你骗我! 雯雯并不是沈家的丫鬟,她是千机楼的谍者,江蕴汲取采香毫无反抗之力被药晕的前车之鉴,将她派来贴身照顾江柔。 沈十三知道,默许了。 正好江柔需要一个间谍的角色,她身边的人,卓雅秋都认识,唯有一个雯雯面生,再加上她武艺了得,就算被揭穿,也能保命脱身,所以将她派去了听雨院。 江柔没去碰那只从断手上取下来的镯子,让雯雯回去了以后,对采香说,“丢了吧。” 采香有些犹豫。 并不是因为她不想再去碰那只镯子,而是她没骗平青,这镯子当真是将军送的,虽然是从尸体上撸下来的,但是就这样丢了…… 江柔见她没有动作,抬头看了她一眼。 就那样轻飘飘的,没带有任何感情起伏的一眼。 没有催促,没有苛责,却让采香心里一跳,不由自主的垂头道,“是。”恭顺的将镯子拿出去了。 结果正撞上回来的沈十三。 他完全无视了采香,径直往内屋里去,采香从背后喊住他,“将军?” 沈十三停了脚步,“嗯?” 采香将手镯捧在手上,明明知道这是沈十三送的,但是还是装不晓得的问,“这手镯是将军送给夫人的,是吗?” 他看了眼对方手里捧的手镯。 这好像是老子送的……吧? “怎么?” 采香把手镯送到他面前,“夫人说这镯子她不想要了,奴婢觉得这是将军的心意,就这样丢了未免太可惜,要不将军帮夫人收下吧?” 沈十三反射弧贼长,他就像个癞蛤蟆,你不拿跟棍儿戳他一下,他都不知道跳,有时候更过分,你戳他他都不会跳,还反过来呱你一口,问你,你戳老子干嘛? 采香作为跟江柔接触得最频繁的人,她感觉得到,江柔不是变了,是心死了。 她的心跟那个孩子一起死了。 她对那个孩子抱了太大的希望,同时何尝不是对沈十三抱了极大的爱意。 现在都随着那个孩子的死亡,没了。 可是沈十三这个傻子,却傻不愣登的以为她只是在悲伤,等过一段时间,时间抹平疤痕,这事情就过去了。 采香觉得,自己吃沈府的饭,拿沈府的月俸,有责任,也有义务,提醒一下这个拎不清楚的傻子——你的夫人这回生了大气了!连定情信物都不想要了!不好哄的那种!你要快点行动! 可是采香却不知道,当初在王府的婚宴上,沈十三说这是他送给江柔的定情信物……纯属是他瞎几把编的! 确实是他送的没错,但却不是定情信物,只是在街边随便淘来的,他给了钱而已,对他和江柔而言,这个镯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他沈十三的定情信物怎么会用这么个寒酸的玩意儿? 所以沈十三说,“不想要了就丢了,还收什么收?” 采香一噎,觉得自己还是太傻太天真了,于是决定直接一点,道:“将军,不是这样的,奴婢觉得夫人其实还是想要这个手镯,但是夫人还在生将军的气,所以只是在赌气而已,将军拿了手镯回去好好哄哄夫人,说不定能缓解这段时间僵硬的关系。” 沈十三听话只听半截,只听了采香的最后一句,不!是最后半句——能缓解这段时间僵硬的关系。 他也觉得这段时间的关系挺僵硬的。 但是……就这么个玩意儿,真的就管用了? 管他的!试它一下不就知道了? 遂拿了手镯揣在怀里。 采香长出了一口气。 希望将军能好好哄哄夫人! 沈十三怀里揣着手镯,觉得揣了胜利的希望,雄赳赳气昂昂的,连走路都带了八级台风一样。 江柔又埋头在做绣品,沈十三坐到她对面,说,“你最近对我很有意见。”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江柔放下手里的针,抬起头,说话客套生分得紧,“没有,将军想多了。” 沈十三在心里点头。 果然很僵硬! 他说:“伸手。” 江柔虽然莫名其妙,但也听话的伸手了,沈十三往怀里一掏,金镶玉的镯子转眼就戴上了她的手腕。 江柔先是愣了一下,看清手上的东西,瞳孔猛然收缩,心里像突然被一把针扎了个大窟窿一样,疯癫若狂的去撸那镯子,想把它取下来。 可是越急越慌张,明明是合尺寸的手镯,却像生生变小了一号,怎么也取不下来。 手镯冰凉的触感,让江柔想到了平青鲜血淋漓的、冰冷的尸体,她明明没有见过平青的死状,此刻脑海里却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双蒙了灰色薄翳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她,仿佛是在问她: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那手镯如同被人诅咒了、长在她手上了一样,任她怎么用力,手腕红了一大片,仍然取不下来。 沈十三被她疯狂的模样骇了一跳,一脚跨过他们中间的绣架,上去拿住她的肩膀,“冷静一点!冷静!” 江柔豁然抬起头,两只眼睛都充了血,吼得嗓音都劈了叉,“不是扔了吗?怎么会在你这里?不是让采香扔了吗?” 她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在沈十三手中拼命的挣扎,朝着门外大喊,“采香!采香!” 力气大得沈十三差点儿没控制住她,干脆把她抱起来,让她的双脚接触地面。 江柔跑不了,双手就不断的捶打他的肩膀,抓挠他的脸,他还没反应过来,满脸就已经被挠花了。 采香听到内屋里这么大动静,又听到江柔在喊她,提着裙子匆匆跑来,就看见沈十三把江柔抱过肩膀,她像疯了一样对他又撕又咬。 说又说不听,沈十三又不能动手打她,被搞得狼狈无比,见采香进来,想到自己满脸的血道子,顾忌他英明神武的形象,就吼,“滚出去!” 就算在江柔尖利高亢的叫声中,都能听到他浑厚有力的声音,采香担心夫人,但不敢不听将军的话。 想着有沈十三在,江柔一定不会出什么事,犹豫再三,还是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等采香出去了,沈十三把江柔放下来,把她的脑袋死死按在自己的胸膛里,双臂跟铁钳子一样禁锢着她的身体。 江柔的爆发力再强,始终也强不过沈十三,被他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渐渐的,竟然平静了下来。 沈十三见她慢慢冷静了,回忆着江母的动作,一下一下的摸她的头顶,缓缓的安抚。 ……妈的!好恶心!好肉麻! 他试着放开她,见她没有再暴起的迹象,与她拉开一段距离,抓住她的手,指着手镯问:“是不是要取下来?” 江柔双眼无神,呆滞的看着他,木讷的点头。 沈十三手上用力,帮她捋手上的镯子。 一下。 没取来。 两下。 还没取来。 三下。 镯子还在手上。江柔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疑惑的看着他。 沈十三很平静的对她说,“等一下。” 然后去外屋的墙上取了一把刀回来,握住江柔的手腕,只露出一小截玉镯,看准地方,用刀背狠狠的敲击那镯子。 一声清脆的‘咣当’声,玉镯在他的手中碎成了一截一截的,他将碎掉的玉石扔在地上,拍了拍江柔手腕上的残屑,说,“好了。” 妈的!什么几把玩意儿!差点没取下来,老子的脸还要不要了?! 江柔浑身都脱力了,颓然往地上一坐。 坐到一半,屁股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沈十三坐下来,把她放在自己膝盖上,说,“坐这儿。” 江柔愣愣的看着地上的断镯子,觉得后背一阵一阵在发麻。 她怕啊! 是她杀了平青,她怕啊! 可是不能露怯,她就忍着。 明明忍得好好的,沈十三却拿着明明已经叫采香丢掉的玉镯回来,不由分说的就套在她手上。 玉镯浸凉,让她感觉像是平青凉了的手箍在她手上,心理防线一下就崩溃了。 沈十三等她坐了会儿,觉得应该已经没事儿了,才问,“这个镯子怎么了?” 江柔的背脊突然僵直,整个人都变得很紧张,“这个镯子……在死人身上戴过。” 沈十三差点儿没笑出来。 在死人身上戴过怎么了?老子还在死人堆里趴过呢!还不是照样睡在你身边?! 江柔不用回头都能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她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来——这个人是我杀的。 可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来的。 沈十三揽着她,豪气干云,“死人有什么好怕的?老子这辈子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不是照样活到现在?” 江柔觉得很累,沈十三掰弯了她绷得笔直的背脊,把她摁进自己的怀里。 她靠在宽广的胸膛里,突然有些感动。 慢慢的睡着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还是保持着入睡的姿势,一看天色,自己起码睡了能有一个时辰。 她从沈十三怀里跳起来,问他:“腿麻了没?” 沈十三面色如常的站起来,不屑道:“对自己身上的一把骨头没点儿逼数么?谁给你的自信能压得我腿麻?” 江柔喔了一声,去叫采香来打扫地上的碎玉镯。 她一走,沈十三英明神武的表情立马就崩了,五官皱成一团,抓紧时间甩了甩自己的左腿。 妈的!这都能知道?确实腿麻了! 倒不是江柔有多重,而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导致的血液不循环。 沈十三甩了一会儿腿,在江柔和采香进屋的一瞬间,他立刻又恢复了面无表情脸,动作之迅速,让人咋舌! 采香一看地上碎了的镯子,再想到江柔刚才都害怕得扭曲的脸,立即就知道自己闯祸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是奴婢自作主张,吓到了夫人,请夫人责罚。” 江柔大概能猜到采香的用意,虽然当真被吓得不轻,但却没怪她,叫她将地上收拾干净就遣她出去了。 她伪装得太好,甚至在雯雯好奇的问,‘夫人是怎么知道我砍了平青的手’的时候,她还能很平静的回答并解释,‘因为玉镯的金边上还有肉沫子没洗干净,平青是杖毙,手腕上连血都不可能沾到。’ 雯雯很血腥很变态的将金边上的肉沫子擦掉的时候,她也没有表现出不适的样子,只是淡淡的让她走了。 这样的表现,让采香以为,她是真的不害怕。 却忘了她从盐口市的那场绑架中被救回来后,做了好久的噩梦,到现在都还害怕蜘蛛等一切爬行昆虫。 正文 一举得子 江柔从一开始就没想动手杀掉平青。 她要让卓雅秋自己动手。 她要让他们自相残杀,方能慰藉半点伤痛的心。 除了平青,还有卓雅秋,甄禾,一个都跑不掉! ** 听雨院。 平青被杖毙后,听雨院里笼罩着一层阴霾。 这是她们第一次直视如此淋漓的鲜血,才发现,这个两年来,她们以为只是脾气不太好的夫人,只是她们以为的。 她比她们想象得更心狠手辣,连自己的陪嫁丫头,说打死就打死了。 平青从刑凳上滚下来,身上都被血染红了,爬到她的面前,含悲带泪的哀求,‘请夫人看在与女婢多年的主仆情分上,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那样的情景,她们都忍不住侧了目,卓雅秋却目不斜视,声音冷到完全没有人气,‘早在你背叛我的时候,你就该想想我们的主仆情分。’ 平青大喊着冤枉,被拖回到刑凳上,在她们的围观下,被活活打死,血流到地上,凝了厚厚的一层暗红,尸体被随意丢弃到了乱葬岗,连卷破席子都没有。 丫鬟们整整清理了两个时辰,才让行刑的块儿方寸之地恢复往常。 从此卓雅秋让她们站不敢坐,让她们往东不敢往西,纵然如此,却还是有一种下一个被打死的就是自己的错觉。 平青死了,卓雅秋的气却还没有消。 因为今天卓府传来消息:卓尚书被皇帝大骂一顿,停了一个月的职。 原因当然就是平青带去的假消息。 皇帝现在就没想对卓家动手,结果卓尚书以及他煽动的两个门生,莫名其妙的上书表示一番卓家的衷心,并恳请皇帝不要被小人蒙蔽了眼睛。 据说皇帝当场就怒了,接连质问了三声,卓成周在骂谁是昏君? 卓成周就是卓尚书的全名。 这折子一呈上去,皇帝不怒才怪。 作为一国之君,每天政务繁忙,连造接班人这事儿,都得从紧巴巴的时间里面抽空出来做。 你想想,人家正在埋头苦批奏折,这边是南方干旱,那边是北方洪涝,中部还有蝗灾,这里也在请朝廷赈灾,那里也在请朝廷派银。 皇帝正忙得焦头烂额,突然抽到封折子,上来说的不是国家大事,也不是举报贪官污吏,开篇就先表了一千字的衷心,他秉着宁可多看不可错漏的心情,以为这折子里会有什么重要之事,结果看到最后,上面写了一句请陛下不要被奸人蒙蔽了眼睛。 皇帝深呼吸一口气。 好嘛!朕现在很忙,不想跟你计较,卓成周!你记住了!朕忙完了再来收拾你! 按着火气抽了下一封折子,结果好死不死,又是卓尚书门生上奏的,内容出入不大,还是请皇帝不要听信奸臣之言。 皇帝:“……” 我忍! 再抽一封。 要说这卓尚书也是时运不济。 卓家运道不好,朝中的人脉都断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煽动了两个曾经的学生帮他说两句话,结果三人的折子摞到一堆了,正撞在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被翻到,这就酿成了大祸。 人家一天勤勤恳恳得跟个憨厚老实的农民一样工作,吃也没时间吃,睡也没时间睡,你上奏些耽误时间的破奏折就算了,还接二连三的提醒人家注意奸臣。 怎么?人家是没长眼睛辨不出忠奸吗? 你怎么不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你这个昏君,我才是忠臣,他们都是奸佞! 你这么能耐,皇位让给你来坐呗! 于是乎,卓尚书被喊进宫斥责了一个时辰,并停职一个月。 卓尚书心想自己挨了骂,自己的女儿也不能闲着,于是又派人来把卓雅秋骂了一顿。 卓雅秋挨了骂,心里自然不好受,差点没把平青从乱葬岗里面刨出来鞭尸。 但挨了骂是一回事,这顿骂背后的意义,就很值得他们深究了。 其实这事儿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几封折子的事情,要是换到沈十三身上,那绝对屁事儿没有。 皇帝却区别对待,搞得满朝文武皆知。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卓家真的已经失了圣心了。 卓雅秋上次对雯雯说的,用孩子来保住卓家的事情,就正式被她提上了议程。 为了能够一举得子,她在怀孕准备工作的这一项里,还特意加了一项——拜菩萨。 那种很灵的送子观音。 更专程在庙里面算了一个良辰吉时,让雯雯提前做好一切准备,定在那天办事。 万事俱备,只欠沈十三,卓雅秋安静的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如果上天眷顾,她和卓家就都要得救了。 正文 清查刺客 这日的天气还算和爽,不特别冷也不特别热,如果说非要说出这天哪里特殊——今天是皇帝的生辰。 这是一个很不一般的日子,边境硝烟味浓重,皇宫里也好久不办喜事,就连皇子公主的生辰,都是悄摸摸的在自个儿宫里庆祝一番就算完事了。 皇后管理后宫,觉得这样的氛围未免太过紧张,皇帝这次生辰,便想好生操办一番,也有点热闹的人气儿,遂设宴宴请群臣——挟家眷参加。 沈十三虽然被削了官,但皇帝给他开后门,没人有意见——有意见你就等着跟他一样被削官吧! 你可没有他的圣眷在身…… 于是他带着江柔赴宴。 皇宫里的宴席一般都设在晚上,也不知道献舞的舞姬都便宜了谁。 保和殿。 这次由于是宫宴,谁带来的家眷就挨着谁坐,沈十三和江柔并排坐了一张桌子。 他没了官儿,位置却坐得十分核心,就在皇帝的右下首,两个留京的王爷坐在对面。 大秦以右为尊,严格论起来,他的位置坐得比王爷都还要高,以此可见皇帝对他的重视和抬举。 江柔没进过宫,也不懂宫里的规矩,秉承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她安静的呆在沈十三旁边,静默不语,有人过来敬酒,沈十三喝的,她就陪一杯果汁,沈十三不喝的,她也不喝。 甄禾就坐在她对面,这次不知道是长教训了还是怎么,虽然还是一副‘在座的各位都是贱民’的不屑表情,但没有再主动惹事了。 每次看到甄禾,江柔都是绕着走,还尽量避免对视,这次她却将目光大大方方的放在她身上。 也不是多侵略的目光,就是很平静的打量,甄禾却觉得身上有针在扎一样,坐立不安。 以前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个软包子,怎么这次再见的时候,莫名的就觉得这包子开始烫嘴了呢?! 还是闷声不响的那种烫嘴。 江柔打量了会儿,就收回目光,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歌舞,不知道想什么想的入神,居然没发现自己拿错酒盏了。 沈十三的酒盏里是酒,她的酒盏里装的是果汁,她错拿了沈十三的酒盏,喝了两口酒都没发觉跟果汁的口感有什么不同。 等沈十三发现的时候,一杯酒已经去了大半,他劈手夺了酒杯,仰头一口干了剩下的,‘咚’一声把空杯子放回桌子上。 乖乖滚去喝果汁! 江柔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的侧脸,这才后知后觉的觉得辣喉咙,沈十三让宫女给她拿了白水,让她去去酒味儿,皇帝跟皇后说了两句话,转头就看到这一幕。 顿时心里酸得起泡泡。 这么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都开窍了,他怎么就没有个朱砂痣呢? 人呐,果然还是贪心,妃嫔成群,**上得到满足了,就开始追求精神上的饱和。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人家还有好多百姓连媳妇儿都没娶上一个,你坐拥这么多美人儿,可就知足点儿吧! 沈十三撞上皇帝嫉妒的目光,面无表情的把头扭开,不想搭理这个傻逼。 总觉得他的目光有些怪怪的,可是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怪,目光刚落定,沈十三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自以为想通了什么,眼刀‘唰’地就扎皇帝身上去了。 对方被他犀利的眼神吓了一跳,屁股一歪,差点坐到地上去。 沈十三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恨不得大庭广众之下把他的龙袍扒下来一样。 这鳖孙儿不是在打老子媳妇儿的主意吧? 妈的!看他的眼神儿……很像啊! 皇帝心里头犯嘀咕,这二傻子莫不是喝大了吧,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沈十三越想越觉得不对味儿,干脆站起来,脚一跨,把江柔提到自己的位置上,他一屁股坐到空下来的位置上。 这样一来,从皇帝的视角,就只能看到沈十三,以及被他遮得只露出一片衣角的江柔。 皇帝:“……”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瞎了吗?我能看上这么颗豆芽菜?! 沈十三将他的目光无视之,跟来敬酒的武将应付。 酒过三巡,皇帝百无聊赖,觉得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批点儿折子,于是让百官自己玩耍,屎遁了。 皇帝都走了,皇后自然也不多留,说了两句场面话,跟着走了。 帝后一走,百官立即就嗨了起来。 公费吃喝玩耍,上司走了才放得开呀!场面一时就无比热闹。 江柔震惊于官员们的两幅面孔,一愣神的功夫,也被沈十三拉走了。 这样的宴席,沈十三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早就腻味了,皇帝一走,他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也甩手走人。 从皇宫东门出去,沈府离皇宫不远,沈十三一般都是走回去,这次身边添了个江柔,还是不例外。 他的话不多,江柔比之从前更加沉默,一层牙白月光披洒在身上,两人静静的往回走。沈十三经常夜路回家,对这条路无比熟悉,闭着眼睛都不会撞墙,所以从来不提灯笼,又常年伏兵行军,眼力很好,江柔却在月子里偷偷哭了好几场,伤了眼睛,一到晚上视力就有些模糊。 他脚程快,以前自己一个人走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为了照顾江柔的脚力,放慢了速度,就觉得这么点儿路怎么老是走不到头,脚下不知不觉就越来越快。 江柔逐渐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夜里黑,只有月光照路,前方影影绰绰,她总觉得黑暗里埋伏了许多魑魅魍魉,心里很怕,只能加快速度去追逐前方的背影。 沈十三走了一会,一看身边,人没了,他刹了脚步前后去寻找,江柔在两三丈处匆匆追上来,脑门儿上都跑起了汗,看见他,忐忑的心才安定一点。 她追上去后,粗重的喘息声在夜里格外明显,他看见她脑门儿上的汗,心里嫌弃得不得了。 弱鸡! 嘴上却问,“走不动了?” 江柔确实有点儿走不动了。 沈十三人高腿也长,一步能当她好几步,他是用走,她却是用跑的。她说,“走得动。” 她话说完,沈十三已经在她面前半蹲下来,“上来。” 江柔心头一颤,目光明明暗暗,他转过头来催她,“发什么愣?” 她缓缓趴到他背上,他站起来,把她往背上一托,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江柔双手圈在沈十三的脖颈上,侧眸就能看见他的侧脸,两人贴得很近,清晰的感受彼此的心跳。 她已嫁做人妇,却还是不爱盘发,沈十三对她纵容,沈府里就没有人专门揪这些礼节,她发量多,头发又留得长,在床上对沈十三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压着我头发了。 沈十三被折腾得极其不耐烦,又爱看她长发的样子。 今天因是进宫,她思及宫里的规矩大,让采香给她盘了个发,但是她头发又多又长还很顺滑,头上的几根簪子在刚才的追赶中摇摇欲坠,沈十三将她背起来往背上颠的那一下,发簪不幸全军覆没,从发丝中滑落,在地上砸出叮当脆响,头发泼墨一样的散了下来,尽数垂在他胸前。 夜风微拂,三千乌丝在他胸膛前翻飞舞动。 他下盘稳,走路虽快,江柔在他背上却感觉不到颠簸,那一瞬间,江柔的脑洞不受控制,有一种他身上装了很贵的马鞍的错觉…… 望着前方的茫茫夜色,她浅浅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渐渐的,脚下的步伐放慢了,他心里开始嘀咕这条路怎么这么短。 江柔察觉到了他放慢的脚步,抱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耳边,静静的等着什么时候走回家。 皇宫回家的路毕竟不长,时间差不多了,自然也就要走到头,转过君子巷,就已经能看到沈府的大门口了。 江柔看到家门口,觉得就这样回去影响不好,就道:“将军,到了,放我下来吧。” 沈十三像走路把耳朵走聋了一眼,完全没反应。 江柔以为他没听到,紧了紧手臂,重复道:“将军,放我下来吧。” 又是一阵沉默,突然,沈十三说:“你是不是想勒死老子好改嫁?” 江柔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圈在她脖子上的手用了太大劲儿,赶忙松开了。 她也算看出来了,沈十三准备就这样背着她进星月阁。 既然他都不在意,那就背呗,反正费力的也不是她。 他们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星月阁里掌着灯,采香在外间等睡着了,听到动静突然惊醒,赶忙起来伺候他们洗漱,然后关门出去。 江柔宽了外衣,坐到床沿准备滚到里面,突然,床下飞快的蹿出两个黑衣刺客,一人一个目标,照着沈十三和江柔就刺下去。 沈十三离得不远,迅速反应过来,一个手刀将身前的刺客砍到一旁,飞跃一脚把江柔面前的刺客踹飞,然后扯了床上的被子,往前一甩,兜头朝两个刺客罩下去。 两个刺客一左一右侧身一闪,躲开了,与此同时,一把不明粉末在空中弥漫开来,沈十三立即捂住江柔的口鼻,再转身的时候,两个刺客已经不见踪影。 他追了出去,撞见带人赶来的巡逻侍卫,沈十三朝刺客逃匿的方向一指,道:“追。” 刺客朝听雨院的方向去了,卫兵们提着剑追了过去,沈十三安排了人照看星月阁,自己也一同追过去。 他做的是个高危职业,遇刺的次数相当频繁,但他这沈府守卫森严,一般是没有人敢来闯。 这来了一个亡命之徒,他不亲自追上去将人大卸八块,似乎都对不起他名字里的这个‘沈’字。 江柔匆匆拢了衣服,追到星月阁门口,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良久,她喊,“采香。” 采香拿了披风给她围上,说,“天气凉了,夫人要注意身体。” 江柔看了她一眼,对方给她系好披风的带子,会意的朝听雨院的方向去了。 听雨院安静的很,看样子众人都已经睡下了。 沈十三带兵追着刺客的身影,一路追进了去。 从上次沈十三带人夜闯了这里之后,卓雅秋似乎有了经验,这次沈十三刚一进门,刚叫人去搜,卓雅秋屋子里就亮起了灯,迅速将门从里面锁上。 沈十三也没管,叫人先搜了其他屋子,各路带队队长逐个来报——没有刺客的行踪。 此刻,就只剩下卓雅秋的屋子没有搜过了。 今夜的值班巡逻卫长上去喊话,“卓夫人,我等奉命清查刺客,请夫人开门!” 房间里面毫无动静,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正文 亲自追击 巡逻卫长又喊了一遍,大概是意思是‘再不开门我们就要采取强硬措施,请你配合’的话之类。 而纹丝不动的房门表达了门内人的意思:有胆你们就闯,反正我就是不开门! 卫长有点儿为难。 虽说是个不受宠的夫人,可是再不受宠那也是夫人,不能真叫他硬闯吧…… 沈十三帮他解决了这个两难的局面,“撞门。” 卫长一听。 得咧! 这是将军的命令,跟他可没关系! 随手点了两个小兵就把们撞开了。 卓雅秋衣冠整齐的端坐在床头,看样子不像是仓促穿的衣服,倒像是久等多时。 侍卫们进去之后,已经不需要沈十三的命令,直接就撸袖子开始搜刺客。 房间也就只有那么大点儿,能藏人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没个转眼的功夫就搜了个底朝天。 一无所获。 沈十三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侍卫们就开始尴尬了。 好歹也是夫人的房间,没搜到人他们就该走了,就这么在这儿干杵着是什么意思啊? 卫长代替各位侍卫上来征求沈十三的意见,“将军,您看这……” 我们走呗? 沈十三不应不答,定定的看着卓雅秋的床下,那下面是镂空的,藏两个人,绰绰有余了。 卫长一看他的眼神儿,就懂了,带了人,全神戒备的慢慢往床边靠近。 还没往前走两步,就被卓雅秋呵斥住了,“站住!” 这一下挺有气势,侍卫们站住了。 “我的床帏,也是什么人都能够靠近的?你们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卓雅秋一挥袖子,挡在床前,厉声喝道。 还别说,这一下挺有范儿,挺唬人。 侍卫们心里默默吐槽。 又不是我们不把你放在眼里,是将军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吼他去啊…… 他们举着刀站在原地,进退不是,用眼神询问沈十三。 沈十三不为所动,一挥手,让他们继续搜。 侍卫们又慢慢的往床边挪动。 卓雅秋豁地站起来,一只手放在领口的盘扣上,“站住!” 看着架势,要是众人不站住,她就要脱衣服了! 这可使不得! 侍卫们赶忙站在原地,不敢往前再进一步。 “要搜也可以,你来。”她两只手仍然放在领口上,目光落在沈十三身上,这个‘你’,明显就是指他了。 沈十三嘴一张,吐出一个字,“搜!” 虽然看了卓雅秋脱衣服很要命,但如果这是沈十三允许他们看的,就不那么要命了,于是一干侍卫领命。 哪知道卓雅秋还真是个狠角儿,解了一颗盘扣,作势就要脱衣服,一旁的雯雯赶忙扑上来捧哏,哀戚大吼,“娘娘!这可使不得呀!要是您父亲看到了,该多么伤心呀!” 演技优秀,把一个衷心护主的丫鬟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这话里话外,听从卓雅秋的意思,用卓尚书来压沈十三。 虽然可能并没有什么卵用。 按照沈十三的性格,他肯定会冷冷的甩一句,“滚一边儿去脱,别耽误老子搜查刺客。” 但现在,卓雅秋明显的看到他的眼神越来越暗,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喉咙还在微微滚动。 妥妥是要忍不住了的意思啊! 卓雅秋心里暗喜。 得手了! 她看向一众侍卫,命令道:“你们都出去!” 侍卫们有沈十三的命令傍身,完全可以无视她的话,于是不理。 雯雯立刻尖声大斥,“瞎了你们的狗眼!没看到将军有话要跟夫人说么?还不赶快滚出去!” 侍卫们下意识的转头一看,就见沈十三直愣愣的盯着卓雅秋,那眼神儿……男人都懂的! 他们又纠结了。 刺客还没抓到呢,将军怎么突然有了兴趣?他们这到底是出去还是不出去啊?! 沈十三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默认了雯雯的话,侍卫们就开始摇摆不定,雯雯又添了把火,“你们都不要命了是不是?” 卫长看沈十三的反应,试探着往外走了一步,“将军,那我们就出去……了?” 沈十三还是不说话,好像眼睛里根本就已经看不到他们了。 卫长一看,得!麻溜儿的招呼兄弟们出去吧! 雯雯走的时候,对卓雅秋比了个胜利的姿势,贴心的帮她熄了灯,还关了门。 黑暗中,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卓雅秋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就要成功了! 机会就只有这一次,为了增加命中率,今天白天,她就已经用外用的*药泡了一天澡,皮肤都泡起褶子了,唇上也抹了一层。 要是这药有味道,估计都腌入味儿了! 听雯雯那丫头说,这药叫什么春嬉散,很有作用,是个外用兼内服的药,涂在身上,要是沈十三吻了她,就相当于内服。 再加上吩咐那两个‘刺客’提前撒的一把,柳下惠也要变采花贼。 卓雅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这药是真的很有效果! 她从早上开始泡澡,早上就有了反应,一直强行攒到晚上,就为了等沈十三来。 从沈十三中招不久就已经难以自控来分析,就知道这药有多够劲儿,她忍到现在,真是差点忍掉半条命。 雯雯拿走了灯烛,她只能在黑暗中听着脚步声来判断对方的方位,慢慢迎上去。 对方似乎也被折磨得够呛,辨着方位,一把将卓雅去搂住。 卓雅秋拥着他往里翻滚。 以免一次难以受孕,她下了大剂量,保管天色不亮,沈十三想停都停不下来,总有一次能中吧? ** 侍卫们退出来后,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过多久,听到内屋里传来的动静,更加不知道怎么办了。 那个……他们走还是不走? 卫长想了想,决定派几个人留在这里,其余的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抓刺客抓成这种场面,也是没谁了。 但是也不能全部人都在这里守一夜,他们还是要人巡逻、保卫府里的安全。 万一还有刺客怎么办?是吧?! 留几个人在这里,是为了以防那两个刺客真的藏在了卓雅秋的房间,要是打起来,沈十三也好有个帮手。 不然他正在关键时候,估计战斗力不强…… 被留下来的几个侍卫互相大眼瞪小眼,听着里面剧烈摇晃床榻的声音,觉得自己无比悲催。 卫长带人回去,经过星月阁,看见大夫人还在哪儿等着。 她身上披了条披风,将兜帽带在头上,看样子应该是已经站了很久了,她眉目间都是焦急,“刺客抓到了没有?将军呢?他怎么没有回来?他没事吧?” 她瘦弱的身子几乎要融进夜色里,看起来单薄极了,卫长有些不忍,委婉的说,“夫人别等了吧,将军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 江柔似乎有些迷茫,愣愣的问,“什么叫做不会回来了?他为什么不回来了呢?他是不是受伤了?” 卫长不忍再看她这样子,不再回答,带人匆匆走了。 他们一转身,江柔满脸的神伤立刻就归于平静,没有进屋,仍然在原地等着,不多会儿,采香顶着夜风回来,神色跟去时的胸有成竹完全相反。 她是跑回来的,见了江柔就急得不得了,“夫人!不好了,雯雯说她熄了灯想悄悄把将军拉出来的时候,结果发现卓雅秋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将军好像真的中招了!” 就算是在黑暗中,采香也能看到江柔瞬间煞白的脸。 她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喃喃,“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我明明……” 她说不下去了,愣愣的望着听雨院的方向,魂都丢了一样。 采香担心的看着她,“夫人?夫人?” 江柔突然拔脚狂奔。 朝星月阁的方向。 她身体底子不好,生了孩子之后就更弱,跑了没两步,就觉得肺里的空气被抽干,像有一把刀子在胸腔里面用力的搅动,可是她不敢停下来,豁了命的奔跑,只想着能快一点。 在夜里她眼睛不好,不知道绊到了从哪里突出来的石块儿,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前飞扑出去。 手掌和膝盖都被磨破了,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被从后面赶来的采香扶住,将她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撑着她继续往前走。 留在听雨院的几个侍卫对房间里激烈的战况已经麻木了,一脸正义的站在门口守着,内心毫无波动。 江柔匆匆赶来,抓住其中一个侍卫,口中的话还没有问出来,就听到了那娇媚的哼哼声。 她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大受打击之下,腿上没有一点力气,跌坐在地上。 完了。 全都完了。侍卫都认识她,他们觉得今天晚上,没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谁来告诉他们,现在又该怎么办? 安慰……也轮不到他们来安慰啊! 轰走……好像将军挺宠她的…… 这样坐着不成样子,采香把她扶起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您振作一点。” 江柔双眼空洞,满耳朵都是房间里传出来的哼哼声,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一步一步,肢体极不协调,像个牵线的木偶。 心里酸到发胀,可是哭不出来。 因为她没脸哭。 沈十三……是她亲手送给卓雅秋的。 雯雯是江柔安插在听雨院的眼线,负责汇报那里的风吹草动。 卓雅秋为了有一个孩子当做筹码,决定给沈十三喂药,但是他的饮食都是由郭尧亲自检验,她没有机会。 所以只能兵行险招,从江湖组织上雇佣死士埋伏在星月阁,目的不是为了刺杀,是为了撒那一把黄色的药粉。 她保住自己的同时,也不忘把江柔往下面拖一把。 显而易见,那捧药粉,是春药。 男女通用的春药,还是吸入性的、混了迷药的春药。 沈府里出现刺客,沈十三一定会亲自追击,两个刺客把他引进听雨院,卓雅秋将他拖一会儿,算算时间,药效就该起作用了。 单纯的春药,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她知道沈十三意志力非常人所能比,所以吩咐雯雯,一定要最烈性的那种,掺了迷药后,会让人神志不清,身体只能听从药物的摆布。 她就可以顺水推舟。 就算她运气不好,这样一晚上都不能中奖,那也不妨碍她继续怀孕。 反正也没谁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沈十三的,是吧? 这么激烈,一晚上就怀上,可能性还是不小的。 她只要一口咬定孩子是沈十三的,将来无论是何种质疑,她都有办法摆平。 而沈十三,他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难道还没数么?怎么会怀疑孩子和自己的血缘关系? 至于江柔,这么好的机会,不踢她一脚,怎么对得起她们之间的深仇大恨呢? ------题外话------ 还有一章还没有写,估计要十二点之后了,睡得早的小伙伴们明天来看吧 正文 捉奸在床 沈十三在听雨院,和卓雅秋在一起,江柔就要独守空房。 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么能够放过? 两个刺客在星月阁撂*药的原因,不只是要放倒沈十三,更要放倒江柔。 这一刻,卓雅秋觉得自己是个贴心的人儿。 为什么呢? 因为沈十三走了,江柔中了*药也没人解,她体谅姐姐,给她送一个过去。 看,多贴心?! 她知道星月阁有两个高手暗中护卫,但是那不要紧。 如果她派去的人没能得手,那中了*春药的女人基本上是见谁扑谁,那两个高手再高也是男人,江柔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沈十三第二天清醒了,不过也是睡了他自己的夫人,而他的夫人却是睡了别的男人。 你说那晚上没发生点儿什么? 谁信呢? 就算真没发生什么,她也有办法让别人觉得发生了什么。 卓雅秋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细,可是她唯一没料到,也是关系这个计划成败的事——雯雯是江柔的人。 她的计划已经一个字都不漏的被透露给了敌方,怎么还可能得逞呢? 江柔也是这么以为的。 既然卓雅秋这般费劲心思来算计,她也不好意思不意思一下。 沈十三,她是不可能拱手送人的。 卓雅秋的*药是雯雯弄来的,她手里自然有解药,江柔给她的任务,就是悄悄把沈十三带出来。 她武艺高超,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那两个刺客了。卓雅秋想让江柔万劫不复,她就以牙还牙,*药既然是雯雯采买的,刺客自然也是她雇佣的。 这两个刺客的作用,就是在沈十三走后,代替他。 反正黑灯瞎火乌漆麻黑的,卓雅秋身中*春药,难道还能根据尺寸来辨别出这人到底是不是沈十三? 再说,沈十三已经多久没去过听雨院了?她还记得他的尺寸吗? 可是明明一切都算计好了,怎么就会出了差错呢? 江柔想不通。 脑子乱糟糟的像要炸裂了一样,采香在她耳边不停的说着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进了内屋,她将门反手关上,连夜都不要采香守了。 江柔连衣裳都没有脱,直接躺上了床,痴痴的望着床顶,不知不觉就泪了满面。 “你哭什么?” 黑暗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江柔一下从床上弹跳起来,从这个高难度的姿势,就可以看出她受了多大的惊吓。 那声音如此熟悉,可是她不敢确定,颤抖着声音试探问,“是……谁?” “卧槽!不是老子还能是谁?” 那声音顿了一会儿,也从床上弹跳起来,准确的凑到她面前,拧着眉一脸怀疑的问,“你他妈外面不是有人了吧?” 不然除了我还能有谁?! 有谁?! 眉眼都是她熟悉的,连骂她都是一贯的语气,江柔突然大哭出声,扑进他怀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十三的脾气被她哭熄了火,拥住她,说出来的话还是一样的句式,只不过语气已经和缓了很多,甚至隐隐有安抚的意思,“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江柔揪着他的衣领,哭了个昏天黑地,最后没力气了,才渐渐变成了抽泣。 她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听雨院里的是谁?” 沈十三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不是你安排的人吗?” 江柔往外瑟缩了一下,不敢答话。 她让人睡了他的夫人,这事儿不管放在哪个男人身上,能接受就有鬼了! 她不说话,沈十三就自己说,他阴阳怪气道:“最近本事见长啊,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 江柔垂着头,还是不敢搭话。 沈十三心里那个激动啊! 妈的!这模样老子有多久没有看过了?! “我……”江柔‘我’了半天,屁都没‘我’出来一个。 沈十三剥了她的衣服,拉着她躺下,“什么你你我我,又结巴了?” 他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让江柔惊得有一种自己在做梦的感觉,“你……你不生气吗?” 沈十三本来想说‘老子生气个球。’话到嘴边,变成了,“不生气。” 这种时候,江柔应该见好就收,免得对方再跟她算账,可是她就是脑子抽筋了,偏偏要得寸进尺,“为什么不生气?” 他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睡觉!” 说罢就闭上眼睛,不再理她。 过了很久,房间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江柔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拉了拉沈十三的袖口,“将军,你睡了吗?” 沈十三:“睡了。” 她无视对方话里透出来不想搭理她的意思,自顾自的问,“你为什么不生气呢?” 沈十三又‘啪’的一巴掌拍到她屁股上,狠狠的说,“再啰嗦打断你的嘴!” 江柔住嘴。 没过一会儿,她像床上有钉子一样,浑身都不自在,然后再问,“你怎么从听雨院里出来的?” 沈十三:“走出来的。” 江柔更睡不着了,但是不管她怎么问,沈十三就是避重就轻,从来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她问不出个什么,天色泛了鱼肚白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沈十三一夜没睡,一看天亮了,估计也睡不了了,就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江柔本来眠浅,心里又装着事,没多大会儿就醒了,这时太阳才刚刚升起来。 她一睁眼,沈十三也睁眼了。 “你是不是都知道。” 这回是一个陈述句。 除了沈十三一开始就知道她想做什么,没有其他解释了。 沈十三嘚瑟的哼了一声。 都说了他耳朵灵的很! 雯雯来通风报信的时候他就听到了,江柔还冤枉他扒门缝儿。 他也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理,居然自己给自己搞绿帽子戴! 现在一想……这他妈也太扯了吧?! 他估计是全天下唯一一个嫌弃自己帽子不够绿的男人…… 只是他不知道江柔还安排了雯雯去解救他,配合她们演完戏后,就自己从窗口翻出来了。 哪成想雯雯在乌漆麻黑里没找到人,就以为他真的中招了。 不过嘴上却是说,“你那点小九九,在我面前还嫩得很!” 江柔沉默了,又转回了那个话题,“你不怪我么?” 沈十三说:“怪你什么?” “听雨院里现在有两个男人。”她说。 沈十三一听这语气,一指头就戳在她脑袋上,咬牙切齿的说,“你这是很失望的语气?那让他们来星月阁好不好?” 江柔赶忙识相的摇头,“不不不!” 又听到男人的一声冷哼,房间里就安静了下来。 沈十三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过分,也不觉得自己做得很绝。 卓雅秋从一开始就是个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在他眼里跟门口的两座石狮没什么两样,他一直都想找机会把她给弄走。 这个机会,正好。 沈十三活得很自我,他喜欢的,就是宝,不喜欢的,不如草。 卓雅秋很不幸,是不喜欢的。 除了政治上的原因,沈十三还容不得她的原因,他也已经说了。 如果江柔不懂得反击,现在睡在她床上的两个男人,就应该睡在星月阁的床上了。 这个不能忍。 对他的丑孩子动了手,这个也不能忍。 她算是自取灭亡。 江柔从床上爬起来,往脸上浇了把冷水。 昨天夜里哭过了,还没睡好觉,今天眼睛肿得不像话,洗了冷水脸之后,好了一点,她坐到沈十三身边,用很小的声音道:“我不喜欢卓雅秋。” 沈十三是真没听清楚,“什么?” 江柔抬了抬脸,鼓起勇气道:“我不喜欢卓雅秋。” 她不知道沈十三会是什么反应,可是她在试着跟他讲,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她没办法跟他说:我恨卓雅秋,因为她弄掉了我们的孩子。 如果孩子是自然流掉的,她只会恨自己没有用,可是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晚上,对方狠毒的脸。让沈十三以为孩子是没保住,他也会不会像自己一样痛苦?这样的痛,为什么要两个人来承受? 一个人就够了。 江柔还没得到回答,郭尧就踩着点儿来请他们去用早饭了,沈十三似乎也不想回答,“去吃饭,早饿了。” 江柔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失望的跟着他一去去了。 饿是饿,可是吃得食不知味,沈十三看她吃得少,给她夹了两筷子菜,她勉强吃光了,他也放了筷子。 他说:“走了。” 江柔愣愣的,“去哪里?” 沈十三此人就是这个臭毛病。 人家问你,你好好的回答两句行不?他偏不,像多说两个字能让他少块儿肉一样。 他不回答能怎么办?还不是只有乖乖的跟在他屁股后面?! 江柔看这个方向有点儿熟悉——听雨院。 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现在卓雅秋的床上,应该有两个男人。 裸男。 这时候去,是要……捉奸在床? 不得不说,她的猜想非常正确。 而此刻,听雨院里,卓雅秋动了动酸痛的胳膊,心里暗骂雯雯下药下得太重了。 她那一身青青紫紫的痕迹,简直都没眼看。 雯雯下的药量确实很重,一直到今天早上,天快亮的时候,给予她狂风骤雨的男人才停了下来。 她体力不支,几乎是立刻就昏睡过去了,可是没多会儿,又被身上这些淤青给疼醒了,不知道这男人昨晚是使了多大的劲儿! 天光穿过窗纸透进来,她身上黏腻得很,想起来洗个澡再睡,结果一偏头,看清身边躺的人,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魂都惊飞了! 睡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是谁?! 他不是沈十三! 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卓雅秋再转头一看,顿时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儿。 是两个! 这两个男人是谁?他们是哪里来的?! 她惊慌失措的坐起来,拉过被子裹住自己,脑子都转不动了。 这是怎么回事?! 卓雅秋仔细回忆昨晚,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难怪!昨晚怎么老觉得有哪里很不奇怪! 难怪!她就说,一个人哪来那么旺盛的精力! 原来,根本就是两个人! 卓雅秋现在满脑子都是一句话——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她立刻下床穿了鞋子,到处找自己的衣服,可是昨晚脱衣服都是用撕的,她就只找到了几块碎布。 这时,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喧闹声,她从里面,辨别出了郭尧的声音…… 郭尧不会无缘无故的来。 卓雅秋突然一种强烈的直觉。 不只是郭尧来了,沈十三肯定也来了,如果这个样子被沈十三看到…… ------题外话------ 今天的更新完了,小伙伴们早点睡吧 正文 卓雅秋死了 捉奸这回事,讲究一个快准狠,最好是在狗男女还是赤条条的时候将其一举抓获,这样一来,你站着,他们坐着,还需要用被子裹住遮羞,双方还没交锋,己方的气势就已经高出了一大截。 江柔觉得沈十三深谙此道,看起来就像个经验丰富的。 她这么觉得,是因为那被一脚踹飞的房门。 啧啧啧! 既快又准还狠! 卓雅秋还在四处打转找衣服,只听一声巨响,门板就飞到了她脚下,她一声尖叫,飞奔着跑到床上,用被子盖住身体。 然鹅,她忘记了,那上面还有两个裸男,她一扯被子,裸男就……真的全裸了。 江柔迈着小碎步小跑着跟在沈十三身后,一脚进门,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刚刚已经进去的男人倒退着一脚就退了出来,后背刚好怼在她鼻子上,她猝不及防被一撞,‘噌噌噌’的后退三大步,还是没站稳,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差点没把尾巴骨给摔断了。 他身材高大,往江柔身前一挡,就完全阻隔了她的视线,以及……遮住了两个裸男。他带了许多人,声势浩大,那架势,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呼伦贝尔大草原就在他头上一样。 沈十三侧头看她,“自己起来。” 江柔这下摔得挺狠,采香上去扶她都差点没扶起来,沈十三本来想扯她一下,但是他一动,江柔抬头就能看见那两个裸男…… 所以……自个儿爬起来! 在场除了沈十三大大方方的把视线放在床上,其余的人,不管是丫鬟小厮还是郭尧江柔,全都垂首看地上,回避了视线。 沈十三怕江柔偷看裸男,把她藏到了自己身后,然后问郭尧,“家规念一遍。” 郭尧略过了无关紧要的,道:“妻妾不贞与外男有染者,溺毙。” 音量高亢有力,把床上还睡着的两个裸男都惊醒了。 裸男甲和裸男乙是雯雯从杀手组织里雇来的,因为任务特殊,既要做双面间谍又要扮演杀手,还要出卖**,花了大价钱。 现在一看周围的男男女女,就知道按照剧本,他们接下来该遁了,两人武功很高,以沈府侍卫的级别,追上他们是远远不够的。 而现在,本该脚底抹油的两人,眼神交流如下: 甲:老哥,走啊! 乙:走不动,你咋不走? 甲:我也走不动。 乙:这女的太浪了,我被榨干了! 甲:我也是,脚上没劲儿。 乙:那咋办?跑不脱可就没命了!趁乱混在门口看了一眼里面情况的雯雯见这两人还不走,有点儿急了。 出来混都是要讲点儿江湖道义的,她雇人的时候就拍着胸脯跟他们保证过——保证是白睡,不搭命! 但是现在这情况……他们还舍不得走了? 这要是不走,沈十三不杀他们不合逻辑啊! 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找到了解决办法。 沈十三知道这两个人跟江柔挂钩儿,没想把他们怎么样,但是现在他们在床上赖着不走……不杀他们都不好意思。 奸夫淫妇,总不能只处置淫妇吧? 他正想让郭尧把人拿下,两个人突然从床侧的窗户翻进来,以迅雷不知掩耳盗之势,一人夹住一个裸男,排着队从窗户翻了出去,动作之娴熟,生像是已经演练过千百遍了一样。 来人虽然蒙了面,但沈十三是谁?一眼就看出这是暗中保护江柔的那两个千机楼谍者,他敷衍的抬手让郭尧带人去追,就算是处置过奸夫了。 床上就只剩下了个卓雅秋,江柔从沈十三背后站出来,回忆着对方曾经看她的模样,露了个幸灾乐祸的表情。 卓雅秋气得牙齿都在颤抖,恨恨的瞪着她。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不用想,就知道被江柔算计了,但是她想不通,明明每一步的设计好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她为什么能反将自己一军? 雯雯安排人将两个裸男救走,接下来就没有她什么事了,她是江蕴派来保护妹妹的,但江柔给了她个干老本行的差事,现在卓雅秋是翻不起什么浪,她自然要回到江柔身边。 要说这闺女的心眼儿也是坏,明明什么时候都能回去,她却偏偏要在卓雅秋面前站到江柔身边,还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就差没撅着屁股大笑三声然后说,‘是不是很气?来打我呀!嘿嘿打不着,打不着!’ 这一下可把卓雅秋气得不轻,脸都涨红了,怒极攻心,差点儿没厥过去。 沈十三接了郭尧刚才的话,说,“那就推出去淹死吧。” 卓雅秋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卓家还在,她没想到沈十三居然连表面的和平都不愿意维持了,可是平青已经被她下令打死,听雨院里都是沈家的下人,现在连个帮她求声饶的人都没有。 前来的是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长得粗壮,脸上的表情也很怕人,一瞪眼会吓哭孩子的那种,她们扯开卓雅秋遮羞的被子,直接一左一右的拖着她往外走,一干小厮眼角余光控制不住的往她身上瞟。 她不像江柔一样削瘦,前凸后翘该有的都有,身材十分惹火,一身暧昧的青紫衬得肤色雪白,如果这身痕迹是沈十三弄的,那这就是她荣华富贵的开端,但如果是别的男人弄的……死翘翘没商量! 卓雅秋骄傲,但此刻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顾羞不羞了。 任谁在死亡面前,都难以还顾忌是否羞耻,因为能否活下来都是问题。 她被两个婆子拖行,嘴里大叫,“沈战!这样对我,你好狠的心!” 如果在今天之前,她还妄想,能够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但现在却深刻的明白,没人能算计得了他。 她是盛京的本土人士,比江柔更清楚沈十三的权利和能力,昨天雯雯吹灯之前,那里站的人明明就是他,如果他自己不配合,是没人能把他弄出去的。 她为自己感到悲哀,她给了身子给了一生的男人,就是如此对她。 卓雅秋的厉声嘶吼传遍了听雨院的每一个角落,人人都低着头不敢多言,惟恐引火烧身。 她被裸着身子拉下去了,江柔不知道沈十三说的‘推出去淹死。’是推到哪里去,也没有问。沈十三行事干脆利落,雯雯没隔多久就来向她回报——卓雅秋死了。 死透了。 她亲眼看着卓雅秋被沉进水底,然后被打捞上来,尸体卷了一卷白布,送回了尚书府,卓尚书当场昏死过去。 当天下午,卓家挂起了白幡,匆匆出了殡。 卓尚书心里虽然恨,却没有能力报仇,他也不能给卓雅秋一个盛大的葬礼,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是她女儿有错在先。 他甚至没有心情去悲伤女儿的死,他的所有情绪都用来惶恐。 女子出嫁从夫,通奸是要死不错,但说白了,沈十三就是沈家的规矩,他说死就死说活就活,如果卓家还在鼎盛时期,卓雅秋的下场可能会好一点,直接扔回娘家,好歹人是活的。 但她死了,意味着卓家也快完了,卓尚书有预感,大概……也就是这几天了。 全家都指着他,他却想不出办法,他不明白,卓家为什么会在鼎盛时期如此迅速的走向衰亡。 他惶惶不可终日,也只能每日躲在被窝里,生怕沈十三什么时候就带了圣旨带了兵上门抄家。 人和人是不能相比的,同样都是武官,有些人硬气得刀斧加身面不改色,有的人却只听到风吹草动就软了骨头。 卓尚书明显就是后者,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做上的尚书。 江柔听了卓雅秋的死报,她觉得自己应该开心,应该笑,可是心里却很沉重,整个人控制不住散发出满身的丧颓气息。 怀孕的时候,她足不出户,做了很多针线,孩子的小衣服小鞋子,全套她都做好了,从半岁做到了十岁,不知道孩子的性别,每套同样花型的衣服,她都做了两套,一套男宝宝,一套女宝宝。 现在都用不上了。 卓雅秋死了又怎么样?死了她的孩子也活不过来。 她恨自己,为什么一直软弱无能,导致的后果就是她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只能为他报仇。 可是她想要的并不是报仇,她只想要自己的孩子。 这天,江柔在星月阁里坐了一下午,什么事情都不做,就干坐着,傍晚,她喊采香,把前几个月给孩子做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点了火,丢进去。 她一件一件的烧,采香在旁边不断的劝。 沈十三从外面回来,看到院子里的火光,还以为走水了,等看清楚江柔烧的东西,他行动比脑子快一步,手一捞,就把她准备丢下去的衣服抓了回来,嘴一秃噜,说了句,“留着还能穿。” 江柔还没反应,他心里就咯噔一声。 糟糕!嘴瓢了! 好在江柔神思不属,没听清,“你说什么?” 沈十三把小衣服塞进她怀里,“别烧,留着做个念想。” 免得到时候还要重新做过…… 江柔神色一暗,复又将衣服丢进火里,“没什么好念想的了。” 孩子没了,留着衣服做什么? 沈十三眼疾手快又捞了起来,手还被火舌舔了一下,这次他不给江柔了,给采香,粗声俗气的说,“让你留着你就留着。” 江柔愣了愣,脸色有些古怪,但没说什么,只叫采香将小衣服收好,看这意思,是准备留着了。 沈十三的手红了一大块儿,十分明显,江柔拿了药膏来给他涂上,忍不住的轻声唠叨,“不让烧你直接说就是了,燎了手也不知痛的么?” 他哼了一声,“老子没说吗?” 江柔脸一红……他好像是说了来着。 这天晚上江柔怎么都睡不着,眼一闭就能看见卓雅秋恨到扭曲的脸,她辗转反侧,惊醒了沈十三。 他被吵醒,语气很不善,“床上是有刀子扎你吗?” 黑夜中,她大睁着双眼,一刻都不敢闭上,直愣愣的盯着只看得到一个轮廓的他,很久,才说,“我……怕。” 卓雅秋和平青不是她亲手杀的,却是她预谋着推到刀下,她这辈子没做过这种事,手上沾了人血,心里的负担不是一时半刻能放下去的。 杀人和杀鸡的区别大了去了,何况她还没杀过鸡。 沈十三把她拉进怀里,语气很平淡,“睡过来。” 江柔挪过去,蜷在他怀里,身体被他的体温渐渐暖热。 沈十三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将她抱紧了一些。 她这个胆子,怕是必然的,他说什么都没用,只能指着时间长了,就会慢慢忘了些。 ------题外话------ 今天更完了,让各位小伙伴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本来是说把卓雅秋的死放在明天,想了一下,算了,早死晚死都得死,所以领了她的豪华至尊盒饭,今天只有一章,各位小伙伴早点睡吧么么哒 正文 孩子 七天后是卓雅秋的头七,跟葬礼一样简单,只在她未出嫁前的闺房里,点了个火盆,烧了两把桔梗,就算完事。 卓尚书迫于沈十三的威势,只敢在京郊买了块地,备了一口薄棺,草草的葬了,卓母悄悄给她做了一块牌位,藏在卧房里。 头七的这天晚上,卓尚书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那模样,似乎已经忘了他死了一个女儿,当真绝情。 卓母抱着卓雅秋的牌位,在烧桔梗的火盆旁哭得鬓发皆乱。 她曾经以为,卓尚书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到今天,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这就是一个虚伪的小人,曾经对她的爱,有几分是出自真情?对女儿的宠,有几分是发自真心? 半分都是虚妄。 爱妻,是因为岳父牛逼。 宠女,是希望未来的女婿牛逼。 自从卓雅秋在沈家失宠,他连女儿的名字都懒得提,听闻女儿死讯,他也昏死过去,醒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不孝女,她还嫌害我卓氏一族不够惨吗? 连尸首都未曾看一眼,何其凉薄? 卓雅秋的葬礼,是卓母一手操持,从始至终,卓尚书都在惶恐沈十三会什么时候来找他算账。 出殡的那天,卓母亲眼看着棺盖缓缓合上,里面躺着的,是她倾尽一生去呵护的女儿。 脸和唇都不再有血色,那双会说话的圆圆眼睛不再会睁开,她不再会笑,脸上不会再漾起酒窝,殓服都遮挡不住脖子上的青紫,让卓母心如刀绞。 她的女儿真的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吗? 她不信。 卓尚书一直伪装得很好,以至于在这之前,卓母都以为她是这个男人心口的朱砂痣和白月光。 然他是一个传统的官僚,不会和谁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有十几房小妾,她需要和一群女人去争,去抢,但她不在意,只要他心里有她就好。 卓母争了一辈子,抢了一辈子,最后发现,根本不值得! 这个男人根本算不上一个男人,他就是一个渣滓!卓母也是从懵懂的天真少女变成了一个精于算计的后宅妇人,连她都知道,卓雅秋是宅斗的牺牲品,她输了。 卓尚书都是官场老油子了,连庙堂都混得如鱼得水,怎么会看不出来? 卓母开始酸楚,她和卓雅秋的这一辈子,白活了! 她盲了一辈子,看不清枕边睡的这个男人。 卓雅秋比她更惨,被沈十三亲手送入死亡。 江柔的手段比她高明吗? 并不。 江柔只赢在了一点,她赢了沈十三的心。 卓雅秋一直不明白,任如何机关算尽,仅凭这一点,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有江柔幸运,卓雅秋是无数政治牺牲品的典型代表,而她的狠毒和贪欲让她输得太惨,离场得太早。卓母哭得满眼血丝,脑仁儿涨疼,大丫鬟怎么劝都劝不住,她独自一人沉浸在一个装满悲伤的世界里,兜兜转转,走不出来。 小院子里寂静,突然,眼前映出大片的光亮,仔细一看,却不是这里的,是前院的火光太盛,照亮了整个卓府。 不是走水的火光,而是火把的火光,一排一排交错连接,竟然让黑暗的夜亮如白昼,将卓母从悲痛中拉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不用卓母吩咐,立即匆匆跑出去打探情况,卓母将火盆里的火扑灭,把卓雅秋的牌位藏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丫鬟就打探了消息回来,比去时更加着急,还没跑到卓母面前就开始大声道:“夫人,不好了!刑部带人抄家来了!” 卓母如遭雷击,惊得差点没站稳,“怎么回事?什么罪名?” 一般案件由京兆府处理,不一般的案件由大理寺处理,极其不一般的案件由刑部处理。 只要进了刑部大牢,基本上是没有竖着出来的机会了。 丫鬟的脸色也煞白,“通敌叛国。” 卓母愣了。 卓尚书那个怂包的样子,纵有叛国的心,也没有叛国的胆啊,他的担惊受怕没白怕,卓家真的完蛋了! 卓母抬头望了望缀满繁星的夜空,脸上呆愣的表情渐渐变得释然。 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结束了。 她深深看向刚才藏牌位的地方,一扭头,毅然决然的一头撞上前方的雕花大柱,等丫鬟反应过来的时候,血已经溅了满地,人也没了气息。 刑部尚书亲自带兵三百,抄了卓府,但凡有丁点儿反抗意图的人,一律就地格杀。 卓尚书没敢反抗,刑部没浪费一兵一卒,完成了任务。 这一进去,就真的出不来了。 因为通敌叛国的罪名是皇帝给他安的,从府邸里搜出来通敌叛国的文书,也是皇帝派人塞到他的小抽屉里的。 君要臣死,你不死是想蹦跶到几时?孙砸,乖乖就死吧! 因为皇帝的暗箱操作,卓家的罪名很快就落实了,通敌叛国,人赃并获,人头落地没跑了。 原本应该诛九族的罪,但因前任怀远将军沈战不计卓家女儿通奸的前嫌,替卓家求情,圣上仁慈,只灭了卓家一支。 这消息一出,满朝文武都想指着沈十三和皇帝的脊梁骨骂一声‘狗贼’! 沈十三是什么人?他会有这么宽宏大量?你给他带绿帽子,他不带刀杀上你家门就不错了,还帮你求情? 明明就是皇帝想动卓家,一不小心把罪名搞大了,不好意思真诛了人家的九族,跟沈十三唱了出双簧,害人家被砍了头,临死之前还要谢谢他们。 黑心黑肝儿到没边儿了! 卓家被定罪得迅速,卓家人死得也迅速,在被抓的三日之后就被推去菜市口斩了首,卓尚书直到临死前都还在大喊冤枉,脑袋放在行刑台上了都还在嚷嚷‘陛下明察,定是有奸佞陷害忠良!’ 监斩官一听。 嘿,这老东西,居然还敢骂皇帝是奸佞?!真是不死都不行了!怕他再骂两句奸佞小人陷害他,连午时三刻都没等到,立即丢了监斩牌,下令斩首。 卓家就此退出政治舞台。 卓家人斩首的这一天,对江柔来说没什么特别,她知道不久就要动身去幽州,一一去跟柳寄芙和张姚氏告别。 张姚氏的小馄饨馆子里,她正在跟张姚氏道别,本应该在府里的郭尧专程来请她回家,说是沈十三在等她。 江柔本来还计划着去柳寄芙那里走一趟,现在郭尧来催,她一想,反正这一天两天也不会走,再把沈十三惹炸毛了,难得哄,就回去了。 她搬出星月阁后,沈十三也把窝挪了过来,现在正在院子里等她。 这次不是他一人,身旁还站了个小男孩儿,大约七八岁的模样,眉目清秀,身形比较瘦弱,不知道是不是被沈十三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到了,神色间有些怯懦。 江柔多看了那小孩儿两眼,觉得这孩子忐忑不安的样子可怜极了,沈十三不喜欢小孩儿,突然间领了一个回来,她好奇的问,“这孩子是……” 沈十三没回答她,而是踹了那孩子一脚,“叫人。” 那孩子穿的倒是上好的衣料,只是体格太瘦,一看就是长期营养摄入不足,他被踢了一脚,更加惊恐,像只受惊的鸟儿一样往旁边挪了一步,低着头,不敢看沈十三也不敢看江柔。 沈十三见他掉链子,语气就不好了,“你聋了还是哑了?” 那孩子浑身狠狠一抖,结结巴巴的对着江柔喊了一声,“娘亲。” 那可怜的小模样,让江柔觉得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娘亲? 江柔回头左右看了看,没见着身后有人,半张着嘴巴疑惑道:“你是在喊我?” 男孩儿把头埋得更低。 沈十三一瞪眼,粗声粗气道:“老子割了你的舌头是不是就能说话了?” 那孩子又是狠狠一抖,差点没跪到地上去。 江柔见了,就说他,“对孩子不要那么凶,会吓着他的。” 沈十三一愣,脸上出现了一种觉得江柔狗咬吕洞宾的表情。 老子是在帮谁?! 江柔无视他,拉着那男孩儿坐下,让采香去端茶点来。 这孩子看样子就是饿着肚子的。 江柔今年才十八岁,就算是多早熟,也生不出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她问沈十三,“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叫我娘亲?” 沈十三冷哼了一声,表达了一个‘老子还没消气’的意思,不理她。 江柔讨了个没趣儿,就低头去问那孩子,“小朋友,你多大了?为什么要叫我娘亲呢?” 她本来很有亲和力,又特意放轻了声音,那孩子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居然没有再次低下头去,而是试探着,又喊了一声,“娘亲……” 江柔耐着性子问他,“你的父母在哪里?谁让你喊我娘亲的呢?” 那孩子瞟了一眼沈十三,触及对方的视线,飞快收回目光,又将头低下去了,声音极低的喊了声,“父亲。” 江柔惊悚了。 这孩子叫她娘,叫沈十三爹。 他们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大的孩子?! 七八年前……她才十岁,给沈十三当女儿还差不多! 沈十三说:“他叫沈度,是沈家旁支的孩子,过继到你名下,以后养在你身边。” 沈家没有多少旁支了,除了沈十三这支嫡系,就只剩下一两脉,沈十三独来独往,从来不和旁系走动,时间久了,提起沈家,想起的还是只有沈十三,但这并不能抹煞沈家还有旁支的事实。 沈度就是旁支里出的一个庶子。 他是沈家最小的一个孩子了,现在落到了沈十三的手里。 江柔愣了。 心里的情感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都有。 她曾经以为她很不幸,被迫嫁了人,被迫没了孩子,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全都是被迫。 小月的那一个月,是她最灰暗的一段时光,不管睡得多浅,都能梦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小男孩儿,张开双臂蹒跚着向她走过了,带着哭腔问她,“娘。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不要宝宝了?” 她在梦中打湿了枕头,向那孩子奔跑过去,想说‘娘没有不要你,娘要你,要的。’ 可是啊,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像天涯海角那么远,她怎么跑,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都抱不到那孩子。 她一次一次的在梦中被急醒,沈十三睡在身边,她不敢嚎啕大哭,咬着手臂啜泣得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 那样的日子,想起来都还觉得心口痛。 那是,曾经,她以为。 面前这个男人,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做了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平常的事情,却让她想像那无数个夜晚一样,苦哭出声。 她没有孩子了,他给了她一个。 女人真是善变的生物,现在,她又觉得自己是何其幸运。 泪水不自觉就装满了眼眶,她定定的看着沈十三,连话都说不出来。 沈十三一看,心里咯噔了一下,问,“怎么?这孩子长得不合你心意?” 说完他就拧着眉转头去喊郭尧,“把他送回去,再去挑几个年纪小点的回来,沈家没有就去黑市上买。” 他也觉得作为养子,沈度的年纪大了点儿,已经记事了,怕是养不熟。但是当时又一想,大点儿好,省得还要从小拉扯大,费时又费力,而且沈家就沈度最小了,其余的年纪都能比江柔大,快要赶上他了! 要是收养个比当娘的岁数还大的养子…… 一想到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管江柔喊娘亲,沈十三……有点儿想打人。 江柔一哭,他就确定了原本有点儿不确定的心思——以为江柔嫌沈度年龄太大。 郭尧刚一转身,沈十三就又想起了什么,他的神色很严肃,很认真的问江柔,“我看你挺喜欢馄饨馆子里的那个小崽子,我去把他给你弄来当儿子?” 说完就觉得自己很机智,把郭尧喊回来,叫他去张姚氏的馄饨馆子抢孩子。 江柔一腔感动瞬间清醒过来了,叫郭尧别听他的。 小安安是张姚氏的命,她怎么能要张大娘的命? 沈十三说,“那还是去黑市上买吧。” 去黑市之前,郭尧要先把沈度送回去。 他去拉沈府的手,哪知道这孩子像魔风了一样,突然一头栽进江柔的怀里,哭得惊天动地,娘亲也喊得十分顺口,“娘!你别赶我走,我会听话的!” 沈度虽然姓沈,但是她的娘出生低,是个丫鬟,被醉酒的旁支沈家主糟蹋了,醒了酒随便给了个妾的名分,结果一炮就珠胎暗结,生下了沈度,生孩子的时候血崩,人就没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她一撒手就走了,苦了沈度。 他被抱给沈家主的宠妾养,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他亲娘的出身又低,日子过的并不好,被养的瘦瘦巴巴的,被打骂当做出气筒是常有的事。 沈十三去找养子,才将他从水深火热里解救了出来。 七八岁,又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早就懂事了,常年被打骂,虽然胆子小了点儿,脑子还是灵光的。 给沈十三当养子,还是回去做一个撒气包,用脚趾头都知道该怎么选。 虽然沈十三的脾气差了点儿,但是这个新娘亲看起来比上一个温和多了,会给他吃糕点,会小声的和他说话,还会帮他鸣不平。 所以沈十三说要将他送回去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不是去求沈十三,而是去求江柔。 他知道,他能不能留下来,最关键的不是这个掌握着他来去权利的男人,而是江柔。 正文 你站到这里来 沈十三本来想抱个女孩儿来养,但是沈家不管是旁支还是嫡系,就剩了这一个还没长大,要是非要养个女儿,估计得合着女婿一起养。 这不是没办法么…… 原本想着算了算了,儿子就儿子,结果沈度往江柔怀里一扑,他就改变主意了。 不行!必须得养女儿! 那孩子紧紧箍着江柔的腰,拉都不拉不开,沈十三黑脸了,“再不放开,叫人砍了你的手!” 你说沈十三人高马大,面相绝对算不上和善,黑气脸来训人的时候,绝对很有威慑力,吓哭三岁小孩儿是妥妥的。 沈度虽然已经八岁,但始终还是个孩子,他一板起脸来,不说吓得趴在地上,反正离江柔远点儿是必须的吧? 可是他不仅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江柔一看孩子吓得不轻,赶忙摸他的头,拍他的背安抚他。 于是沈十三就炸毛了。 嘿?老子说话你当听曲儿呢? 他对郭尧说:“拿刀来!” 沈度一听,更不敢放手,整个人都要盘到江柔身上去了,哭得浑身抽搐。 江柔一看沈十三越来越过分,一下没憋住,吼了他一句,“都是要三十好几的人了,你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这下就愈发收不了场了。 沈十三娶了江柔后,即将在明年正式步入而立之年,而她却还在一字开头的年纪打转,纵然在相貌上登对,实际上的年纪差距还是很大的。 近来,他越来越听不得有关自己年龄这个话题了…… 别人说还好,江柔说他就老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江柔四舍五入,直接把他从二十九说成了三十好几……简直不能忍! 你十几岁很了不起?老子三十是你养的吗?! 谁还没有个十几岁的时候了?老子鲜衣怒马的时候你还在地里玩儿泥巴!嘚瑟个什么劲儿啊?! 江柔自己说完也后悔了,看见沈十三一脸风雨欲来……更后悔。 她讷讷的,试着解释,“我的意思是说,你是个成年人了,别和一个孩子较真……” 越说声音越小,不知道是哪句话惹到了他,他目光像要吃人一样。 沈度也不哭了,抱着江柔不撒手,侧着脸怯怯的看着沈十三,江柔心里也是有点怵,脸上的表情只比沈度好了一点点,这两人看起来就像在同一战线抵御外敌一样。 沈十三这个怒啊!“把他给我送回去。” 郭尧赶忙上来,想把沈度扯开。 可这孩子是拼了老……小命的,手臂都差点被掰折了,愣是紧咬牙关不放手,他脸上倔强的表情看得江柔心疼,她叫住了郭尧,问他,“你不想回家吗?” 沈十三是个什么人,她是知道的,看上什么人,要做什么事,都是用抢的。 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还得答应! 这孩子可能曾经在家里受了些委屈,但家毕竟是家,终归是要回去的。 沈度咬了咬嘴唇,垂着眼眸说,“不想。” 他从小受尽欺辱,家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字,没有什么意义,他从不想留在那里。 江柔知道这孩子身上可能有故事,但是为了不酿成事故,她还是问了一句,“你爹娘呢?” 沈度这次没有立即回答她,被遮住的眸光几经明灭,简短的吐出两个字,“死了。” 他的娘确实死了,那个爹……还不如死了。 这个养子,江柔本来是不打算要的,沈十三有心,她领情,但养孩子不是养猫狗,需要付出的不仅是精力,还有感情,她现在很难将母爱给予另一个孩子,所以做不好一个母亲。 可是沈度的眼中满是希翼,让人不忍心打碎。 沈家主这辈子的目标就是长命百岁,福寿延年,小酒喝着,小妾睡着,时不时赌两把,这小日子,简直不要太滋润,但是他不知道,他的儿子却盼着他死,并且上下嘴皮子一搭,将还生龙活虎的他说成了一把灰。 江柔在犹豫,沈十三没有拆穿沈度,只是任由江柔做决定。 说实话,他喜欢这种性格的小孩儿,看起来闷声不响,唯唯诺诺,其实鬼精得很,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看穿对手的弱点,并作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就像潜伏在丛林里的狼,找准时机,一击必中。 这孩子连求人都要挑人来求,知道江柔面善心也软,直接绕过了他。 能够保持冷静,还会演戏,这一点很好。 江柔被沈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可怜小模样骗了过去,沈十三可不会。 他初见这孩子的时候,他被两个成年男子围住拳打脚踢,都有人上铁棍了,他一滴眼泪都没掉。 这两成年男子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下手却一点儿不手软,专挑人身上肉多的地方打,棍棍都下了狠手,心眼儿也贼,知道打人不打脸,除非沈度脱衣服,否则旁人还看不出来他挨了打。 八岁大一个男孩儿,瘦得跟块门板似的,铁棍敲到身上,都还能听到跟骨头碰撞的声音,他自己咬牙忍着,眼睛的只表达出一个信念——等老子飞黄腾达,第一个弄死的就是你俩! 当然了,这个是沈十三自己理解的,不过意思差不多。 当时他就觉得,这样的孩子才配姓沈,才配做他沈战的儿子。 至于操铁棍的俩……垃圾! 现在你跟他说会因为要被送回去哭成这鸟样? 沈十三冷冷的用鼻孔看他——装,你个逼崽子就可劲儿装!老子看你能演到什么地步!今天能留下来,就算你本事! 其实只要跟江柔打感情牌,基本上就不需要有多大的本事了。 她这人以前吃软又吃硬,现在主要吃软,偶尔锻炼牙口,吃硬,不过这主要还是挑人,比如现在甄禾的硬她不吃,沈十三的硬她就吃。 咦,这句话好像是黄色的,罪过罪过…… 沈度人小,心眼儿却不小,趁着江柔犹豫,抱着她腰的双手该去拉她的袖口,他人矮,宽大的袖袍就顺着手臂滑下来,露出手上的淤青。 他面黄肌瘦,淤青更是扎眼,江柔一看,顿时就心软了,她问,“平时有大孩子欺负你吗?” 沈度表现得很乖,很老实,“恩,他们老打我,没有人帮我。” 江柔问,“他们是谁?” 沈度答:“我的哥哥们,他们在外面受了气就回来拿我撒气,下手很重,有时候用铁棍,有时候用石头,有时候用鞭子。” 江柔叹了口气,她想象不出一个八岁大的孩子不是在糖果和玩具中长大,而是在一顿顿毒打中苟活。 要是送回去的话,还得遭多少罪?一个孩子,哪能承受这么多? 留下吧! 她不一定能做好一个母亲,但她会尽力去做。 不过沈十三看起来很不好说话的样子,江柔咬着唇沉思了一会儿,畏畏缩缩的对沈十三说,“将军,你刚才说将沈度过继到我的名下,你说话要算话的……” 那样子,像生怕沈十三打她一样。 沈十三没说话,郭尧心里一塞,知道是自己上场的时候了,于是道:“将军,这孩子还送回去吗?” 沈十三:“你不说话会死吗?” 郭尧一脸悲苦。 他就知道! 不说话的意思明明就是让他给个台阶,他帮他一把,还要被骂。 这都是跟了个什么主子哟~ 江柔一看,就知道沈十三算是默认了,就让采香带沈度下去洗个澡,擦擦药膏,散散身上的淤青。 大秦的过继很讲究,你家的孩子过继给谁,拜了谁家的祖宗,就是谁的亲儿子,跟生身父母不再有半点瓜葛,沈度虽然也姓沈,但从旁支过继到嫡系,还是要遵循规矩,走一套流程。 第二天就拜了宗祠,江柔和沈十三一人喝过一盏沈度敬的父母茶后,从此就多了一个儿子。 沈度以为跳出了火坑,其实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因为沈十三正在等着被流放幽州,军营的事务都轮不到他插手,除了偶尔进两趟宫之外,闲得发霉。 领兵的时候,他操练士兵,不领兵的时候,他就操练儿子。沈家没有文人,都是武夫,沈度叫沈十三一声爹,将来自然跟着他从戎。 于是在敬了茶的第二天开始,沈十三每日卯时准时起床,把他从被窝里拎出来,先围着东城跑一圈,回来再手把手的教拳法、刀法、棍法,各种法以及兵法。 基本上这样一套下来,一天就过去了,沈度身上淤青还没消下去,又添了新的,每天累得跟狗一样,连吃饭都差点在饭桌子上睡着了。 江柔看得心疼不已,说了沈十三两回,被一句‘一边儿呆着去’给怼了回来。 沈十三并不觉得对沈度太狠,他从三岁就开始习武,受的罪不比这个苦多了?还不是一样的长大了。 八岁才开始启蒙,已经落后了很多,再不勤奋一点,等着被人打死啊? 沈度的资质不错,是个可造之材,只要努力一点,沈十三觉得应该能有自己一半的风采。 这天晚上,沈十三带着沈度在围着皇宫外围跑了一圈儿,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完了,江柔在门口等了又等,都开始怀疑这父子俩是不是天太黑看不见路,给掉护城河里去了,才看见他们跑回来的身影。 沈度喘得跟个肺痨鬼一样,一回家就瘫到地上去了,沈十三倒是龙精虎猛,精神得很。 江柔很想让儿子感受一下自己母爱的光辉,奈何沈度已经八岁,虽然瘦,但是骨头也很压称了,她抱不动,就只能扶着他进家门。 沈十三在背后说了一句,‘慈母多败儿。’ 江柔装作没听见,带沈度去洗澡,给他上药。 从落到沈十三手里后,他身上老是散发着一股子药味——都是江柔去找的各种跌打损伤的药膏。 沈十三觉得男孩子反正皮实,上不上药都一样,被揍多了,就习惯了,说了江柔两句小题大做,这回被狠狠的瞪了两眼,就随她去了。 沈度只有八岁,但是江柔觉得他老成得很,他老说自己已经长大了,从来不让江柔帮他洗澡,要不要婢女服侍,每次江柔就在外面等着,等他自己洗好了,再给他抹药膏。 今天回来得晚,抹过药膏已经是戌时,沈度说自己累了,不想吃晚饭,江柔看孩子可怜巴巴的,眼睛都睁不开,正想说不想吃就算了,结果沈十三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里突然冒出来,踢了他屁股一脚,“滚去吃饭。” 七八岁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每天运动量又这么大,不吃饭哪儿行? 不仅要吃,还得多吃。 沈度敢跟江柔打商量,对沈十三就不敢,一般都是绝对服从,半个标点符号都不敢多说,于是就乖乖滚去吃饭了。 饭桌上,沈十三看他脑袋一点一点即将要埋到饭碗里面,就踹他一脚,沈度就精神了,坚持不到两分钟,眼皮子又开始大家,沈十三就再踹他。 他自己说吃饱了是不能算数的,得吃到沈十三满意的量,才准他放筷子,好不容易等到老爹点头了,他搁了筷子就回房了,临走还不忘对江柔道一句‘儿子退下了。’ 江柔觉得再这么下去,好好的一个孩子迟早得被沈十三练废,她决定好好跟他谈谈。 但是沈十三这个人,说得好听点是四季豆不进油盐,说难听点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你好好跟他说,他不听,你气急败坏的跟他说,他还是不听。 江柔想了想,还是决定要试一试,不然儿子的童年真是要暗无天日了,“将军。” 沈十三扒了口饭,“嗯?” 江柔把语气放得很温和,用一种跟丈夫探讨儿子教育问题的语气道:“你有没有觉得你小度太累了?” 沈十三:“没觉得。” 他觉得训练强度不够是真的。 江柔噎了一下,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想把筷子摔到沈十三的脸上去。 但是!她忍! 她决定曲线救国,“你把儿子逼得太紧反倒不好,你看同龄的小孩子哪有这么大的负担,我前天听阿芙说八岁的孩子都该上国子监了,小度还没启蒙,我们送去去念书怎么样?他下了学,你再教他习武,文武双全嘛!” 这一天天训练个不停怎么能行?送他去念个书,课堂上还能打会儿瞌睡,再不济点儿,那好歹也是坐着的。 沈十三头也没抬,说,“送去国子监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改天我去请个先生来家里教。” 说着他又沉思了一下,“趁睡觉前抠一个时辰来念书,睡四个时辰,也够了。” 江柔:“……” 儿啊,为娘对不住你…… 晚间,江柔睡在沈十三怀里,往他胸膛上靠了靠,搂住他的腰,轻声说,“将军,我觉得孩子真的不能这么教育,好歹你得给他一点儿玩的时间,他才八岁。” 沈十三说:“练武就得趁小,现在贪图安逸,长大了就废了。” 江柔道:“我是说……你可以慢慢来,比如今天练一个时辰,明天练两个时辰?” 沈十三:“我习武的时候每天训练八个时辰。” 江柔没话了,气呼呼的侧过身去,从他怀里扭出去,沉默了一会儿,越想越气,起床穿起衣服就往外走,沈十三也赶快起来,在门口拉住她,“大半夜的做什么去?” 江柔气鼓鼓的说:“我去跟儿子睡。” 沈十三黑脸了,“跟儿子睡什么睡,跟老子睡。” 门大开着,呼啦啦的风灌进屋里,江柔看着沈十三,气愤的表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院子,很温和,很温和的指着门槛外说:“将军,你站到这里来。” 沈十三不明所以,下意识的站到门外。 江柔对他露了个非常甜美的笑,然后……‘嘭’一声,把们甩上,将沈十三关在外面和西北风。 正文 我行我素 被关在门外的老沈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狗东西……胆子长毛了啊?! 江柔靠在门板上,也气得不行。 谁家是这么操练儿子的?这才几天,手脚上都磨出血泡了,再这样下去,非得练出毛病来不可! 沈十三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沉着声音说:“老子给你个机会,自己开门。” 他原本以为,江柔有胆子敢把他关在门外,就有胆子硬气到底,死不开门,结果他就喊了一声,门就开了。 他斜斜睨了江柔一眼,等着对方开口来哄。 江柔也很懂事,双手攀上他的脖子,轻轻的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沈十三这次只愣了一瞬间,立即把她抵在门上,摁住她的后脑勺,反客为主,凑脸上去一通热吻。 他狂野又粗暴,吻技却很好,没有碰到牙齿,也没有咬到舌头,夺去了江柔的所有呼吸,等她觉得脑袋都在发晕了,他才恋恋不舍的松开。 江柔一直都是被动型,这是第一次主动靠近沈十三,他有点小惊喜。 江柔抵在他胸膛,人挂在他身上才没瘫软下去,仍然坚持不懈的问,“让小度轻松一点好不好?” 关了门她就后悔了,沈十三这个暴脾气,敢给他吃闭门羹,那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但是后悔已经没用了啊,门都关了,现在去开……感觉一样要遭殃。 她再三思考,一直在纠结,都成亲一年多了,美人计还有没有用。 横竖都是他的人了,这样应该没人会有意见吧? 既然没人有意见,那就试一试吧,不然……不知道怎么收场。 第一次这么主动,江柔其实也有点慌张,但是还没等慌张过头,就被按住亲得头晕眼花,她就知道,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人嘛,得寸进尺总是无师自通的,沈十三这么轻易就消气,江柔就趁机替沈度求一把请。 哪知,他把额头抵在她额上,一边把手往她衣裳里伸,一边说,“不行。” 江柔再接再厉,拉着她的手臂摇晃,软声细语,“就一点点,好不好?唔……每天四个时辰好不好?” 四个时辰,江柔觉得已经不算少了,但是总比天没亮就起床,天黑了还不回来要好吧? 美色当前,沈十三仍然很坚定,“不行。” 江柔一仰头,亲在他嘴上,细细的吻着,含糊不清的说,“那就定了四个时辰咯?” “不行。”沈十三一边说着,手还一边做乱,不知不觉中,江柔的衣服都已经垮了大半。 江柔这回是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这人当真是茅坑里的金刚石! 她一把推开沈十三,噔噔噔的奔回床上,被子一蒙头,什么都不听也不看了。 沈十三正陶醉呢,突然手上一空,怀里也一空,人就已经躺床上去了,用被子蒙得死死的,就只看得到几根漏在外面的头发丝儿。 他坐回床上,去扯被子,“别闹。” 他把被子扯开一寸,江柔就往下面挪一寸,反正是一副怎么都哄不好的样子了。 哄了没两句,沈十三也没耐心了,他直接暴力掀被,趁被子腾到半空中的时候,梭身钻了进去,丝被落下,正好将他和江柔盖住。 老沈始终坚信,没有一顿啪啪啪哄不好的女人。 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 江柔正气着,说什么也不让他碰,又踢又打的把他往外面攘,她那点儿气力,权当给他挠痒痒了。 不过仍是折腾出好大的动静,沈十三在星月阁睡得时候,采香和采薇就不在外间守夜,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现在,两姐妹睡在主屋的隔壁,有点怨念。 大半夜的,将军和夫人能不能考虑一下她们这些没嫁人的大闺女啊?! 沈十三表示不考虑他们,我行我素。 后半夜,江柔才奋力从被窝里面钻出来,她和沈十三叫板的后果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对方没松口不说,她现在浑身是软得跟面条一样。 她累着了,夜也深了,眼皮就开始打架,刚合上眼睛,迷迷糊糊的时候,沈十三把她拉到怀里,抱着她,突然开口,难得的有耐性,“沈度是要长大的,你庇护不了他一辈子,等他上了战场,没有人会因为他年纪小就手下留情,现在不苦,将来丢的就是命。” 沈家的人,将来被皇室重用是必然的事,不然怎么会是将军专业户?现在遭了多大的罪,将来就能扛多大的责任,享多大的荣耀。 他沈十三敢在盛京横行霸道,敢兵围王府,除了跟皇帝的情义,身上的军功作用亦不小,乱世里,能打才是硬道理。 拿笔杆子的再厉害,还不是要人为这血染的山河拼命? 江柔困意上头,眼睛睁不开,听进去了他的话,却没有再应声,等再低头去看,她已经睡着了。 正文 打起来了 二日起床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末,沈十三居然还在。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带着沈度跑东城去了。 江柔诧异,“今日睡过头了?” 沈十三起身穿衣,“废话多。” 她一愣,不过就是问了一句,怎么就废话多了?等把衣服穿完,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三两步蹭到他面前,兴冲冲的问,“今天小度休息是吗?” 沈十三正在擦脸,甩手就把手中的帕子盖在她脸上,转身就走,“废话多。” 江柔把脸上的帕子拿下来,望着他别扭的背影,笑了,痴痴的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他盖在自己脸上的帕子是用过的,顿时有点小嫌弃,用两根手指夹住,丢回铜盆里,溅起了一朵小水花。 洗漱完,她跑去饭厅找他,发现只有他一个人,沈度没有在,她问,“小度呢?” 沈十三埋头喝粥,旁边的郭尧赶紧替他回答,“夫人,公子还睡着没起呢。” 江柔看了看天色,觉得还可以让孩子多睡一会儿,就没去喊他,叫采香温了些粥,给他留了糕点,坐下来跟沈十三一同吃早饭。 她端了碗,对沈十三说,“今天我们去爹娘哪里好吗?” 去幽州的调令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这段时间皇帝晾着沈十三,不给他差事做,又不让他尽早去贬地,但是江柔总觉得,肯定就是不久了,现在跟江家人见一面就少一面,去了幽州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沈十三说,“你自己去。” 他是脑子被茅厕门夹住了才要去江家跟江蕴大眼瞪小眼,那个大舅子,他多看一眼就觉得眼睛疼。 沈度每天的时间被沈十三排得比皇帝还要满,江父江母只在过继后见过两回。江柔往隔壁的板凳挪了一格,靠他身边近一点,“我们一起吧,小度好不容易歇息一天,爹娘都好久没见过他了。” 身旁传来淡淡的馨香,沈十三拿筷子的手顿了顿,“不去。” 江柔再接再厉,“去嘛?” 沈十三:“不去。” 说罢就放了筷子走了,江柔瘪了瘪嘴,也放了碗筷。 沈度被沈十三操练得厉害,鞋子特磨得特别厉害,短短十几天,就磨坏了两双鞋,江柔等他醒来一起去江家,就拿针线坐到他房间外的回廊下纳鞋子。 小汪和小咪被接了回来,几个月不见,他们从软软白白的汤圆团子长到沈度的膝盖那么高,已经能看出大狼的模样。 它们本来是很有兽性的物种,从野生变成家养最大的差别,大概就是野生的对所有人呲牙,家养的不对饲主呲牙。 它们起来威风凛凛,厉害得很,结果被沈十三训得温顺得像俩田园犬,不知道是不是江柔的错觉,她老觉得这俩货见了她还会眯眼睛。 就是那种笑起来的感觉。 妈呀!成精了! 家里多了小主人,他们每天比江柔还准点儿蹲在家门口,见到沈度和沈十三就飞奔过去摇尾巴。 所以江柔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大尾巴狼。 江柔安静坐着的时候,它们就爱一左一右的蹲在她脚边,那模样,活脱脱就像开始颐养天年的土地主,小日子简直不要太惬意。 日上三竿的时候,房门突然被猛地打开,沈度鞋子都没穿,着一身中衣光着脚板就冲出了房间。 小咪和小汪耳朵尖,沈度开了房门的瞬间,他们就已经冲到他脚边,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往他身上拱。江柔看他急匆匆的模样,放了针线篮子拦住他,“这么着急干什么去啊?” 沈度的眼睛不住的往江柔房间的方向瞟,急得说话跟放炮似的,“娘,现在什么时候了?爹呢?你怎么不喊我起床?” 看这太阳都挂到了天空中,时间肯定不早了,他心里咯噔咯噔的响个不停,就怕被罚。 他说着,又想撒丫子跑,江柔拉住他,说,“你这孩子,急什么,今天你爹给你放假,等会儿我们去阿嬷和阿翁家。” 换言之……你的变态爹不会罚你的。 沈度先‘哦’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江柔说了什么,满脸的焦急渐渐褪了下去,整个人身上有一种大难不死后的庆幸。 江柔看他都快要虚脱了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背,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沈十三,看把孩子怕成什么样儿了?! 江柔让沈度回去穿了鞋子换了衣服,喊采香给他端了糕点垫垫肚子,嘱咐他少吃一点,不然等会儿中午该吃不下了。 沈度很听话,江柔让他少吃一点,他就只拿了两块绿豆糕,连粥都没有喝。 江柔去放了针线篮子回来,他就已经吃好了,她惊讶,“这么快?” 沈度恭顺道:“儿子吃饱了。” 江柔怕他中午吃不下下去饿得快,也没多想,就拉着他去找沈十三,对方还是那句话,“不去。” 半个时辰后,江府大门口。 江柔左手拉着沈度,右手挽着沈十三,跨进大门口。 因早先没有跟江母说过今日要来,江母看见他们惊喜得不得了,嘴里念叨,“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江柔说,“今天小度有时间,我带他来看看阿嬷阿翁。” 说完,沈度很懂事的喊人,“阿嬷。” 江母摸着沈度的脑袋,笑着说,“小度长壮了啊,今天没有挨你爹揍吧?今天阿嬷给你做好吃的,多吃点快长高,他再打你你就揍回去。” 沈十三冷哼一声。 打得过老子?再练个二十年吧! 沈度赶忙低头,“孙儿不敢!” 江柔也摸着他的脑袋笑,心里却在暗叹。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拘谨呢? 说话间,江父也来了,说笑了一会儿,江柔问道:“哥哥呢?他中午不回来吗?” 江母也有些奇怪,朝门口望了一眼,道:“平时这个点儿都该回来了,今天不知道跑哪儿浪去了。” 白天是真的不能说人,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不过今天不是她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还跟了个不情不愿的身影,江柔定睛一看,这不是方太医嘛?! 江母一看,憋着坏,一脸着急的关心江蕴,“我的儿,咋的?身体不舒服啊?怎么还把太医带家里来了?” 方小槐精通妇科,专给女人看病,时间长了就很少再有男人找她看诊了,江柔可是正经人儿,看不懂江母一肚子的坏水儿,轻拍了她一下,赶忙道:“娘,你别瞎说,方太医给女子看病的!” 说完又觉得江母的话好像有点儿道理,“哥哥,你哪里不舒服吗?” 沈十三乐了,幸灾乐祸的看向江蕴。 你哥不是病了,是发春了。 江蕴有点儿肝儿疼,跟江母扯开话题,“娘,我饿了。” 方小槐像霜打的茄子,有气无力的跟大家问了个好,再问江蕴,“陛下赐的猫在哪里?我去看看。” 江蕴喊了个丫头,“带方太医去看猫。” 丫头领命,带着方小槐去后院儿,江蕴对着她的背影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陛下赐的猫,要是治死了,可是重罪,方太医可要看仔细了。” 方小槐身形一顿,江母看到了她攥得挺紧的拳头,挑了挑眉,打量了自家儿子一眼,很有种搬个小板凳看热闹的冲动。 方小槐走了,江柔把沈度拉过来,“小度,喊舅舅。” 沈度又乖乖的喊了声舅舅。 江蕴捏了捏他的手臂,说了句跟江母一样的话,“壮实了些,快长高了舅舅跟你一起把你爹摁在地上揍。” 沈十三的脸黑了。 老子他妈的惹你了? 妈的好想打死他! 江蕴瞟了他一眼,拉着沈度走了。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贱兮兮的眼神儿! 今天儿子女儿都在,江母亲自下厨做饭,江柔去后厨帮忙,两个女人都走了,就剩了一堆男人。 江父话少,江蕴跟沈十三不对盘,结果就是舅舅拉着侄儿问了两句最近的武课,沈度老老实实的回答,然而江蕴一听就嗤道:“你爹教的什么玩意儿?” 先前介绍季修然的时候就说了,你可以侮辱一个人的长相、品行、甚至人格,但是不能侮辱一个人赖以吃饭的技能,因为那就等于指着对方的鼻子说他智商不行。 沈十三是打仗的,吃的就是功夫这一碗饭,他教儿子,自然是要把老底都托出去,结果有傻逼说他教得垃圾?! 妈的!别以为老子真不敢打你! 他怒了,一拍桌子站起来,“老子教儿子还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江蕴也挽了袖子站起来,“我跟侄儿说话,又轮得到你插嘴?” 沈十三见对方撸袖子,这不是明摆着想过两招?!于是拳头一捏,摆了个架势,攻势快如闪电,朝着江蕴的脸一拳就怼了过去。 沈度吓得缩脖子,江父就喊他,“小度,到阿翁这里来。” 沈度赶忙跑过去了。 刚站稳,江父就让他看他爹和他舅打架,沈十三横扫过一腿,江父就说,“你看你爹这个横踢,注重的是力量和速度,如果你舅没有退开,肯定就躺地上去了。” 江蕴闪到沈十三背后,用手肘击他的背,江父又说,“你看你舅这个肘击,是利用了你爹衔接动作的空门,如果你爹动作慢一点,心口肯定要疼个三五天。” 江父说着,觉得自己可能没表达清楚,还站起来,在沈度面前把沈十三和江蕴刚才过的招式走了一遍,问道,“看懂了吗?” 沈府也有模有样的学了一遍,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点了点小脑袋,“懂了。” 这时候,江蕴改了攻击策略,专攻沈十三的下盘,并且使出武林中失传已久、让各路高手闻风丧胆的武林绝学——猴子偷桃。 江父默了一下,拉过沈度,“你舅没脸没皮,这招你不能跟着他学。” 沈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两人打了一会儿,分不出胜负,且有久战之势,连江父都看得爱答不理,干脆带着沈度去后厨房。 江柔一见他们来了,就让沈度出去,怕厨房的油烟太大,呛着他,江父挥挥手表示没问题,说男孩子家没这么娇气。 江柔顺嘴问了一句,“爹爹和舅舅在干什么?” 沈度弱弱的看了外公一眼,江父接嘴过来,“别管他们,打起来了。” 说罢就拿了菜篮子帮江母洗菜,江母十分淡定,“打完没有?谁赢了?” 江父说,“还没有,估计还得等会儿。” 江柔就不那么淡定了,冲出厨房的时候都忘了把擀面杖放下,到院子,两人还打得难分难舍,江柔放大声音喊,“你们两个还是小孩子吗?多大的人了还老是打架?”。 正文 爹爹在叫你 江柔有点儿急。 她从来不知道江蕴的武功怎样,明明天天都生活在一起,他这一身诡谲的功夫怎么练来的,她却完全不知道,在她的印象里,哥哥顶多只能算得上反应敏捷。 而沈十三……先不说他武功怎么样,光说那一把子力气,反正江柔觉得单手捏死两三个自己是没问题的。 虽然隐隐知道点儿家人有秘密瞒着她,但她从来没有去问过,很多时候,知道得越多,反而过得并不好,江家人既然选择瞒她,她也不去过问。 沈十三和江蕴打起来,根深蒂固的观念让江柔觉得吃亏的肯定是哥哥,毕竟……虽然她很不想这么形容沈十三,但他……确实是个职业杀人犯。 砍人跟切瓜一样,他还能吃亏了去? 沈十三和江蕴见江柔举着擀面杖跑过来,怕一失手把她打个骨折来养养,就收了手。 江柔还心有戚戚,啰嗦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为什么偏要打来打去,万一伤着了怎么办?还当着孩子的面,也不怕吓着他!” 江蕴和沈十三同时开口,节奏异常整齐: “我们只是切磋,不是打架。” “这都被吓到,老子的儿子有这么没用?” 江蕴:“……”他真的是很嫌弃这个妹夫。 弯湾,你真的不考虑换了他吗?我给你找个玉树临风八块腹肌聪明绝顶还会疼人儿的相公…… 没多久江母来喊吃饭,等一家人坐上桌,她看了一圈儿,说,“刚才那个挎小药箱的太医呢?人家来干活儿哪能不管饭?” 江柔站起身来,“把方太医给忘了,我去叫她。” 江蕴喊她坐下,随便指了个丫鬟,去喊方小槐来吃饭。 方小槐是在家门口被江蕴给堵了,她今天刚好休沐,换了新衣裳正准备去逛两圈儿,出门就被抓了劳动力。 还是光干活儿不给钱的那种。 江蕴的理由很简单,皇帝赏了一只波斯猫给江家,最近病了,太医院里面只有她养猫,还只有她会给猫看病。 她方小槐是什么人?哪能平白无故被人牵着鼻子走?当即就拒绝了江蕴的无礼要求。 难道没有专门给动物看病的大夫吗?为什么非要太医?我刻苦钻研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给你家猫看病的? 所以,“长兴街左转街角有家动物医馆,江参事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去那里看看。” 江蕴说:“这猫是西域进贡的,要是病死了陛下追究起来,我只能如实回禀方太医拒不就诊了。” 方小槐耐着性子,“我说了,长兴街有个动物医馆。” 江蕴说:“倒闭了。” 方小槐不信,噔噔噔跑去长兴街看,结果还那家医馆还真没开门,江蕴又说,“家里的猫等不得,方太医推三阻四,我就只能去跟陛下请旨,看看能不能劳动大驾了。” 说着还真作势要进宫。 方小槐喊住他,气得牙痒痒。 皇帝送人的猫,那就是你的了,他一天天的国家大事都忙不完,你拿个猫去跟他东拉西扯,这不是找削吗?!偏偏这个江蕴一脸我皮糙肉厚不怕削的样子。 她怕啊…… 简直就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所以方小槐开开心心放个假,悲悲催催去江家。 不过他还确实没骗她,这波斯猫确实病了,恹嗒嗒的,一双慵懒的碧蓝眼珠也没什么神采,看起来像是水土不服的样子。 猫是个矜贵的动物,特别是进贡的波斯猫,那就是一大坨行走的金子,碰掉一根毛就是刮掉了一层金粉,方小槐一忙活就是个把时辰。 丫鬟来叫她吃饭的时候,她感天动地。 饿啊…… 结果一到饭厅,发现人家说得吃饭不是给她个饭盒子,让她随便找个角落扒拉两口就得了,而是人家的家庭大聚会…… 还你妹的有沈十三! 瞬间就不饿了…… 本来是江父跟江母坐,江柔跟沈十三坐,江蕴跟沈度坐,方小槐一来,江母就对小外孙招手,“小度,来,到阿嬷这里来坐。” 沈度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的听话,坐到江母身边去,给方小槐留了一个空位。 方小槐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简直不要太尴尬。 江柔算是看出来了,她可能要有嫂子了…… 于是—— “方太医别站着了,哥哥那里有个位置,你忙了半天,快坐下吧。” 方小槐虽然没有蛋,但她现在的表情就像被扯到了蛋。 江蕴巍巍不动的坐着,那表情仿佛在说:爱坐不坐,不坐拉倒。 来自这么多双眼睛的死亡凝视,方小槐的心理素质不够强大,认命的在江蕴身边坐下。 江母这才道:“那大家就动筷子吧。”沈度埋头吃饭,偶尔夹两筷子菜,明明大家都对他很好,他表现得很自然也很不卑不亢,可实际上,那股子掩藏不住的小心翼翼让人看得心疼。 江柔想着他今天早上就没吃,出门时才吃了些糕点,现在肯定饿了,就先给他夹了块糖醋排骨。 小孩儿嘛,都爱吃酸甜口。 沈度说了声谢谢娘亲,才动了筷子,江柔心里也无奈得很,但又知道这事儿急不来,只能一筷子又一筷子的给他夹菜,将他的碗里摞得跟小山一样。 席上,江母问方小槐,“方太医,我家的猫是得了什么病了吗?” 方小槐说:“大概是水土不服,不是特别严重,不过需要照顾得仔细点。” 江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再多话,方小槐夹了块排骨放进嘴里,对方突然又说话了,“我不太会照料猫猫狗狗,我家的猫就拜托方太医了,明日起我让小蕴每日接方太医过来,你看行吗?” 都说吃人的嘴软,方小槐觉得嘴里的排骨突然十分烫嘴,她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不…… 她是个有小强精神的人,吃了排骨上的肉,把骨头吐出来,她说,“伯母,其实府上的丫鬟都挺伶俐的,我每日要进宫给娘娘们诊脉,怕是没时间来照料贵府的猫了。” 你家的猫再金贵,能金贵得过宫里的娘娘? 江母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还拖了长长的尾音,戏觑的看着江蕴。 儿砸,路漫漫其修远啊~ 吃过饭,在江府里留到晚上,江柔才恋恋不舍的跟沈十三回了家。 还是像来时那样,左手拉着沈度,右手挽着沈十三,一家三口用散步的速度,慢慢走回家。 夜里风凉,江柔忍不住往沈十三身上靠,他察觉到了,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自己严实些,她依偎在他身上,就有些不太好牵孩子。 沈十三伸了右手,对沈度道:“过来。” 如果说沈度敬爱江柔,那么对沈十三就是敬畏。 这个爹实在太凶了,而且心狠手黑,才认了爹十几天,他就挨了不少的揍,骂人也狠,每次骂他都给人一种‘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用的玩意儿’的感觉。 他能偶尔在江柔面前小心的提出自己的要求,在沈十三面前从来不敢,对这个父亲不仅是亲近不起来,还因为根本不敢亲近。 除了教他习武的时候,父子之间也从来没有过肢体接触。 他没有牵过父亲的手。 生父没有,现在这个养父也没有。 他已经八岁了,不知道父爱是一种什么东西,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抽象的词。 沈十三伸手久了,开始不耐烦,“愣着做什么?” 江柔也轻轻拍他的肩膀,用鼓励的眼神看他,柔声说:“爹爹在叫你,快过去吧。” 沈度紧张的攥了攥手心儿,在裤腿上擦了擦沁出的汗,有些犹豫又有些畏缩的伸出手。 沈十三见他磨磨唧唧的,干脆抓了他的手,把他从江柔左侧拉到自己右侧。 很多年以后,沈度已经记不得那晚的月,也记不得那晚的风,只记得母亲轻柔的话语,和父亲宽大的手掌。 很灼热的温度,将他小小的手包裹起来,相去经年,铭刻在心,贪恋不敢忘怀。 正文 从来没有挨过女人的巴掌 江柔的第六感比她的大姨妈准,三天后,去幽州的调令就下来了,江柔开始慢慢的收拾东西。 需要带的物件儿不多,一家三口就只有一个小包袱,其余的到了地方上置办,沈家的所有家仆都散了,只留了采香和郭尧,随他们一同去幽州。 三天后就要迁去幽州,沈度的武课还是半点没落下,沈十三雷打不动卯时起床,把他从被窝里面拎出来。 走的这天早上,江家人都来了,沈度拉着江柔的衣角,小声的问,“娘,小汪和小咪跟我们一起吗?” 江柔蹲下身和他平视,拉着他的小手,说,“可能不行了呢,娘把它们放在阿嬷家,等以后我们回来,还是能看到的。” 他们这次乃是个被动搬家,跟主动搬家是两个性质,沈十三是被贬的,要是像旅游一样大摇大摆的,还要带宠物,那可真是太膨胀了。 沈度听了,虽然很舍不得,但是没有问为什么,而是乖乖的点头,表示知道了。 只不过毕竟只有八岁,心理年龄再怎么早熟也熟不到八十岁去,脸上还是有掩藏不住的失落,江柔只能摸摸他的脑袋,正想说什么,郭尧凑过来,对江柔恭声说,“夫人,小公子要是舍不得,我们可以先走,我安排人随后将小咪和小汪送去幽州。” 江柔有些惊讶,犹豫着问,“这样可以吗?” 郭尧点点头,“可以的。” 毕竟也没有人闲得没事做,专门来打听沈家的两条狼去哪里了。 江柔说,“那就有劳郭先生了。”然后笑着低头看沈度。 沈度不像同龄的孩子,高兴了伤心了都在脸上表现得很明显,然这次,江柔看得出他很开心。 沈家只有他一个幼子,整个童年都在孤独和屈辱中度过,动物比人更加可爱,动物永远是动物,人有时候却不如畜牲,沈度很喜欢这俩会眯眼笑的大尾巴狼。 时间到了,该走了。 与此同时,皇宫里。 沈十三今日离京,皇帝缩在皇后宫里,枕着美人儿的美腿,享受着美人儿的按摩,舒爽得不得了。 他没打算去送一送,沈十三走了,他高兴得不得了。 这人就适合去祸害地方,不适合留在盛京里,三天两头的给他捅篓子,闯祸闯得兜都兜不住! 皇后给皇帝揉着太阳穴,想起今早襄阳送上来的东西,道:“陛下,臣妾记得前年苏州贡上来的雪缎,您是不是全赐给沈家了?” 皇帝赏沈十三的东西都是论车拉的,哪里还记得什么时候是不是给了沈家几匹布,便答,“不记得了。” 皇后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对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退下去,不多久就双手捧了一个装饰品的托盘上来。 皇后伸手拿了托盘里面的东西,递到皇帝面前,道:“陛下,您看这个。” 皇帝这才缓缓睁眼,见眼前一面团扇,雪白的扇面,正面是一幅富贵的牡丹,从栩栩如生的花瓣上,可以看出绣娘的绣技十分了得。 皇后当然不会平白无故拿把扇子问他好不好看,其中必定是有因由的,“这扇子怎么了?” 对方不语,手腕轻轻一转,团扇便翻了个面儿,皇帝定睛一看,背面却是一幅杜鹃衔枝图,同样绣得十分精致,不懂行的人都能一眼看出这绣技绝对很值钱。 皇帝撑着手从皇后的腿上起来,拿过扇子翻来覆去的看,皱着眉问:“这扇子哪里来的?” 皇后说:“这是襄阳今年贡品中的东西。” 顿了一下,她道:“陛下仔细看这扇面,乃是苏州进贡的雪缎,一共只有十匹,如果臣妾没记错的话,那年沈将军刚好得胜归来,陛下就全赏了沈家。” 皇帝凝神一想,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这扇子上的花儿是谁绣的?” 皇后没把话点破,只说:“沈战夫人的胎还在的时候,我去过一次沈家,沈夫人的房间里面……我见过一个绣架。” ** 江柔和江家人在城门口告别,卓雅秋死后,她自觉已经坚强了很多,可是不用死别,单是生离,她的眼泪就已经忍得很辛苦。 江母拥抱她,说,“你哭成什么样儿娘没见过?想哭就哭。” 江柔弯了一双泪眼,扯起唇角,说,“娘,我会经常来看你和爹的。” 话是这么说,做起来何其困难。幽州乃是边陲之城,距盛京两三个月的路程,一来一回,半年就过去了,时间全浪费在路上,一年要是见两回,那得咧,这一年啥也不用干了,光快马加鞭赶路还得紧着点儿时间,年终的时候,就会收获一双罗圈腿。 江蕴揽了江柔的肩膀,也拥抱她,“哥哥跟你保证,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到时候,不会再分开了。”他抱着江柔,目光落在后方沈十三的身上,那一眼里,包含太多情绪。 然沈十三的处理器解读不来那复杂的眼神,莫名其妙被看了一眼,他还挺不解。 这人看老子做什么? 江蕴拍了拍江柔的背,没有再多说什么其他的,“行了,快走吧,不然今天该露宿在野外了。” 江柔眨了眨眼睛,把泪水憋回去,笑着说,“爹、娘、哥哥,那你们等我回来。” 一家人挥手离别。 郭尧准备了一辆马车,他驾马,江柔、采香和沈度坐马车,沈十三还是骑马,从京城带走了踏月。 江柔没有再掀车帘去看,端正的坐着,看起来很是悲伤,采香安慰她,“夫人,陛下不会让将军一直呆在幽州,我们一定会再回来的。” 江柔没有回话,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 还会回来吗?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沈十三对于大秦来说意味着什么,皇帝不会让他一直呆在幽州是不错,可是离开幽州,也未必会回盛京啊。 前一段时间,他被削了官,却时常进宫,这次去幽州明为贬谪,其实……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吧? 未来如何,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说一个定数。 马车颠簸着,过了广陵,路上的日子还长着,昨天晚上路经了城池,所以避免了睡在马车上,住在客栈,今天的江柔,理所应当的腰酸腿软没精神,没坐一会儿,就颠睡着了。 她让采香照顾好沈度,就自己躺在座垫上,眼睛一闭就不知今夕是何夕,睡得昏天黑地,等睁眼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开始暗了。 起来的时候,只见采香守在她身边,脸上的表情很纠结,像是想喊醒她,又不敢喊,江柔睡得脖子有点儿酸,揉着脖子坐起来问,“怎么了?你这样看着我?” 采香支支吾吾的,一句话半天说不利落,“小公子……小公子他……” 江柔打眼一看,顿时就慌了——马车仍在行进着,车上却依然没了沈度的身影。 她惊得声音都变了,“小度呢?!” 采香不敢说话,掀开车帘子,指着外面,江柔不明所以,探头一看,心都开始疼了。 斜阳已经落了山,孤寂的道路上,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追着马车奔跑。腿迈得急了,一下没站稳,摔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但马车仍在绝情的飞奔,没有停下来等他的迹象,他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甚至没有时间来喊一声疼,又奋力的往前追。 没有了太阳,他一个人孤独的追着马车,甚至没有影子可以陪伴他,他不知道跑了多久,体力已经耗竭,速度明显跟不上了,可是隔得老远,都能看着他咬着牙,眼里还浸着泪花,拼了命的跑着,江柔都能感受到他的委屈和伤心。 她甩了车窗帘,红着眼睛拍打车厢,探出头去拉郭尧。“停车!停车!” 郭尧一见她醒了,又看她红着双眼气怒的模样,就知道要遭,赶忙勒了马。 马车都还没停稳,江柔就从车厢里跳下来,惯性冲击,她一下子没站稳,扑倒在了地上。 膝盖上传来剧痛,她没有丝毫停顿,手拉着车辕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往沈度的方向跑。 腿没迈两步,手就被人抓住了,回头一看,是沈十三,她一眼都没在他身上多留,甩开他的手就想走。 沈十三又拉住他,这回用了些力气,江柔挣不脱,愤怒的转头盯着他,“你做什么?” 沈十三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自以为做了个解释,“路上好几个月的时间,不抽时间训练,就该把人养懒了,这条路上马车少,不会有危险,我放慢了速度,他追得上。” 江柔怒极攻心,头一次吼沈十三,“你放开我!” 沈十三觉得她激动过头了。 不是已经说了沈度能追上吗?男孩子养这么娇,将来怎么在乱世里立足? 所以他抓紧了手,愣是不放。 马车已经停了,远处的沈度却要是咬紧牙关,努力的朝这边靠近。 江柔想过去抱他,可是沈十三就是不放手,她一急,那一瞬间脑子里是空白的,可是手就像不听使唤一样,‘啪~’一巴掌就扇沈十三脸上去了。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郭尧和采香惊得浑身一抖,反应过来脚步就开始往后挪,以免沈十三发火,拿他们撒气。 这一下,连当事人都愣了,沈十三一怔松,就被江柔挣脱了禁锢,眼看着她往道路后方跑过去。 沈度已经把距离拉得不远了,江柔没跑两步就到了他面前,她蹲下身子,把他抱进怀里,突然想起他刚才摔了一下,又赶紧拉开距离,上上下下的检查,“刚才摔到哪里了?哪里痛?” 沈度呼吸急促,大口的喘着气,眼睛里的泪花已经不见了,他说,“不痛。” 江柔突然放大了声音,几乎是用吼的,“娘问你哪里痛,你就告诉我!不许忍着!” 她性情一直平和,很少和人大声说话,沈度叫了她这么久的娘,也从来没有被骂过一次,吼过一次。 他年纪小,可是能看出她满脸的着急与心疼,沉默了一会儿,他缓缓撩起衣袖,指着手肘对江柔说,“这里痛。” 江柔一看,手肘上蹭破了好大一块皮,周围也淤青得厉害,她将脸凑过去,大口大口的往伤口上吹气,边说,“娘小时候阿嬷也是这样给娘呼的,娘给你呼一呼就不疼了,走,我们去擦药。” 说罢牵着脚步沉重得迈不动的孩子,往马车走去。 沈十三活了一辈子,还从来没有挨过女人的巴掌,不管他曾经多么留恋谁的身体,都没有哪个人敢恃宠生娇,给他巴掌吃。 他喜欢这个女人是不错,可是这不代表能心甘情愿的挨她的巴掌,他是个尊严比命重的人,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连脸都不要了。 正文 你不是白想了吗 距马车的这段路不远,江柔没有走多久,沈十三却觉得她走得无比的慢,这要是手里有把刀,郭尧猜他就该发狂了。 沈十三拳头捏得死紧,想打人,又怕一拳下去江柔就去见了列祖列宗,理智和情感两相拉扯,他用尽自制力才没又暴走,像头徘徊在极怒边缘的野兽。 往常这个时候,江柔就该腿软了,识相点儿,就该自己乖乖凑上来,认个错,说两句软话,沈十三也不能真的打自己的女人。 可是江柔也怒。 她目不斜视,用了浑身的力抱了沈度上马车,自己再上去,车帘一放,彻底把沈十三隔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刚一坐稳,就听到‘嘭’一声巨响,木屑四溅,马车的车厢就豁了一个洞,江柔还能看见打穿了车厢的拳头。 她的第一反应是:马车的质量不好。 居然没有很怕。 同时,听到沈十三暴怒的吼声,“给老子滚下来!” 江柔当然不能下去。 她看了一眼那个还在往里面灌风的洞,默默的抱紧了沈度坐在角落里。 这力道,一拳下来,她绝对会死…… 沈十三等了半天没见着人,怒气吞噬了理智,一撩衣摆,就要上马车去拉人。 郭尧一看这架势,心道今天自己又要悲催了,然后赶忙认命的上去拉住他,嘴里道:“将军息怒啊!您力气大,夫人身子骨可弱,您轻轻碰一下她就要疼上好几天,现在动了手您可得后悔呀!” 明明气得自个儿的名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写了,郭尧的话却被听了进去,沈十三依然是满面怒容,却没有再往马车上跨了,独自一人生了半天的闷气,气不过,又是一拳‘嘭~’砸在马车上。 得! 两个洞。 对称美。 江柔吓得浑身一抖,沈度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睁,埋头在她怀里。 然后听见郭尧大喊的声音,“将军!将军!您去哪儿啊?!” 等了半天后,没听见动静,江柔慢慢松了沈度,在车厢里翻来翻去的找膏药。 走的时候她就怕路上有个磕磕绊绊的,专程装了两瓶金疮药,结果第一个用上的不是沈十三,是沈度。 她往茶杯里倒了凉茶,将自己的手帕浸湿了,轻轻的擦沈度伤口上沾的灰,一边擦一边道:“痛不痛?痛就要喊,不然娘亲不知道轻重,再弄疼了你。” 沈度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简直不像一个小孩儿,“娘,我不痛。” 孩子没哭,江柔却酸了眼眶,她说,“怎么在娘面前连痛都不敢喊?” 沈度伸了小手,学着大人的模样,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娘,你别哭,儿子真的不痛。” 他挨过不计其数的打,吐了血都是自己在床上慢慢捱好,捱得过去就等着下一次被打,捱不过去就等着尸体在床上生蛆,磕蹭一下,对他来说,真的算不上痛。 江柔在衣袖上蹭了蹭眼圈儿,说,“娘没哭。” 沈度可能是跑得太累了,擦了药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沈十三不知道去了哪里,郭尧把马车靠边,采香也不敢进车厢,两人就在外面干站着等。 沈度没睡多久,一会儿就醒了,而且还是惊醒的,人家睡醒的第一个动作是睁眼,他不是。 眼睛还没睁开,他就忽然激灵了一下,手臂护在脸上,做了个防守姿势,像有人要打他一样。 江柔赶忙把他抱住,问,“怎么了?” 沈度从她怀里坐起来,说,“娘,您别担心,就是做了个噩梦。” 江柔满眼都是心疼。 这孩子啊,明明才这么大点儿,伤了痛了却自个儿忍着,也不知道这么瘦弱的肩膀,哪里能承得了这样的重负。 睡梦里都还提防着别人的攻击,以前到底是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啊?! 江柔也不揭穿他,问,“饿了吗?” 不等他回答,径直找了个饼递给他,说,“你爹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今天应该要在野外过夜了,没什么好吃的,先垫垫肚子。” 沈度听到‘爹’这个字的时候,眼神暗了暗,接过了干粮,塞进嘴里咬了一口,江柔到了杯茶给他,“喝点儿水,别噎着了。” 他又灌了一口水。 江柔见他沉静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问道:“小度,你是不是在怪爹爹?” 沈度放了杯子,沉默的啃着饼,好半天,才说,“儿子不敢。” 江柔眸光闪了闪,心里难过起来。 她就知道会这样。 是不敢,而不是不怪…… 她又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边,突然问,“小度,以前欺负你的人,你会原谅他们吗?” 沈度突然听到了以前,也想起了以前,脸色瞬间沉顿了下去,手里的饼都被捏烂了。 他看了一眼江柔。 这个娘亲,他是知道的,很善良,对谁都很好,所以也对他很好。 他如果说‘不原谅。’肯定会惹她生气,因为她一定会想教导他仇恨使人面目丑恶。 所以他说,“原谅。” 终究还是个孩子,不会太圆滑的说谎,‘原谅’两个字愣是被他说出了‘我要是原谅他们我就是龟儿’的感觉。 江柔面色不变,说,“小度怎么能对娘说谎呢?” 沈度一慌,饼也不吃了,赶忙垂头,道:“儿子不敢!” 江柔又问,“那你会原谅他们吗?” 沈度沉默许久,几经挣扎,还是熬不过大人的逼问,语气坚定又决绝,“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们。” “所以你想要报仇吗?” “想。” 江柔伸手抬起他的脑袋,让他正视自己,轻声说,“可是你打不过他们啊。” 沈度浑身一震,紧紧咬着牙。 沈十三每天这么操练他,他能硬着头皮忍,除了有畏惧父亲的原因,还因为他打不过欺辱他的兄长。 小孩子的想法很简单。 你揍我,我就揍你,我今天干不过你,我就努力明天干过你,反正总有一天把你踩在脚下,我就算赢。 江柔说,“你爹是个粗人,他不会关心人的,他每天给你这么重的课业,就是为了让你有一天能打得过欺负你的人啊。” 沈度沉默着,既没说‘我知道爹的苦心’,也没说‘我不管他就是个每天打我的变态’。 江柔继续道:“你觉得爹爹厉不厉害?” 虽然沈十三授人课业的时候确实很像江湖传说的灭绝师太,但是他的硬功夫,是不可否认的,就算沈度被他折磨得苦不堪言,但他却拿这个爹当做目标。 他说:“厉害。” 江柔突然问:“你有没有偷看过爹爹洗澡?” 沈度哪有这个胆子,连忙摇头。 江柔伸手在他的小身板上,食指一直从左胸膛划拉到右下腹,一边说,“你爹爹这里啊,有这么长一道伤口。” 说完,食指又换了地方,指着沈度的肩头,“这里也有。” 接下来的一炷香内,江柔接连指了近二十来处地方,几乎将他的小身边都指了一个遍,“这些地方,都有。” 她看着沈度的眼睛,很认真的说,“所以爹爹才会这么厉害。” 那晚沈十三告诉她,不强横,无以立足,她听进去了,不再插手他如何教育儿子。 他或许是一个好将军,一个好老师,但他很难做好一个父亲。 不是说他不爱这个孩子。 相反的,他非常爱,江柔能看得出来,他倾尽了自己的所有,将一身本事教给沈度。 他是个很直接的人,他和江柔不会有孩子,这个过继的儿子叫他一声爹,他就是亲爹。 过继的又怎样?那还不一样是他的儿子? 可是啊,他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太过笨拙。他只会将自己认为最好的,全部都给沈度,可是忽略了孩子是否能接受。 沈度的童年经历特殊,他对这个世界都很防备,就算他们对他很好,他还是小心翼翼,而且他不是他们的亲儿,他已经记事了,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爹娘就不要他了,总怕自己什么时候就被抛弃。 如果他是沈十三亲生的,随便怎么训练,她绝对不会插手,可关键就是,他不是。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只是个养子,他还小,没有太明确的是非观,也辨不得哪些人是佛口蛇心,也辨不得哪些人是真的为他好。 沈十三把他当成了亲儿,他却始终很难把对方当亲爹。 他忘不了自己养子的身份。 他从小孤苦无依,最怕的是被人抛弃。 沈十三不知道,这一场追逐,对沈度来说就是一场没有止境的抛弃,绝尘的马车冰冷又无情,不断的拉开与他的距离,他需要很拼命,很拼命,才能追得上,才能够得着他生命中这仅存的温暖。 他不断的在重复被抛弃的过程。 对沈十三来说,这就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训练,可是对沈度来说,这场训练,会加深他心里的阴霾,会让他觉得他的父母并不是真的爱他,那一丁点儿的爱是他拼命求来的。 那不是爱,是怜悯。 沈十三可以训练他到满手血泡,也可以陪他跑到手脚发软,唯独不能让他这样孤独的追逐。 如果他停下来,沈十三不会真的抛弃他,他一样会折回去等他,可是沈度不这么以为。 他不敢这么以为。 万一养父养母不会等他呢? 因为,这是养父,和养母啊…… 他会想,如果他是亲生的,是不是只需要撒一个娇,就可以坐在马车里? 沈十三不懂,这是一场诛心的训练。 诛的是沈度即将靠近他们的心。 江柔说:“人不是生来就强大,雕琢自己的过程很难过,可是只要努力了,结果会是甜的。” “爹爹的老师是你的祖父,他从小也是这样长大的,你的祖父比他还要凶,你爹没有童年,还没懂事就要披甲杀敌,保卫国家,所以现在有点变态,你要理解他,小度,你要记住,你是我们的儿子,从进家门的那一天,就是亲儿子,你爹心眼儿粗,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娘亲代他给你道歉,好吗?” “你爹只是希望,有一天你能跟他一样厉害,把欺负你的人踩在脚下,能够保护你自己,能够保护你爱的人,做你想做的事,爱你想爱的人。” 她说完一大段话,坚定道:“小度,养子又怎样,那是别人的说法,你在爹娘的心里就是亲生儿子,爹爹不是不爱你,他是太爱你,可是他不会表达,只能用他认为好的方式来对你。” 沈度垂着眼帘,‘啪嗒’一滴泪,猝然掉在了江柔的手背上。 她没有去擦,突然做了个轻松的语气,开玩笑道:“你爹脑子的是一根筋儿的,你胡思乱想再多,他心里肯定只会想,‘怎么这么点儿路都追不上,我一只脚都跑得比你快’,你说说,你不是白想了吗?” 正文 憨笑什么 沈度吃尽了苦,沈十三和江柔的爱对他来说是一种恩赐,他始终在惶恐,任何来自父母的细微打击,对他来说都是雪花带动雪崩,天崩地裂一般摧毁他的内心世界。 他今年才八岁,江柔却感觉他历经了十八岁都不必历经的世事,世界伤害他太深,将他隔离在一个只有自己的深渊,没有庇护的孩子,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自己争取利益,她在尽最大的努力告诉他:爹娘的爱就是你的,你不必费心维护,不必担心失去。 瘦小的孩子认真的看着他,眼里慢慢聚起汪泽,眼泪一滴,一滴,又一滴,他的心里像下了一场倾盆的大雨,将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都灌在泪水中,终于忍不住,丢了手里的饼,跟所有寻求父母庇护的幼子一样,猛然扑进江柔的怀里,哭得声嘶力竭。 这是一个沉闷的孩子,从不主动宣泄自己的情绪,他能哭出来,江柔很高兴。 一个人的世界是单薄的,他需要接受亲人的爱,朋友的爱,以及……爱自己。 沈度刚刚睡过一小会儿,哭得累了,也没有睡过去,而是趴在娘亲的怀里抽噎。 她的怀抱并不宽广,也并不结实,可是有一股很淡的香味,让他感到心安,他手里还有糕饼的残屑,混着眼泪鼻涕,全都擦在了江柔身上。 江柔轻轻的给他顺气,看他哭得差不多了,才道:“小度会原谅爹爹吗?” 沈度从她怀来直起身,握着拳头的样子像个小男子汉,“我不怪爹爹,我要跟爹爹学习武功,将来跟他一样厉害。” 江柔笑了,擦了他还挂在脸上的泪,“那就只有娘不厉害了,小度将来可不许跟爹爹一起欺负娘亲哦。” 沈度很严肃,就差举起四个指头对天发誓,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儿子将来要保护娘亲,谁欺负娘亲,我就打谁!” 江柔很想说一句‘你爹就老是欺负我’,想了想,怕破坏沈十三好不容易在沈度心里重塑的形象,没问。 安抚好沈度,从车窗看出去,天色将黑未黑,估摸着用不了小半个时辰就该入夜了。 刚才听郭尧的话,沈十三一个人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这么能打,江柔并不担心他遇到了什么歹人,要是真遇到了,怕哭的该是歹人了。 她担心的是自己。 之前看到沈度的模样急坏了,沈十三又拉着她,不让她去看孩子,左手不知道怎么就挥到他脸上去了,她紧顾着孩子,也没理他。 他那张脸,只怕这辈子都没被女人甩过耳刮子,这人脾气这么大,要是拿她撒气的话……悔不该当初没有带速效救心丸! 剩一口气的话还能吊吊命! 她真不是故意的……现在才想起来解释会不会太晚了? 江柔越想越觉得脖子上的脑袋都长不严实了,忍不住看了眼车厢上豁开的两个大洞,心里凉嗖嗖。 沈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开始担心,“娘,爹爹刚才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他还是有点怯怯的,心结解开了是一回事,父亲的积威仍在又是一回事,他还是有点怕沈十三。 而且小孩子眼力好,他还看到娘扇了爹一巴掌…… 爹爹很生气…… 他一说,江柔忍不住的打个哆嗦,母子俩大眼瞪小眼,都在用眼神问对方:这可咋整? 眼见着天越来越黑,江柔有点儿坐不住了,她对沈度说,“你就在车里,我去看看爹去哪里了。” 沈十三一个人气哼哼的跑出去,这条路上荒凉,入了夜也冷,他要是不回来,没有帐篷没有被子,他今晚睡哪儿? 沈度乖乖的,“娘亲放心吧,我不会乱走的。” 江柔撩了车帘子去处,一抬眼就看到个高大伟岸的背影坐在辕座上。 不是沈十三又是谁?! 江柔本来是要去找找沈十三,但是等真的见到人了,她又想起他脸上的手感,心里咯噔一声。 沈十三感觉到她掀车帘,回头来看。 触及他的目光,江柔一激灵。 完了! 明显是还在生气的样子,脸上冷冷的没什么表情,眼神中也没什么温度,郭尧和采香站在旁边,吓得头都没敢抬。 她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迅速放了帘子,退回到车厢里。 沈度一看到他的样子,就猜到可能是沈十三回来了,他有些紧张。 爹娘因为自己吵了架,说到底还是他太没用了,要父母担心。 江柔在马车里缩了一会儿,竟然也没见沈十三来将她拖出去,忐忑了一会儿,心一狠,将车里的帐篷被子全都挪出去,把沈度赶下马车,对采香和郭尧说,“你们扎好了帐篷就带小公子先睡,我和将军等会儿就来。” 她们走的是商道,因为连接的城池不大,人迹很少,左右就是一片绿林,她们今天停在前不挨村儿后不挨店儿的地方,只能睡树林。 郭尧和采香巴不得赶紧离沈十三远点儿,早就等着这句话,挟了一应物品,带着沈度就钻进左边的树林里。 人都走了,只了两人,江柔犹犹豫豫的走到沈十三面前,眼神左右乱瞟,不敢看她,认错却得很诚恳,“将军,先才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还生气,你就打我一巴掌出气。” 说罢当真将脸往他面前凑了凑。 当初卓雅秋打了她一耳光,她让采薇还了二十个回去,她心里其实有点儿怕沈十三也还她二十来个。 她心虚的看他的手,心想她也不是故意的,沈十三应该不至于……吧? 沈十三坐在辕座上,垂眸看着站在底下的人,心里竟然很平静,没有那种乱拳打死小娇妻的冲动。 这不科学。 他沈十三这辈子,除了他已经烂了好多年的老爹,就没怂过谁,人要是犯他一下,他必须得把人家的祖宗都犯回去,光挨打不还手这种事,不存在的! 可是看着江柔即将英勇就义的表情,他还真就不气了,他想纠正她。 老子用爬的都比沈度那个崽子爬得快! 刚挨耳刮子的时候,说实话,他都懵了。 这狗东西敢跟老子动手了? 妈的!不收拾她以后得骑到老子头上作威作福啊?! 是真的很气。 感觉一巴掌把他这辈子的面子都打掉了。 沈十三觉得自己可能是中邪了,甩了她们没走出两步,一看这荒郊野外,一车子女人和小孩儿,郭尧又是个弱鸡,要是碰到个啥劫道杀人的,他都该丧妻绝后了。 这辈子就没这么窝囊过,还得自己乖乖滚回来。 看到郭尧大气不敢出的模样,他就想到那清脆的一巴掌,越想越气,还找不到地方撒气,憋得脸都要绿了。 然后江柔的话就从马车豁开的洞里漏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一听,还是气。 老子哪点儿变态了?什么时候又欺负你了? 江柔也不是个受虐狂,脖子都伸酸了,沈十三要是不打,她就见坡下驴,“将军要是不打,我就把脸收回来了?” 沈十三一脸嫌弃,“滚,老子还能打女人?” 江柔默默吐槽。 你之前那样子,哪里是要打我啊,简直就是要打死我…… 没敢说。 她见沈十三像是不气了的样子,试探着问,“将军能给我挪个位置吗?” 沈十三往旁边坐了坐,想起她刚才自己往马车上爬的样子有点儿辣眼睛,顺便就把她扯了上来,两人并排坐在辕座上。 沉默了一会儿,江柔见他不似有开口的意思,便喊他,“将军。” 沈十三的声音平平板板,“嗯。” 江柔开始解释,“将军,小度和别的孩子不不一样,他很敏感,你这样让他跟在马车后面跑,他……” “我知道。” 话被打断,她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沈十三目视前方,没看她,说,“我听到了。” 江柔:“哦……” 两人无话,很久,江柔的脑袋慢慢的往他肩膀上靠去,明显的感觉他的身子顿了一下,她又喊,“将军。” 沈十三:“嗯。” 江柔脑袋靠在他肩上,伸手去环他的腰,轻轻的抱住,“我不是故意的,你可以原谅我吗?” 沈十三说:“老子还能跟个女人计较?” 江柔嘴角翘起,心里莫名的觉得满足。 夜已经压了下来,马车车辕上坐了两个身影,一高大,一娇小,她依偎在他身上,像靠住了一生的依靠。 “将军。” “嗯。” 她直起身子,突然伸了手去掰他的脑袋,让他看着自己。 夜很黑,江柔什么都看不清楚,连沈十三的脸,都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她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上被他打过那边脸,“谢谢你。” 柔软的触感落在脸上,此刻沈十三有一种死在这里也他妈的值了的感觉。 片刻后,他问,“谢什么?” 江柔说:“很多,谢谢你救我,谢谢你保护我,谢谢你给我一个家,也谢谢你一直……那么爱我。” 沈十三自觉这辈子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心跳加速,可是现在胸腔里,装了一颗有自己想法的心脏,它猛然一跳,也吓了他一跳。 这玩意儿不是出什么毛病了吧? 江柔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脸,她伸手摸索着,想找他的唇,沈十三被摸得心脏狂跳,喉咙发干,他喉头上下一滚,抓住她的手,伸了两根手指头,准确无误的掐住她的下巴,说,“别摸了,在这里。” 说罢就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女人跟了她快两年,这张蜜口他吻了无数次,每次都欲罢不能。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开始被一个女人搞得常常发狂? 他还是那么简单粗暴,在她口中横冲直撞,江柔细细的回吻着,很认真,很虔诚。 他们是两个极端,沈十三的吻如同疾风骤雨,江柔则是像和煦的风。 沈十三开始急躁了,掀起眼皮一看黑暗中的树林。直接跳下马车,一把将江柔从辕座上举下来,横抱着右转。 走!钻小树林!(这里省略一万字,请自行想象。) 第二日,江柔直接是在马车里醒来的,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挪了窝。 起来一看,车里又不见了沈度的身影,马车也仍然在行进着,她直接从车窗伸头往外面一看。 马蹄声嗒嗒,马车后面远远的坠了两道身影,追着马车奋力奔跑。 那个大的还时不时伸手掏一下小的的脑袋,嘴里看样子应该说的是,‘跑快点’之类的话。 清晨的风很舒爽,江柔趴在车窗上,不自觉的笑了。 沈十三揍完沈度,抬眼就看到她的笑脸。心想她这一大早的睡傻了?憨笑什么? ------题外话------ 今天不确定有没有二更,小伙伴们早点睡吧 正文 追到哪里了 这次去幽州并不急,沈十三带着家眷白天赶路,到了晚上就休息,一个月过去,只走了正常脚程的一半,余下的路程还遥遥无期,看样子等走到幽州,可以直接过年了。 今日路过平城,到的时候刚好是傍晚,沈十三直接进了城,今晚在这里住客栈。 虽然只走了一个月,但疲惫是实实在在的,其中最辛苦的,是沈度。 这小孩儿从盛京出来的时候,虽然瘦,但好歹白净,走了一个月,现在跟个黑猴儿似的。 大家也都知道,黑色显瘦。 本来就瘦,结果一晒黑,打眼一看,江柔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块熏干的腊排骨,真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内心的崩溃。 其实她也搞不懂,明明太阳也不大,明明沈十三都没有晒黑,怎么这孩子就跟被炮仗炸了一样? 不过再纠结,也没有动摇沈十三拉着他山川海陆的跑。 不走这一躺,江柔还真不知沈十三简直跟个野外竞生者一样。 半个月以前,沈十三收到飞鸽传书,不知道上面说了什么,反正他们改了一早定好的路线,有时候走得好好的,非要绕路,放着大路不走,要走小路,放着客栈不住,要宿野外。 为什么说是拉着沈度山川海陆的跑呢? 因为突然改了路线,就走大道的时候就少了,多得是碰见了山河。 有时候路旁有个湖,沈十三就叫郭尧勒马,一脚把才跑得气喘吁吁的沈度踢下湖去,然后自己也跳下去,逼着他从湖这头游到那头,爬起来后丢上马车换身衣裳,又把他拉下来跑马拉松。 还没跑一会儿,好嘛,又见着山脉,立刻又叫郭尧勒马,让江柔他们驱车去山脉的那头等,他带着沈度放着好好的路不走,要哼哧哼哧的去爬山,一般等他们下来的那一顿,江柔就能吃到野味。 导致的后果就是沈度越来越瘦,江柔还圆了一圈儿。 为什么沈度越来越瘦,沈十三却还是原来那个逼样儿呢? 小葵花妈妈课堂开课啦,孩子不爱吃饭,多半是装的,打一顿就好。 沈度被揍过两顿之后,每天累得跟条狗一样,闭着眼睛也要把吃完沈十三规定的饭量。 江柔开始同情这孩子。 你要是个女孩儿,你爹的这些变态操作就只能用在他自己身上了。 江柔从来不去过问沈十三规划的路线,他说怎么走就怎么走,这次入平城,她也没问为什么,在客栈落了脚,安顿好她和沈度以后,他就出去了。 沈度累了一个月,他爹好不容易有正事要办,没功夫搭理他,他一到客栈就软得跟瘫烂泥似的,江柔怎么拉起起来洗澡他都赖在床上。 江柔一看,也没辙,打了盆水给他擦了手脚,任由他休息了。 沈十三从客栈出去,趁着天黑,熟门熟路的在城里左转右绕,经过一条不起眼的小街,进了一所不起眼的宅子。 里面已经有人在等他。 那人瘦瘦高高,在黑夜里也站得如松似竹,宽大的衣袍罩在身上,显得他更加单薄,但并不影响用芝兰玉树四个字去形容他。 见到沈十三,他俯首作揖,“将军。” 沈十三直接问:“蜀国的人追到哪里了?” 霍清道:“襄州方向,不只是蜀国的人,陛下密报,让我转告你,还有南楚,晋国,都追来了。” 听见这么多势力追杀自己,一般人早就心慌慌,揪着自己的衣领问自己‘哎呀这该咋整?’。 但老沈不是一般人,他说,“你叫人回去告诉皇帝,要是不派人给老子把人引开,老子到了幽州就造他的反。” 霍清的语气不急不缓,重复已经说过无数次的嘱咐,“将军,这等话不要经常挂在嘴上,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又是一场动乱。” 沈十三:“废话多。” 霍清道:“不用叫人回去了,已经有人将各方势力引开了。” 沈十三刚想问是谁,一想,还能有谁?“江蕴?” 霍清答道:“是的,不过将军还是要小心为上,大道不要再走了,小道耳目少,原先定的路线也要尽量避开为好。” 沈十三:“知道,平城里有多少人手?我要带一队走。” 霍清眸色一暗。沈十三的胆子一向比天高,孤身一人龙潭虎穴也敢去闯,什么时候只有个风声他就要人保护了? 他果然有了弱点,有了顾忌,要保护的是他的夫人吧…… 但他就算要支军队保护,霍清也不能多说什么,他道:“人手是有,但是我劝将军不要带太多人,人多反而招人注意,你如果不放心夫人和小公子……你将新的路线规划给我,我在每个节点安排人手,若是遇到追杀便发信号,便有人就近接应。” 沈十三一想。 他们现在已经有五个人,再要人手随行保护,只要有心一打听,就是一个大目标,确实不安全,于是听了霍清的建议。 正文 孩子不见了 黑夜是最好的掩体,沈十三走不出小巷几步,他的背影就已经在霍清眼中模糊,还是一样能肩扛山河,脚震四方的模样,霍清却开始担心起来。 做将军这一行的,用脑袋栓在裤腰带上来形容都已经太温和,他们是脑袋挂国家的大旗上,目标大,又拉仇恨,多少人想让他死? 他孑然一身的时候,胆子比铁打的还硬,放开双手就是干,可是等有了一心要保护的人,敌人比你的爹妈还要了解你,轻松就看穿了你的顾忌。 想要坐拥万里江山,达到目的才是目的。 而他那个夫人,看起来就是拖油瓶的样子。 霍清心思沉重,待看不到了沈十三的身影,他才转身回屋。 屋子是暂时落脚的,并不太精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四面墙,他早早的歇下了。 他身子骨太弱,赶了这一个月的路,已经疲惫不堪,而明天还要继续往幽州去,如果休息不好,又要犯老毛病。 夜半三更,他还是发了烧。 可能是积劳所致,也可能是夜里吹了风,反正就是开始高热,烧得迷迷糊糊。 已经是家常便饭,他发觉自己开始发烧,裹了裹身上的被子,打算捱到早上。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一声响动,他警觉,瞬间睁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起身,面前突然掠过一阵风,脖子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被挟持这回事,他也已经算是很熟悉流程了。 黑暗中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听到是个冰冷的女声,“借住一宿,明日就走。” 霍清烧得脑壳疼,喉咙也疼,费力的挤出两个字,“请便。” 说完,那女人不再压着他,收了匕首起身,“多谢。” 霍清还没烧傻,屋子里多了个手持利器的人,他连看都看不到,死了都不知道刀从哪边捅过来的,他起床穿了鞋,问,“我能点灯吗?” 女声沉默了一会儿,说,“可以。” 已经习惯了黑夜,突然亮起的灯光让他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将目光投向床上。 屋子里没有多余的家具,除了桌子,连把椅子都没有,那女人只能坐在床上。 等看清,霍清愣了一下,道,“我这里没有药。” 女人一身黑衣,长相冷艳,肩头上看样子应该是有个血窟窿,她捂住伤口的手指缝都被染红,黑色的衣料上有大片濡湿,流了不少血。 “我有。”说罢她就从怀里掏了个瓷瓶,然后问霍清,“有水吗?” 霍清答,“井在院子里,我去给你提。” 说罢就折身出去,那女人也没有拦他,像是完全不惧他乘此机会跑了。 霍清往井里丢了水桶,盯着那亮着暖黄色的窗纸,像透过了窗纸看那屋里的女人。 究竟是无意路过,还是有心接近? 没想太久,他从井里提了水,拎着水桶进屋,一进去,就看见那女人将衣领扒下左肩,露出了大片的肌肤,以及还在冒着血的伤口。 见他提了水进来,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而是用匕首割了自己的半片衣摆,在水里浸湿后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 霍清这类型,是典型的文人长相文人气质,看起来很君子。 古话说非礼勿视,遵守得最严谨的就是这类人。 女子露肩,可以说尺度很大了,可是他就大大方方的看着,那女子见他盯着自己,不恼,反而道:“帮我上一下药。” 她说得平平淡淡,像说帮我倒杯水一样。 “男女有别,姑娘伤处私密,还是姑娘自己来吧。”他看的时候不说男女有别,这会儿却说男女有别,当真让人想狠揍他一顿。 那女子肩上的上是个贯穿伤,利器从正面进,后面出,霍清拒绝了她后,她也不强求,往肩头正面的伤倒了半罐子药粉,看不到后面的伤口,她就将剩下的半罐子随手往背后撒了一通。 佛系上药,半罐子药粉,洒在后肩雨露均沾,伤口总能分道一点儿。 她流血流得凶,药粉撒上去就染红了,不多会儿就被冲掉,她也不管,直接在衣裳上撕了条布,随意的把伤口包起来。 看那意思,好像是甭管这伤口我怎么处理,只要我是处理过了,它自然会好的。 她包好伤口,把衣服拉起来,问霍清,“你的床可以借用吗?” 那个表情看起来一点儿不像在询问,而是在说‘我要睡的你的床,你同意我当你同意了,你不同意我也当你同意了。’ 她流了很多血,从她脸色苍白的程度,霍清推测她脑袋已经在开始发晕了。 但是! 武力值看起来依然没有下线,反正确认过眼神,是他打不过的人。 而且她有刀。 于是他说:“可以,麻烦姑娘往里挪一挪,我也要睡了。” 那女子一直冷面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她说这话的意思,并不是要占他一半的床位,而是要睡这张床。 至于他,可以打地铺,睡桌子,或者干脆不睡,随他怎么办。 为什么? 谁让她有刀?谁让她能打? 可是对方一脸认真严肃,像是得了间歇性失忆症,完全忘了刚才那个说‘男女有别’的人是谁。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恩。” 睡一张床也没什么,他要是敢动手,她就把他的手脚都卸下来。 霍清吹了灯烛,爬上床,睡在外侧。 里侧的女人好像完全不防备他,但他知道,她是不屑防备,他还达不到被对方警惕的资格。 他不会武,看不出这女子武功如何,但从她无比自信的言行举止来看。 应该是高手中的高手,简称高手高手高高手。 他没有活得不耐烦了去招惹对方,也不想招惹,高热烧得他眼皮子沉重,但撑着没有睡过去。 身边的人也很快没有动静了,他感觉应该是睡着了。 床不大,两人之间却隔得很远,天亮得很快,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霍清感觉身边的人起了身。 他没有睁眼,假作还在熟睡。 那女人没有片刻停留,在黎明之际,离开了这座小宅子。 霍清缓缓睁眼,觉得高热已经退了些,身边的被窝还有温度,她睡过的地方,有一片鲜红染了被单。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肩头上也有一块儿血迹,不大,只有大指甲盖那么大一点儿,他起身,从随身的包裹里面找了衣服,将里里外外都换了一遍,换下来的衣服丢在墙角,挎着包裹出了房间,刚好撞见办完事回来的侍卫,问了事情进展得是否顺利,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就在清晨离开了平城。 ** 昨夜江柔等沈十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他还在身侧,见她醒了,就掀被起床,“醒了就走吧。” 江柔起身,将沈度也拉起来。 昨晚沈十三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眯眼一见是江柔,就想赖床,结果一看到站在后面的老爹,立马就乖巧了,下床洗漱穿衣穿鞋,动作一气呵成,无比流畅,用时仅半柱香。 他都已经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了,江柔还在梳头发,沈十三也没催她,就坐在桌子跟前等。 沈度的的概念里还没有秀恩爱这三个字,他只是悲愤,为什么他动作慢了就要挨打?! 等江柔梳好发髻,沈十三领他们下楼吃早饭,然后又要开始赶路。 郭尧和采香已经在下面等着,江柔在二楼一眼看见了他们坐的位置,没注意身侧,被一个人撞了一下。 她踉跄了一下,站稳后立即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抬眼一见,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女子,脸色很白,像是生病了,她道:“无事。” 然后就转身走了。 江柔盯着她的背影瞧了半天,总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 沈十三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来,就喊她,“愣着做什么?” 江柔匆匆收了目光,道:“来了!”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刚才那女子突然回了头,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她下楼。 郭尧和采香已经把早饭点好,众人吃过以后,就准备走了。 沈度灌了太多豆浆,临上车的时候开始尿急,沈十三在看地图,江柔没打扰他,跟采香说了一声,带着他去茅厕,在茅厕外面等他。 可是过了一刻钟,沈度还是没有出来,江柔试着喊了几声,“小度?小度?” 没有人应声。 这时候,茅厕里走出来一个高壮的男子,往茅厕里面看了一眼,见江柔还在喊,就对她道:“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江柔一惊,问道:“刚才进去了一个孩子烦问公子没有看到吗?” 高壮的男子答,“孩子?没看到啊!” 江柔的心里骤然一沉,推了茅厕门就进去,环顾一圈儿,果然没有看到人,她放开声音喊,“小度?小度你在哪儿?” 还是没有人应声。 她慌了,匆匆忙忙往往门口奔,沈十三已经收了地图,在门口等他们,见她神色慌乱,立刻问,“怎么了?” 江柔都快要哭出来了,抓着他的衣袖,道:“我在茅厕外面等小度,可是很久他都没出来,我进去一看,孩子不见了!” 沈十三沉了脸色,往周围一看,客栈里吃饭的聊天的,来来往往,人十分多,可是没有一个看起来很可疑,他拉着江柔往客栈里面走,“带我去。” 江柔跑得飞快,领着沈十三去了茅厕。 里面一排坑位都空着,还是没有人,他打量一圈儿,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江柔慌乱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想做点儿什么,又什么都做不了,说两句话,又怕打扰沈十三。 沈十三在里面没看出什么,又围着茅厕外面转了一圈。 客栈的茅厕是在客栈的后厨旁,左边就是厨房,小二来来去去送菜,没发现有人带了孩子走。 这里一定有后门。 他抓了掌柜,问清楚了后门的位置,又问了周围的地形,从怀里取出一块牌子丢给郭尧,“去涪南路林氏铁铺调兵,往西南方向追。” 然后翻身上马,骑着踏月先往西南方向追去了。 江柔看着他一骑绝尘,下意识的追了两步,被采香拉了回来,“夫人,您先别急,将军一定会把小公子带回来的!” 江柔愣愣的停下,望着长街尽头,不如是好。 就这样站在门口也不是个事儿,采香对她道:“夫人,小公子一定会没事儿的,将军已经追去了,您在门口站着也没用,到客栈里面等好不好?” 江柔这才回过神来,看见很多人都在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也没心情去理会,被采香拉着进了客栈。 正文 看见老子跑什么 客栈的老板说这周围是商圈,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往西南方向走,一条大路走到黑,就可以直接出城,若要出城,这条路最快。 江柔就等在门外,没看见有人进出,沈度却不见了,孩子不会无缘无故自己藏起来,茅厕的木墙有一小块儿是被卸下来重新装上去的。 沈度一定是被人带走了。偷孩子的贼也一定出城了。 因为平城有沈十三的势力,要是留在城中,当天就会被找到。 可是昨天霍清才说追兵已经被江蕴的人引走了…… 到底是谁? 沈十三此去幽州有皇帝交托的重任在身,被追杀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既然已经被追到了,为什么不展开追捕,而是带走一个孩子? 沈十三一路追出城,郭尧调动的人马也追了上来,呈扇形展开,一路西追。 踏月的脚程快,没多久就追出二十余里路,沈十三远远的看见了一匹红马飞奔远走,而一个小土坡上,躺着双眼紧闭的沈度。 沈十三吩咐人追上去,自己下马看沈度。 还好,可能是被什么药弄晕了,身上没有其他什么伤,只是一会儿半会儿的也醒不过来。 他把沈度抱给下属,正想打马亲自去追,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无缘无故的偷了孩子,又一路露出踪迹,最后孩子也不要了…… 不对! 沈十三立即转头厉声呵问,“有没有调人去保护夫人?!” 那下属是直接从林氏铁铺调过来的,没有去过客栈,他赶忙回答,“回将军,我等听了调令就过来了,属下不知。” 沈十三把沈度交给他,骑上踏月一路往回飞奔。 而此时,客栈里。 江柔不断的往沈十三走的方向张望,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却一直没有人回来。 早高峰过去了,客栈里的人越来越少,比清晨的时候稍显冷清,江柔坐不住了,起身出了门口。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门口急得一遍一遍来回踱步,这时候,远远的有一人打马飞奔回来。 隔得太远,她只看得到那是一匹黑马,她以为是踏月,立即冲了上去,还没跑两步,又停了下来。 马渐近,她看清楚了,马儿不是踏月,马上也不是沈十三,是一个女人。 那女人直直朝她过来,下马就跪倒在地,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夫人,小公子找到了,将军让属下来接您去城外汇合。” 江柔心里轰然有一颗大石头落下去,这才觉得手脚都凉透了,不是采香扶住她,就要当众出丑了。 采香欣喜的拉住她,“夫人,小公子救回来了,您可以放心了!” 江柔也长嘘了一口气,喃喃道:“救回来就好,救回来就好。” 骑黑马的那女人下了马,对江柔道:“夫人,请上马吧。” 江柔有些难为情,“我……我不会骑马……” 那女人愣了一下,说,“那属下带夫人吧。” 说罢就翻身上马,把手伸给她。 江柔往后面伸了伸脖子,说,“只有你一个人吗,我的丫鬟……” 那女人立即恭敬道:“我先将夫人送去将军那儿,立即遣人回来接这位姑娘。” 江柔点点头,说,“那好的,你先等等,我嘱咐丫鬟两句话。” 她说完,就转头去拉采香的手,先说了两句什么‘等下来接你的人若是个男子,你不可与人共骑,不然会坏了名声。’之类的话。 说得采香都摸不着头脑。 夫人怎么突然奇奇怪怪的? 啰嗦了一通,江柔眼风瞟了瞟街角,见还是没有动静,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对采香道:“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听仔细了。” 她骤然压低声音,语调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又带着点儿惊怕,“跑!往幽深的小巷子里跑!别跟着我!”说罢就将采香往她早就看好的方向推了一把,自己提着裙子,调头就奔进客栈里。 她的神态太过紧张,采香被她感染,也不敢不听她的话,跟着她一同动身,往客栈左边那个胡同巷子里跑去。 那马上的女人一愣,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露了馅儿,等江柔都跑进客栈不见了踪影,她才反应过来下马去追。 江柔一路跑进后厨房,奔着先前客栈老板指的后门去了,等出去后把门一关,随便挑了个方向就撒丫子开跑。 她一边跑,一边往后面看,见那女人没有追来,仍不敢放松警惕,在街上左钻右绕,生怕甩不掉那女人。 等她实在跑不动了,才找了个墙角坐下来休息,心里怕极了,在想沈十三到底找到小度没有,他们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之所以确定那女人不是沈十三派来的人,是因为,明明第一次相见,街上那么多人,她为什么老远就直接冲着自己来,一眼就叫自己夫人? 而且,沈十三明知道她和采香是两个人,为什么只派一人来接? 再则,她从来没在沈十三的手下见到过女下属。 沈度都被人抓走了,再有人来对付她,不足为奇。 她又在担心采香。 不过来的只有那女人一人,她和采香分开跑,她应该回来抓自己吧? 长时间呆在一个地方,很容易被找到,她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些体力,就爬起来拍拍屁股,先谨慎的观望了四周,发现没有到处张望,神态疑似在找人的人,才低着头融入人群。 而此时,她背后远远的跟了一个人。 正是在客栈里,跟她撞了一下的那个浓眉大眼长相很英气的女人。 那女人将匕首握在手里,快步的往她的方向靠近。 江柔不敢回客栈,也不知道去哪里,又怕被找到,想了想,她拉住一个路人大婶,“请问,涪南路的林氏铁铺该往哪边走?” 她记得沈十三把令牌给郭尧的时候,是说的这个地址,那里对她来说,一定是整个平城最安全的地方。 大婶很热心的给她指路,对她道:“你先从这条街走到底,有个十字路口,再往左,走半里地转右边路口,接下来遇到路口依次是左右左左左右右左右。” 问完了,还贴心的问江柔,“你记住了吗?” 江柔:“……” 应该记住了……吧? 怎么这么远?! 不过现在没有去处,在大街上游荡,以她的武力值,被看到了那肯定要被捉住了。 她对大婶道了谢,顺着对方说的那条路直走。 与此同时,跟在她身后的女人也不远了。 女人握了握手里的刀,正想直接冲上去挟持了人开遁,突然听到一阵马蹄疾驰。 随即是一片怨声载道的声音,内容无非是骂‘是哪个缺了祖宗的大德在大街上骑马?’ 她看了看来人的距离,再对比了自己与对方的人数,将袖中的匕首藏了藏,调转脚步,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江柔也听到背后的动静,一转头还是看见一匹大黑马,以为是有人追来了,当即就拔腿开跑。 大街上的一众人都在躲马蹄子,只有她一个人不要命一样往前面狂奔,沈十三一眼就看见了她,打了马追上去。 这回对方是骑马,江柔连抽空回头去看的时间都没有,看准幽深的小巷子就钻。 她一钻进巷子里,沈十三就追不上了,只能弃了马,徒步追上去,大喊,“江柔!” 然闹市人声鼎沸,他的声音只在空中传播了一半,就被淹没了,江柔压根儿没听见。 妈的!看见老子跑什么?! 江柔的脚力不如他,体力也不如他,没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被追上了。 江柔听见近在耳边的脚步声,又听见对方挥动手臂衣袖带起的风声,头都没回,直接弯下身子,就地一滚,躲过对方抓过来的手。 沈十三简直就要气炸了。 呵!还他妈挺敏捷?! “江柔!” ------题外话------ 明天我是爆更的小可爱,暂定五更,更不到五更我就是狗! 正文 好基友 江柔一直处在高度紧张当中,乍听到沈十三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对方真的抓到了她,她看到了那张脸,脸上惊慌的表情才变了,变得放松。 她怔愣过后,扑进沈十三的怀里,像沈度跟她寻求安慰一样,把脸埋在他胸膛里。 沈十三刚刚抓到人,还没来得及吼两句,就被她抱住,整个人都缩进了他的怀里,骂是骂不出口了,胡乱又粗暴的在她脑袋上搓了两下,就算作是安慰了。 江柔抱了一会儿,两人就在这儿干站着,他先不耐烦了,“差不多就得了!” 要是让下属看到像个什么样子?老子威严何在? 江柔只是趴在他怀里,并没有哭,他一说完,她就听话的抬起脑袋,只是有些闷闷不乐,沉默不言的跟在他身后。 走了没两步,她又突然想起,拉着沈十三的袖子问,“小度找到没有?采香呢?” 沈十三:“在客栈。” 江柔‘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等到了客栈,采香已经带着沈度在大门口张望了,身边还多了许多侍卫。 江柔越过沈十三,快步过去蹲在沈度面前,问有没有伤着,他摇了摇脑袋,说,“我没事儿,娘别担心。” 江柔见他真的不似有事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这么多人围了客栈,客栈老板早就吓得不轻,知道面前这几个人肯定是了不得的人物。 见他们都回来了,战战兢兢的请他们进去。沈十三救回了儿子救回了媳妇儿,才有空闲问江柔和沈度,“看清楚歹人长什么样儿了没有?” 沈度认真道:“没有,当时突然感觉眼前黑了,就睡过去了。” 江柔努力回想了刚才那女人的长相,说,“看清了,小麦色的皮肤,眉毛又细又长,左眉上有一颗痔,鼻子不是很高,嘴唇很薄,唇色很深。” 她顿了一会儿,又道:“我觉得……口音好像不是大秦人士。” 采香有些惊讶,小声的问她,“夫人,奴婢怎么没又听出来呀?” 江柔说,“大致口音听起来是一样,可是还是有细微的差别,像是刻意模仿的大秦口音。” 沈十三没有觉得意外,不是大秦人士才正常,要是是大秦人士,等他查出来,就屠了那狗胆包天的满门。 据霍清给的消息,无外乎就是南楚,晋国,以及……蜀国。 蜀国和大秦表面上还是姻亲关系,其实背地里谁都忍不住了。 大秦想端了蜀国,蜀国想干掉大秦,只是还披着和平的面纱,今天‘哎亲家我这儿有好东西分给你一点啊!’,明天‘哎亲家我给你看个宝贝啊!’。 实际上谁都没憋好屁,就巴不得一耗子药把对方皇室全都毒成傻逼,自己过去接收地盘。 这回涉及到国际争端,沈十三也不打算追查,因为追查来追查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他亲自点了二十个打手,跟着他们去幽州。 上次霍清不建议带人是因为行踪还没暴露,现在反正都已经暴露了,要是还不带点儿人,那就是花样作死。 他们没有休息,直接从城门出城,一路往幽州赶路,这回不像前段时间那样,跟观光似的慢慢走,而是真正的赶路了。 像江柔这种坐马车的,比骑马的还要受罪,马车赶得恨不得插个翅膀飞起来一样,她在车里颠得屁股就没安稳的坐实过,一会儿又撞到头一会儿又撞到头,她估计等到了幽州,她铁定像节两头开花的腊肠。 相比她,沈度就开心多了。 马车是颠簸了一点儿,但是比去追在后面靠两条腿追马儿的四条蹄子,他选择颠簸。 而同时,客栈柜台前,两个女人结了账,往沈十三他们的方向追去了。 一红一黑两匹马上,黑马上的女人问红马上的女人,“宫主,沈战带了这么多人手,沿途肯定还有人接应,我们的人手在大秦不敢肆意调动,只凭我们两个人,恐怕很难完成任务啊!” 红马上的女人面色冷凝,注视前方,声音没有情绪起伏,“先追上去。” ** 三天后,盛京,皇宫,太极殿。 皇帝明黄龙袍,端正的坐着,面前摆着一柄团扇,下方,是江蕴,江母和江父。 他们没有行跪拜礼,皇帝也没有勉强他们,两厢都没人开口,皇帝对李莲英招了招手,对方将他面前的团扇装在一个小托盘里面,双手端着托盘,走到江家人面前。 皇帝在上方不紧不慢的开口,“蜀国皇室双面绣技法,传嫡长公主,可是在明惠长公主死后,就失传了。朕这宫里有位绣娘,是蜀国送来的,据说是当年明惠长公主的贴身婢女,这双面绣的技法学了个皮毛,朕当时就在感叹,如此精湛的技艺,怎么还是个皮毛呢?然前月一见各位面前这柄团扇,发现那绣娘的双面绣技法确然只能称得上皮毛。” 说完,没有人应话,他便问了一句,“各位以为,如何呢?” 江蕴将那面团扇看了看,当真像是在仔细观察的模样,然后用不咸不淡的语气回答,“臣没见过宫中绣娘所绣的绣品,自然不知道所谓的皮毛是何种模样,但陛下这面团扇上的绣迹,确然是精湛无双。” 他心里其实已经大致知道皇帝召了江家人进宫的原因,事情已经瞒不住了,皇帝不杀他们,就说明有所图谋,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等对方说出意图,再以万变应不变。 不过……能从他身上图谋的,不过也就一个千机楼了吧? 皇帝也配合他演戏,说,“那江卿知不知道你面前这把团扇上的绣艺,出自何人之手?” 江蕴开了个贼冷的玩笑,“首先做个排除法,不是出自微臣之手,肯定也不是出自陛下之手。” 皇帝先哈哈一笑,脸上的表情骤然冷了下去,“确实不是出自江卿之手,乃是出自江卿的妹妹,江柔之手。” 江蕴虽然不待见沈十三,但他好歹也是个男人,看得出来对方对江柔还是有两分真心,只要沈十三在一日,皇帝就不可能动江柔。 所以也一点都没有心里负担的把锅推给妹妹,很认真的纠正皇帝,“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臣妹嫁给了罪臣沈战,就是沈江氏了,她什么时候偷学了这么精湛的技法,我们也不知道,陛下若是想追问根底,不如把沈战召回来,亲自问问他?” 单看这团扇的绣技,就知道非一日之功,江柔嫁给沈十三才两年,哪儿能有这么深厚的功底? 而且他明知道沈十三要去幽州招兵练兵,还这么说,明摆着就是耍赖不认的做派了。 一般人这么跟皇帝插科打诨,早就推出去喂了狗,还能在这儿蹦跶? 但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皇帝能做皇帝,那特殊时候,比王八还能忍。 毕竟蹦跶到最后的,才是蹦迪小王子! 皇帝想到这儿,冷掉的表情缓和了些,没气也没怒,看向江母,语气笃定,“朕也不跟你们兜圈子,明惠长公主诈尸了,这事儿你们说朕应不应该告诉朕的亲家呢?” 他能这么说,当然是查证清楚了江母和明惠长公主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江母十分淡定,说,“陛下若是执意要将草民遣送回蜀国,草民也只能顺天子命了。” 皇帝说:“不,朕这里有个正三品的官儿,还有个一品诰命的位置空着,不知道江卿和明惠长公主有没有兴趣?” 江家人皆是一怔,今天来,就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没有哪个帝王,敢留别国的皇室在自己的朝堂里。 不拿你做人质就是好的了! 皇帝从拿到那柄团扇,足足查了月余,才把江家人怎么从蜀国到大秦,又从奉新到京城的来龙去脉捋清楚,深思熟虑过后,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他看中了江蕴,也看中了江蕴背后的千机楼。 更重要的是,江蕴的态度,是他留下他们的关键。 江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在朝中任职一段时间,虽然没有常常显露锋芒,但每一次出头,才气和谋略藏都藏不住,在战场上历练一段时间,一定是一员跟沈十三一样的猛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更何况这个‘将’看重的妹妹已经被他的基友给拱了。 皇帝相信这世界上有亲情,有爱情,只是不相信自己会拥有,江蕴和江柔的感情,他听都能听到到一两耳朵。 这丫就是个妹控! 沈十三还因为江柔在他手里吃了不少暗亏。 他要是有异心,皇帝第一个就杀江柔。 当然了,不排除其中有做戏的成分,做皇帝的,疑心病就没有不重的。 他把江母封为诰命,实际上也是做了人质,江蕴要是对大秦没有异心,那江母就是一直是诰命,要是想造他的反……那江母江父的人头就送给他做酒杯。 而堂堂一个王朝,正三品以上都是重臣栋梁,哪里还有位置留给江蕴? 不过! 正三品的武官里面,有一个京城外官儿,他的名字叫做——副将。 比如严天罡,梁正,邹平等都是正三品。 这等官儿一般少在京城,主要工作是跟着主将,也就是沈十三那类人,征战四方,扛枪打炮,挡刀挡剑。最重要的是,会一直在主将的眼皮子底下。 也就是说,皇帝要把江蕴交给沈十三监视。 皇帝自觉这个处置,简直完美! 而江蕴,他不会拒绝。 从他踏进盛京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了他不会拒绝,他有一个千机楼,在他们不提防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带着江柔神不知鬼不觉的遁掉,但他们却被沈十三带了回来。 因为沈十三拴住了江柔的心。 江柔不走,他们也就留下了。 他入仕,做了个小官儿,但有很大升官儿的空间,是想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同时不让皇帝因为疑心,而就不用他。 皇帝对他的处置,从另一角度上,反倒是助他省了很多力气。 皇帝笃定他们不会叛回蜀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明惠长公主在蜀国,已经是一个叛国的公主,当初她死,是被赐死的。 其中的缘由,他没有查证清楚,但是!只要江家人在蜀国没有退路,他用江蕴的风险就相对较小。 此时此刻,皇帝不由得想仰天大吼一声:沈十三!你他妈真是我的好基友! 他的江山是他扛着刀保卫的,他的人才还是他用**拉拢的。 拿一份工资,不仅要当将军,还要兼职拉皮条。 老沈,老子真是稀罕你! 贼稀罕的那种! 你说说,你要是早多骗两个有这种哥哥的姑娘回来,老子还需要跟蜀国拉拉扯扯?直接看不爽就干呐! 你要是多几个这样的大舅哥,哪至于这么累? ------题外话------ 一更,二更正在键盘上组装 正文 长脑子了没? 在另一头。 沈十三加快了进程,在年节的前一个月,抵达了幽州。 不过很奇怪的是,自平城之后,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过刺杀。 这不是很符合逻辑,按理说行踪已经暴露,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应该是一波又一波不停歇的追杀。 怎么会如此风平浪静? 想不通,沈十三就不再去想,只带着江柔和沈度,一路赶往幽州。 如果是他一个人,被追杀什么的,简直是小菜一碟,但是如果有女人和孩子,就很容易出事了,所以他需要尽快赶到有自己势力覆盖的终点。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的脚程放慢,霍清会比他们先到幽州,但平城之后他们就快马加鞭,比霍清先到。 幽州的知州一早接到了消息,带人在城门外一里地迎接,然后将知州的州印交给了沈十三,以后一到三年的时间,他都只需要做一个挂名的官儿。 沈十三贬来这里的职务是总兵官,所以需要接任这里的边防,而为皇帝的计划做准备,又要招兵买马,就需要知州的州印发布公告和处理一系列的事务。 总不能让知州天天揣个印章跟在他身边,他指哪儿印哪儿吧? 干脆交给他一了百了。 在还没到幽州地界儿的时候,江柔就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天气的变化。 已经临近年关,只觉得天气越来越凉,却没有见过一日落雪,一问才知道,幽州是不下雪的。 虽然不下雪,不过该冷的还是得冷,盛京的冷是湿冷,幽州就是干冷。 不,应该是旱冷!吸一口气都觉得鼻腔里的水分都被抽干了一样,小风一吹,吹到哪儿哪儿就得长冻疮,还要裂口子。 一进了幽州境内,沈度的手上就已经裂了好几条大口子,条条见血的那种,嘴唇和脸颊也干得起皮。 江柔买了雪花膏给他擦脸擦手,才稍微好了一点儿。 不止是沈度,连沈十三这个皮糙肉厚的,嘴唇都干得不得了,有时候正在说话,说着说着嘴唇就裂了条口子,然后往外冒血。 江柔买雪花膏的时候顺便买了润唇口脂,见他流血就要给他擦上,被沈十三脑袋一偏就躲过去了,说,“大老爷们儿的擦这玩意儿像什么话?” 江柔没说话,趁着晚上他睡着,悄咪咪给他擦嘴唇上了,第二天早上他起来一抿嘴唇。 啥玩意儿甜不啦叽的? 一猜就是江柔偷摸摸给他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等第二天晚上就闭着眼睛装睡,江柔拿了小罐子正往他嘴巴上抹得嗨皮的时候,他眼睛‘唰’地就睁开了,抓了个现行。 吓得江柔尖叫一声,差点儿给吓哭了。 你想想,明明睡得香香的一个人,突然就睁了眼,还在瞪你,像不像诈尸? 不吓一跳简直是不可能了。 沈十三一脸‘老子就知道是你搞的鬼’的样子,揪过人就把抹了一嘴巴的口脂全部还她嘴皮子上去了。 江柔为好不得好,反倒被狗咬,再也不偷摸摸给他擦唇脂。 干死你活该! 让你流一嘴巴子血你就高兴了哼! 等知州接了他们,安置了府邸,江柔才发现,这里的女子都是要戴面纱的,她以为是什么习俗,询问新买的婢女要不要入乡随俗。 婢女说,她们带面纱不是啥习俗,纯粹就是因为风沙太大,对皮肤不好。 幽州的风沙用大来形容都是委屈它了,简直就是巨大! 因为地理原因,这里左邻漠北,一眼望去,全是苍茫不见边际的沙漠,偶尔吹两趟小风,幽州人民就要吃一嘴的沙子,要是来两趟龙卷风,就乖乖的等着风过了再把自己沙堆里刨出来吧! 同时,会喜提一座沙漠城堡,如果你不喜欢此城堡,就只能劳动你自己动手,把自己的家从沙堆里刨出来的。 江柔一听,当时惊悚了,婢女一看,赶忙就安慰她,说龙卷风并不常见,一般都是小风刮点儿沙子过来。 江柔这才觉得好点儿,听婢女的话,也给自己弄了个面纱来戴着,免得皮肤被吹成磨砂质感。 结果沈十三晚上一回来就给她把面纱扯了,说,“跟个二傻子似的!” 江柔跟他说风沙太大,对皮肤不好。 没想到,这个臭不要脸的对自己这张皮是啥颜色心里一点都没有逼数,居然说,“我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不也照样好好的吗?” 江柔很想告诉他,你这个酱油色儿,怎么吹怎么晒也就是那样,因为已经没有再糙的余地了。 但看他自我感觉良好的模样,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没敢说。 沈十三刚到幽州没两天,就接到了江蕴的调令——封为左骑将军,至幽州监军。 由于沈十三这回是被贬去幽州,纵然他要招兵买马,练兵布阵,但在名头上,他也只是一个总兵官,江蕴为三品副将,虽然实际上是去给他差遣的,若要论起官阶,却要压他一头。 沈十三接到消息,当场就踹了信使一脚。 妈的!老子都走这么远了,还阴魂不散?! 老子是不是刨他祖坟了?! 不管沈十三有没有刨江家祖坟,江蕴也如期到了。 因为沈十三出发后一个月,皇帝就查清了江家的根底,两方达成共识后,江蕴就收拾收拾,跟信使一起赴往幽州。 所以信使到了,江蕴也到了。 沈十三一听人已经到了,立即拎了儿子媳妇儿出门,给他留了个空房子。 幽州邻着沙漠,天气也恶劣,经济发展得一般,将近年关的时候,街上人少得可怜,江柔没理解沈十三是怎么抽了,都要到晚上了,不呆在家里,还瞎出来溜达什么? 沈度更可怜,双脚都已经拖不动了,还要跟着沈十三漫无目的的走。 他在马车上休息了一段时间,都快把训练这回事儿忘了,但沈十三还时刻帮他记着,一到幽州,训练还是雷打不动。 这次不追马车了,有了纯天然的训练场——沙漠。 跑沙漠这种程度已经不能满足沈十三,于是沈度不仅要跑沙漠,还要绑着沙袋跑。 两个沙袋加起来二十来斤,沙漠的地质松软,踩一脚就陷进去,腿上又有沙袋,跑一步费的力气比跑十步还大。并且一应训练,全都绑着沙袋在沙漠上进行。 沈十三的反应力不知高出他多高一截,每次快不过他还要被罚。 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回了家他就想瘫在床上,结果又被拉出来压马路。 好吧,压就压吧。 可是老爹,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啥时候回去?让我心里有个底儿成不?不然我心理压力很大啊! 江柔也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沈十三又不可能跟她说,‘你哥来了,老子不想见到他。’ 顶着娘俩的目光,硬是拉着他们走了好几里路! 最后连江柔都走不动了,问他可不可以回去。 沈十三:“不行!” 江柔问,“为什么?” 他憋了半天,说,“我带你们去看龙虎关。” 江柔弱弱的问,“不去行不行?” 沈十三斜眼看沈度,意思是问‘你想不想去?’。 沈度想去才是有鬼了,于是摇头。 脑袋刚刚往左边偏了一点儿,沈十三两眼一瞪,像是在说‘你敢说不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遂明明已经开始摆头了,又硬生生的转了个方向,变成了点头。 沈十三得意的看着江柔。 看!是这小子要去,你当娘的不陪着对得起人家喊你一声娘吗?! 江柔无奈道:“那就去吧。” 儿子,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敢说不去…… 沈度拖着两条腿,脚步比上坟还要沉重。 龙虎关像一条纽带,将幽州和沙漠划成两半,关外是沙漠,关内是城池,他们来的时候,正赶上日落。 大漠里落日正圆,映得半边天都是暗红色,黄沙莽莽,沙丘连绵不绝,抬首一看,万里无云,像碧蓝的海洋,黄碧相交在视线尽头的景象相当震撼。 江柔的不情不愿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掉了。 “真美!” 沈十三瞅了一眼黄不拉叽的沙漠,不明白有有哪里好看了。 一家三口站在龙虎关的最高点,目视着太阳一点一点往下面沉,余晖将身影拉得很长,沈十三偏头一看,看到江柔满面笑容的盯着远方,心想。 傻样儿。 正陶醉着,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弯湾。” 沈十三翘起来的嘴角瞬间垮下去。 妈的! 江柔听见那声音,觉得自己肯定是出现了幻听,一转头看见江蕴,惊喜不已,顿时笑开了,激动的跑过去,“哥哥!你怎么来了?!” 说完伸着脖子往他身后看去,问,“爹娘也来了吗?” 江柔宠溺的摸她的头,说,“爹娘没来,我调到幽州任职了。” 江柔有点儿小失望,但能看见江蕴,也是好的。 沈度跟着跑过来喊舅舅,顿时沈十三就成了孤家寡人,光棍儿一条。 简直不爽得一逼! 江蕴看向沈十三,“怎么?今天不打算回家了?” 沈十三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就走了,看那方向,是回家了。 江柔拉着江蕴难得多话,叽叽喳喳的问了一路,问江父江母在京城过得好不好啊,又问他为什么被调来幽州了,以及…… “哥哥,你来幽州了,方太医怎么办呐?” 江蕴用一种‘狗子你变了’的眼神看着她,说,“怎么成了亲就变得八婆起来了?” 江柔瘪了瘪嘴,嘟囔了一句,“不说就不说嘛,小气!” 江蕴装作没听到。 府里的婢女一早就准备好晚饭,等着他们回来,沈十三他们回去就去了饭厅。 晚上,江柔在给沈度擦散淤青的药膏,沈十三白天陪着一个小毛孩儿训练,感觉都没热身,晚上吃了饭,在院子里打木桩。 江蕴像个老太爷似的看了半天,等估摸着再拖下去江柔就该来了,才慢慢走上去,道,“我不提醒你,你是不是都忘了你还有个亲儿子了?” 沈十三手一顿。 妈的,真忘了…… 江蕴看他的表情,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这都能忘,这人到底长脑子了没?! 沈十三强行掩饰自己忘了这事儿的尴尬,若无其事的说,“祝弈和郑立人不是把他带走了吗?急什么?又跑不了。” 江蕴很鄙视他,“你不知道祝弈在幽州定居了?” 沈十三:“……” 没有比现在更尴尬的时候了。 他一想,觉得不对,“修养怎么不挑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怎么定居在幽州这天干气恶的地方?” 江蕴阴阳怪气的说,“你儿子都在这儿住了小半年了,你才知道这儿天干气恶啊?” 正文 这真的是亲儿子吗 江蕴正想再说两句,江柔就出来了,见他们在交谈,就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在说什么呐?” 沈十三正说到关键时刻,江柔来了,就不太好继续孩子的话题,于是就说,“不关你事,回屋睡觉。” 江柔:“……”默默的转头回屋了。 江蕴就忍不了了。 从小我就没舍得吼过,你跟她说话就这语气? 一挽袖子,眼看着两人又要干起来,沈十三不想在这时候跟他打,抓住他的手臂,问,“在幽州哪里?” 江蕴一看这里离江柔也不远,打起来怕她又要担心,就直接甩袖子走了,“自己去找!” 还等着我告诉你?那你就等着吧! 沈十三斜眼看郭尧,郭尧道:“属下懂了。” 就连夜去找人了。 沈十三也不着急,反正都是在幽州城里,祝弈还能住到天上去了?找到人就是时间早晚的事情,有什么好急的? 江柔已经睡下,到了冬天,她手脚又冰凉得吓人,每到这个时候,沈十三就在心里暗搓搓的嫌弃她这个冰坨子,然后脱了衣服把她抱在怀里。 江柔被沈十三吼惯了,也不记仇,往他怀里缩了缩,手脚往他衣服里面钻,顿时感觉暖和多了。 比汤婆子都好使! 沈十三被冰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狠狠的骂她,“老子就该把你丢下床去!” 江柔把头埋在他胸膛里,觉得手放的地方没热气儿了,又往他腰下抱了抱,挪了块热乎点儿的地方。 沈十三又被冰得一阵吸气,还是骂她,她依旧当做没听到。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院子里多了两条大尾巴狼,用屁股对着她,听见开门的声音,调头就往她身上扑,她差点儿没站稳。 同时沈度也跑过来。 可以看出他今天的心情非常好,连带着语气都雀跃了很多,“娘!小咪和小汪来了!” 江柔看到两条大尾巴就知道是小咪和小汪,不过她惊讶的是,“你今天怎么在家?” 沈度一说到这个就兴奋,两只眼睛简直像在发光一样,说,“爹说今天休息一天!” 江柔一听就懂为什么他高兴得如此明显了,左右看了一圈儿,没见到沈十三的身影,然后问,“你爹出去了吗?” 沈度是,“是啊,今天一早就出去了。” 今早他按时来等着,结果沈十三直接撂下一句,‘今天休息。’就出门去了。 他又不敢问老爹的行踪,只能抱着这一句话暗暗的高兴。 江柔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有些奇怪。 他们才来幽州没几天,招兵的布告昨天才从周围的州县发往全国,现在来应征的人都还不多,沈十三这几天一直比较闲,除了给龙虎关换防,就是教沈度习武,这么一大早,城门都还没开,他去哪儿了? 江柔看了两眼,就没再多想了。 不管去了哪儿,反正总不至于走丢了。 而现在一大早就不见了的沈十三,在相隔他们落户幽州新家的五六条街的街头,推开了一座宅门。 头一眼见到不是自己的丑孩子,居然是江蕴! 走到哪儿都有他,老子也真是中了他的邪! 第一眼见到的是他也就算了,他怀里居然还抱着一个孩子,看这模样,是老沈的种无疑了。 他三两步走上去,低头一看……完全认不出来。 跟当时从盛京走时的样子差了太多,具体差在哪儿他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没有那么丑了。 江蕴今天难得的没有跟他抬杠,而是问他,“抱一下?” 这感觉有点儿奇怪。 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他看不见,也不知道怎么就从一个卵长成了婴儿,生出来他就只看了一眼,等再看到的时候,已经比上一次看到的时候大了很多。 有一种孩子都是不需要老爹养,他只需要出一摊液体,对方自己就长大了的错觉。 额他好像真的就只出了一摊液体…… 不过这不重要。 沈十三伸了手,从江蕴手里接过孩子。 然而他这双手拿刀拿枪是专家,抱孩子就外行了,他显然低估了抱孩子所需要的技术含量,见江蕴抱得轻松,还没等大舅哥嘱咐两句,接过来就把儿子换了个姿势。 就是那种竖着抱三四岁孩子的姿势。 他觉得这样方便一点。 但是! 儿砸还没有半岁,骨头都没有长硬,腰立不起来,软趴趴的就向后仰。 沈十三心脏‘咚’的狂跳了一声,另一只手赶忙去接,同时迅速下蹲,缓冲孩子所受的力,免得把小腰杆给弄折了。 江蕴比小奶包的亲爹看起来更像个超级奶爸,因为江柔可是他一手抱大一手背大的!一时不想沈十三这么粗鲁,也吓了一跳,接住了孩子心有余悸的吼,“你会不会抱孩子啊?” 沈十三:“……不会。” 我又没抱过孩子…… 江蕴怕他粗手笨脚,再弄伤了孩子,干脆剥夺了老沈的终身抱孩子权利。 沈十三反倒很嫌弃。 软不拉叽跟条没长骨头的虫一样,这真的是老子的儿子吗? 能不能退货? 这孩子不知道是天生胆子比较大还是反射弧比较慢,反正被这么来了一下子,他非但没吓哭,炯炯有神的眼珠子反而还四处乱转,好奇的望着亲爹。 沈十三一看。 嘿!这眼珠子还转得挺圆溜嘛?! 转念一想。 眼珠子转得圆有个卵用啊?! 顿时更嫌弃了。 这时候,郑立人的声音从堂屋传来,“江蕴,你把跳跳抱哪儿去了?快抱过来吃奶了!” 沈十三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啥玩意儿?跳跳?” 然后就怒了,“哪个王八蛋起的名儿?!”江蕴看沈十三的反应这么大,觉得他大惊小怪的模样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跳跳怎么了?挺好听的名字!”反正比小憨包好听…… 沈十三简直在要暴走了。 “好听个锤子!” 哪里好听了?跟他妈一条狗狗的名字一样。 沈十三如此愤怒,是因为皇后养了一条小京巴,名字叫……蹦蹦。 正好郑立人端着奶碗出来,就看见沈十三一脸‘老子要杀了你’的模样瞪着他,然后对他威胁道:“以后都他妈叫沈问,谁再敢叫跳跳,老子就宰了谁!” 郑立人一脸懵逼。 喂喂喂你别瞪我啊,我也是跟着祝弈喊的啊…… 祝弈也很无辜。 走得时候也没人告诉我你们起了啥名儿啊,总不能奶崽子奶崽子的喊到三岁吧…… 总之,在沈十三的**下,跳跳正式更名为沈问。 虽然江蕴并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除了沈问的名字问题,沈十三还对祝弈不声不响的把亲生的病秧子接到这么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来调养有意见。 谁修养不是去个如诗如画的小镇?到这么个干得耗子都拉不出屎来的地方算是怎么回事儿? 对此,祝弈的解释是如果不想小奶崽跟他娘一样做个冰美人儿的话,幽州就是很好的休养地方。 娘胎里中了蛊毒,还是被药泡着长大的,体虚体寒是难免的事,幽州除了冬天,一年三季都是夏季,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很适合沈问的病情。 沈十三其实对医道并不是很懂,问一通只是为了体现出自己这个当爹的还有点儿作用,得到了解释,他其实也不知道这个解释是真的还是瞎编的,还不是只能说一个‘哦’字? 丑儿子不能接回家,所以今天沈十三也就是来踩个点儿,看一眼,看过就打道回府了。 江蕴很怀疑,这真的是亲儿子吗? 这人到底是怎么成功做到活这么一大把岁数而没有被打死的?! 今天答应过沈度给他放一天假,沈十三就去龙虎关巡视了一圈,等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江柔以为他会出去一整天,就没等他,中午和沈度一起吃过饭了,厨娘重新做了一顿,他吃完就问她今天有事儿没。 这明显就是一个很虚伪的问答,不管江柔回答说有没有事儿,都会被默认为没有事。 江柔以为他要带自己去干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结果对方说,“没事儿就帮我做双靴子。” 自从穿过江柔做的靴子,就觉得其他鞋子都是垃圾。 好不好看在他这儿不重要,重要的是耐穿,他每天运动量大,鞋子隔三差五就要换,每换一双都得适应一会儿。 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她做得靴子上脚就觉得已经穿过很多次了,特别合脚。 江柔问了对样式有没有什么要求,沈十三说‘随便’,她就随便做了。 小咪和小汪成功到货,沈度一天啥也不做,光和他们玩儿就能玩儿上一天。 但他没有成功玩儿上一天,因为沈十三给他请的文化课先生到了。 本来还是打算让他休息一天,但这教书先生早不到晚不到,沈十三觉得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开始学呗! 什么?你有意见? 不好意思,我想让你吃两顿拳头你有意见吗? 沈度悲悲催催的向江柔求助,江柔看了一眼沈十三,说,“乖儿子,去吧!” 一跟先生进书房,不到晚上是出不来的了。 这先生是沈十三到幽州之前就让人去临淄请的,是临淄最有名的教书先生,一般的孩子都不教,收学生全凭他心意,资质平庸的他看不上。 沈十三能这么顺利的请他来,全都是因为……刀比较快! 不来? 不好意思,想不想尝尝人头落地是什么滋味? 不想就乖乖收拾行囊跟老子的人走吧! 这先生姓张,在周围的州县里面都比较有声望,自觉一生算是阅人无数了,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可以说是很土匪了! 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居然还是个官儿! 一听到要教的孩子姓沈,心里当时就咯噔一声,一打听,孩子他爹的大名果然叫沈战! 本来挺愤懑不平的,结果和沈战在书房里面关一下午,发现这个孩子还挺有读书的天赋。 不,不是挺有天赋,是非常有天赋! 于是从此以后,张先生就踏上了和沈十三争孩子的漫漫长路。 比如沈十三拉沈度习武,他就老打听他们回来了没有,回来了他好拉着沈度学文。 有时候文化课没有完成,还犟着脖子不让沈十三带人走。 教书先生的通有特点就是迂腐,张先生也不例外。 他虽然是因为怕死才跟沈十三走,但是,这世上谁人不怕死呢? 众生皆只一回好活,死了可就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啊! 但遇到可塑之才,哪个老师又不殷切的望他成龙? 张先生是个聪明人,沈十三越过这么多城池也要请来来教书,只要他是为了教好沈度,不太过于出格的事情,对方就不会把他怎么样。 他将这个尺度拿捏得很好。 正文 女刺客 征兵为时四个月,如果有意向,四个月的时间,不管你住在那个犄角旮旯里,都足够赶到幽州了。 现在只过了十几天,幽州就已经涌入了大量的外来人口,全都是来当兵的。 沈十三开始忙了起来。 为了避免哄乱,幽州的东南西北城各设了四个征点,登记在册后,年后第一批新兵会先集结开始训练。 这几天忙就忙在他需要在四个征点来回走动观察,收拢一些资质好的新兵蛋子亲自训练,着重提拔,作为先锋队。 也就是俗称的敢死队。 这支队伍虽然危险系数最高,但也最容易立功。 富贵险中求。 来当兵,哪个不希望在保家卫国的基础上能够建功立业? 有诱惑就有动力! 所以沈十三虽然挂着死亡招牌,还没上战场就已经想赶死的人就堆得人山人海。 东南西北四个征点,沈十三每天去一个,想做敢死队的人,第二天自己主动去他在的征点。 为什么要东南西北四个地点溜达呢? 因为有些人,他是个好苗子,但他不想干先锋,沈十三四处溜达,就是想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揪出一两个他看上眼的来。 要是不幸被他看上了——先锋小队欢迎你,不接受拒绝。 第一个月末的最后一天,沈十三坐镇在东面。 从日出到日暮,在东面排队的人都没有他能看上眼的,一天都没逮到一两个,支援来报名的也都是些辣鸡,他没耐心了,干脆撂了挑子,准备回家。 他正准备走的时候,前来一个报名的,身量虽然细长,但看稳当的下盘,是个武功不低的,他跟征点的官员一指,说,“他。” 说罢就转身回家了。 那官员立即懂起,问那人,“名字?” “潘胜” “年龄?” “二十一” “籍贯?” “郑城” 问完,那官员点点头,在他的名字后面画了一个勾,并将‘潘胜’两个字另誊了一本册子,表示此人已经被纳进了敢死队的编制,然后用毛笔在特制木牌上写了他的名字,递给他,通知他正月十五在此地集合。 这人看起来很寡言,别人问什么,他答什么,吝惜每一个字。 她的身量实在是太细瘦,登记的官员疑惑的多看了他两眼,不明白沈十三到底看上他哪儿了。 又瘦又黄,看起来跟难民一样,还满脸麻子,不过倒是生得浓眉大眼,要是没有这一脸麻子,再胖上一点儿,应该是个俊俏的小哥儿了。 后面还有许多人等着,官员的目光没在他身上多留,转而继续工作。 他拿着牌子,一言不发调头,看样子应该是准备回暂时落脚的地方。 走了不到两条街,迎面碰到了一个人,他目不斜视的走过,那人却喊住了他,“多日不见,姑娘的肩伤可好些了?” 匕首从袖中滑出,握在手上,迅速起身而上,将喊他的清俊男子抵在墙上。 男子神色不变,像比在脖子上的东西是豆腐做的一样,“姑娘每次跟人见面,都喜欢用匕首抵别人的脖子吗?” ‘潘胜’似乎没想起他是谁,眼睛眯了眯,扫视了他的脸,在仔细的回想。 霍清口气中有几分做作的惋惜,“短短一月,姑娘就忘了在下么?” 宋闵知眼神一闪,想起来了。 她先才其实并没有听清楚霍清说了什么,只是听见‘姑娘’二字,身体先一步作出反应。 她现在着男装,脸用药汁抹成了黄色,还用黛笔点了麻子,做了个不大不小的易容,结果有人一眼看穿了她女子的身份,那这个人……肯定不能留了。 等看清了这人的脸,她就想起来了。 这是在平城那晚,她想刺杀沈战,绑走江柔,结果被对方的替身扰乱视线,中了圈套,受伤潜入的那所民宅里的男人。 霍清看到了她眼里的杀意,问,“姑娘想要杀了我吗?” 宋闵知没有回答他,而是将他松开,自己转身走了。 霍清在身身后道:“姑娘要是有难处,可以到通济街霍府找我,在下霍清。” 回应他的是一个冷冷的背影。 等人完全走不见了,霍清还盯着已经没有人影的街尾。 一个女刺客,女杀手之流,混进军队,是想要做什么? 他回望她和他迎面走过来时的那条街道,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沈十三,应该是在东面的征点…… 脑中闪过她手中拿的牌子。 潘胜……么? 等回了自己的府邸,眼前莫名的闪过那一双生的好看却始终清冷的眼睛,霍清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去了沈十三那儿。 ------题外话------ 今天说好的五更,结果我高估了自己,把牛皮吹破了,写了一天只勉强写了四更……汪汪汪 么么哒 正文 刺客怎么还要敲门 霍清到沈十三那儿的时候刚好赶上饭点儿,江柔见了他,闷声不吭的两口刨完了饭,回屋去了。 她对这人特别没有好感,可能是曾经上过他的套,对他有偏见,看见他总想到斯文败类四个字。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想很没有道理,因为他说到底也是听了沈十三的命令,不是他也会有别人,但是情感上……她控计不住寄己,忍不住要把这个锅甩给霍清背。 背锅侠也知道自己不招江柔待见,告诉沈十三自己在外面等他后,就不在他们面前晃悠,结果没多久就看到江柔出来了,把他当空气一样,直接无视回房。 霍清无奈了。 这都什么事?沈十三抱得美人归,他的被仇视值噌噌噌就上去了?! 江柔很少吃饭比沈十三快,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走不见了,然后霍清一进来就问他,“将军今天在东征点是不是挑了个人?” 沈十三一想,有这么回事儿,就说,“嗯。” 霍清又问他,“是不是瘦高个,面黄肌瘦,满脸麻子?” 沈十三放了筷子,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霍清没回答他怎么知道的,直接就说,“她是个女人。” 沈十三一回想,觉得那人的身形对男人来说,确实是过于削瘦了。 只是当时想着回家,一看下盘无比稳,就随手指了,也没认真看。 他想了想,说,“我看他是个练家子的,女人就女人吧,只要功夫高,我就给她刀。” 来征兵的大多是些普通人,有武功底子的人不是没有,占少数,先锋队是速度和力量的集成队,没有经过长时间训练的人,就算入伍后进行军事化训练,反应能力和敏捷度也会差很多。 敢死队并不是真的让你去赶死,其目的跟快闪差不多——即迅速的冲到敌方队伍里面去装个逼,等敌方惊叹从未有人将逼装得如此完美的时候,己方队伍趁机一举拿下! 其中讲究的就是快准狠。 能趁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撤离,这才是敢死队的精髓。 当然了,如果没能成功撤离,你的将军已经帮你把墓坑挖好了,到时候只需要往里面一躺,会有人帮你填土的。如果不幸来不及挖你的坑,那就看看军费里能不能给你匀出一卷破席子的钱。 所以你的将军大人在努力把这卷破席子的钱节约下来。 在沈十三的眼中,性别不重要,能力才重要,以前没有女兵,主要是因为没有一个能打的。 如果有,他也不会因为性别把她踢出去。 霍清乍一说宋闵知是个女人……“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突然就想到了和她同床共枕那一夜。 他的初夜…… 沈十三见他半天不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愣什么神?” 霍清轻微的激灵一下,回过神来,说,“我在平城见过她。” 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一个女子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毅力,肩胛骨都穿了,还面不改色。 当然了,也不排除有比较能忍的。 但是她的一举一动,完全昭示了她的身份,动作干净,毫不拖泥带水,手上一层厚厚的老茧,不是行走江湖的侠女,就是潜伏在暗夜的杀手或者细作,她怎么看都像后者。 沈十三一想,她既然想方设法的往军中混,没有达到目的,恐怕拿棍儿撵她走都不会走,也不怕她跑了,就说,“今日太晚,明天再收拾她。” 霍清说,“不,留着她。” 沈十三用眼神示意他给个原因。 “我跟你说过,江蕴安排了人引开各路人马,我在平城见她的时候,她受了伤,现在想来,应该是被千机楼的人所伤,她如今想方设法混入军,如果是想刺杀你,那成功率就小了很多,我猜,她除了刺杀你,又有了别的目的。” 说完,他问沈十三,“一般想方设法潜入军中的人,最有可能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完全没有技术含量,“军事细作。” 霍清点点头,继续道,“不久即将开战,不管她是哪国的细作,我们可以反过来利用她,传递假消息。” 在战役中,准确的情报比什么都重要,提前洞悉敌军的计划,那就相当于开了作弊器。 人家都提前告诉你要打哪儿了,你要是还打不赢,就可以回家挖红薯了。 沈十三觉得此计可行,批准。 霍清说完了正事,就不再多留,回家。 看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他疑惑了一下,以为自己走错了,四处一瞅,街还是那条街,门还是那扇门。 但是门口多了一个人。 他才跟沈十三讨论过的当事人——宋闵知。 她见他回来了,握着剑道:“你刚才说,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来这里找你。” 那神态,非常理所当然。 当时跟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主要是因为看她像那晚的女刺客,但不确定,因为那张脸已经完全被改得面目全非,他认出的是她给他的感觉,所以喊了一声试探。 说让她随时来找自己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对方真的会来找他。 她一看就不是能轻易信任他人的人。 没想到她却来了。 霍清说,“姑娘有什么难处,是在下能帮你的?” 宋闵知说,“我没有地方住。” 霍清眼睛轻微一眯,眼中闪过一丝警惕,迅速得让人来不及捕捉,然后他问,“你想住在我这里?” 宋闵知说,“是。” 霍清作出为难的样子,说,“可在下是个男人,怕是会毁了姑娘的清誉……” 宋闵知语气平平板板,像是机器一样,没有人该有的温度和感情,“我此去应征,用的是男子的身份,你可以把我当做男子。” 霍清沉顿良久,说,“好。” 就此领她进门。 街角,一个女人眼见霍清领宋闵知进屋,把手放在嘴边吹了声响哨,一只灰扑扑的鸽子落到她手臂上,她把一张空白的纸卷起来,绑在信鸽的脚上,一扬手,将它放飞。 霍清领了宋闵知进来,小厮立即上来问是否要准备晚饭,他在沈十三那儿空着肚子出来,但此时没有胃口,就说,“不必。” 小厮刚转身,他似又想起了什么,问宋闵知,“姑娘可用过晚饭?” 宋闵知说,“没有。” 霍清就喊住小厮,叫他准备饭菜。 等端了碗,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吃得清淡,也不食荤,菜色就看起来十分寡淡,于是道,“姑娘先将就用些,明日我叫厨子换些菜式。” 宋闵知端了碗,夹了一筷子白菜放进嘴里,说,“不必,这样就很好。” 霍清没再说什么,两人沉默的吃饭,至一半时,霍清问,“还未曾请教姑娘芳名?” “宋闵知。” 霍清默念了一遍,又问,“宋姑娘女子之身,为何要从军?” 宋闵知说,“保家卫国。” 霍清要是信了她,那就是脑壳被门夹了,不过他本来也没觉得能问出些什么,就不再说话。 吃完饭,他叫小厮收拾了厢房,将宋闵知带过去,说,“宋姑娘以后就住这里,想住多久都行。” 宋闵知道了声多谢,问小厮要了盆水,卸了脸上的伪装,露出她原本那张脸。 霍清亲眼看着她从一个满脸菜色的麻子,变成了皮肤雪白的美丽女子,似开玩笑道:“宋姑娘的易容术是哪里学得的?如此出神入化。” 宋闵知拿了帕子擦脸,道:“自己胡乱鼓捣的,没什么难的,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她擦干了脸上的水珠,一张脸像刚出水的芙蓉。 她的相貌不像寻常女子那样有女性特色,她有些女生男相,浓眉大眼,挺鼻红唇,长得很英气,经过刻意伪装,加上身量又高,要不是记住了她特殊的气质和背影,霍清也识不出这是个女子。 他想,她可能知道了自己和沈十三的关系,所以才会刻意接近。 如果面前的人是一个细作,霍清觉得她可能是组织里面最差的细作。 一脸冷面冷情,就差把‘我不是一般人’几个字写在脑门儿上了,还怎么打入敌人内部? 看看千机楼里面的货,一个个丢到人堆里面都找不到的那种,他就算自己主动凑到你面前来说‘嘿,我是间谍’,你估计会先摸摸他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然后对他说,‘醒醒,工头喊你搬砖了’。 这才是间谍的正确打开方式。 霍清收回发散思维,说,“那倒不必了,我也用不着,开开眼界就行。” 然后跟她道了好梦,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其实有点儿想不通,既然互相知道底细,基本上就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因为他身上已经不可能再泄露出去什么情报。 所以今夜……他直觉她会有些动作。 霍清垂着眼眸,没有看路,却一路畅通无阻的行回房间,对着虚空做了个手势。 他一身多病,向来惜命,黑夜中,两人潜上房梁,与黑暗融为一体,暗中保护。 他身体弱,武力值约等于零,沈十三怕他走在路上都被马车撞死,从相识的那一天起,就划了两个侍卫给他,保护他的安全。 今晚,他们大概可以出场了。 霍清一直睁眼到后半夜,也没有动静。 如果宋闵知出手,自然是要擒获,严刑拷打,如果她继续蛰伏,那大家就一起演戏,最后看谁的手段高,究竟是我让你将假消息信以为真,还是你成功达到目的。 正以为今夜风平浪静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房梁上的两个侍卫都愣了。 这是什么新套路?刺客怎么还要敲门? 霍清示意他们暂勿轻举妄动,让他们躲到门板背后,自己起身去开门。 夜里凉,他没有披衣服,等走到门口,才觉得有点冷,现在再回去找衣服,又有点儿麻烦,干脆就忍一忍。 开了门,果然是宋闵知,看到他,霍清觉得自己更冷了。 现在已经是年关,幽州较其他城市,虽然温度较高,但那也不是说一点都不冷,夜间只穿一件中衣,还是可以冻到你怀疑人生的。 宋闵知就只穿了一间中衣,站在门口,霍清有点儿看不懂她这个操作,问,“宋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他虽然瘦,但是高,跟沈十三站在一起,只矮了一个天灵盖,宋闵知高,但只到了大秦男人的平均身高……低一点点。 她看他还达不到平视的水平,需要稍稍抬眼,她就简单的看了一眼,身子突然前倾,霍清以为她要动手了,立即后退,门把后的两个侍卫也亮了刀。 月光反射的到剑影晃过宋闵知的眼皮,她迅速把霍清往门外一拉,‘咚’的将他抵在房间外的柱子上,踮脚就亲了下去。 正文 不娶 霍清的脑子空白了一瞬间,下意识的蠕动了下嘴唇,像是想说什么的样子,宋闵知乘此机会,咬住了他的唇瓣。 藏在门后面的两个侍卫不知道此刻该不该出去。 这种情况,好像是霍清占了便宜…… 想了想,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猫在门板背后。 这没有生命危险,就不出去扰别人的好事的了吧…… 宋闵知就这样贴在他唇上,直至被推开。 霍清片刻就恢复往常模样,推开她之后,用袖子擦了一下嘴,才问,“宋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宋闵知言辞简短,“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霍清:“……这个借口,如此拙劣。” 想报救命之恩,早些干什么去了?而且只是让她睡了一晚上,也算不上救命。 他等着宋闵知给一个合理的解释,结果对方吃了豆腐就开跑,听他说借口拙劣之后,竟然调头就走了。 霍清看着远去的背影,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手上的动作却表示出他十分嫌恶的情绪,用袖子再抹了一把嘴,回了房间,又打了水,重新洗漱了两三遍,才躺下。 第一批的征兵要正月十五才正式入伍,也就是说宋闵知这段时间都都没有事做,第二天一早,霍清打开房门就看见她等在门口,见了他就说,“我喜欢你,你娶我吧。” 霍清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她重新找的一个‘不拙劣’的借口。 他还是一脸斯文的模样,淡淡的问,“宋姑娘凭什么觉得我会娶你?” 宋闵知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昼夜温差太大,导致她睫毛上都结了一层霜,“你不娶吗?” 问这话时,言语中没有带一点这句话本身该有的失落和凄凉。 霍清觉得她就是一柄没有生命的刀,在完成自己该完成的任务,可是她不会伪装,不会藏起毕露的锋芒,原本该是什么模样,就用什么模样示人。 霍清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上司,才能想不开的让她来当细作? 她只适合做一个杀手。 “不娶。”霍清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好。” 她又走了,这次是大门的方向。 霍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宋闵知转过街角,被一个麦色皮肤的女子拉住手,确定没人尾随过后,两人进了一家客栈。 上楼的过程中,那女子说,“宫主,主上亲自来了。” 宋闵知没有什么表情变化,还是冷冰冰的模样,只是问,“主上不是在蜀都么?” 那女子说,“属下也不知道,今日突然便到了。” 宋闵知没有再多问,跟着那女子进了二楼最末尾的一间房。 装潢精致的天字号房间,一身紫袍的男人立于窗前。 窗户关着,但他却很认真的盯着窗外,目光似乎能穿透这一层窗纸,看到外面的世界。 宋闵知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听到开门的声音,男子没有回身,对着虚无问,“任务如何?” 宋闵知单膝跪下,道:“属下无能,请主上责罚。” 紫袍男子扬手,轻轻在空中挥了一下,领宋闵知来的那女子就退出了房门。 关门的声响,紫袍男子也回过身来。 他跟宋闵知完全相反,她是女生男相,他却是男生女相。 长眉细眼,肤色比寻常男子白出至少两个度,唇薄殷红,紫色的衣袍衬得他雍容华贵,却并不显得娘气,只让人觉得这人一定十分阴狠。 他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语速很缓慢,“这是你第几次失手?” 宋闵知答:“第一次。” 他又道:“梵音宫规如何?” “自废一手。”宋闵知抽剑出鞘,将右手摆上桌子,左手高扬,眼皮子不带眨的就砍了下去。 “锵”一声,有什么东西撞歪了她的剑,再一看,桌上碎了一枚玉扳指,宋闵知垂首道:“属下该死!” 紫袍男子动了动大拇指,那里已经没了扳指,他说,“你确实该死。” 宋闵知说,“听凭主上处置。” 紫袍男子缓步走到他面前,掐住她的脸,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住进霍清府里了吗?” “是。” “和他睡了吗?” “没有。” “看来……你的魅力不够。”他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她说。 他用力的掐着她的脸,用要捏碎她骨头的力道,她低垂这眼眸,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紫袍男子用另一只手婆娑她的唇,她的眉眼,然后一扬手,“啪~”一个又稳又狠的巴掌甩在宋闵知脸上,打得她一偏头,脸迅速肿起来了,嘴角冒出鲜血。 身子歪了一下,又立即端正的跪回来。 “啪~” 又是一声清脆响亮,她另一半边脸也肿了起来。 紫袍男子仔细端详了她的模样,像是很满意,然后说,“回去吧,给你六个月,带不回密保,自废一手,带不回江柔,死。” 宋闵知恭敬叩首,“是。” 开门出去。 麦色肌肤的女子候在门口,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半句都没有过问,而是一边跟着她走,一边说,“宫主,沈战府里我去打探过了,守卫得很严密,江柔基本上不独自出门,若是硬攻,很困难,而霍清那里,太慢,属下怕主上给的时间不够。” 她不是怕时间不够,她是怕完不成任务,跟宋闵知一起去死。 宋闵知突然停住脚步,问,“戎玉,主上是突然到的,还是早就在路上,你却没告诉我?” 她的声音一直冰冷,但此刻却带了杀意。 信鸽一直是戎玉在经手,消息也是一直经对方手传递,她一直没过问,但是不代表她心里没数。 在平城,沈十三的行踪,是戎玉接受后传递给她,她却中了圈套。 蜀都到幽州一个月路程,直到人都到了,她才知道。 这人难道是把她当傻子吗? 戎玉赶忙低头叫冤,“宫主恕罪,是属下办事不力,得来的消息有误。” 她把自己撇出去了。 然只觉得眼前剑花一闪,根本没看清楚宋闵知如何拔剑出鞘,她的手腕就是一疼,鲜血乱飚。 戎玉赶紧捂住手腕,疼得额角冒汗,五官都扭曲了——她的手筋被挑了。 宋闵知收刀入鞘,说,“此后想坐我的位置,先想办法把你的手治好,梵音宫的宫主,怎么会用一个手残又脑残之人?安守你的本分,留你一条命,不然,你一定会死在我前面。” 说完,留给她一个背影。 戎玉手疼的空档,还不忘抽空恨恨的等宋闵知的背影。 谁听说过挑断了手筋还能长回去的?! 她凭什么废了自己?! 这个宫主除了杀人利索,有哪样及得上她?宫中一应事务,全都是她在打理,可是荣耀却都是她宋闵知的! 她像台杀人机器,除了摆弄她那把剑,还会什么?凭什么要坐享了自己的功劳? 戎玉正疼着,感觉背后站了一个人,她转头一看,立即就跪了下去,“主上。” 紫袍男子淡淡的瞟了一眼她的手腕,说,“宋闵知干的?” 戎玉将嘴唇咬得死白,忍住疼痛,说,“是。” “为什么?” 戎玉语气中皆是委屈,“可能……是属下哪里做得不够好吧。” 梵音宫里,她只在宋闵知之下,但宫中事务皆被她处理得井井有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包括……她们的主上。 宋闵知是梵音宫最尖利的刀,但是她的功劳,不比她小。 紫袍男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不必跪着,起来吧。” 她刚一站起身,只觉得心口一凉,再低头的时候,胸前已经插了一把匕首,刀刃全部送进了她的胸口,只留了一个刀柄在外面。 她临死都不敢相信,“主上……为什么?” 紫袍男子松手,从怀里抽出一张帕子,擦干净手上沾染的鲜血,居高临下的俯视像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上的戎玉,说,“我不喜欢太有自己想法的属下。” 宋闵知回霍清的家,看见他肩披一条披风,似乎正准备出门的样子。 她的脸肿得像块大饼,霍清想装作看不见都困难,“脸是怎么了?” 她又扯了一个拙劣的谎,说,“跟人起了点冲突。” 霍清让她多喝点热水,礼貌性的知会了一声自己要出门了,就走了。 沈十三看上眼的人,功夫怎能低了?跟谁起冲突,能把她打成这个熊样儿? 跟人起了冲突……是见了主子吧。 霍清走后没多久,有人来瞧宋闵知的房门,是一个小厮,恭敬的给她送上一瓶膏药,说,“宋姑娘,这是我家公子出门时吩咐给姑娘送来的,一日三次,净面后涂在红肿处,有活血散瘀的功效。” 宋闵知目光一闪,接了过来。 ** 自几年前,但凡不是艰苦卓绝的战役,沈十三就不再带霍清,怕他身体吃不消,但是这次来幽州,却不得不带他。 在很多事情上,他一个人很难想得周全,但霍清每次都能给出独到的见解。 还有三天就是大年三十,过了三十,很快就是十五,这几天幽州到处都是人,街道上都挤不下,需要睡道城外的那种,霍清选的府邸和沈十三只隔了三条街的距离,他却差点走了小半个时辰——人太多了。 他这么虚的身体,挤到了沈十三家,都出了一身热汗。 今天沈十三没有去征点,在等他。 沈十三有事要办,沈度今天就上文化课,江柔觉得书房里的光线不如太阳光,怕伤眼睛,就央着张先生到院子里授课,霍清从院子门口经过的时候,正看见沈度在挨手板。 江柔在一旁看得一脸心疼,又不好插手先生授课,只能默默的把小板凳挪开一点,坐远一点儿,背对他们。 眼不见,心不疼…… 霍清看得有点儿失神。 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沈十三都已经有妻有子了…… 领路的小厮见他没跟上来,转头去喊,他才跟了上去。 沈十三在书房堆了一个沙盘,上面上标出了龙虎关、大漠、南疆已经幽州周边州县的地形。 沈十三听脚步声,就知道是霍清来了,还没看到人,开口就直接道,“你过来,看这里。” 霍清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大漠?” 沈十三说,“是,皇帝当初让我来幽州,就是看中了这片大漠。” 他一说,霍清就懂了,“陛下想让你在大漠上练兵?” 沈十三点点头,说,“恩,为期两年,最多不过两年,就要发兵。” 霍清沉顿了很久,“……往蜀国?” “是。” “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你的建议?” 沈十三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太八婆,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我的建议。” 正文 都是死 皇帝拿蜀国开刀,霍清不用猜都知道这其中沈十三出了大力气。 甄禾敢动他的种,他憋十年也是要报仇的。 他还没说话,沈十三先开口了,“征兵计划的三十万,现在登记在册的,已有五万,等十五一过,我准备直接在新兵中提拔人手。” 霍清说,“但直接提拔,大家都是新兵,怕是有人不服。” 沈十三直接道:“有什么好不服的,大你一级都得服,老子给的权利。” 霍清倒是没话说了,在军事管理这方面,他不如沈十三。 他说,“大漠温度高,又没有水源,在这里训练,恐怕很多人受不了。” 沈十三说,“受不了也得受,等到了战时,环境比这艰苦多了,那时候还指望谁给你时间适应?” 霍清一想,也是这个理儿,便不再插言军务,转了话题,“我今天来,是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霍清说,“江蕴为什么调来幽州,你没有深追过原因?” 皇帝只让信使告诉沈十三,注意江蕴,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注意他,他脸上是有花儿吗?有什么好值得注意的? 沈十三巴不得离这个大舅哥十万八千里远,有关于他的消息,都会自动屏蔽,更不会去主动打听,“老子一天天的哪来这么闲。” 霍清早就料到这种答案了,紧接着就说,“你的丈母娘,封了一品诰命。” 沈十三并不想知道江母封了什么,反正不管封什么都厉害不过他,对于霍清这种说话说半截的行为,他很想打人,“有话就说。” 霍清还是没直说,而是问,“你知道你家夫人是什么身份吗?” 这话问得沈十三一愣。 江家人都是平民出身,如果非要说江柔有什么身份的话,那最厉害的也就是沈夫人这个名头了,但听霍清话里的意思…… 沈十三觉得……这是有点儿来头的样子啊?! 果然,霍清说,“她是蜀国的郡主。” 沈十三登时就像要杀人一样,“什么几把玩意儿?!” 一个小商女怎么就变成蜀国的郡主了? 沈十三想了一下,觉得只有一种可能,“她是江家人捡来的?” 霍清说,“不,她是亲生的,你的岳母,是蜀国的明惠长公主,而你的岳丈……是当年的黎良大将军。” 蜀国以前顶多算个中游国家,近几十年才跻身大国行列。 当时蜀皇帝一心致力发展国家,但老被各国打压。 你想啊,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能不打压吗?等他发展起来就抢你的地盘,睡你的女人怎么办? 所以蜀国的边境从来不安宁,偶尔还要被光明正大的挑衅。 黎良出现了,给蜀国带来了转机。 他是个天生的战神,比之沈十三,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一个以文治国的国家里,就更先显其军事天赋。 黎良是将军这个行业里的泰斗级人物。 他能将百万雄师指挥得如同自己的左膀右臂一样娴熟,将一支军队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蜀国将士在他手下,如同一支虎狼之师,在一次一次的胜利的战争中,顶住了各国的压力,逐渐往上发展,蜀国君相当看重他,封为武成王,并将自己的长姐,也就是明惠长公主嫁给了他。 蜀国前后三朝,他是唯一一个异姓王。 若说将才,沈十三不一定比他有能力。 跟艺术不分国界一样,人才也是不分国界的,当年黎良驰骋沙场的时候,沈十三还在被他爹打屁股。 黎良像一颗璀璨的星,耀眼,却很快陨落,等沈十三上战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追随自己的王妃,明惠长公主奔赴了黄泉。 当然了,这是蜀国对外宣布的消息。 从唯物的世界观来看,人死不能复生,出现在大秦的江父又不是鬼,所以可以推测这是个假消息。 他的死因,是战死。 那年明惠长公主叛国,被蜀国君赐死,黎良却因为军事才能被留了下来。 一年后,他在一场必胜的战役中,不慎中箭,战死沙场。 黎良的战绩被后人记录下来,很多战役甚至还写进了兵书,当做范例,沈十三自从戎以后,读的兵书更多,时常看到黎良两个字,对蜀国当年这桩事也略有耳闻。 每当这时候,沈十三就总有种这对夫妇绝壁是被皇帝随意安了个罪名的感觉,然后开始怀疑蜀国皇帝是个无性生殖造出来的傻逼。 黎良虽然是个王爷,但明惠长公主才是你王室的种,她已经是长公主了,她叛国到底是图个什么? 放着好好的长公主不做,叛去别的国家当洗脚丫鬟么? 但毕竟是蜀国的事情,他知道得不清楚,到底是蜀国君是傻逼,还是明惠长公主脑袋真的有坑,对秦人来说,这始终是个谜。 而现在,兵书上的人,成了自己的岳丈?! 沈十三只想骂娘! 有甄禾的姻亲关系,皇帝从一开始是想从南楚下手,但是沈十三不能同意啊! 他的种这么丑,说不准就是因为甄禾那个八婆。 她给家里的傻婆娘下蛊,蛊毒导致基因突变,也是很有可能的啊! 老子今天收拾不了你,明天还收拾不了你吗?! 他在盛京转悠这么久,光游说皇帝该发兵蜀国,再制定万全的灭蜀的计划,差点把脑子都掏空了。 现在老子兵都征一半了,你来跟我说老子的媳妇儿是蜀国人?! 你咋不原地爆炸呢? 霍清看沈十三就像在看个火山喷发口似的,感觉他脑袋上都在冒烟,随时都会喷发岩浆一样。 这时候,书房的们被叩响了,江柔探了个脑袋进来,“将军,我可以……” “不可以,滚!” 江柔一愣,知道他又要发疯了,自己来得不凑巧,也不跟他计较,往外带上门,就准备出去了。 沈十三说完才发现探进来的脑袋是江柔的,她门都要合上了,他又吼,“滚回来,什么事?” 江柔又推了门进去,说,“我可以去市集买点东西吗?” 沈十三:“不可以,让郭尧去买。” 现在幽州人多势杂,外面还有个女刺客虎视眈眈,他这会儿又没空过跟她一起去,万一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就玩儿大发了! 江柔:“……哦。” 然后就带上门,找郭尧去了。 沈度背书背得都要翻白眼儿了,她反正在家里没事,就想出去给他挑些特色果饼,自己顺便也出去走一走。 在家里闷得谎。 汲取上次送张姚氏走时候的教训,她先给沈十三打了声招呼,原本的意思就是给他知会一声,结果……他还不许自己出去了! 一想,不出去就不出去吧,反正她脚力不好,也走不了多久。 江柔走后,霍清试着安抚他,“其实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幽州征兵全国都知道,江家人应该能猜到一两分,他们还接受陛下的封赏,大概现在对蜀国也没什么感情了。” 沈十三气怒,主要是因为现在就算天塌下来,定好的计划也不会再变了,江柔这个蜀国人,到时候不就跟他站在对立的立场了么? 他半天没说话,一脸要咬人的样子,脸色好半天才缓和了点儿。 当初明惠长公主因叛国罪名被赐死,现在江家人却在秦地定居二十年,沈十三觉得霍清说得有道理,估计也是没什么爱国情怀了。 而江柔,她丫生下来就在大秦,连蜀国长啥样儿都不知道,还能生出点儿什么感情?! 这不是扯吗! 他不是个纠结的人,现在不打,总有一天会打,江柔要是脑袋犯浑要跟他闹,他就削她丫的! 霍清从一开始就没觉得沈十三会因为江柔放弃对蜀国的念头。 打仗! 又不是过家家,说换个地儿打就换个地儿打,人力物力消耗不要钱哦? 皇帝同意他的意见,说白了也不过是将顺序缓了缓,并不是沈十三想打哪儿就打哪儿。 见沈十三的表情,就知道他连气性都过了,已经给他提过醒,便也不再多留,刚准备走,突然又想起临走时候,皇帝对他说的话,对沈十三道,“江蕴不是来了吗?你让他去查查宋闵知。” 沈十三一脸莫名其妙,“谁?” 江蕴沉默了一下,才想起对方不晓得宋闵知是谁,就解释道:“就是那个女细作。” 沈十三还是一脸莫名其妙,“为什么让江蕴去查?” 霍清说,“千机楼的楼主,是你的大舅哥。” 沈十三还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嗬! 这孙砸藏得挺深啊! 该剥削的时候,沈十三一点儿不手软,当即就喊人去通知江蕴,查刺客。 这么大个千机楼不用,不是放着生锈了嘛! 回了家,小厮说宋闵知出去了,霍清把披风解下来,望了她的房间一眼。 他只出门了不到半天,趁着他不在,想去做什么? 这点上,霍清就完全想错了,宋小姐想做什么,完全不会把他在不在考虑进去。 而现在不在家的宋闵知,正蹲在一所宅子外面,暗中观察。 宅子里面,一个大概五十来岁、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瘫在老爷椅上,手里抱着个哭声贼响亮的孩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这个中年男人不是练家子的,宋闵知一只脚就能撂翻,但她没有上去,因为院子里有人保护。 明里暗里,起码十余人,比专业保镖还要专业的那种。 她一个人肯定是干不过。 今天交接消息的时候,戎玉不见了,换成了曲风,她没有去问戎玉的下落,知道多半已经死了。 曲风比戎玉老实,她说只说这里的孩子可能有来头,沈十三和他的大舅哥都很看重,具体什么来头,梵音宫没有查出来,好像有其他的组织在插手干预,宋闵知就过来踩点,看有没有可能偷孩子。 不管这孩子是什么来头,要是在他们手里,总是对方先忍不住。 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很困难。 梵音宫主要干的是杀人的勾当,应该算是一个暗杀组织。 暗杀组织,妙就妙在这一个‘暗’字。 这里这么多人保护,起码方圆五里都有人看守,如果大肆往幽州调人,恐怕走不到大门口就被发现了,到时候全军覆没。 而想要一个人偷孩子,难度更大。 除非宋闵知能往幽州调来百余人手,硬碰硬,说不准还有点可能。 但是组织之所以是组织,自然是不可能围着你一个人转的,上面把任务交给你,他不会管任务的难度有多大,他只看你完成的结果怎么样。 阴暗里的生存环境就是这么恶劣,在黑暗中求生的人,必须不断的往上挣扎,否则不是被组织淘汰,就是被后来者居上。 淘汰和居上的后果,都是死。 正文 这可是你勾引我的 曲风之前就和她说过了,想要单枪匹马偷走孩子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宋闵知还是要亲自过来看一看。 结果发现,曲风说得对。 同时她又在思考,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大舅哥的儿子? 还是沈十三的私生子? 如果是大舅哥的儿子,没必要这么藏着掖着。 如果是沈十三的私生子,大舅哥的态度又不对。 宋闵知的目的不是孩子,是江柔,所以这个孩子的身份就格外重要。 他重不重要,就是能不能拿她换江柔的筹码。 女人和孩子,正常男人都选孩子。 媳妇儿没了再娶一个,孩子没一个就少一个。 带回蜀都的江柔,必须是能跑能跳的活人,而幽州只有她和曲风两个人,要怎么把一个具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成人,神不知绝不觉的从一个国家弄到另一个国家,很困难。 期间必须要应付追兵,还要提防她逃跑。 直接强行绑走……成功率为两成。 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宋闵知不会动手。 那样死无葬身之地的可能性太高了。 这时候,内屋走出来一个穿黑袍的人,也是个中年男人,他对着老爷椅上的山羊胡说了句什么话,距离太远,宋闵知听不太清楚。 但身为一名合格的杀手,她学习过唇语,没听到,倒是看懂了他说的话——怎么哭个不停?是不是发烧了? 山羊胡气呼呼的说,‘呸,这小子就是混,闲得蛋疼就哭两声来玩玩儿。’ 黑衣裳说,“你抱着他起来左右走走,颠一会儿。” 山羊胡说,“好气啊,我堂堂药王谷谷主,自己的孩子放在家里不管,居然要猫在这旮旯里替别人抱孩子!” 黑衣裳说,“别嚎了,哄孩子。” 山羊胡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很振奋,把孩子摊在大腿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说,“我给他扎两针,保证眨眼就睡着!” 黑衣裳两步冲上去夺了他的针灸包,“信不信我给你扎两针?” 山羊胡抱着脑袋抓狂,“你来哄,我走了!” 说罢将孩子往对方怀里一塞,迅速遁了。 黑衣裳把孩子抱在怀里,不知所措的颠了下,孩子不仅没安静,反而哭得越大声,大到宋闵知都能听到。 约两柱香,宋闵知感觉黑衣裳都要把自己巅睡着了,孩子的小身板儿里却藏了大能量,哭声一点儿都不弱。 那黑衣裳似乎也绝望了,偏头左右看了看,坐进老爷椅里,跟刚才的山羊胡一样,把孩子放在大腿上,从怀里捞出一个针灸包。 抽了两根银针,不知道扎了孩子的哪两个穴位,哭声渐小,没一会儿就歇止了。 他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然气儿还没落下去,内屋里突然跳出来一个人。 对,就是跳! 他兴奋得就差拍手了,指着黑衣裳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远处的宋闵知眼神一暗。 山羊胡说的是——明天我就告诉沈十三你虐待他儿子! 这孩子居然是沈十三的儿子! 宋闵知不关心其他,她确定了这是沈十三的儿子,这就够了。 她猫着腰,从视线死角里撤走,将心里的计划定了在三天后。 三天后,是大年三十。 沈府。 霍清走后,沈十三在书房没待多会儿,觉得怎么都坐不住,一开门,江柔在石凳上等他。 看见他出来了,盈盈起身朝他走过来,一边说,“将军,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我……啊~” 话还没说完,不知道是没站稳,还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噗通’就栽到地上去了。 这一跤,摔得又快又狠,沈十三都冲到面前了,也没接住。 差了那么一点点。 还好冬天穿得厚,没有见血,但是好像崴了脚,疼得江柔嘶嘶抽气。 沈十三弯腰把她抱起来,往寝房的方向走,一边说,“路都走不稳,蠢死你算了!” 江柔疼得冒冷汗,没空理他。 进了房间,沈十三把她放到床上,脱了她的鞋袜,握着她的脚踝检查。 看样子崴得不轻,脚脖子肿得像发糕一样,还迅速的青紫了起来,沈十三用力的捏了两下骨头,江柔痛叫一声,差点儿单脚跳起来。 沈十三认真的检查,“别叫,没伤着骨头,只是错位了。” 江柔疼得厉害,还以为摔骨折了,沈十三说只是错位,她就开始庆幸。 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要是只能躺在床上修养,就要度过一个过得凄凄惨惨的除夕夜…… 还没庆幸完,沈十三双手拿着她的脚,使劲一用力,江柔觉得自己都听到了骨头的‘咔嚓’声。 猝不及防的一阵剧痛,她短促的尖叫一声,竟然晕了过去。 沈十三将错位的关节复位,又检查了一次,才对她说,“好了,安生在床上躺两天,没什么大事。” 结果一抬头,发现床上的人双目紧闭,看起来像死了一样。 他心里一紧,赶快去看,发现只是晕了过去。 看着她沉静的脸,开始怀疑怎么这么点儿痛就晕过去而来,别又出了什么大毛病,还是有些不放心,叫郭尧去请了大夫。 大夫来看了,也说只是晕了过去,沈十三就不淡定了。 这是什么身体素质?! 走个路能把她绊倒,关节复位能把她疼晕?! 年纪轻轻就一身的病,以后老了还得了?郭尧送走大夫,屋子里就剩下沈十三一个人,他把她往床铺里面挪了挪,坐到床沿。 她的双手还是冰冷,沈十三脱了外衣钻进被窝,把她揽在怀里,将她的双手放进自己的中衣里面。 看她毫无意识的样子,冰冷的的手贴在他火热的胸膛,他就忍不住想。 她这么矜贵,老子要是死了,她怎么活得下去? 这是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沈十三愣了一下,然后开始认真思考他要是死了,江柔能够独立活下来的可能性。 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是——不可能。 他伸手比了比江柔的脖子,一只手就能掐得过来,轻轻一掰就折了,这么个弱鸡仔的模样,随便来个人,一只手就能吊打她,自保都困难。 他的职业高收入,也是高风险,完全是拿命去拼,哪天就死在战场上,是一件高几率的事情。 战场上刀剑不长眼,流箭乱飞,他能活到现在,说实话,也有运气的成分。 毕竟谁也没三百六十度长眼睛,背后飞过来的箭矢,不是每一次都能避开要害,他从来都是觉得活一天赚一天,现在总觉得日子怎么就过得那么快。 南楚异动,晋国异动,各个国家都异动,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会有艰苦卓绝的战役,他这种人,那天死在战场上连尸体都不一定能找到。 自己人找到了还能有块不大不小的碑,要是被敌军找到了,说不定还要拉出来鞭尸。 她这么弱,要是有人欺负她,她连牙口都没人家硬! 沈十三想得出神,连放在江柔脖子上的手都忘了收回来。 好死不死,她在这时候醒了。 感觉到他掐在脖子上微微用力的手,声音都有点儿抖,“将军,你,你冷静一点……” 沈十三被她的声音扰了思绪,回过神来,看她的眼神十分古怪。 脚脖子还痛着,江柔面对这样诡异的目光,缩了缩脖子,小声的问,“将军,你怎么了……” 沈十三直愣愣的盯着她,没有回话,她下意识的一缩手,才发现双手都在他的衣襟内,已经回暖了。 但还是贪恋掌心的温度,掌心的肌肤,她轻轻将手贴在他的胸膛上,心里很暖,又有些酸酸涩涩,她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 总之,很幸福。 沈十三感觉到胸膛上的手,思绪和情绪全都飞到天外去了。 做一次就少一次,这可是你勾引我的…… 正文 没有表面这么简单 江柔崴了脚,本来以为不是很严重,两天应该就能下地走路了,但她想错了,大年三十这天晚上,她只能干坐着看别人忙活。 过年当然要有些喜庆的气氛,江柔叫郭尧买了红纸,剪了一大堆窗花,她脚不方便,就叫沈十三往门窗上贴。 沈十三很嫌弃这些浪费时间的无用功,“家里没下人吗?” 但身体还是很诚实,从桌子上抓了一大把挨个房间的贴。 沈度就跟在老爹屁股后面给他端浆糊桶。 江柔剪完了窗花,又糊了两个大红灯笼,叫沈十三写了两个‘福’字,倒着贴上去。 沈十三的字苍劲有力,笔锋相当锐利,好好一个‘福’,愣是叫他写出了‘杀’字的气势。 郭尧送来了竹梯,沈十三一只脚都踩上去了,又退了下来,端了沈度手里的浆糊桶,把灯笼递给他说,“你来挂。” 沈度小心翼翼的往上爬,沈十三甩手站在下面,连梯子都不扶一下,江柔怕孩子摔下来,远远的喊,“你把竹梯扶着点儿!” 沈十三伸了一根手指头挨在竹梯上,敷衍的‘扶住’了。 距离太远,江柔光看见他手放在了梯子上,还以为他真扶了,才放了心。 天色渐晚,江柔让人去喊江蕴过来吃年夜饭,自己又开始给府里的下人包红包。 江蕴没在家里,去叫人的下人一个人去一个人回来,说给他府里的下人交代了,等他回家就让他过来。 沈十三用脚拇指想都知道他去哪儿了,叫人去小宅院喊了他回来。 江蕴跟着小厮到沈府,刚刚天黑,江柔把红包分发给下人,然后和家人一起落座吃饭。 因为今年多了个孩子,江柔叫郭尧买了烟火,小孩子都喜欢这些东西。 沈度在没喊沈十三爹的时候,在原来的沈家,年夜饭他只能坐在最角落,给他一顿饭,就没有人再管他,接下来不管什么娱乐项目,永远没有他的份儿。 一众已经成年的姐姐哥哥挥舞着烟花棒,而真正该享受童年乐趣的他,蜷缩在自己的屋子里,听着外面的喧嚣,看着外面的繁华,品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寂寥。 江柔想补偿他一个正常的童年。 她不能跑不能跳,只能坐看沈十三和江蕴帮沈度点了焰火。 可能是以前没有碰过,沈度对这玩意儿很稀罕,一根烟花棒他能盯着看很久。 在自己手里绽放的焰火比别人手里的美。 江蕴没有逗留多久,他还惦记着小外甥。 虽说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但他老觉得。 他娘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崽。 他爹完全想不起去看一眼。 他这个当舅舅的再不操点儿心,感觉跟个弃婴似的。 江蕴着急着要走,江柔默了半响,居然蹦出一句,“哥哥,不会是方太医来了吧?” 被敲了一个脑奔儿。 而此时,霍府。 霍清孤家寡人一个,向来对过年没有什么概念,每年的今天,也只是桌子上添两个菜色。 然他不重口腹之欲,添不添也没什么区别。 今年多了一个宋闵知,区别也只是在多添两个菜的基础上,再多添了两个菜。 家家都弥漫这团年的气氛,霍家很冷清。 宋闵很沉默,基本上都是霍清说一句,她应一句,对方要是不搭话,她就闷头吃饭。 霍清慢条斯理的,话茬换了一茬又一茬,都不带重复,宋闵知也淡声的应着,今天这顿饭吃得格外的长。 宋闵知心里估计了下时间,放了筷子,说,“我吃好了,霍公子慢用,我先回房了。” 霍清微微颔首,“好的。” 她就转身往自己房间的方向去,刚刚要拐过转角,突然听到霍清喊她,“宋姑娘。” 宋闵知转头答道:“嗯?” 霍清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说:“新年快乐。” 她一愣,也说,“新年快乐。” 她走过转角,霍清也放了筷子。 宋闵知回了房间,看见霍清的屋子里亮了灯,男人清瘦的影子投射在窗纸上,她吹了灯烛,换上夜行衣,在夜色的掩护下,像猫一样蹿上房顶,揭了霍清屋子的瓦片,亲眼盯着他睡下,才离开了霍府。 她一离开,原本睡得好好的霍清缓缓睁开眼睛,穿上衣服,跟着她出了门。 宋闵知出了霍府一路左转三天街,在胡同小巷和曲风碰了头,问,“准备好了吗?” 曲风也着夜行衣,恭敬的回答,“回宫主,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动手。” 宋闵知说,“就现在吧。” 曲风领命,一身黑色,隐没在跟宋闵知相反的方向。 宋闵知蒙上覆面黑巾,飞快的朝沈问所在的小宅院靠近。 曲风还没动手,她不能靠得太近,远远的看到亮着暖光的屋子,她就停了下来。 她静静的蛰伏在黑夜中,等待着时机,正全神贯注的听着动静,突然察觉有人靠近。 而且是直直朝她走过来。 她背脊绷得笔直,待来人靠近到她可一击毙命的距离,她突然暴起,手中的匕首朝那人的心口刺去。 这必中的一击落了空,有人拉着他往后面闪了一下,这才看清楚,来的人,是霍清。 欲再攻的左手顿住,她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霍清在黑暗中,淡淡的说,“宋小姐,好巧。” 他带了两个人,从刚才拉着他避一下来看,两人的身手不弱。 她不一定打不过,但会惊动看守小院的人。 霍清伸手扯下她的面巾,重复了一遍,“宋小姐,好巧。” 宋闵知没有躲开,被他拉下覆面巾后,语气冰冷刻板,“不巧,你在跟踪我。” 霍清陈述事实,“我没跟踪你。” 她速度太快,他根本跟不上。 他是直接来的。 霍清刻意看了一眼宅子的方向,说,“你现在是跟我回家,还是继续进去?” 他问得轻松,宋闵知却不轻松。 他带了两个侍卫,如果两人和他纠缠,她一时也不能占上风,那边看守的守卫再过来,她没有一丝胜算了。 霍清也不催她,静静的等着。 两人正在僵持,西南方突然‘轰’一声巨响,火红的光映了半边天,将这边都照亮。 霍清一惊,看向声音的来源。 隔小宅院不远处,大概也只有半里地的一户人家,炸了。 起码是两公斤火药的火力。 霍清语气凌厉起来,“你做了什么?” 祝弈和郑立人也听到声音,匆匆出门来看,那边的火光还没有弱下去。 幽州连空气都是干燥的,火药炸了之后,应该是引燃了家具,火苗瞬间就舔上房梁,大火片刻就淹没了民宅,火顺着风向,竟然有向周围房子蔓延的迹象。 如果任由火势发展下去,那架势,只怕是这条街都要烧了。 祝弈兼修毒术和医术,也不是活菩萨的那类医者,他做什么都是要看回报的,郑立人为人虽然不正经,却是医者仁心的那类。 这个从当初在土匪山上就能看出来 郑立人丢下祝弈,匆匆的往那边跑去救火。 要留一个人照看沈问,那火势又太大,祝弈怕他一个人冲进火场里别出不来了,就叫看守的护卫跟去了一半。 这时候,远处一道身影飞奔过来。 正是曲风。 这是宋闵知原本的计划。 曲风不仅丢了炸药,还放了火,夜风一燎,他们若是不去救火,要不了多久就能烧了这条街。 一个人呢肯定是不够的,能引走多少人算多少人。 她和曲风的功夫都不算低,擅长奇袭,攻其不备,她们也不需要跟对方多纠缠,抢了孩子就开跑。 她的脚力在梵音宫内都无人能敌,有自信甩开他们。 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霍清却在此时冒了出来。 她明明亲眼看见她睡下了……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而另一边,从沈府出来的江蕴也走到地方了。 他老远就听到巨大的爆炸声,看方向是小宅院的方向,吓得心脏都差点停跳了,一路飞奔过来的。 等渐渐近了,看见小宅院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宋闵知经过常年的训练,眼睛跟鹰眸一样,黑夜中视物如同白天,江蕴还在街头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他,她拉着曲风,身形一闪,遁了。 形式不利,只能撤退。 江蕴、霍清、守卫,全都聚在一堆,她拿下一个江蕴都困难。 那两侍卫见人跑了,用询问霍清,“公子,要追吗?” 霍清盯着渐渐融入黑夜的声音,说,“不必。” 两个侍卫是专业的,只听命令行事,不该问的绝对不问。 江蕴走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宋闵知的身影。 看见霍清,他便问,“刚才的爆炸声是怎么回事?” 两人并肩往小宅院走去,霍清答,“小公子被人盯上了。” 江蕴神色一凛,杀气勃然笼罩了周身,“谁?” 霍清神色不变,语气也平板,说,“先前让你查的女刺客如何了?” 江蕴一听,就明白了,回想起下面禀上来的消息,喃喃道:“梵音宫?” 霍清听了脚步,微微侧首,似是询问,“梵音宫……蜀国梵音宫?” 江蕴说,“是。” 蜀国的梵音宫是个杀手组织,里面的所有杀手都是女人,擅长以皮相迷惑敌人,猎物一旦放松警惕,就是时期已至。 据说这些杀手基本上都是幼时被拐来,或者从路边捡的流浪儿,一并拢到大本营,喂下宫中秘毒,定时解毒,然如同大浪淘沙一般,用最残酷的竞争方式,淘汰掉劣者之姿,留下优胜者。 梵音宫的杀手是最出色的,因为他们的竞争方式是最残酷的,活下来的人,不仅天赋是最佳的,心也是最狠的。 还是杀手组织最常见的手段——自相残杀。 但梵音宫的自相残杀段数高多了,残忍值爆表的那种。 幼女在六岁到十岁之间被拐来,自己组队,选择一名最佳拍档,这名拍档,是你未来几年生死相托的伙伴。 梵音宫有一处角斗场,每人每天的食物,都是从角斗场上搏杀换来的,你和你的拍档,每天只能有一人上角斗场——胜者割下败者的头颅,用头颅去换当天的食物。 最恐怖的不是你用命换来的食物还没有拳头那么大一点,最恐怖的是梵音宫不限制同伴之间互相抢夺。 也就是说,你辛辛苦苦从角斗场上下来,得来的食物丁点儿食物不仅要喂饱自己,还要喂饱拍档,而且从你踏下斗场的那一刻,无数双眼睛就已经盯向了你,和你的拍档。 你和你的拍档必须并肩作战保护好自己的食物,如果能力有限,被打死也是没有人管的。 没有人是不需要休息的,不可能有人能够不知疲倦的每天上角斗场拼杀,所以拍档是必须的。 你和你的拍档必须全身心的信任,托付,互相磨合,培养默契,才有可能从人吃人的战场上走出来。梵音宫每年进入角斗场的女孩儿至少是百数人,可是每年只有一人能存活。 你的最后一个任务,是杀掉自己的拍档。 杀掉用性命相托了这么多年的人。 这之后并不能马上执行任务,你只是获得了存活的资格。 也就是说按照最大年龄值来算,活下来的这个女孩儿,在十一岁的时候,已经杀人无数,学会了绝情绝爱。 今后的五年,每天都是地狱式的训练。 每日训练十个时辰,全年无休,训练师傅无时无刻变着花样想致你于死地,如果经受不住考验,就训练中死去,连睡觉都是睁着一只眼睛。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儿,永远在挑战自己的潜能。 熬啊熬,好不容易出师了,又要开始执行任务,这辈子永远脱离不了梵音宫,永远只能被当做一个杀人机器,将灵魂出卖给魔鬼。 所以梵音宫里的女杀手虽然人少,但效率极高,极少失手。 这样环境里走出来的人,只要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就能出卖一切能出卖的事、物、或者人,换取自己的性命。 她们活着,仅仅只是为了活着。 这仅仅是江湖上的传言,其惨烈程度,比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有杀手组织模仿过梵音宫的训练模式,可是最后无一存活。 侥幸活下来的人,也不会有求生的意志。 这样的生命毫无意义,心里永远不会有阳光照耀,永远提心吊胆,所以没有必要活着。 但是梵音宫做到了,它让每一个杀手拼尽全力去训练,存活。 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 霍清目视前方,没有再继续梵音宫的话题,而是对江蕴说,“小公子已经被盯上了,出了将军的眼皮子底下,哪里都不安全,祝弈曾说三年才知小公子是否能长命,现在的情形,可是要提前叫他回到娘亲身边了?” 江蕴沉默了。 祝弈说沈问的情况并不算好,三天两头就要发一次烧,体质特别差。 小孩子不像大人能够好好配合治疗,每一次生病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小命。 这么脆弱的孩子,怎么能送回江柔身边呢? 可是除了沈府,到底还有哪里能将他护得万无一失? 霍清跟江蕴的考量不一样,他并不关心江柔的情绪如何,他只关心……梵音宫为什么要沈十三的儿子? 有什么目的? 还是幕后有人买凶? 其实以沈十三的树敌情况,有人买凶报复的可能性很高。 不,是极其高。 可是霍清总觉得,事情没有表面这么简单,他总觉得,里面另有隐情,可是现在一团迷雾,出了一个宋闵知,其余一概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霍清脑子里突然闪过些什么。 等等…… 宋闵知? 梵音宫宫主……宋闵知。 ------题外话------ 今天只有一更 正文 两个孩子的娘 因为秦地和蜀地的口音问题,宋闵知当初说自己的名字,在霍清耳中,是——宋敏智。 她一口几乎不带外地口音的口音,唯独说自己名字的时候用的是蜀腔。 江蕴不提梵音宫,霍清根本想不到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难怪,她敢用真名在大秦横着走…… 巨大的爆炸声惊着了小沈问,郑立人跑去救火了,就只剩下祝弈手忙脚乱的哄孩子,江蕴到的时候,他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再给这个小崽子来两针。 他这一辈子未娶,无子,从来都没有带过孩子,结果现在人到中年,居然直接来帮别人带外孙! 这叫个什么事儿?! 说实话,这孩子哭的时候,他很想摔死这个小混账!怎么就这么混呢?哭起来还没完! 但是没办法,谁叫这小崽子命好,是岚云的外孙? 看到江蕴进来,祝弈默了一下,心想还好自己动作慢,没来得及掏银针…… 小沈问才半岁,就已经开始认人,在祝弈手里哭闹不停,换了江蕴就咧开嘴笑,笑得一口没长牙的牙床都看得见了。 祝弈心想。 小白眼儿狼! 也不知道是谁在养你。 江蕴本来是来陪外甥过三十夜的,现在这么一闹,也没心情过了,嘱咐祝弈千万不能再把保护的人手调走。 想了想还觉得不放心,又暗中加派了十人, 小小一个宅院,守卫得比大内还森严。 江蕴在考虑,要不要把孩子送回沈十三身边养。 祝弈这儿围得再严实,他也不放心。 落脚之处已经暴露了,要是有人调派了大量的人手来强攻,也守不住。 可是沈府不一样。 沈家的家里可是养着军队!近百来人! 要是打不过,那儿隔龙虎关近,调遣人手也方便,把沈问往里面一扔,就算是个金娃娃也没人敢打主意。 郑立人没过多久就回来,神色凝重得很,一问,才知道炸了的那户人家正在团年,一炸药包丢下去,一家五口没了三口,明明是喜庆的日子,那边已经开始哭声震天。 祝弈没多大感觉,可郑立人这一晚上怕是睡不着了。 他们没把此祸是人为的事情告诉他。 这是个真正的医者,现在已经很难过,要是让他知道实情,祝弈怕他上吊。等调度来的谍者到了之后,江蕴和霍清就回家了。 霍清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宋闵知之前住的房间,那里黑漆漆的一片,已经没有人了。 她应该不会回来了。 不,她一定不会回来了。 再见就是你死活我,回来做什么? 霍清脱了衣裳躺在床上,奔波了大半夜,疲惫极了,却怎么都睡不着,失眠了一晚上。 江蕴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了沈十三。 大年初一,沈十三还以为他是来拜年的,结果他一来就神神秘秘的拉着他避开江柔,面色凝重的说,“梵音宫盯上孩子了。” 沈十三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当时就一拍桌子,“草!蜀国是关不住他们?还把手伸到我大秦来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梵音宫就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才只来了一个宋闵知,否则紫袍男说不准连老窝都端过来! 气过之后,就必须拿出解决方案了, 这个儿子虽然丑,也没什么卵用,但好歹是自己的种,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还好,可要是让他在外面置身死地,那就不好玩儿了。 怎么说也是他努力造出来的,岂能让别人将他的小命惦记了去? 沈十三想了半天,目光开始探究着往江蕴身上放,他被看得背后发毛,警惕的问,“你想干嘛?” 沈十三说,“你那儿安全吧?” 江蕴瞬间就懂了,翻了他一个大白眼。 他干情报的,你觉得他那儿安不安全? 主要不是怕沈问招人惦记,是怕这小子遭一群人惦记,只有沈十三这儿,军队包围着的大院儿,遭多少人惦记都没在怕的! 江柔看他俩在角落里叽叽咕咕,有点儿好奇,“你们两个悄摸摸的在说什么呢?” 沈十三看她走过来,又看到后面正在被打手心儿的沈度,脑中灵光一现,任督二脉突然就被打通了,说,“你哥今天出去遛弯儿。” 江柔:“嗯?” 沈十三:“走到垃圾堆旁边。” 江柔:“嗯?” 沈十三:“看见一只狗。” 江柔:“嗯?” 沈十三:“狗嘴里叼了个娃。” 江柔:“娃?” 沈十三:“寒冬腊月,北风呼啸,那崽子冻得哭都没声儿了,狗嘴里的口水还留了他一身。” 江柔瞪大了眼睛,“孩子不会被吃掉了吧?” 沈十三愣了一下,心想她这是什么脑回路,虽然嫌弃,但还是耐着性子说,“没有,狗把那小子叼到你哥面前放下就走了。” 江柔觉得沈十三越扯越没边儿了,怀疑的看向江蕴,那眼神的意思是:哥,你是不是灌他喝酒了? 结果江蕴说,“是真的,孩子我给捡回去了,现在还在家哭着。” 江柔刚才怀疑沈十三是不是喝了酒,现在怀疑江蕴是不是也醉了。 她狐疑的看着这俩人,总感觉怪怪的。 江蕴接了沈十三的话后,也不管江柔满脸的怀疑,说,“弯湾,哥哥被调来监军,比沈十三忙多了,他一天天净搁家玩儿,我每天还要去大漠中探查地形,监督征兵的进度,向朝廷汇报工作,抽不开身,这孩子要不送你们这儿来养?还是喊你们爹娘,反正子嗣都是不嫌多的,小度也能有个伴儿。” 沈十三立即应和,“我觉得可以,那孩子我看过了,长得丑乖丑乖的,虽然身体不怎么好,但是精气神不错,看着也激灵。” 江柔质疑的神色更甚,“你不是一直都在家吗?什么时候去看的?” 沈十三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嘴瓢了。 江蕴趁江柔不注意的空档狠狠踩了他一脚,暗骂这个没长脑子的玩意儿,然后开始瞎扯,“今儿早在你家门口捡的孩子,顺便让他看了一眼就抱回去了,那时候你还在睡觉。” 江柔还是那副看酒疯子的表情,“要抱给我们养你干嘛又要抱回去?” 江蕴心中叫苦不迭。 他这妹妹以前都是憨挫挫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 沈十三想都没想,说,“抱回去才发现自己没时间照顾嘛。” 江柔和江蕴的目光瞬间就盯在他身上了。 前者表达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哥哥怎么想? 后者表达的意思是:这个智障,快来个人给我把他拖走! 沈十三愣了一下,才悟过来这话不该他说,反应过来就立即指着江蕴说,“刚才他告诉我的。” 江蕴已经不想跟他并肩作战了,怕一转头没让敌军捅死,让队友蠢死了,甩袖转身就走,也不管江柔回不回答,撂下一句,“我去给你们抱孩子。” 江柔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因为江蕴已经走远了,再说他也听不见,她问沈十三,“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沈十三打哈哈,“什么什么鬼,不就是捡了个崽子吗,看你疑神疑鬼的做什么!” 江柔被倒打一耙,反倒成了她的错了,顿时就气了,“我哪里疑神疑鬼了?!” 她觉得就是这两人做贼心虚! 不管这俩贼的心虚不虚,江蕴还是抱着孩子来了。 半岁的孩子,个头儿也不算特别小了,一见沈问她就惊了,脱口而出,“多大的狗才能叼这么个孩子?” 小沈问不足月出生,但已经将近半岁,小型犬肯定是叼不动了,大型流浪犬……看着这么一块儿肉真的不会下嘴吗?! 江蕴却淡定得很,说,“万物都有灵性,畜牲也不是见肉就吃的,叼他的狗肯定是只有灵性的狗,别大惊小怪的。” 江柔沉静了半响,正了神色,问,“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来头?你们不用这样瞒着我。” 她要是信了这孩子是狗嘴里叼来的,那真的是该多喝六个核桃。 沈十三见忽悠不了她,脑壳痛了起来,特别想大喊一声,‘让你养就养,哪来那么多废话?!’ 硬生生给忍了下来。 江蕴也头疼,想了一会儿,作出极其严肃的模样,一板一眼的说,“你就别问那么多了,这孩身份贵重,你好好养着就是了。” 他装模作样起来还挺唬人,江柔心理防素质弱了点儿,就被他唬住了,低头沉思,没再多话。 沈十三狠狠的松了一口气,给大舅哥递去一个‘演得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欣喜眼神。 江柔却在想,能让沈十三和江蕴说上一句‘大来头’的人,掰着手指头数来数去,无外乎也就那么一个——皇帝。 她的脑洞瞬间就不受控制了——这不是皇帝的私生子吧? 可是又一想,大秦还有人比皇帝大么?皇帝的孩子怎么能叫私生子呢?弄回皇宫做皇子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么?用得着这样大动干戈? 这不合逻辑…… 沈十三难得看出江柔正在纠正挣扎,对她说,“你怎么对沈度就怎么对他就是了,以后他还要喊你娘,别想这么多。” 想再多以后也要喊你娘…… 沈十三不经意一句话,倒是把江柔点醒了。 看沈十三和江蕴这难做的模样,难说是不得不收养这孩子,他们东拉西扯这么多,说到底多半也只为了是照顾她的感受。 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她若是老是不松口,他们肯定要为难了。 沉思半天,她终于轻微点了下头,说,“给他起个名字吧。” 沈十三和江蕴心里一喜。 说这话,就是答应了! 沈十三一激动,脱口而出,“他叫沈问。” 江柔瞬间又对他投去狐疑的目光。 江蕴扶额叹息。 不怕队友一带五,就怕队友似蠢猪! 他悄悄在背后揪了一把沈十三腰上的肉,表达了他的意思——闭嘴! 沈十三一看两人都安静了,飞扬的神色渐渐凝固了下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作出一副威严不准任何人侵犯或者质疑的模样,对江柔说了句,“好好养着吧。” 江蕴生怕江柔再追根究底,心都悬起来了,结果对方只顿了一下,并没有再多问。 他觉得跟人玩儿命的时候也没今天紧张,归根究底,还是的队友太傻逼了,让他一个人承受了两个人的提心吊胆!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江柔才静下心来好好看那孩子,说,“给我抱抱。” 江蕴把孩子递到她怀里,手把手的教她该怎么抱,孩子才会舒服。 沈度过继的时候已经八岁了,江柔没照顾过这么小的孩子,有点手忙脚乱。 江蕴耐心的教她,心里开始感叹。 他妹妹小时候是他照顾大的。 他小外甥也是他照顾大的。 他真是个国民好舅舅! 等学会了抱孩子的姿势,再看怀里小小的脸,江柔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具体该怎么形容,她也说不出来,就感觉眼睛酸酸的。 她以为是最近眼睛又开始犯毛病了,使劲儿眨了眨,就好了一些。 沈十三说得没错,这孩子虽然还不大,但浑身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江柔,小手肉肉的,跟雪白的藕节一样,放在嘴里啃得口水嘀嗒。 江柔刚刚酸了眼眶,现在心里突然又涌起灼热的浪潮,澎湃得很,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和孩子大眼瞪小眼,越来越觉得这孩子可爱,就顺嘴夸了一句。 夸完了,仔细看孩子的眉眼,她愣了愣,又抬头去看沈十三,有些犹疑的说,“这孩子长得有点像你啊!” 沈十三眼睛一瞪,吼得江柔直缩脖子,“少瞎扯,哪里长得像老子了?” 这么丑,哪里长得像英俊帅气的我了?! 孩子毕竟还不大,模样还没有长开,江柔也就是那一瞬间看着有点儿沈十三的影子,他一吼过之后再去看,不晓得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确实又不像了。 沈十三悄悄斜眼去瞟孩子的脸,心里暗搓搓的想,这么丑,像你才对。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仔细看那眼睛,圆溜溜的,跟江柔那双眼睛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但是这种话,他现在是不会说的,免得江柔疑心。 江蕴等江柔抱了会儿孩子,觉得她应该已经接纳了小沈问,才说,“今儿早家里的大夫说这孩子可能是早产,身体不太好,怕是多病,明天我让人去把祝弈和郑立人找来,住在你们府里好生照料着。” 祝弈这个人江柔不清楚,但是当初她中蛊的时候,一直是郑立人全程照料病情,连方小槐都只能给他打下手,可以说是很厉害的大夫了。 她看着这孩子挺健康的,怎么还需要郑立人来亲自照顾? 当时就问,“有这么严重吗?” 并不是她想苛待孩子,只是觉得沈问确实健康,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 江蕴知道她不了情情况,又扯了个谎,说,“今早上大夫说起来好像是有些严重的样子,我想应该不是危言耸听了,如果是好好的孩子,别人家为什么要丢了?这两人医术好,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他们看一下吧。” 江柔一想,也是这么个理。 过了会儿,她突然想起什么,道:“要不要找个奶妈啊?我也没带过孩子,怕带不好。” 江蕴说,“奶妈肯定是要找一个的,你年纪小,又没经验,找个人教你,你轻松些。” 事情吩咐下去,就不用他们操心了,郭尧自然会去办的。 江柔抱着孩子颠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种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她连二十都不到,莫名其妙的,竟然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白捡来的福分。 ------题外话------ 今天也只有一更…。 正文 没发现人 当天晚上,江柔把沈问抱到沈度面前的时候,她还担心老大不能接受老二,结果对方的反应很让她惊喜。 沈度小心翼翼的戳了戳老二的鼻子,又戳了戳嘴巴,正当她担心他伸手去戳眼睛的时候,老大语气中带了些惊喜,说,“娘,我有弟弟了吗?” 江柔露出老母亲般的微笑,说,“是啊,小度有弟弟了,这是小问。” 她说完就觉得怪怪的。 小问? 这个‘问’字,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为什么要叫沈问?沈十三是怎么起的名字?! 江柔就给老二改名的事件,跟沈十三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特别深入…… 最后上诉被驳回,维持原判,老二还是叫沈问。 正月很快过了一半,十五一过,新年就算结束了。 朝廷的第一批征兵也告了一段落,新兵蛋子被集合在龙虎关外的大漠上,沈十三亲自训话过后,开始选拔将领。 将领的修炼铁则——脸皮比地厚,胆子比天高。 简单地说就是毛遂自荐,自荐的人全都赶到擂台上,最后站在擂台上的四个人,就是这批新兵中选拔出来的将领。 沈十三亲自在下面看着,观察每一个人的能力。 这方法看起来简单粗暴,但是德智体美劳全都考验进去了。 光有匹夫之勇,枪打出头鸟,很容易被人合起伙来搞下台。 身体素质不行,直接被人一jio踢飞。 看不准擂台上的势头,不懂策略的人,还是蹦跶不到最后。 田忌赛马知道吧?脑子很重要。 最后能留在擂台上的四个人,虽然不一定是每方面都最拔尖儿,但一定是各方面都比一般人优秀的全方位人才。 这样的人才可遇不可求,来征兵的平凡人居多,六万人的人群基数太小,但最后只挑出了两个达到要求,比预中少了一半。 这些人将来是要背大责任的人,肩上是千万将士的脑袋,只能挑出两个,沈十三也不强行留四个。 留下的这两个人也不是就开始走上人生巅峰了,接下来的日子,沈十三还会像个偷窥狂一样的暗中观察。 他们的能力决定他们能不能领兵,但是性格决定他是能领兵十万?还是二十万? 如果发现这人的性格只领兵百人,那就踢回去做小组长吧! 人很少有十全十美的,但是沈十三要求这两个必须十全十美。 至少在带兵这方面,一定要达到十全十美。 沈十三的手下,严天罡稳重,擅长防守,适合在势颓时守城池。 常飞星速疾,擅长急行军,适合在势兴时先锋奇袭。 梁正神勇,擅长进攻,适合在势平时冲锋陷阵。 而新选上来的人,沈十三打算历练过后,丢给他们做副副将,起一个监督作用。 如虎添翼。 剩下的伍长、百户、千户等,就丢给这两人去选,两天后第一批士兵就开始训练。 第一天忙完,就已经沉暮,幽州的府邸离大漠近,脚力好点一刻钟就能走回去,沈十三回家后天刚黑,江柔正在跟奶娘学怎么带孩子。 沈十三冲她招招手,像招小狗一样把她唤过来。 江柔把沈问递给奶娘,心思在孩子那里,对他就很敷衍,“怎么了?” 沈十三看她眼睛一直往丑儿子身上瞟,手掌直接按在她天灵盖上,不许她转脑袋,“老子不比个小兔崽子好看?” 江柔想说‘没有。’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没敢说。 沈十三看她眨巴着大眼睛十分无辜,心里一荡漾,就不跟她计较了,说,“脚还痛不痛?” 江柔转了转脚脖子,说,“不痛了,已经好了。” 沈十三说,“明天别带孩子了,跟我去大漠。” 江柔一头雾水。 大漠是士兵的新校场,她去做什么? “去大漠干什么?” 沈十三言简意赅,“训练。” 江柔反应了一会儿,没反应过来,愣愣的问,“训练,我吗?” 沈十三无情的点头。 江柔瞬间惊呆了,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惊恐的后退两步,丢下一句‘不去。’转身就跑。 沈十三一把将她抓回来,捏了捏她软绵无力的胳膊,说,“什么时候能跑过我了,就可以不去了。” 江柔都快哭出来了,努力的去掰他的手指,想把他的手薅下去,颤抖着大叫,“你别闹了!” 发什么神经?! 沈度的惨状犹在眼前,她的身体素质说不定还不如儿子,跟他一起训练,两天小命就没了!况且她一个妇人,混在军营里算怎么回事?! 想休妻重娶直接说啊!干嘛连命都要给她祸祸没了?! 然。 沈十三做了决定的事情,没人能打回票。 别说打回票,打折都不行。 腿给你打折要不要? 江柔觉得肯定是哪里惹到他了,才突然抽风,赶紧软话讨扰,“将军,我不行的,你都说啦,习武要从小抓起,我都要二十了,太晚了,太晚了!” 沈十三淡然非常,“不晚,习成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 江柔深谙打蛇七寸的道理,嘴一瘪,摇着他的手臂开始撒娇,“那,那军营里全都是男子,我一个妇人,影响多不好,传出去别人怎么议论你?” 沈十三居然露了一个很深情的眼神,摸了两下她的脑袋,说,“放心吧,谁乱嚼舌根,老子拔了他的舌头,砍了他的手脚,做成人棍丢去泡酒。” 江柔脸上的表情一僵,背后爬起一层白毛汗。 有画面了…… 她默默的转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沈十三也不去理她,等到该吃完饭的时候,婢女去喊人,打开房门一看,房间空空如也,里面哪里还有什么夫人?赶忙连滚带爬的去告诉沈十三。 沈十三像早就料到了一样,跟沈度吃完晚饭,张先生把儿子领走,他才拍拍衣摆,不紧不慢的的出了门。 此刻。 江蕴的家里,江柔可怜巴巴的拉着江蕴,一步都不从他身边离开,“哥哥,沈战疯了,你一定要救我,不然你就没有妹妹啦!” 江蕴也很无奈,不知道沈十三怎么突然就哪根筋搭错了,正准备安慰她两句,下人就来报,说沈十三已经到大门口了。 江柔一听,瞬间弹跳起来,“哥哥,你一定要救我!”然后闷头就逃进了江蕴的房间。 进了房间还觉得不安全,眼睛盯向立壁的大衣柜,钻了进去,小心的关好关柜门。 速度之快,江蕴都还没来得及说句话,人就已经不见了,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沈十三由远及近,脸越来越清晰。 他一来就直奔主题,“江柔呢?” 江蕴面不改色心不跳,“你没把人看好,不见了来我这儿要?我还没问你要妹妹!” 沈十三说:“没什么好藏的,赶紧交出来,我们好回家睡觉。” “今天你恐怕得自己一个人睡了。”江蕴一扭头,身后出现一堆人,个个肌肉健硕,拳头砂锅一样大,一看就是专业打手。 沈十三单枪匹马,很有一种独闯龙潭虎穴的气势,“我倒是可以一个人睡,她一个人可睡不着。” 老子天天给她当人肉暖炉,差点给冰跳起来,你让她一个人睡试试?晚上不被自己冷醒就算她本事! 江蕴打个手势,身后的打手一字排开,把他身后的房间挡得严严实实。 这下就算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江柔藏在哪里了。 江蕴也不是没事找事,非要跟沈十三打,“你没事儿发什么疯,好端端的非要摧残自己的媳妇儿?” 沈十三严肃脸,“我是为她好。” 江蕴真是想一jio踹他脸上,差点给气笑了,“把她拉到沙漠里面风吹日晒吃沙子,跟一群糙老爷们儿混在一起是为了她好?你是脑子被门夹了,脑花儿被挤出来了吧?” 沈十三说:“你懂个锤子。” 得! 这是没得谈了,就打呗! 不信这一群人都干不过你! 往常一旦江蕴和沈十三开始动手,江柔不管在做什么,都会擦擦手赶忙跑过来把两人分开。 但这回,大舅哥和妹夫打得天昏地暗,都没看到她的影子。 沈十三肯定是不能单挑一个有江蕴的团队,他净防守,满屋乱窜,江蕴是追不着,也揍不到。 那滑溜又嚣张的背影,活脱脱就是‘你打不到我吧,没有办法我就是这么强大,追不上我吧,啦啦啦啦啦啦啦啦,被我打败了,大家一起上吧,我根本没在怕!哈哈哈哈哈哈!’ 沈十三体能很好,江蕴的耐力也不错,两人就这么一直耗着,到后来打手干脆也不掺和了,就看他两人你追我赶,偶尔还过两招。 天黑了,怕他们看不清,打手们甚至还贴心的给两人的主要战场周围点了灯。 江蕴实在没耐心了,退到一边,让打手们上来打接力赛,自己退到一旁翘着二郎腿看。 沈十三一个人耗一堆人,差点没把自己耗废了,最后,连江蕴都看不过去了,让手下们停手,有点儿怀疑人生的问,“你到底是图个什么?弯湾跟你到大漠上去晒太阳你是能吃到糖吗?” 沈十三还是那句话,“你懂个锤子。” 江蕴也不想再为难他,直接把话挑明,“弯湾小时候,我连路都舍不得让她多走两步,哪个混小子要是欺负她,我就揍到他怀疑人生,我从小宠到大的妹妹,嫁给你这个混账已经很吃亏了,你要是想喊她回去跟你吃苦受罪,还是自己早点儿回去洗洗睡吧。” 沈十三趁着说话的功夫恢复了些体力,盯着江蕴的眼睛,很鄙夷,“你究竟是宠她,还是害她?” 江蕴一愣,板起脸说,“今天我要是让你把人带走,名字都倒过来写,你说到天上去都没用。” 沈十三像没听到他这句话,继续说,“小时候你舍不得让她走路,所以她现在走两步就喘,你不让别人欺负她,所以她现在就净受欺负。” 江蕴的脸已经完全黑了,语气中的怒意已经压抑不住,“出门没吃药吗?胡说八道些什么?” 沈十三眼神淡漠,口气轻蔑,“说你智障,你还真傻逼上了。” “她明明体弱,你还生怕她锻炼了身体,十几二十岁不到,比中年大妈还虚,中年大妈还能跑两步,她走两步都要命,气虚血虚,手脚凉得冰条子一样。” 说完,他用看‘你这个城府男’的眼神看着江蕴,说,“你一身武艺,隔三差五头疼伤风了吗?寒冬腊月身体冰凉了吗?能跑能跳骨折了吗?” 江蕴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沈十三说,“你以为的好,是你以为的,好。” 江蕴的内心受到了泥石流塌方一样的冲击。 江柔确实是从小体弱,虽然是个不留疤的体质,可是每次受伤都好得极慢。 他就怕了。 这么娇娇柔柔的妹妹,留一丁点儿血,比他自己流一缸还叫他难过。 江家人不想太过招摇,他们完全有过富庶生活的经济水平,却像平常百姓一样为生活奔波。 千机楼的收入可观得让人咋舌,但他们呢一家人的生活开销,全都由一个小酒馆支撑。 平平淡淡的幸福。 运营千机楼,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有个世事动荡,他们能有立足之力。 江家的男人足够强大,不需要江柔无坚不摧。 她是奉新郡里最幸福的小公主,有最疼爱她的家人,农家小院儿,把她养得比娇小姐还金贵。 她受伤好得慢,江蕴就不让她受伤。 她体能不行,江蕴就不让她大费力气。 她体弱多病,江蕴就给她买最好的药。 可是他居然没有醒悟。 为什么要买最好的药呢? 提前预防不比有效的治疗更好吗? 后来,果然动乱了,一个千机楼,没能让他保护好家人。 再找到江柔的时候,她已经伤痕累累。 这让他开始内疚。 想倾尽所有去保护她,因为他曾经把她弄丢了。 他可以给她锦衣玉食,可以护她一世周全,可是健康的身体,他给不了。 江蕴常常在想,怎样才可保江柔一世无虞,安康到老,儿孙绕膝。 他逼着方小槐,想尽办法想让她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但她差点因为这个孩子没了性命, 虽然有外界的因素,但她本身的身体底子,何尝又不是诱因? 他以为自己在保护她。 可是沈十三说,‘你一身武艺,可曾体弱多病?你以为的好,是你以为!’ 他像被一巴掌扇醒了。 江蕴三岁就武艺启蒙,江父对他的要求很严格,虽然他先天条件比江柔好,可是比起一般人,他仍然算得上少病痛。 生命在于运动,习武之人,或者是从事体力劳动的人经年累月的锻炼,身体好是自然的。 江柔的身体虚得一比,可是他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让她锻炼身体。 他有一个瓷娃娃,每天都在捧在手心里,生怕一不小心就打碎了,可是却没想过把瓷娃娃换成铁娃娃。 别说打碎,你有本事拿刀来砍呐! 纵然瓷娃娃不能质变成铁娃娃,但江柔能质变为更健康的江柔。 他居然一直没懂。 沈十三说,“你是自己嗷嗷感动,结果把别人害得不浅。” 江蕴此刻的面无表情脸之下,这辈子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开始发酵了。 沈十三不再管他,自己直直的进了房间。 开门的声音传来,江柔在衣柜里吓得一抖,轻轻的把自己缩了缩。 沈十三环视一圈儿,没发现人。 而整个房间能藏人的地方,除了床底下,也就是立着的大衣柜了。 他目光落在衣柜上,柜子门外还夹了一片深紫色的衣角——正是江柔今天穿的衣裳。 她似乎发现衣裳被夹在外面了,沈十三的视线里,那片衣角正被人用一种极慢,极轻的手法,悄悄的往里面拉。 ------题外话------ 今天还是一更…。 正文 岳父大人 沈十三眼瞅着她将衣角拉进柜子里,走过去很文明的敲了敲柜门,江柔在里面一听,瞬间像只炸毛的刺猬,缩成一团,把柜子里所有的布料盖在自己身上。 沈十三条条道道跟江蕴理论得有鼻子有眼儿。 那其实都是假的,他最真实的想法,是…… 早先在想,他要是死了,这颗可怜巴交的小白菜,不知道多少色猪惦记着想拱! 他都已经下去了,就算想跳起来,棺材板也已经钉死了。 进了他沈家的门,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灰! 如果他不幸战死,临终遗言如下: 以后要是有人想娶你,你直接一脚断子绝孙脚过去,让他下来跟老子比划! 虽然他不一定会死,但是此计划一定要提上日程,不然他睡不踏实。他拉开柜门,江柔正在努力的盖住自己的脸。 空气一度变得很凝滞。 江柔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人,心想。 完了,哥哥不会被他打死了吧…… 沈十三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生气还是不生气,江柔一阵忐忑,然后听见他问,“你是自己走,还是我带你走?” 大立柜虽然大,但它毕竟是个装衣服的器件,装一个人,再大也大不到那里去,江柔不断往角落里缩,其实也没能跟沈十三拉开多大的距离。 她大眼睛眨啊眨,咬了咬嘴唇,抖着一把嗓子说,“你回去吧,我哥不让我跟你走!” 话一说完,他就粗暴的把她从衣柜里拉出来,江柔先是眼前一花,再是觉得天旋地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抗在肩上了。 她想起了沈度脚底的血泡。 大漠的风。 大漠的沙。 以及飞沙打在脸上的感觉,瞬间就觉得呼吸一阵困难,肺里有一种无比强烈的干裂感,像吃了满嘴的沙一样。到底是作了多大的孽!这辈子才能遇上一个沈十三啊! 沈十三在江蕴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把江柔扛走了。 她在和救命稻草擦肩而过的时候,眼睛迸发出带有强烈求生欲的光芒,“哥哥!哥哥!你拉住他!我不跟他走!你拉住他!” 江蕴的神色很复杂。 沈十三告诉他,他的‘宠’是错的,可是仍舍不得江柔受苦,她惊惶的叫声都喊进了他心坎儿里,像有人拿根搅屎棍儿在他心上戳。 戳一下,还要在屎坑里搅和一下,再戳,戳完了,给他留下一颗满是窟窿、散发着臭豆腐味道的心脏。 很窒息。 江蕴挣扎得极其痛苦,要奋力的控制住双腿,才能不让自己追上去。 他和沈十三像两个在争夺江柔抚养监督权的家长,一旦放手,以后江柔受再多苦,都是他默许的了。 江柔的声音慢慢变小了。 因为人已经走远了。 江蕴愣愣的追出门口,只看见沈十三扛着江柔,脚步飞快。 他想追上去把人抢回来,可是怎么都迈不开腿。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 沈十三才是对的。 江柔在沈十三肩上,不论从什么角度,用什么姿势都使不上劲儿,况且她的力气本来就很小,只能大叫着让他放开她。 沈十三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冷冷的呵斥,“闭嘴!” 帐都还没跟你算,你还敢嚷嚷? 他可一点儿都没省力,江柔眼圈儿都疼红了,翘起脑袋不死心的想找江蕴。 但日垂迟暮,她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站在大门口,脚上钉了钉子一样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没有加以阻止。 她恨恨一拳头攘上沈十三的后背,“你到底对哥哥说了什么?!” 江柔心中的哥哥不是个三言两语就能劝动的人,对她承诺过的话,更是言出如山,从来没有过出尔反尔的时候。 她想不明白,沈十三到底说了什么,他前脚才答应了不会让她被带走,后脚就却干看着她被带走! 她那点儿力气,当然捶不痛沈十三,反而让他觉得这力道捶起背来肯定很舒服,然后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你哥哥的名字得倒过来写。” 现在还不算太晚,街上的行人少了些,但不是没有,很多人都认出了沈十三,看见他肩上扛着一个女子,都由衷的感叹:将军乃是真男人! 威武! 一路回家,沈度摇头晃脑背书的模样,被灯光倒映了影子在窗纸上,沈十三驻足看了两眼,见他没偷懒,才带江柔回房。 江柔是被摔到床上的。 床虽然软,但也不是棉花做的,就这么直挺挺的被扔上去,屁股先着陆,不疼……才怪! 沈十三没给她缓冲的时间,直接压上去,将她的双手擒在头顶,说,“我说你得习武,你就得习武,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江柔气得脸都红了,“你自己想干嘛就干嘛,没人拦着你,我到底哪里惹你了,为什么老是要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很愤怒的控诉,沈十三也没有回答她为什么,而是直接低头堵住她的嘴,吻了一阵,气息有些不稳,在她耳边低沉的说了一个字,“乖。” 江柔气哼哼的,并没有被哄好。 他左手插进她乌黑的发丝里,又在她唇上印了一下,认真的看着她的双眼,“乖些,别闹了。” 江柔委屈得直哼哼,说,“我明明都不适合习武,身体也不好,又都已经快二十了,成天跟军营里的一群男人混在一起像什么话?” 第一次跟沈十三回京的时候,他把她忘在军营里三天,那时候她还没褪去少女的羞涩,天天看光着膀子的男人跟一群狒狒似的上蹿下跳,实在是看怕了…… 哪有正经人家的女子混在男人堆里的? 沈十三说,“你只会跟我混在一起,没机会跟别人混在一起。” 江柔偏过头去不看他,“不去不行吗?” 沈十三:“不行!” 沈十三是个行动派,第二天沈度什么时候起床,江柔也什么时候起床。 他提前让人准备好了她的衣裳,十几件,全都是一个颜色——黑的。 衣裳是改良过后的短打,不会束手束脚,又比寻常短打宽松,活动得开手脚,更重要的是! 勾勒不出江柔身材上的曲线。 一看就是预谋很久了! 沈度看着这身打扮的江柔,有点儿懵,等一路到了龙虎关关外,他更懵了,“娘,你这是做什么呀?” 江柔神色萎靡,“问你爹。” 沈度偷偷瞟了一眼沈十三,由于身高差距,只能看到下颌线,以及对方一脸的严肃。 算了,不问了。 反正总会知道的…… 征兵仍在进行,这第一批的新兵,先锋队伍里有一千人,这一千人,由沈十三亲自带领训练,剩下的由新任将领们带领,其中江蕴领了一支队伍——侦查兵。 算是他的老本行。 将领都是新兵,每日任务由沈十三亲自布置下去,他们监督完成,再由沈十三定期验收。 要是验收成果不合格……后果当然是很惨的。 大漠广阔,士兵的行动不受限制,可以自由奔跑,自由搏击,以及各种自由……等等。 沈十三领了一千人,先跑了一个五公里热身。 他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女人,士兵们个个都好奇,但又不敢问,偏生他也不介绍一下。 那女人肤白貌美,大眼红唇,行走动作之间都是女子特有的柔婉风情。 虽然穿得死板,但看起来年纪应该还小,应该在十六七岁之间。 士兵们的眼神就忍不住的在沈十三和江柔身上徘徊。 听说沈将军三十多岁,如果他动作搞快一点儿的话,女儿应该有这么大了吧? 虽然没听说过沈十三有女儿,但是他哪些风流债,几大本子都写不完,有一两个私生女怎么了? 平白无故的带个女儿一样大的娇小姐来练兵场,这做派……是要培养接班人啊?! 将门虎女! 没毛病! 士兵们的心神就开始荡漾了。 先不说当沈十三的女婿,那前程!绝对比骑龙骑虎还腾达得高,单说能娶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美人儿,这辈子死也值了! 都是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一想到这儿,春心荡漾啊! 想造作啊! 一双双眼睛忍不住的往江柔身上瞟啊! 而沈十三刚好被手下的一个将领喊去了,看样子应该是有不是很理解的地方,正在询问。 龙虎关唯一块儿阴凉的地方,是最高的关隘角下。 冬天虽然不热,但江柔怕晒黑,冬阳照射下来,关隘角下有一块儿被影子笼罩的地方,沈十三把她安置在那儿。 沈十三被人喊走,就剩下江柔一个人站在角落,先锋小队的士兵没被人管在眼皮子底下,对自己的要求就不那么严格,把赤裸裸的目光放在江柔身上。 你想想,一千个男人用一种狩猎猎物的渴望眼神,同时盯着你,你憷不憷? 反正江柔是憷得腿都要开始打颤了。 沈十三在她双腿完全软成面条之前回来了,士兵们的目光‘嗖’就收了回来。 端正直视前方,像要把空气盯一个洞出来一样。 沈十三回来之前他们就已经端正了态度,没让他看出什么不对劲儿来。 认真算起来,今天是新兵第一天开训,沈十三先把跑步这一项的训练目标定了一个早晚五公里。 沈十三对儿子心狠手毒,新兵的目标是早晚五公里,沈度是早晚八公里,他带领新兵们开始跑的时候,小萝卜头已经完成一公里了。 等先锋小队动脚,沈度就被沈十三拉了回来,安排在队伍的最前面。 这样一来,他就算是累得像条狗,速度也不能慢下来,因为他压在阵前,他一个人慢,整支队伍都得跟着慢下来。 听闻沈将军有一个八岁大的儿子,沈度往阵前一站,身份就不用再多说了。 众人心里开始不屑,用一个八岁大的孩子领阵,沈战赫赫威名,结果是个任人唯亲的糊涂将军? 看看这细胳膊细腿儿,站起来还没有他们半截高,他们走起路来,他这小短腿儿怕是得甩开膀子跑才能跟上,凭什么领阵?! 然。 等真正跑起来,他们才发现,真正要甩开膀子跟上的,是他们。 沈度虽然人小腿短,但他有一个变态爹,已经被用要求成人的标准被要求很久了,在来幽州的路上,更是一天天什么都不做,净追马车了。 先锋队里虽然有些有武功底子的人,但大都数还是平民。 没有那么多家庭有条件让孩子从小习武或者从文,这个年代的大多数人,用尽全力也只能吃饱饭而已。 挑来先锋队的士兵,也只是比一般人更加有资质,更有可塑性。 别的先不论,在耐力和速度方面,除了已经有武艺在身的人,基本上已经很少有人能赢过沈度了。 江柔的待遇比儿子好。 沈度打头,沈十三就压阵,旁边带着江柔。 江柔的体力是渣渣中的渣渣,没跑完半里地,就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两条腿都开始脱离大脑控制,有了自己的想法。 这也是沈十三压阵的原因…… 但沈十三既然让她开始,就不会因为任何原因结束,所以江柔今天就算是爬。也得跟在队伍后面。 沈十三连躲带拽还加推,在先锋队完成五公里的同时,江柔也光荣的完成了人生中第一个三公里。 她本来就体弱,生沈问那会儿元气大伤,连手脚都比以前更冰,虚得很。 她身体素质不行,却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拖了整个队伍的后退,沈十三也没强行要她跑完五公里。 士兵们也齁儿累,完全是靠一口气硬撑着。 前面一个小孩儿都跑得比你快,有什么脸停下来啊?!不如找块儿豆腐撞死得了! 跑完五公里,沈十三下令原地休息一刻钟。 沈度喘了一会儿,很快就调整好状态。他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训练强度,体力恢复得也比别人快。 江柔就不行了,直接瘫倒在地上,谁都拉不起来,沈度赶忙凑过来扶起她,关切的问,“娘亲还好吗?要不要喝水?” 江柔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沈度问她,她靠在墙角,费力的点了点头,“要。” 龙虎关的关口下有州府下令整改出来取水的地方,存放的士兵的饮用水,小暖男赶紧跑去给娘亲取水。 沈十三一把将他拉回来,说,“看好你娘。”就往取水的地方去了。 主要是他觉得沈度的小短腿太慢,等他跑拢,江柔就渴死了。 沈十三一走,就有人在喊沈度,他一看,是队伍里的几个士兵。 他跟这些人是第一次见,也不知道他们喊他做什么,便有些奇怪的走过去。 刚一靠拢,五六个士兵瞬间就把他围住,开玩笑似的问诸如一些‘你怎么这么这么厉害?’‘你不累吗?’之类的问题。 沈度挨个儿回答过之后,就想回到江柔身边去。 但士兵们嘻嘻哈哈的围住他,神色间也没有恶意,江柔在阴凉处坐着,这里又安全,他就有问有答。 士兵们身材高大,把小沈度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时,一个士兵直直的往江柔走过去,蹲下身,很礼貌的问她身体如何,能不能跟上进度,并以此话题打开话匣子,大有种想跟江柔谈天说地的架势。 江柔还没缓过来,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也不是很想应付他,出于礼貌,偶尔回一个‘恩’,或者‘哦’。 她一看就是枝头上的凤凰,士兵想攀附,但也不傻,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沈十三有没有回来。 一下子就暴露了目标,目的性太明显,这才初见,显得太猴儿急,岳父大人对他的好感度会降低的! ------题外话------ 明天开始万更一个月,我认真的 正文 禽兽! 此士兵在新兵中胆子算大的,其他的不敢多说,但绝对是是这一千个人里面最不怕死的。 玫瑰都是带刺的,花儿虽然好看,那也是远观才好看,要是伸手去摘,那就容易被扎手了。 沈十三很显然就是江柔的刺。 从沈十三对江柔的态度来看,显然就是一个疼女又望女成凤的老父亲。 这样的父亲,一般对女婿被非常有敌意,对觊觎自己女儿的男人更想全都一棒子打死。 此士兵不时的偷眼瞅沈十三有没有回来,就说明道理他都懂,但他非要在老虎屁股上拔毛。 士兵内心喟叹如下: 我也怕死,但是真的好喜欢怎么办?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你不懂?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众人还在猜测江柔和沈十三的关系,大多数选择暂时观望,不敢贸然试水。 也就是俗话说的有贼心没贼胆。 一旦江柔的身份确认,那绝对就是狼群中的大骨头棒子,简直不要太抢手。 此士兵心里也没底儿,但是老话还说了,胆大骑龙骑虎,胆小骑个鲍鸡母。 看看沈将军这年纪,再看看面前这小姑娘的年纪,阵前放个儿子,阵尾带个女儿怎么了? 而且他就是单纯的喜欢这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喜欢还不能追了?! 她是沈战的女儿怎么了?焉知二十年后,他又不是另一个沈战? 不得不说,这个小伙子,很有梦想! 甲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一个姑娘,乙是有目的性的喜欢一个姑娘,那在行动上,甲肯定要比乙大胆,因为他本心追求的是姑娘,而不是功利。 此士兵就是这个甲。 他上来就是一番嘘寒问暖,然后趁着沈十三没回来,道:“姑娘可有心属的男子,若是没有的话,你……看我怎么样?” 冬阳高升,阳光洒在他脸上,他真诚的笑容中带了些许羞涩,是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蓬勃。 长枪怒马鲜衣少年郎,说的就是这类人。 没等江柔回话,他突然站得像杆标枪,声音又大又洪亮,“我叫窦子明,今年二十一,身高七尺二,上进有责任心,无不良嗜好,疼娘子,会赚钱,家里两处房产,十亩田产,地里三头牛,姑娘,我能追求你吗?” 他一番话把江柔砸晕了,愣愣的看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 窦子明一拍胸脯,大声道,“姑娘放心,落水我娘会凫水,生孩子保大,一辈子就你一个,一心一意只为你,满眼满心都是你,绝不沾花惹草,绝不变心纳妾!”然后又问了一遍,“姑娘,请问我可以追求你吗?” 江柔还是结结巴巴的,“你……你……” 窦子明有些着急,“姑娘,我是真心的。” 再不快点,岳父就该回来了! 他一说完,江柔还没说话,后领子突然被人一拽,还没反应过来,后背一疼,就被人像踢麻袋一样踢飞了。 这一脚力道是真重,窦子明飞出去两三丈远,蜷在地上疼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一样,站都站不起来。 此刻,江柔终于说完了想说的话——你后面…… 沈十三在你后面。 窦子明豁开一条眼缝儿,只见沈十三手里拿一个水囊,脸黑如锅底,满身杀气的看着他。 死亡凝视中…… 窦子明牙一咬,心一横。 反正都被看见了,现在要是灰头土脸的跑了,难免给沈十三留下一个很怂的印象。 军营里当兵的,哪能有软蛋?! 他忍着疼痛站起来,两大步走到沈十三面前,挺起胸膛,直视对方幽深漆黑的瞳孔,铿锵有力的说,“将军,属下窦子明,真心求娶将军之女,请将军大人成全!” 话说完,突闻一声暴斥,“瞎了你他娘的狗眼!” 然后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照着脑门挥下来,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挡,挡是挡住了,没想到胸口一疼。 沈十三一个肘击捅在他心窝,脸都给他疼变形了,然后脚下一动,一个扫堂腿过去,把窦子明扫在地上横躺,再狠狠照着心窝跺了一脚。 士兵们都看愣了。 将军这是……下死手啊! 这时候,被围住的小沈度有了空子,从人墙里钻出来,看到老爹一脸被人刨了祖坟的表情正在揍人,小心的以战场中心为圆心,绕了一个半圆,蹭到江柔身边,小声的问,“娘,你没事吧?爹怎么啦?” 江柔心戚戚的摇摇头,说,“没事,小孩子别问这么多。” 虽然她也很同情这位仁兄,但是这样的沈十三……借她八百个胆子都不敢惹啊! 窦子明长得人高马大,但到底比不上自幼习武的沈十三,力气不如他大,虽会些三拳两腿,武功却也不如他高,被打得只顾护脸抱头,没多久就吐了血。 金黄的沙漠上沾了殷红的鲜血,看起来十分血腥。 江柔一看这都要出人命了,心惊胆战的上去拉住沈十三,让他别打了。 她不劝还好,一劝,沈十三就更加鬼火冒。 老子一眼没看住你就招蜂引蝶,还他妈敢为奸夫求情。 “滚!”他一把将江柔推了个踉跄。 沙地柔软,一踩一个凼,她退了好几步也没站稳,摔在地上居然还滚了两圈儿。 沈度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反往常稳重的模样,大叫着跑过来扶她,“娘!你没事吧?!疼不疼?” 沈十三看她摔到了,怒火值那叫一个噌噌噌。 老子都没用劲儿,搁这儿跟老子碰瓷儿呢?! 但是还是走过来,递了只手给她,虎着脸吼,“还不快滚起来!” 屁股底下不是水泥地,疼倒是不疼,就是吃了一嘴沙,江柔把手递给她,沈十三一用力,就把她从地上扯了起来,沈度绕了她转了两圈,给她拍身上的沙子。 窦子明石化了。 众士兵了石化了。 ……娘? 娘?! 沈十三有个八岁的儿子是不错,可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是怎么生出个八岁的儿子? 孩子八岁,怀孕一年,一共九年,那不是…… 禽兽啊! 畜牲啊! **岁的小女孩儿都不放过啊! 沈十三把江柔拉起来,又想折回去收拾窦子明,被拉住了袖子,她说,“将军,我肚子疼。” 沈十三果然眉头一皱,说,“一天天就你事儿多,怎么又肚子疼?” 嘴上虽然凶巴巴的,还是伸手去摸她的肚子。 江柔的肚子当然不疼,主要是她要是不疼,窦子明的命就该没了。 平白无故因为她死一个人,她心里还是挺过意不去的。 “别以为肚子疼就可以不训练了,歇一会儿就给我滚过来。”沈十三把她带到角落的阴凉处,打开水囊给她灌了一口水,冷冷的瞅了她一眼。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装得还挺像! 然后把水囊塞在她怀里,冷冷的瞅了她一眼,去集合新兵,开始下一轮的训练。 窦子明神色恍惚,满脑子都是那一声‘娘。’ 看了眼已经有他腰际高的沈度,又看了眼沈十三,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禽兽! 沈十三斜睨窦子明一眼,指了指他,说,“你,给老子蹲那儿去,扎两个时辰的马步!” 老子不弄死你,老子让你自己死。 操你大爷的求娶将军之女! 瞎啊?! 窦子明满脸愤懑,又不得不遵循上级的命令,鼻青脸肿的去角落里扎马步了。 江柔默默的低头喝水。 兄台,捡回一条命就偷着乐吧,别再给他添堵了,到时候天王老爷都救不了你…… 江柔没能再休息多久。 沈十三心里透透亮亮的,知道她装病,只多让她歇了一刻钟,又把她拉起来,跟士兵们一起进行战斗技巧训练。 沈度在队列的第一排第一个。 江柔是第一排第二个。 他们的待遇跟新兵们一样,动作做错了会挨骂,屡屡犯错会被打,一众大男人举十斤的长刀,他们也举十斤。 一个妇,一个幼,你让他搬十斤金子都吃力,更别说还要举起这么重的刀比划出各种招式。 沈度的耐力和韧劲比江柔好,咬着牙还能坚持,江柔没到半个时辰,脸色通红,脸上的汗跟珠子似的往下掉,落到沙子里,瞬间就不见了水渍。 沈十三来回检查士兵们的动作是否规范,沈度和江柔是挨打挨得最多的两个人,看得大家都不敢喊苦,卖力得很。 对老婆还是都下这么重的手,轮到他们不得跟窦子明一样往死里打? 众人默默往那傻小子的方向瞟了一眼。 那么远都能看到脸上的青紫和淤血,别看他是静止状态,费的力气可比他们大多了。 搁谁能不休息的蹲那么久的马步? 可沈十三在那儿看着,腿肚子都抖圆了也不敢往下坐,不然谁知道这天杀的还有什么变态折磨人的法子?! 冬季寒冷,但大家都在簌簌往下面落汗珠,沈十三在队伍里面来回穿梭,江柔实在受不了了,憋着一肚子的委屈。 隔壁的一个小伙子看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被折腾成这幅模样,心有不忍,她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下意识的就喊了她姑娘,“姑娘,将军往后面去了,你稍微歇一下吧!”沈度趁着转身的空档,悄声跟她说,“娘,你偷偷休息一下,爹过来了我喊你。” 话刚一说完,只见刚才还离得很远的沈十三,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们身后了,于是,喊江柔休息一下的小伙子也被一脚踹飞出去了,“他瞎了,你聋了啊?!” 妈的,没听见这是孩儿他娘啊,姑娘你妹的姑娘! 沈十三跟吃了炸药一样,一指那小伙子和沈度,“你俩,也蹲着去!” 沈度可怜巴巴的看向江柔,和小伙子认命的陪窦子明扎马步去了。 江柔的前后左右都被隔离出一块儿真空地带,要是有人想跟她说话,估计得用喊的。 沈十三心中得意。 这下老子看你招蜂引蝶! 沈度远远的看见自家娘亲比她还委屈的样子,心里拘了一把同情泪。 娘啊!慢慢熬吧!熬久了你就知道儿子为什么怕爹了! 窦子明趁沈十三没看过来,嘴型不变,舌头栾动,喊了沈度一嗓子,“喂!” 三人排排站,老老实实的扎马步,窦子明左边是沈度,右边是那小伙子,沈度不确定他喊的是自己,用眼神确认了一下——你喊我? 窦子明说,“对,就是喊你。” 沈度看到他脸上的青青紫紫,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就耐心的问,“干什么?” 窦子明朝沈十三呶了呶嘴,憋着一口气说,“那是你爹?”沈度黙了默,“废话!” 窦子明一看。 这神态,果真是父子! 他又问,“那真是你娘?” 沈度年纪小,但是早熟,对方接连问些废话,他有点儿不耐烦了,“不是我娘难道是你娘吗?” 打酱油的小伙子:“……” 窦子明啧了一声,“脾气还不小!” 沈度给了他一个白眼儿。 蹲马步这事儿,要是蹲久了,你就得吊着一口气,不然一泄气,腿上保管没力,他本来就蹲得辛苦,这人还老是问些已知的没用问题,他回答一次,就张口一次,张口一次,就泄气一次。 很费力的好吗! 窦子明往他身边靠了靠,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他的小身板儿,又问,“你今年几岁了?” “八岁。” “那你娘多大?” 沈度斜他一眼,神态中竟然有些小大人的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觊觎我娘!” 窦子明又啧了一声,“懂得还挺多的嘛!” 他以为沈度不会回答了,却没想到……“十九。” 他有些奇怪的看向对方,“你都知道我觊觎你娘你还告诉我?” 沈度目视前方,极其刻板的陈诉事实,“告诉你又怎样,反正你也觊觎了也没用。” 窦子明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没用,说不准以后你长大了我还能做你后爹呢!” 沈度用一种‘好汉我佩服你’的眼神看向他,“希望我成年后你还健在……” 他说完就在心里否决了自己,因为这种人一定活不到他成年。 他的变态爹能让他活过今天,就已经是娘亲求情了,他要是再作死……那就是上赶着喝孟婆汤…… 窦子明远远的看见惨兮兮的江柔,突然想起沈度说她十九岁,顿时瞪着眼睛问,“你今年九岁,你娘十九,难道十岁就有你了?!” 江柔的脸显年纪小,沈度不说,窦子明以为她只有十六七岁,再加上传言沈战有一个八岁的儿子,所以完全没有想过他就是沈战的夫人。 可是她的真实年纪也只有十九岁,难道女子十岁就已经能受孕了?! 听说过猥亵儿童的,但还没听说过猥亵儿童后当爹的。这身体发育得也太早熟了吧?! 沈度轻飘飘的瞟了他一眼,那眼神,真让窦子明怀疑这这时一个八岁孩子能有的神态? 太……早熟了吧?! 但一想,他娘十岁怀胎……更早熟。 沈度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不知道刚才那一眼的功夫,他想了些什么,窦子明听见对方不咸不淡的说,“是啊,十岁就有我了。” 心中猜测是一回事,等得知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又是一回事,不仅是窦子明,连打酱油的小伙子都怒了,异口同声抨击:“禽兽!” 十岁啊!怎么下得了手啊! 不不不,很有可能……九岁?八岁?或者更小? 沈度眼角余光瞥到两人一脸想替天行道的表情,内心毫无波澜。 娘,儿子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希望爹有点儿危机感,对你温柔一点儿。 窦子明瞬间脑补了一出幼龄少女落入变态大叔魔掌,真命天子披荆斩棘,解救少女于水火之中的大戏。 这个真命天子,当然就是他自己了。 沈度很正经,很严肃,一脸我说的都是真的的表情,内心对窦子明的反应很满意。 ------题外话------ 十二点二更 正文 但愿你能活久一点 沈度这孩子,你看一眼,就觉得他心理年龄肯定比生理年龄大,因为他看起来实在是太稳重了,并且对事物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让一些大人都自愧不如。 可其实啊,这就是个坏小子,腹黑得很。 用稳重的外表迷惑别人,心里悄悄算计,背后害你的是他,明面上安慰你的还是他,蔫儿坏! 胆子也大,明明怕沈十三怕得要死,该给他添堵的时候也一点儿不怵。 窦子明比沈度他们先来好大一半天,早就坚持不住了,此时一愤懑,居然忘记了**上的不耐受,净顾着意淫怎么打倒沈十三,解救江柔去了。 士兵们中场休息的时候,江柔也跟着一起休息。 沈十三给她的计划,就是没有计划。 士兵们干啥,她就跟着干啥,能不能完成规定任务不重要,但一定要跟着大部队的脚步走。 她的身体不比精壮的小伙子,如果训练强度徒然巨大,适得其反,只会伤了根底。 沈度三人就不一样了,这是惹了事儿被罚的,沈十三不松口,他们就得在这儿蹲着,江柔休息了一会会儿,拖着疲惫的身体,拿着水囊过来。 她劝不动沈十三,给儿子喂点儿水总行吧?! 训练时大家都穿得不厚,沈度浑身都是汗水,薄薄的衣服皱巴巴的黏在身上,脑袋上还冒着热气儿,江柔给他喂了两口水,心疼的给他擦汗。 心疼儿子,更心疼自己…… 她往这边走,沈十三的目光也跟着过来了,一眼都不眨的盯着她,像生怕转个头他就要跟窦子明亲做一团了一样。 窦子明不敢光芒正大的跟她搭讪,就一直盯着她,试图能让她看懂自己眼神传达出来的信息。 但,对方一个眼角都没给他。 江柔知道沈十三占有欲极强,她要是多话一句,明天不是窦子明死,就是她死。 考虑到她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儿的娘了,沈十三不是很可能让她死,那就是窦子明死了。 她不想害人,所以给沈度喂完水,不多逗留,匆匆走了。 沈十三很满意。 算你识相! 然后直接让人把沈度和窦子明分开,江柔下次再去喂水的时候,只能接触沈度一个人了。 下令重新集结的时候,江柔看了一眼天色。 感觉像过去了一辈子这么久,其实连午时都还没有到。 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慢呢?! 接下来是箭术。 由于这支先锋小队当做奇兵培养,其他兵种只精一样,他们需要全精,他们以后,会是沈十三手下最精锐的一支部队,像利剑一样所向披靡,直插敌人的心脏。 靶场是一早就已经建立好了的,沈十三亲自演示了一遍如何搭箭、扣弦、预拉、开弓。 在战场上,除了格斗能力,箭术是很重要的一门技艺。 不,应该说是很重要的一门立功技艺。 战场上立功者,除了献出重大的军事决策,就是拿敌军将领首级,一场战役中,将领是军队的灵魂,如果将领战死,军队也会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这就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试想,你看到敌军将领在百步之外大杀特杀,但是战场混乱,你又很难靠近他,那么箭术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要是能一箭射中对方的头颅,不仅是立功,更是决定了一场战役的胜负。 这种时机虽然少,但不是没有。 平时不勤加训练,等到了战场上一箭射飘,那真是自己都能把自己怄死! 这种技能,沈度这种被着重培养的苗子,怎么能不着重训练? 所以他被喊了过来。 虽然双腿在打颤,但一定要装作下盘很稳的样子,否则老爹看见了,又是一顿爆捶。 靶场离窦子明两人罚扎马步的地方远,沈十三一转身,两人就赶忙站一会儿,他瞅过来,两人又赶紧装作不敢偷懒的样子扎稳马步,就这样一直捱啊捱。 大多数人没受过系统的训练,沈十三挑了十个有模有样的出来,当场提为百户,各分百人,让他们监管,他巡视。 江柔理所当然的又是垫底的一个,沈十三教的姿势也学得勉勉强强,但……她拉不开弓。 军队的弓箭是以成年男子的臂力作为参考,但她的臂力,乘以三都不一定能追上成年男子。 沈度的臂力也不行,但能勉强拉起一点弧度,江柔还不如儿子。 这下就很尴尬。 力量这个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看见成就的,除了加强平日的训练,沈十三也没办法,他过去站在江柔身后,把她圈在怀里,握住她的手,手把手的帮她开一次弓,一边开弓一遍讲解要领。 士兵们斜眼看过来,心中悲愤不已。 他们是来当兵的!是来训练的! 你说说,这还让不让人专心训练了?!你们回家抱去啊! 沈十三正说着,压根儿就没往他们那边看,却像满脑子都长了眼睛一样,突然抬头望过去,把偷看的人些全都逮个正着。 他威严着脸吼:“晚上加跑两公里。” 众人:“……” 心里哀嚎不已,但还不敢嚎出声儿来。 看这个架势,要是敢嚎出声儿来,那绝对是加跑五公里。 江柔累得很,沈十三一抱住她,她就忍不住往她怀里软,沈十三训完士兵,继续给她讲解要点,说着说着,突然发现怀里的人完全就是靠在他身上,没有用一点儿力气,根本就没认真听。 他松了弓,站到旁边,脸上的表情跟刚才训士兵是一样儿一样儿的,“自己练,晚上你也加跑两公里。” 江柔比士兵们还要悲愤,要不是人太多,怕是当场就要气哭出来,偏生不好当着众人哭,硬生生的人忍回去,只是红了眼圈儿。 沈十三说,“憋回去,哭出来再加一公里。” 江柔恨恨的一偏头,自己鼓捣手中的弓箭,一眼都不想再看他。 窦子明扎完马步,又过来跟大部队一起挨过中午,挨过下午,跑完五公里,第一天的训练任务才算完成。 士兵们由于开小差被抓到,加跑了两公里,江柔因为沈十三那句‘哭出来加跑一公里’,原本憋得好好的,一下就哭了出来,然后……加跑三公里。 晚上沈十三不再去拉她,她是什么速度,就是什么速度,士兵们跑完五公里,又跑完加罚的两公里,拖着几乎废掉的身体回了营帐。 而江柔,还在吭哧吭哧的完成加罚的三公里。 沈十三对她的要求不再像白天那样宽松,说了罚她三公里,一步都不打算少,江柔跑得慢,他就等,反正不跑完不罢休。 等江柔蜗牛一样爬完,天都已经黑尽了,训练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父子俩还在等着她。 一跑完,她就瘫在地上,沈度怎么喊怎么拉都不起来,大有一种直接在这里睡到天亮的架势。 沈十三把她拉起,半蹲在她面前,说,“上来。” 江柔根本就不用他说,膝盖一软就趴了上去。 她本来想很有骨气的置置气,结果哪知道身体不停使唤,趴都趴上去了,再下来也没什么气势,干脆就算了。 没骨气就没骨气吧,反正她一直就没能有过…… 一家三口缓缓往家的方向走去。 沈十三走得很稳,江柔累狠了,他还没走出训练场,她就已经睡死了。 一头乌发高高的扎了个髻,随着她脑袋小幅度的摆动,发髻在他侧脸一戳一戳,痒痒的。 沈度也累得不行,没什么力气说话,老爹看起来一大把子力气的样子,他很想拉拉衣角问‘背上还能加一个人不?’ 也只能想想,没敢问。 自己强行拖着自己一路回了家。 小沈度很惨,一进家门,就有下人告诉他,张先生已经在书房等他了,他心里喟叹一声命途多舛,澡都没洗,直接就着一身汗透的衣服去书房。 江柔被放到床上,扒了衣服都没醒,沈十三把她丢到浴桶里,一通洗洗刷刷,把人干净的拎出来,自己再洗漱后躺上床。 江柔洗澡的时候就醒了,上了床又开始睡不着,直到沈十三躺上来跟她说,‘快睡,明天还要早起。’ 她本来已经平静些,听到这句话,又开始闷气。 非要把她往死里练才高兴! 再冷,也不睡他怀里了,自己往床角缩了缩。 沈十三拉着被子,不让她睡开,她干脆连被子也不要了,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抱着手臂在墙角瑟瑟发抖。 沈十三也没来拉她,晾她一个人在那儿。 越来越冷,越来越心酸,她开始轻轻的抽泣,瘦小的肩膀微微耸动,看起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十三等她哭够了,估摸着也冷够了,才伸手把她拉过来,把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衣襟里,说,“睡吧。” 江柔睁着一双泪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瘪着嘴,用浓浓的哭音软糯无力的质问:“你白日这样欺负我,就不哄哄我?!” 沈十三伸手擦了她脸上的泪痕,像是妥协,“哄,哄行了吧?你想要怎么哄。” 江柔恨恨擂了他胸口一下,还是那个问烂了的问题,“你为什么老是要欺负我?” 沈十三:“我哪里欺负你了?” 江柔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鼻涕眼泪全都蹭在他衣服上,“哪里都欺负我了!逼我做不喜欢的事,逼我做做不了的事,还不让我带孩子。” 江柔天天去训练场,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确实没有时间带孩子。 沈十三却说,“孩子你带不带,他不是也一样长大么,有什么区别?” 江柔立即反驳他,“怎么没有区别?区别大了!你小时候都有娘亲带,凭什么不要别人带儿子!” 沈十三面无表情,“你想多了,我小时候巴不得他们不管我,儿子要是懂事了,你不管他他才高兴。” “你是你,别人是别人!” 她明天还要早起,再多做纠缠,明天又起不来,沈十三在她嘴上吻了一下,说,“别闹了,睡觉。” 低头一看,却见他圈着他的腰,已经睡着了。 ** 大漠,军营里。 幽州城池不大,容纳不下以万计的人,军队只能在大漠上扎营,虽然条件艰苦,但是沈十三要的就是条件艰苦。 沙漠里水比油贵,一群糙老爷们儿白天被操练得不行,晚上索性也不洗漱了,吃过饭就直接躺进了营帐里。 营帐很大,二十人睡一个通铺,窦子明脱了衣服,就看到白日跟他一起扎马步的难兄难弟,他兴奋的从通铺上跨过去,“喂!兄弟,好巧啊!我们分到一个帐子里了!” 此兄弟明显愣了一下,也显得十分开心,说,“我叫唐文山!” 然后周围有人聚过来,都是睡在一个帐子里的睡友,大家开始自我介绍,大致说些我叫什么名字啊,哪儿人啊,多少岁啊,算是互相认识了。 “我叫潘阳云。” 说自己叫潘阳云的这个小伙子身形比较清瘦,似乎话很少,很内向,只说了一个名字,其他的就没再多说。 窦子明多看了他两眼,开玩笑道,“潘阳云,你这么瘦,晚上睡觉不会硌着自己吗?!” 对方回答,“不会。” 本来只是个说笑,结果他回答得认真,窦子明反而不知道才怎么接话了,哈哈笑了两声,就跟其他人把话题引到别的地方去了。 都是群性格耿直的男人,没一会儿就熟络了,有人也开玩笑的问他,“窦子明,你的腿疼不疼?” 一听就是在笑他白天被罚的事情,他爽朗一笑,说,“不疼,就是有点儿酸!” 众人长长的‘咦~’了一声,问,“只是有点儿吗?” 窦子明道:“酸怎么了?酸死我我乐意!” 士兵甲惊奇得不得了,语气中颇有一种‘好好一条好汉,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的意思,“你丫不会还是还有想法吧,那可是将军夫人!” 窦子明说:“什么将军?那就是个畜牲,将军夫人怎么啦?他说不定比我先死呢?!” 士兵乙说:“兄弟,军营里虽然没有女人,但等打完仗,大把的美女等着我们挑呢,一个孩子都生了的女人有什么好的?你差不多意思意思也就得了,你都还没有娶过妻,真在这棵树上吊死了,你娘得哭死!” 窦子明神采飞扬的说:“你们是不知道那种感觉,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辈子就是她了,我是认真的,我娘认不认她我都是认真的!” 士兵丙‘切’了一声,说,“你可就拉倒吧!就看了一眼,这辈子就非她不娶了?你这辈子是不是没见过女人啊?!” 窦子明也学着他的语气‘切’了一声,用一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语气说,“谁没见过女人啦?感情!感情你们知道么?” 众人一同起哄,“哟呵,一眼的感情,真深刻啊!” 窦子明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众战友无奈的送了他一句祝福。 跟沈度的那句差不多——但愿你能活久一点! 众人正讲得开心,角落里传出来一道格格不入的声音,“讲话小声些,我要睡觉了。” 窦子明听一耳朵就听出了这个声音——是潘阳云。 气氛尴尬起来,渐渐没人再讲话,帐子中陷入一片安静,月亮爬上当空,沙漠的夜里冷,众人都裹了裹身上的被子,闭上眼不久,就睡着了。 唯有窦子明,闭上眼睛,眼前全都是那张小小的脸,大大的眼睛,艳红的嘴,小巧的鼻。 他年纪不小了,在家乡的时候,他娘给他张罗了不少亲事,但他一个都看不上眼。 他自己也不明白,明明知道这是个有夫之妇,情感怎么还会这么执着而强烈。 ------题外话------ 万更,万更哟 正文 藏哪儿了? 世间唯有情字,最是不讲道理。 窦子明翻来覆去,一开始的热劲儿过去,想起江柔是沈十三的夫人,又想起沈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战死,怀着复杂的心情,渐渐睡着了。 夜中一双眼睛望着虚无的黑夜,眼中的光芒亮得出奇,竟然是早就说要睡觉的潘阳云。 他睡在通铺的最里面,大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日,集合的号角划过破晓,早已经被提过醒的士兵们从床上一跃而起,匆匆穿上衣服冲出营帐,往集合的地点飞奔过去。 有少数几个不适应这么快节奏的军营生活,动作慢了些,所有人都已经整齐列队了,他们才提着裤子手忙脚乱的跑过来。 沈十三早已经站在训练场中间,连江柔和沈度都到了,眼看这几条吊车尾的咸鱼跑过来,等越来越近,哟呵! 咸鱼里面有一条叫窦子明的! 沈十三这下爽了,直接把他们早晨的五公里变成了十公里,外加一个整改版的铁人三项——一百个蛙跳,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仰卧起坐。 这几条咸鱼的名字,分别叫做:窦子明,唐文山,潘阳云。 为了体现出被罚的特殊,沈十三把这三人和大部队隔离开,让他们单独跑。 唐文山的体力比窦子明差很多,每天的例行五公里他就已经够呛,更别说再来一个五公里,没多久就耷拉着舌头大喘气儿。 窦子明慢下脚步跟他并排,说,“你这块头看着挺大的,怎么这么不禁跑?” 唐文山觉得迟到个点香的功夫,沈十三就罚这么重,多半是想整窦子明,刚好他又赶上了,连累得一起罚,翻了他一个白眼,边喘边说,“你好还意思说,将军罚这么重,多半就是被你小子连累了!” 窦子明‘切’了一声,作踌躇满志状,“瞧你那点儿出息,将军怎么了,他不过就是比我们多吃几年饭么?几年后等他胳膊腿儿老了,说不定就是我们顶了他的位置,到时候让他喊我们将军!” 唐文山说:“得了吧将军,你先把十公里跑完再说!” 窦子明异常亢奋,居然一点不觉得累,还有闲余的功夫去跟潘阳云搭话。 他的语气中带了点儿稀奇,对潘阳云说,“你昨天不是睡得早吗?怎么今天还是起晚了?” 潘阳云目视前方,呼吸匀称,状态看起来比窦子明都还要好,他说,“没听见号声。” 窦子明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睡那么早有什么用,还不是跟我们一起跑十公里?!” 笑完后他又开始稀奇,把他反复打量几眼,对唐文山说,“你看看人家,精瘦精瘦的,比你能跑多了!你这一身肉简直是白长了!” 他一说,唐文山也注意起来,看向潘阳云的眼神里带着满满的佩服,“潘阳云,你连大气都不喘一口,你不累么?” 潘阳云说,“不累。” 这可把唐文山羡慕坏了。 三个人受完沈十三给的罚,一大早已经过去了,早就过了吃早饭的点儿,一个床的兄弟悄悄给他们仨藏了三个馒头,他们狼吞虎咽的吃完,回归大部队。 江柔四周照样是真空地带,连沈度都不允许跟她说话,沈十三也不对她特殊照顾,摔了就自己站起来,累了也不许停下来,士兵们是什么训练强度,她也是什么训练强度。 她开始怀疑人生。 明明昨天还允许她稍稍偷一下懒,怎么今天突然就翻脸了? 沈十三不能只把精力放在敢死队上,五万新征军都需要他费心,提了百户,有人帮他监督训练,他需要在整个训练场巡视。 士兵们都怕这个将军,基本上他一来,每个队伍都会有人遭殃,不是这个被逮到闲扯侃天,就是那个被逮到偷懒耍滑。 并且不是一个两个。 他从哪个队伍走过,哪个队伍基本上就得少一大半的人——全都挨罚去了。 新兵对军纪没有什么太大的概念,沈十三要让他们一天天明白自己的身份,让他们明白只要穿着这一身皮,站在训练场上,就得拼尽全力去磨砺自己,否则等着别人来操练你,命就没有了,所以但凡出手,罚得就不是一点半点的重,几天下来,人送外号——人踪灭。 窦子明这人脸皮厚,还不怕死,沈十三不能长时间固守在一个地方,他的眼风就每天瞅着沈十三,只要对方前脚一走,他后脚逮着机会就往江柔身边凑。 江柔不搭理他,他一个人也可以嘚啵嘚啵的说上半天,短短几天,江柔已经被迫知道了他家里几口人,地里几亩地,族谱多少页,以及他本人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 这天沈十三去了江蕴带领的侦查营,休息的时候窦子明又凑了上来。 他虽然是个二皮脸,但是极有绅士风度,从不说些暧昧的混账话,也从不刻意制造肢体接触,只是很真诚向江柔展示自己的优点,专挑沈十三的短板踩。 比如沈十三性子火爆,他就很有耐性,每一句话都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虽然纠缠,但就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再比如沈十三对江柔也铁面无私,他就悄悄给她送水,送擦汗巾,不管江柔怎么拒绝都不气馁,反正就是一副势必要撬了沈十三墙角的架势。 江柔不想和他拉扯,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不怕死的人,每次他一朝自己走过来就心惊胆战,生怕好巧不巧被沈十三给看见了。 和他成亲这么久,他疯起来她还是怕! 开玩笑! 一个能徒手劈开人脑壳的人,满身杀气虎着脸瞪你的时候,你不怕?! 简直怕死了! 生怕他一冲动没控制住自己,一掌下来她这条小命就得丢。 窦子明块头大又皮实,不怕揍,她可怕惨了! 每次她都往沈度身边钻,让儿子给自己挡一下,偏生沈度人小个子小,完全没什么作用。 窦子明不知道在哪里藏了一个水囊,百户一下令休息,他就跟变魔术似的把水囊递到江柔手里,说,“阿柔,喝点水。” 江柔哪里敢接他的水囊,婉言拒绝后,拉着沈度自己去取水,窦子明拦住他,说,“阿柔,沈战又不在,你喝口水,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江柔被拦下,看他不准备让她走的架势,就正了脸色,说,“窦公子,我已是有夫之妇,你实在不应该如此纠缠!” 窦子明一仰头,豪爽的说,“有夫之妇又如何?难道不可以和离吗?” 江柔不仅没有见过这样不怕死的人,更没有见过这样不怕死还厚颜无耻之人,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也只说,“我是不会和离的!” 沈度被江柔牵着手,突然说,“我爹回来了。” 窦子明头都没回,脚一抬,直接闪人。 江柔往前面一看,哪里有沈十三的身影?由衷的对沈度竖起一个大拇指,“还是小度有办法!” 但沈度的嘴也毒,没过多久沈十三还真的就回来了,看见自己着重培养的精锐在休息,脸色不怎么好,过来就开始训斥下令休息的百户。 百户解释道:“将军,我们一直都在训练,刚才坐下不久。” 沈十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百户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直接叫人吹响集结号角,终止休息,重新开始整顿训练。 江柔渴得要命,有点犹豫着不想回去,沈十三走过来,跟骂百户一样骂她,“你脚上有钉子吗?” 江柔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心里后悔不已。 早知道刚才就该接了窦子明的水囊…… 沈十三见她还磨磨蹭蹭的,低头轻飘飘的看了沈度一眼。 都没用说一句话,沈度就直接甩了江柔的手,哧溜一声顿了。 江柔手里一空,都愣了。 她乖巧的儿子都抛弃她了?! 沈十三又看她,说,“等着我拿轿子来抬吗?” 她低着头,不安的搅动手指,像个正在被训话的小学生,“我渴。” 沈十三就这样看着她,也不发话准许她去喝水,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江柔不情不愿的回归了队伍。 她手里的长刀举得费力,嘴里跟要烧起来了一样。 先锋队千人的训练场,江柔在最前面,沈十三巡视去队末尾,江柔正渴着,突然离她最近的一个士兵喊了她一声。 正月十五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她训练也好几天了,但是一直没有跟沈度以外的士兵说过话。 窦子明不算…… 一来是怕沈十三发疯,二来是男女授受不亲,她也不擅于跟男人打交道。 这些人也都怕沈十三,从来不主动跟她搭话,此刻沈十三都没有走远,不知道这士兵喊她做什么? 她一边挥舞着长刀,一边往那士兵方向看了一眼,极快速的回答了一声,“恩?” 那士兵做了一个,“接住”的口型,然后手中有什么东西朝她飞过来。 江柔一惊,吓得不敢动弹,但只愣了一瞬间,她的反应能力已经比前几天好太多,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作出了回应。 那士兵的准头不错,照着她手中丢过来的,她借一个转身的招式,双手往上一举,刚好把那士兵丢过来的东西捧在手中。 定睛一看,是个水囊。 她疑惑的向那士兵看去,那士兵快速的朝斜后方一指,江柔看过去,却看见窦子明正呲牙咧嘴的朝她笑。 她愣了。 她和窦子明中间起码隔了十来个人,这水囊……是一个一个传过来的? 那丢水囊给她的士兵见她的表情,给了她一个‘就是你想的那样’的眼神。 她不想接窦子明的东西,但喉咙实在跟火烧似的。 沙漠中连空气都是无比干燥的,她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水分都被榨干了,看见手里的水囊,总感觉里面有个小天使跟她招手,‘快来喝我吧~’‘快来喝我吧~’ 这时候,监军的百户从她朝着她走过来,她开始手忙脚乱的藏水囊。 但是水囊这东西,又不是水球,还能塞进胸口增大罩杯! 这种根本藏不住的东西,窦子明到底是藏在哪里了?! 百户越走越近,她的水囊还无处安放,人都到面前了,水囊还在她手里捧着,一眼就被看见了。 偷偷讲话都都被沈十三罚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偷喝水也逃不过。百户是执行了沈十三的命令监军,江柔怎么能不方张?! 她心里一慌,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晚自习偷吃辣条被班主任抓到了备考生,刀一丢,规规矩矩的立正站好,双手后背,把水囊藏到背后,脸上突然烧起一片红晕,眼神到处乱飘,不敢直视那百户。 正文 找不到自己的角色了 丢水囊给江柔那士兵也紧张了起来,忍不住的喊了一声,“张百户!” 语气中的意思是:兄die,给我个面子呗! 张百户狠狠瞪了他一眼。 眼神中的意思是:窦子明那小子不怕死,你们也活腻了吗? 窦子明是个很有反侦察意识的兵,天天偷偷摸摸的往江柔身边蹭,竟然一次都没被发现过。 而沈十三不防有人胆大包天,知道江柔是什么身份还敢打她的主意,一时大意,让窦子明钻了空子。 但他不知道,天天在一个训练场上混的战友们瞪着一对眼睛看着,难道还不知道吗?! 大家都知道这小子揣了什么心眼儿,劝不动他,就装作没看见。 现在沈十三就在不远,这群二傻子还敢帮窦子明给江柔递水,那真是想剥老虎皮来做围裙呐?! 张百户不仅瞪了那士兵一眼,还挨个儿的一路瞪到了窦子明那儿。 中间传递水囊的士兵们很认真的比划招式,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做的表情,而窦子明比划了个拜托的手势,意思是是求张百户放过江柔。 张百户不再看他,一脸公正严明的朝江柔走过去。 窦子明一看张百户的表情,顿时就觉得完蛋了。 他皮糙肉厚的不怕罚,江柔每天已经是超负荷量训练,要是再因为喝口水挨顿罚,那简直是亏到唐家沱了! 他正准备冲上去揽下罪责,却家张百户目不斜视,像瞎了一样,地上的刀看不见,站着发愣的江柔看不见,她藏在背后的水也看不见,从江柔面前……走过。 嗯? 江柔正紧张着,没想到前一刻还凶巴巴的百户,下一刻就……跟她擦肩而过。 管也不管她。 她反而更加不知所措,这口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丢水囊给她的士兵见这情形,面上一喜,对真空地带的江柔做了个浮夸的口型——喝吧! 江柔实在是渴得不行了,打开塞子就咕咚咕咚灌了好大几口,等解了渴,塞上塞子,去喊沈度。 这边动静大,沈度早就注意到了,江柔一转头找他,两人的视线就对上了,两人相隔太远,大声喊会被听到,她也学着士兵的样子对儿子做口型——接着! 沈度反应比她快多了,几乎是对方一扬手,他就已经伸手去接。 水囊落在沈度手里的那一瞬间,原本已经走过头的张百户却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突然回头。 沈度接水囊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被他抓了个正着,僵硬的顿在半空中。 张百户心里那个凌乱的心情啊!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没事儿回什么头啊! 周围的士兵动作也都顿住了,直愣愣的看着他们,张白户骑虎难下,一见士兵们停了动作,立刻就吼,“干什么呢你们?!” 士兵们立刻收回目光,作专注状。 张百户一个一个的骂过去,渐渐离沈度和江柔远了,母子俩对视一眼,沈度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水,迅速灌了一大口,扬手一丢,直接跨越数十士兵,丢回窦子明的手里。 窦子明跳起来接住,心想,这小子臂力可以啊! 一边想着,一边准备弯腰绑大腿上,却没想到……乐极生悲。 “你挺能跳?” 他脸上的表情一僵,缓缓回头,果然是沈十三这个人踪灭! 顿时就知道……在劫难逃! 然后听见对方说,“蛙跳三公里。” 窦子明:“……” 窦子明一脸壮士好汉谁怕谁的表情,英勇就义去了! 沈十三凉凉的看向水囊飞来的方向,沈度压根儿就没看他,一招一式比划得很认真,他走过去拿了他的刀,说,“别比划了,你也三公里。” 沈度一脸壮士断腕。 他今天估计得爬回去…… 江柔虽然很不忍心,也很不好意思,但是……能死一个别死一双,能死一双别死三个。 去吧……我给你们准备水。 下午有一场和其他营的拉练,大概意思就是,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看看精锐营到底精锐在哪里。 虽然大家都知道,敢死队里面的一妇一幼是整个军队里后台最硬的一对母子,但等真正看到对手阵营里面还有女人孩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得不说,第一印象是个极其重要的东西,女人和孩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需要保护,而不是可以保护别人。 拉练对手是重步兵营,算是除了精英队,最精锐的兵种了。 项目是集体五公里长跑,一公里负重短跑,比的是耐力和爆发力,以双方最后一名到达终点的士兵的成绩为准。 以及对战。 江柔一听就有点儿泄气。 别说是重步兵营,就算是炊事营,她也妥妥的是垫底。 以最后一名的成绩为裁决成绩,那自己…… 这几天她才能勉强跑完五公里,每次都落后人家近一刻钟的时间。 一个人人输没关系,可是拉着一个营输,就很有负罪感了。 她把求救的目光投降沈十三,结果对方看也不看她。 她又只能找儿子寻求帮助。 但这种事情,沈度也没啥办法。 她暗暗祈祷沈十三能想起她,把她从精锐营里面摘出去,结果一声令下,她反而被排到了队首。 这倒不是沈十三的决定,因为沈十三连半句话的没跟她说。 这决定是几个百户做的。 第一次拉练,谁都不想输,把江柔排在前面,给她一点儿落后的时间和距离,总比一开始就远远的吊在队伍后面很远来得好看一点。 五万人里面最精锐的两千人互相比赛,大家都凑过来看,把拉练场围得水泄不通。 江柔一开始压力就很大,因为知道这是必输的比赛。 还是因为她输。 可是不能坐以待毙,总要有点儿拼搏精神,丢自己的脸没关系,要是把一千人的脸都一起丢进了,那才叫丢脸。 江柔一直都跑得很卖力,可是体力消耗不是她能控制的,力气渐渐透支,她也逐渐从队伍的最前面,落到队伍中间,再落到最后面。 沈度的五公里是最擅长的一项,轻轻松松碾压一众成人表示没压力,但是江柔渐渐落后,她也放慢了速度。 反正以最后一人跨入终点为裁决标准,他跑得再快,也不可能力挽狂澜,索性去陪江柔,不然大家都在终点等她一个人,那滋味儿是很难受的。 除了沈度渐渐落后,窦子明和唐文山也放慢了速度,但他们不敢和沈度一样做得那么明显,只能混在队伍中间,眼角余光瞟着队伍外面的江柔,速度和她平齐。 江柔憋着一口气不断的想加快速度,适得其反,反而绊了一跤,滚在地上栽了一脑袋沙。 沈度赶忙停下来扶她,她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连脸上的沙子都来不及去拍掉,急急跟着大家的脚步。 能力限制了她的步伐,她和众人的距离越拉越远,最后只剩下她和沈度两个人坠在最后面,眼前黑压压的背影越来越远。 她咬着牙想跟上去,却只能在终点看见早已等在哪里的一双双眼睛。 有先锋小队的,也有重步兵营的。 大家全都到了,只有她没到。 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将脸上的沙子冲刷出一道道沟壑,黑发里也夹着大量的黄沙,向终点踏进最后一脚,重步兵营胜了。 她来不及自责,接下来立刻又是一公里短跑。 还是负重的。 她早就没了力气,一开始就落在了最后,最后一个踏入终点的也是她。 格斗对战,根本没有人愿意跟她比拼。 一来她是个女子,男人跟女人打,多丢面儿啊?! 二来她跟沈十三的关系,赢她也不对,不赢她也不对。 对战是输掉的人留下手中的刀,最后清点两方阵营,谁的兵器数量多就算赢。 江柔的对手是系统分配的——小公鸡点到谁就是谁。 被点到的小士兵很懵逼。 这是什么运气?一千来号人,为什么偏偏就点到他了? 这是什么运气?! 可是点都点到了,硬着头皮也要上啊! 以免误伤,拉练用的刀全都是木质,江柔和倒霉士兵举着刀,双方都不敢先动手。 小士兵是畏惧强权。 江柔是真不敢。 周围的同伴都打得火热朝天,唯有江柔站的这块儿地被隔离出来,众人都默契的绕过这块地方。 小士兵举着刀,几次三番鼓起勇气想要砍第一刀,结果眼角余光瞟到正在那边酣战的小沈度,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沈度他爹…… 这怎么砍得下手?! 还让不让人活了? 小士兵纠结半天,最后一想,反正他们营队都赢了两回合了,最后一回合赢不赢也都是那么回事儿。 再说了,他输了,他们重步兵营又不一定会输! 于是心一狠,直接把刀递给江柔,对她说,“我输了。”说着就往场地外走。 刚走了一步,袖子被人拉住了,那女人很认真的看着他,说,“是我输了。” 她眼中有太多情绪,反正这个小士兵是读不懂。 可能是失望,可能是自责,又可能是无奈。 反正很多。 她主动把刀双手交到小士兵手里,转身出了赛场。 沈十三站在临时搭建的裁判台子上,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亲眼看见两人对峙不敢先动手,亲眼看着江柔交了刀,亲眼看着她一个人往人声鼎沸的另一边,悄无声息的走了。 那背影单薄的让人心疼,带着无限落寞,一个人走向黑暗的尽头,将一切喧闹丢在背后。 现在已经是晚上,星空是沙漠里最美的景色,江柔披着月华星光,离开军事基地,一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不动了,随意找了个沙丘躺下,双眼放空的望着漫天繁星。 老人总说,生有缘由,死有归途。 一个人生而在世,总有他的理由,这个世界一定有什么角色需要你去扮演,有什么任务需要你去完成。 不一定是像迪迦凹凸曼那种拯救世界惊天动地的任务,每个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丁丁点点的改变这个世界。 它就是由无数大人物,无数小人物,无数大事件,无数小事件组合起来。 江柔找不到自己的角色了。 她什么都不会,好像从一开始,就在不断的拖别人的后退。 她好像从来都没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浑浑噩噩的活到现在,迷迷糊糊的跟着别人给她规划的路途走,而她自己,回头想想,居然从来没有为别人做过什么事。 家人为了保护她担惊受怕。 沈十三为了保护她屡屡受伤。 窦子明给她送水反而被罚。 精锐营里的士兵们包容她,却被她再三拖累。 一个人,怎么能无为到这种地步呢?! 江柔仰躺在沙地上,看着空中挂了一块黑色的幕布,星星点缀在上面,一闪一闪的发出属于自己的光芒,或强烈,或微弱。 可它们都曾有属于自己的光芒。 正文 还真想当他后爹? 五万人的校场在身后很远了,但是一回头,仍然能看得见篝火的光和攒动的人头。 她闭上眼睛躺了很久,然后感觉到有人坐在她身旁,她眼睛都没睁,侧身就抱住他的腰。 沈十三把手放在她全都是沙的脑袋上,说,“回家吧。” 江柔声音闷闷的,“不想回。” 他没再多说什么,把她从沙地上拉起来,将她的脑袋摁在自己怀里,她搂住他的脖子,转身坐在他身上,把脸埋在他肩窝。 他穿了铠甲,坚硬的身躯显得不好接近,又硬又冰冷,一点没有人情味,她将脸贴在唯一能感受到温暖的颈边。 她很安静,就像搂着他睡着了一样,但沈十三感觉脖颈上有凉凉的感觉,有水渍漫了他的肩颈,流进铠甲里,打湿了里面的衣服。 他环手抱住她,任由她发泄。 她当真难过的时候,一向是安静的,连哭都哭得很安静,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嚎,可是眼泪就跟泄了闸一样。 不像跟他撒娇时那样呜呜哭泣,也不像跟他耍赖时的涕泪横流,只是安静的,默默的流着泪。 沈十三不明白,她怎么会有流不完的泪?他的里衣全湿了,这时候他在想,算了吧。 她本来就不是能舞刀弄枪的人,她哭,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想顺了她的意,她想怎样都好,只要别哭了。 可捏了捏拳,他没说出口,盯着她从肩颈抬起来的脸,那双被水泡得比繁星还要闪亮的眸子。 他想给自己一老拳。 江柔看着他的眼睛,说,“沈战,我是不是很没用。”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怎么看都很美,哭得时候很美,笑的时候很美,不论做什么,都很美。 这种人有一个统称——心上人。 沈十三不是情感细腻的人,他是想让江柔好。 她哭的时候是真美啊。 小小的脸上爬满泪痕,眼神中是让人心碎的哀戚,眼圈鼻头都哭得红红肿肿,格外的惹人怜惜。 可是他一点都不喜欢。 沈十三从来都是看颜的,只要漂亮,他都喜欢,可是他不喜欢江柔哭得这么漂亮的脸。 一点都不喜欢。 他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粗粝的手掌划得人脸疼,但是动作却格外的温柔,他收手时,顺势托住了江柔的后脑勺,把她摁向自己的脸,轻轻的吻了上去。 居然是很温柔的吻。 他轻轻的舔舐江柔的唇瓣,温柔的扫过她口腔里每一寸地方,没有急躁,没有粗暴。 很耐心。 江柔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温柔的沈十三,她哭都忘记了,闭上眼睛,用尽全力的回吻他。 一吻毕,他离开她的唇,轻柔的在她的额头上印了一下,说,“别哭了,乖。” 江柔瘫软在他怀里,像只乖巧的小猫咪,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鼻音很浓重,“沈战,我……” 只说了一个‘我’字,就已经开始哽咽,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有些委屈,只可意会,言传不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沈十三抱着她,目视前方,江柔从下往上,只能看到一个坚毅的下巴,他说,“你只管往前走,我给你托底。” 江柔愣了。 她是真的很弱小,沈十三不会说好听的话,说不出‘你已经很努力了’或者‘你已经很厉害了’诸如此类的话。 可是他有自己的温柔。 他在给江柔承诺。 不管到什么程度,江柔就是江柔,有我沈十三做靠山,你只需要往前冲,扫不平的障碍,有我。 江柔收住的泪眼又开始弥漫水雾,再也忍不住,狠狠的抱住他的脖子,有了哭声,一边哽咽一边崩溃大叫,“沈战,我好怕,我好怕!” 害怕变不成更好的自己,害怕永远都是别人的累赘。 沈十三说,“怕什么,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她将他搂得更紧,等哭累了,窝在沈十三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渐渐睡了过去。 沈十三将她换了个舒适的睡姿,抱在怀里,看她看过的那一片星空。 他不懂什么叫做良辰美景,再美的景色,也从来不会停下脚步来欣赏,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没功夫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大漠的星星这么闪亮,大漠的夜静谧得让人心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看样子江柔是不会再醒了,温度渐渐降低,江柔冷着了,无意识朝他怀里缩了缩,沈十三将她横抱着站起来,踩着柔软的沙一步一步向营地靠拢。 营地里早已经没有人了,明天还有训练等着他们,全都钻回了营帐,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江柔情绪不好,沈度没敢先走,知道爹妈一定也还没走,就靠在龙虎关的关口等他们,等着等着,总也不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他人小,夜又黑,越来越冷,就在角落里把自己盘成一团,沈十三抱着江柔走过龙虎关的时候,压根儿……就没看见他。 郭尧见他们久久都不回家,也没来人报个信儿,早就在门口把脖子伸得老长。 看见江柔横着回来,心里咯噔一声,第一反应就是受了伤,又一看沈十三淡定的表情,就冷静下来了,知道多半是睡着了。 将军又在秀恩爱! 等人走近了,郭尧往沈十三背后伸了伸脖子,可劲儿的瞅,沈十三都要进门儿了,他还在那儿瞅。 “你杵在这儿看什么?” 郭尧的表情很古怪,试探着问,“将军,大公子没有回来吗?” 沈十三脚步一顿,转过头来问,“他还没有回来?” 郭尧:“他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 你早晨带出去的,还好意思来问我?! 沈十三一听,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 他快步回房,把江柔放下,也要去找儿子,结果一放手江柔就醒了,转身抱住他的手臂迷迷糊糊的问,“你去哪儿?” 沈十三说:“我出去会儿,你先睡。” 他一走,江柔就睡不着了,爬起来准备洗个澡,采香来帮她脱衣裳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些喧闹声,有些好奇,“大半夜的怎么全都起来了?” 采香有些支支吾吾的说,“好像是进贼了,侍卫们抓贼去了。” 江柔一看她的神情,脱了一半的衣服穿起来,自己去外面看。 哪有贼人不要命的敢偷沈府? 再见采香眼神躲闪,一脸心虚的模样,不用想就知道是在说谎! 采香本来想瞒江柔一会儿,结果她直接出去拉了个侍卫就问,“你们这大半夜的是去哪儿?” 刚才沈十三也出去了,是出什么事了么? 侍卫一看是夫人,也不敢隐瞒,说,“夫人,大公子还没有回来,将军让我等去找。” 江柔一听,立刻就急了。 小度还没回来? 马上就跟着队伍一起出了府。 沈十三放了江柔,一想沈度那么大一个孩子了,龙虎关离家的距离也不远,他走了无数回,马路牙子边石头都能记住在哪个位置了,总不可能迷了路。 再说他心智比一般孩子成熟很多,天黑了知道回家,而此时还未归,怕是出了意外,或被贼人惦记走了,所以调了府里的所有侍卫,以此为中心,地毯式搜索。 他一路找得仔细,速度也不快,江柔后出门,竟然从后面追了上来,远远看见他就急跑过来,眼神惶惑不安,“将军,小度……” 显然,沈十三想到的可能,她也想到了。 沈十三看她跑得头发都散乱了,就知道府里的下人没瞒住,说,“先别急,先找人。” 江柔强自镇定下来,跟着沈十三一路往龙虎关找去。 府里侍卫百余人,举了火把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一路搜寻。 江柔提心吊胆,脚下的步子大得差点儿能赶上沈十三,心里忍不住的想了各种可能,结果在龙虎关的关口角落里,看到了睡成一团的沈度。 幽州气温高,但大漠日夜温差大,龙虎关外面就是沙漠,又是冬日,再高也高不到那里去,现在已经戌时末,瘦小的孩子窝在墙角,抱着膝盖不知道睡了多久。 沈十三一看就开始冒火。 这么大个人了,半夜三更不知道回家,睡在这儿做什么?要是他们没发现,穿这么件薄衣服在冬天的大漠边缘睡一晚上,等他们第二天再找来,怕是人都硬了! 这么些日子都白教了是吧?! 老子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他把睡得不是很安稳的小沈度提起来,张嘴就训斥,“家里没床,要睡在这里才舒服吗?!” 江柔追上来推开他,把手脚都冻得冰凉的沈度抱在怀里,给她搓手,一边说沈十三,“你别这么凶!” 沈度记得自己在这儿等爹娘,总也没等到人,又没看到他们入关,之后就没记忆了,再一睁眼,就看见沈十三就凶巴巴的吼他,顿时心里就——惨了! 在这儿睡着了! 这么晚没回去,老爹看起来惊得不轻,搞不好就以为他被绑架了,再一看后面这么一大群侍卫……他爹真以为他被绑架了。 让老爹受一场惊,结果他在这儿睡得挺嗨……妥妥的要挨一顿爆捶啊! 沈度的脸都有点冻青了,在江柔怀里,拿眼角余光去瞟沈十三,果然看到了一张铁青的脸。 要完蛋…… 刚刚这样一想,就看见沈十三张了嘴,瞧这样子是要准备开训了,沈度立即从江柔怀里挣出来,很认真的看着江柔,一张小脸上满是关切,“娘,你去哪里了?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你一直都不回来,我好担心你,都不敢回家,都等睡着。” 江柔只顾着自己悲伤,连孩子都忘了,沈度又说在这儿等他等睡着了,自责得不得了,抱着沈度,用力的瞪了沈十三一眼,怪他吼了孩子。 沈十三被瞪了一眼,要准备训斥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再说那不是还要被瞪么?! 沈度偷眼瞅沈十三,发现自己逃过一劫,拉着江柔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小大人似的安慰她,“娘,你别伤心了,我也输了,我们一起好好训练,总有一天能打败那些傻大个儿的!” 江柔转身走的时候,又瞪了沈十三一眼,意思是——小度这么懂事,你为什么要吼他? 沈十三跟在娘俩儿后面走,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明明是这小子半夜不回家,怎么突然就成了他的错了? 第二天到训练场,大家都已经集合好了,等着训练。 江柔直直走到队伍最前面,士兵们都看得一脸懵逼。 whatareyou弄啥勒?! 她站了一会儿,等大家都看过来,她弯下腰,深深的鞠了一躬,“让大家跟我一起输,对不起。” 她又鞠一躬,很诚恳的说,“对不起。” 精锐营里开始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妈呀,将军夫人给她们鞠躬了?! 一千双眼睛看见正前方鞠躬不起的女子,迅速把目光投向了沈十三。 果然!看见了对方用鼻孔看着他们。 他们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儿想法的。 大秦有女子从政的先例,但女子从戎的……还真没有。 虽然江柔这也不一定算是从戎,但好歹是从古至今,军中女子的第一人。 老实说,看不起……肯定是有人的。 特别是明明可以赢的比赛,平白无故输了,心里还是有点想法。 但也仅仅只是想法,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江柔虽然弱,但能靠上一个厉害的靠山,那也是她的本事。 再说输得是比赛,又不是吃的败仗,这么多大老爷们儿,也不好跟一个女人计较。 而且这事儿仔细想起来,有点儿诡异—— 沈十三是将帅,自己媳妇儿啥身体素质她心里面没点儿逼数吗?还偏偏定这么一个规矩,简直就像在故意针对啊! 鉴于他没事儿闲得蛋疼针对自己媳妇儿这事儿不太现实,那就只能用他治军公正严明来解释了。 这么一想,心里又舒爽了些,更不可能跟一个娘们儿计较了。 这事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但是江柔突然这么一道歉,还是这么大一个礼…… 他们有点儿方了。 您老这么硬实的后台,别说输一场比赛,就算输个百十来场,也没人敢跟您较真儿啊!这么一道歉,我们反倒忐忑不安了…… 江柔弯腰不起,窦子明在队列里面看着,肝儿疼。 就用脚尖偷偷踹了前面的唐文山一脚。 唐文山瞬间懂起,带头大喊一声,“荣辱与共!” 众士兵瞬间就燃了起来,齐声高呼“荣辱与共!荣誉与共!”权势就是强权,换个将军夫人,说不定还输得理智气壮呢!有教养又真诚一个小姑娘,谁也讨厌不起来啊! 不就是一场比赛么,让他们重步兵营的! 江柔忍不住有点红眼圈,又似哭又似笑,说,“谢谢!”沈十三一走,一到休息时间,窦子明就急吼吼的冲上来,“你昨天去哪儿?找你半天都找不见人?怎么走也不说一声?知不知道我很担心呐!怎么也该说一声吧!” 江柔被他连珠炮似的问话砸晕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说,“窦公子,我没事的,劳烦挂心了。还有,昨天谢谢你的水。” 只撂了一句话,就匆匆走了。 她昨天受了窦子明的送水之恩,实在不应该对他这么冷淡,但是! 她离他远点儿,那可是在救他…… 沈十三可还没走远呢! 而且他的态度实在也太熟络了些,她不是很习惯。 沈度远远的看着窦子明往江柔身上粘,眼睛一眯,身上的气息有点儿危险。 这个窦子明,给他根杆儿,他还真想顺着爬上天?! 还真想当他后爹?!美得你! 正文 对你娘好 沈度迎着江柔走上去,还是那句老话,对窦子明说,“我爹来了。” 沈十三这个人踪灭的威慑力太强悍,窦子明屡屡上当,竟然没有发现,同样迅速远遁。 再隔不久,下一批的新兵也要入伍了,沈十三越来越忙,留在敢死队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沈度开始忧心。 老爹不在这儿照看着,这窦子明皮厚心大,撩妹还很有一套,爹天天虎着脸骂娘亲,他却端茶送水关怀备至,这一对比,差距立马就出来了。 这是很不好的现象啊…… 江柔见她愣神,就喊他,沈度立刻回神,面上看不出一点儿异常,很沉静的问,“恩?怎么了娘亲?” “你出什么神呢?” 沈度说,“没什么,我好几天没看见弟弟,想他了。” 他一说,江柔也有点儿想了。 每天早出晚归,她都好久没看见老二了。 话题没能在深入下去,百户在吹号喊训练了。 训练的时候,江柔比从前认真的许多,完不成的项目,咬着牙也要做完,不像以前那样疲懒,那样完全就是被人押着训练。 她主动了很多。 主动去训练,努力完成跟大家一样的任务。 沈十三看着,总觉得心里面有点儿不得劲儿。 明明是跟他一开始想的那样一样,可看到这样努力的江柔,总感觉心里堵得慌。 晚上散了训练,回家的时候天还早,江柔洗了一身的汗,就去奶娘那里抱沈问。 小沈问好几天没见到娘,都有些生疏了,开始认人,江柔一抱就哭。 她心里跟小针扎似的。 明明不是自己的孩子,可是总觉得特别亲,想抱着不撒手。 沈度伸手去抱弟弟,没想到这小子不要娘亲抱,倒是要哥哥抱,还一个劲儿的伸手去扯他脖子上的一块玉坠。 玉坠是沈度过继的时候,江柔给他的礼,算得上意义重大,沈问抓着他脖子上的玉坠不撒手,他舍不得给。 他没有什么东西是舍不得的,唯有这个玉坠,是他要珍藏一辈子的东西。 但看弟弟的小模样,一咬牙,把他递给江柔抱,就想把玉坠取下来给沈问。江柔按住他的手,说,“这是娘给你的东西,你舍不得,为什么要给弟弟呢?” 沈度说,“我是哥哥,让着弟弟点儿是应该的。” 江柔说,“为什么让着弟弟就是应该的呢?你们想要什么,喜欢什么,都可以跟娘亲说,只要合理,爹娘都会尽力满足你们。娘亲给你的玉坠,弟弟也会有,你没有必要因为弟弟喜欢,就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弟弟,你和弟弟是兄弟,应该兄友弟恭,不是一昧的让着弟弟。” 沈度定定的看着江柔的眼睛,半响,说,“我知道了……谢谢娘亲。” 沈十三比江柔忙,回来得比她晚,一进来就看见江柔正在和沈度说什么,他也没问,探头斜了一眼江柔怀里的孩子。 还是这么丑啊?这真是他的儿子? 是不是抱错了…… 为了装个样子,祝弈和郑立人这两天才刚到府里,作出一副山高路远赶来的样子,一来就接手了沈度,跟以前一样照顾这个小祖宗。 沈十三一看这崽子还是这么丑,就没有再看的**,拉着江柔走,她无奈把孩子交给郑立人,和他走了,沈度看着爹娘的背影,想到白天窦子明死皮赖脸的模样,嘴角轻轻勾了一个和很阴险的笑容。 郑立人正在哄孩子,冷不防一转头,就看见他诡异的面部表情,顿时狠狠打了一个冷战。 这是一个八岁孩子该有的表情吗? 他开始怀疑人生。 江柔被回了房间,甩了他的手,有点儿幽怨的说,“我才刚抱一会儿……” 沈十三对沈问的长相耿耿于怀,咕哝了一句,“这么丑有什么好抱的。” 江柔眼神儿不大好,但是听力顶呱呱,一听就跳起来了,指着他数落,“哪有当爹的嫌儿子丑的?孩子这么小,哪里看得出来丑不丑的?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沈十三冷哼了一声,没有回嘴。 反正就是丑…… 江柔一看他的态度,更气,气鼓鼓的坐到桌前,不想理他。 沈十三固执的保留自己观点。 就是丑! 两人谁也不搭理谁,没多大会儿采香就进来了,还送来了几颗绣花针,和几瓶药膏,沈十三悄悄斜眼看。 拿针干啥? 采香坐到江柔对面,拿了她的手,用酒给她擦了手心儿,认认真真的给她挑手心儿里的泡。 沈十三眼神儿比江柔好多了,远远的就看见她手心儿里面好几个亮晶晶的大泡。 啧,娇气! 江柔背对着她,采香挑了水泡,挤出里面的脓水,有点儿疼,她轻轻嘶了一声。 声音很轻,连采香也只听了个隐隐约约,但沈十三不仅眼神儿好儿,听力也倍儿棒。 他走过去,夺了采香手里的针,“毛手毛脚的。” 采香一脸懵逼。 再轻连水泡都戳不破啊将军! 沈十三冷冷的看她,她还在愣神都被看得一激灵,赶紧躬身退了下去。 他在采香坐的位置坐了下来,拉了江柔的手,就要给她戳水泡。 他连针都不会拿,大刀阔斧的的样子看得江柔心里一抖,急忙缩手,“我我我自己来!” 他那个样子,怕是连手掌都要给她戳穿! 沈十三两眼一瞪。 你他妈还敢嫌弃我?! 江柔的瞬间怂,弱弱的伸了手出去,再三嘱咐道:“你轻一点儿啊!” 沈十三看着他手上亮晶晶的泡,心里不屑得不得了。 老子还能奈何不了这玩意儿?! 江柔还没做好准备,他一针就直接把水泡横着戳了个对穿,动作太猛,带动了周围的皮肉,疼得江柔狠狠的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缩手。 针都还在水泡里,再一缩手,得! 直接掀起一块儿皮。 江柔呲牙咧嘴的看向沈十三,不是很明白,到底是谁给他的自信嫌弃采香粗手粗脚的?! 沈十三一看皮都掀起来了,用力拉住江柔的手不许她往回缩,还一边骂,“笨死你算了!” 江柔哀怨的瞪这一双可怜的眼睛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沈十三被她的目光看得略微心虚,但是一想。 你要是不乱动,能把皮掀起来吗?! “还好意思看我?你乱动什么?!” 江柔:“……”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低着头,无视江柔的目光,擦干净了脓血,强行给她挑了剩下的水泡,然后给她涂上药膏,包上纱布。 一边包还一边嫌弃。 老子以前练武的时候,血泡都是等它自己磨掉的,小小几个水泡,还要包纱布,哼! 明明是几个小水泡,沈十三愣是给她包出了骨折的效果,江柔也很无奈,举着一双连手指都动不来了的手,无言以对。 这么半天过去,江柔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屋里没人,她瘸着一双手,坐到沈十三怀里去,在她肩上靠了把半响,突然感慨,“我们的孩子要是活着,应该也有小问这么大了吧。” 沈十三一下留神儿,冲口而出,“那不是……” 还好刹住了车,改口道:“那不是还有俩么?” 江柔叹了一口气。 曾经在肚子里的呆了七个月的孩子啊…… 很久,沈十三都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突然开口,“将军,你后悔吗?” 沈十三问,“后悔什么?” 江柔说:“后悔娶了我。” 沈十三怎么可能说的出‘你就是我的心肝肉,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娶了你’这种话? 他只是问,“问这个做什么?” 江柔靠在他胸口,说,“沈家只有你了,我不会有孩子,你娶了我……沈家的子嗣怎么办?” 沈十三本来想说老二虽然丑了点儿,但确实是他的种,但他说:“没有就没有吧,省得生个儿子来还得给皇帝卖命。” 江柔半响没说出话,仰起头,用额头蹭了蹭他满是硬胡茬的下巴,又轻轻在那儿吻了一下,说,“我不后悔。” 就算他们的相遇并不美好,就算过程也不美好,可是……不后悔。 沈十三看向她的目光沉沉,又是一个狂热的深吻。 第二天,江柔起得稍晚,沈度碰见沈十三,给老爹问了早安,乖乖的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沈十三说,“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度有些犹犹豫豫的样子,像下定决心一样,说,“爹,儿子有一个小小的请求,爹可不可以答应我?” 这是沈度第一次主动跟他提要求,沈十三有点儿诧异,没有直接否决,说,“说来听听?” 沈度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十分紧张,道:“爹,窦子明哥哥对我很好,对娘亲也很好,爹爹以后可不可以不要罚他那么重了?儿子看见那么多人,犯错的就窦子明哥哥罚得很重。” 果然,沈十三还没听完,脸就青得发黑。 沈度像没看见一样,接着说,“那天休息的时候,窦子明哥哥还说他的蹴鞠玩儿得很好,等有空的时候,就带我玩儿,他还说要是有机会,还想跟爹爹比试一下呢。” 沈度说的虽然是比试蹴鞠,但听在沈十三耳中,那就绝对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一个曾经对自己媳妇儿有非分之想的男人。 现在对他的媳妇儿很好,对他的儿子很好,还想跟他比试蹴鞠。 怕是想跟他比划两招一剑捅死他,好觊觎他的女人吧?! 妈的! 他妈的! 是把老子当空气了吗?! 一时不察,居然还敢钻空子的往老子女人孩子身边凑?! 沈度像是这时候才发现沈十三的脸色不对一样,作出被吓了一跳的样子,“爹?儿子是不是说错话了?” 沈十三阴森森的看着他,说,“窦子明怎么对你娘好了?” 沈度被吓得说话都结巴了,立刻招供,“他就是跟我说娘人很好,很努力。” 沈十三:“没了?” 沈度老实巴巴的,“没了?” 沈十三:“没跟你娘说话?没靠近你娘?” 沈度:“没有。” “那你说他对你娘好?” 沈度还是乖乖的,很认真严肃的说,“爹听错了,儿子是说的窦子明哥哥说娘这个人很好。” 他说的斩钉截铁,沈十三以为自己听错了,火气去了一点儿,但脸色仍然算不上好看,吩咐郭尧告诉江柔,让他今天休息,拂袖往龙虎关的方向去。 沈度见他爹怒气冲冲的走了,笑了。 窦子明哥哥,我可是警告过你,你自己要上天,可就怪不得弟弟心狠手毒了…… 这天的窦子明很懵逼。 早上明明没有迟到,也没有犯事儿,可偏偏被被沈十三指名道姓的罚了二十里,以及一系列要死人的体能训练。 并且!克扣了早午晚三顿饭,连水都差点儿没喝上。 正文 背后的人是谁? 四月很快落下帷幕,征兵正式结束,最后一批入伍的士兵也已经进了军营,大漠里黑压压的一片,是三十万的兵力。 江柔所在的敢死队,人数已经从一千,增加到五千。 大家初到兵营,见居然还有女人和孩子,顿时惊得有合不拢嘴,等私下打听了来,才知道有小内幕。 有人在好奇,这将军公子和将军夫人丟到军营里面来,将来是要一起打仗去? 问出此问题的士兵被战友狠狠的嘲笑了一番没长脑子。 将军公子,那妥妥的是接班人,至于将军夫人嘛,多半是扔进来历练一下,你还真指望沈十三为朝廷牺牲到连自己的媳妇儿都推出去卖命? 媳妇儿!那是拿来保护的好吗?! 日子渐久,精锐营里有了一种奇怪的风气。 沈十三只要一在精锐营里,江柔一定被孤立,除了沈度,没人跟她交流。 开玩笑,谁敢在人踪灭的眼皮子底下接近她?! 可沈十三但凡只要不在眼前,一群大老爷们儿就把她当战友的一样相处,聊天胡侃,相处得很融洽。 平日里些小事儿,顺手就帮她代劳了,比如她的水囊空了,战友们顺便就帮她取了水过来,基本上她没在自己去取过水。 江柔性子内向,从来不主动何人说话,但人毕竟是群居动物,谁能忍受好几个月不和人交流?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 会把人逼疯的。 江柔这个人很有亲和力,最开始离江柔最近的士兵,见沈十三长时间不在,她整天一个人,看着忒可怜,于是试着和江柔搭话,时间久了,以此士兵为基点,撬动了一大片人,渐渐放射到整个精锐营。 男人堆里的男人说话都没有忌讳,但要是跟她说话,基本上不会带小荤话,因为知道她是个容易害羞的姑娘。 日日同训,江柔居然发展了一群战友情,话渐渐比以前更多,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拘谨。 沈度看在眼里,半个字都没跟沈十三提过,反而帮着江柔打掩护。 他的娘亲太过少于和人交流,都是正常的友情交往,她的娘亲应该多尝试些社交。 没有哪个男人会无缘无故的讨厌一个温柔善良的姑娘,军营里就算不想和江柔扯上关系的,也只是装瞎装聋,没有去和沈十三打小报告。 这三十万的兵力对沈十三来说相当重要,他的工作变得繁重起来,不像最开始那样,有大把时间看着江柔。 这天散了集训,沈十三没像往常那样,号角一响就已经等江柔和沈度回家。 士兵们见沈十三不在,回营的时候就顺便和江柔道声明天见,她一一的笑着回应。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沈度才说,“娘亲,你可比儿子受欢迎多了。” 江柔立即做贼心虚一样,“不许对你爹说!” 沈度笑着答应下来。 娘俩儿等了没多久,沈十三就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跟了一堆人,看甲胄的样式,应该都是将领,他们一边走,一边在汇报什么。 沈十三一边听着,偶尔问两句。 江柔看见他朝自己来,应该是要回家的模样,就拉着沈度朝他走过去。 沈十三就干脆住了脚,等她过来,众人再一同出关。 跟来的将领大概有七八个,看架势也要一起回沈家。 江柔已经习以为常,兵营里人多耳杂,很多事情在军营里说容易泄露情报,沈十三常常带着一干将领回家。 今天说的是秦晋边境的摩擦。 晋国西疆领着大秦的漠北,三十万士兵日夜操练,消息是瞒不住的。 你的邻居天天在你家门口磨刀,你出门儿买个菜都能看到他把菜刀磨得锃光瓦亮,你慌不慌? 更何况秦晋本来就是对立国,从前打仗打得十分惨烈,历史惨烈历历在目,一直没有建交。 三十万大军在家门口徘徊,反正晋国是慌了。 慌了之后,采取的措施,是增加边境驻军。 既然你征了三十万人在我家门口晃荡,那行!我也调三十万人守着家门口,就算不打,也要时不时的骂你两句。 现在晋国三十万兵力集结完毕,各自在两国在各自的边境内蠢蠢欲动。 皇帝的蓝图里,征伐晋国被放在了最后,如果现在的矛盾处理不好,晋国将会被从最后一位,提到最前头。 从各国的综合实力来总结,晋国最不适合放在头一位。 边境也就一条线,要是哪天有点儿摩擦,两方士兵门槛儿都不用跨,直接就能抄刀干起来。 时日越久,这个问题就凸显得越明显。 沈十三一边听几个将领各发表的意见,一边沉思着什么。 将领甲说,“将军,末将觉得,这个问题还是需要秦晋两国协力解决,光我一国之力,恐怕很难双方摩擦。” 将领乙不是很赞同,“秦晋两国历来不交好,如果他们愿意退让,当初就不会大军驻境,怕是很难谈的。” 沈十三说,“这两日的情况如何?” 将领丙回答,“这两日情况不是不很好,昨日晋国那边似乎是有什么活动,有士兵喝了酒,脑子不是很清醒,挑衅我军驻境士兵,差点就打起来了。” 沈十三没对此事发表看法,只是说,“手底下的人看好了,暂且别妄动。” 江柔无意听军事,但他们说话从来不避着她,她不愿意听都听进去了许多。 几个将领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个不休,江柔听不下去了。 先看了眼沈十三的脸色,再试探着说了一句,“将军,我有个不是很成熟的想法,可不可以说一下?” 沈十三不避着她谈军事,那只是因为信任,然她毕竟是个女人,妄议军事总归不太好,但看着这几个人老实讨论不出来个所以然,有想法憋在心里不说,又有点儿过意不去。沈十三对江柔还算是比较了解的了,她么,有十分说五分,有八分说十分,向来都要给自己留一线余地,既然说出口,虽然嘴上说只是不成熟的想法,但必定是十分成熟的想法。 沈十三其实知道江柔脑子好使,但从来没跟她探讨过军事,也从来没跟她说过局势,对于她能有想法,表示十分诧异,“说来听听?” 江柔一见沈十三态度正常,没有虎着脸说‘男人说话女人少插嘴’之类的话,胆子就大了起来。 “边境的摩擦无非就是因为距离太近了,士兵们驻守在各自的岗位上,在大秦说句话大声了点儿,晋国都能听到,两国又并不友好,士兵们又血性,一句话不对很容易就冲动了。” “刚才那位将领说得对,跟晋国协力解决此事,也不是很现实,所以我们完全可以独立解决。” 她还没说完,沈十三就已经知道了她想说说什么,看她的眼神都有点儿不一样了,却故意问,“怎么独立解决?” 江柔没察觉她的目光,自顾自说得认真,“我们可以往后撤半里地。” 将领甲立刻不赞同,“大秦疆土,一寸都不能退让,怎能主动拱手?!” 江柔语气轻柔,对那将领说,“李副将先别急,我还没有说完。” “我说的后撤半里地,并不是将这半里地拱手送给晋国,那还是不可能的,就算送给他们,也不见得他们会满足。” “我大秦的国土,始终是我大秦的,我们后撤半里地,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跟晋国并没有关系,这半里地,我们可以用来当做缓冲地带,这半里地里,是无人区,一旦晋国士兵越境,不论什么原因,我都可以将他抓起来。” “因为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国土,这是我们的国土,决定权也是我们的,我们单方面作出决定,没有影响到晋国,用不着经过他们的同意,我们只需要把这个决策通知他们,让他们知道,就行了,实际上,国土还是我们的国土,如果晋国越境,我们的处理方式还是跟以前一样的。” 最后,她像开玩笑一样,说,“只是多了这半里地的距离,能够将两国士兵分开,至少……你们在大秦骂他们,他们听不见了吧。” 几个将领一听,纷纷陷入了沉默。 挺简单的一办法。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啊?! 沈十三面无表情,但眼神中有藏都藏不住的自豪,为了自己的威严形象,又要努力的绷着脸。 看!老子的媳妇儿! 众将领纷纷开始嫌弃。 喂喂喂,将军你瞅瞅你这小样儿! 又不是你想出来的法子,你嘚瑟个什么劲儿?! 沈十三得意完了,又开始嫌弃沈度,“品汇是怎么教你的?你还不如你娘。” 沈度默默的。 你夸娘就夸呗,踩我做什么…… 晚上回了府邸,沈十三连饭都没吃,拉着江柔就钻进了书房,她困得不得了,他还老是揪着她说个不听,听得她撑着脑袋,眼皮子跟胶水沾的一样。 沈十三喊了两回,生气了,一掌把桌子拍个山响,吓得江柔一激灵,差点儿从凳子上梭到桌子底下。 他冷着脸,“我跟你说话,你就这么想睡觉?” 江柔立刻坐的端端整整,委屈巴巴的,“我困……” 沈十三想吼她,看到她这个样子,又吼不出起来了,只是自己心里憋屈得不得了。 他并不是想把江柔培养成军事大家,只是他感兴趣的,江柔不感兴趣,江柔喜欢的,他又不喜欢,好不容易发现她在军事上有点儿天赋,就想拉着她说个不停。 夫妻互相分享喜好嘛。 结果她昏昏欲睡,自己在这儿说半天,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沈十三开始后悔。 老子明天就禁止任何人跟你说话,说一句罚半死,没人搭理你,看你还听不听老子说话! 其实啊,沈十三的地盘,江柔做了什么,他的士兵做了什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着她去了。只要不跟窦子明那混账有交际,他都可以装作看不见。 因为啊……这段时间她笑得多了。 但是! 你跟别人就笑,看见老子就想睡觉,宠了你两天,就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 沈十三半天不说话,江柔放松了警惕,又有点开始打瞌睡,沈十三一甩袖,“滚去睡。” 江柔如蒙大赦,马不停蹄的滚了。 沈十三的脸色跟吃了个苍蝇一样。 想发火,又不知道该对谁发,喊她滚是他自己喊的,她听话的滚了,他又觉得心口有团火,想把她抓回来狠狠的揍一顿。 自己在书房里憋闷了半天,下人来报,说江蕴来了。 这大半夜的,他来做什么? 沈十三叫人喊他直接到书房,江蕴进来就说,“那个梵音宫的来头,我查到了,你猜,背后的人是谁?” 正文 此事绝密 江蕴已经追查梵音宫很久了。 综合下面递上来的消息来看,自从沈十三出盛京起,梵音宫就咬着他不放,一路上的所有横生的事端,深查下去,都能跟梵音宫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 江蕴留了心,从年后就开始着手追查,直到现在才叫她查出了结果。 沈十三也知道江蕴在追查,但一直没过问,今天终于查出个所以然了,他就开始上心。 不是事关重大,江蕴不会这么晚还要走一趟,而且连千机楼都这么久才探出个结果,其中的势力纷杂,可想而知。 江蕴看着沈十三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蜀皇宫,甄临风。” 沈十三眉心一沉,“竟然是他。” 千算万算,从来没把他算进去过。 甄临风皇长子的身份,很容易迷惑了大众的眼睛。 皇室中人,特别是皇子,最忌讳有自己的神秘势力,一旦被揭发,就是一个密谋造反的罪名。 他是太子,本身受蜀皇帝重视,一举一动都有千万人关注,暗中经营梵音宫这么庞大的江湖势力,不可能露出不半点儿蛛丝马迹。 所以……“这事儿是蜀国皇帝默许的吧?” 江蕴点点头,说,“嗯,梵音宫近年来的所有动作,深想下去,很多事情的受益者都不是甄临风,而是老皇帝。” 而梵音宫的杀手上次出没,不是为了刺杀沈十三,她的目的很明显,是江柔。 连沈问都受了牵连。 沈十三突然想起自己强悍得日天日地的老丈人好丈母娘,问江蕴,“你娘不是明惠长公主吗?是不是因为你娘?” 江蕴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又推翻了这个想法。 “我娘当年是被圣旨赐死,我爹千般算计才让她假死出逃,不久我爹又战场诈死,两人隐姓埋名,多年连蜀国边境都没再踏足过,不可能是因为我娘,而且就算是,那也应该是冲着我娘去,而不是弯湾。” 可能性被推翻,江蕴没在继续琢磨这个问题,而是接着说,“上次那个梵音宫女杀手,混进了你们精锐营队里。” 上次宋闵知失踪,沈十三一直没探到她的下落,但知道她没达到目的,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没有太惊讶,“叫什么名字。” “潘阳云。” 精锐营五千人,沈十三不可能一个一个全都记得,但这个潘阳云和窦子明走得很近,所以对他有印象。 两人在书房带了近一个时辰,江蕴才回去了。 第二天,江柔睡眼朦胧被从被窝里挖起来,牵着儿子,跟沈十三一起去了营地。 因为征兵刚刚完成,士兵里的佼佼者也没有展露头角,沈十三暂时提拔了几个千户,代为监管。 今天暂时提拔的几个千户被撤下去了,正式任命了五个千户,和一个精锐营统领。 五个千户的名单是:唐文山,钱英逸,王康胜,罗乐贤,以及……潘阳云。 而统领是……窦子明。 大家都惊呆了。 连沈度都不知道自己老爹抽了什么风。 他怎么不记得他爹有这么大的度量? 按照常理来说,窦子明没有被弄死,那已经是命大了,怎么反而还升官儿了? 这不科学! 士兵们都在开窦子明的玩笑,说他人格魅力不是盖的,连情敌都征服了,还是人踪灭这么敲打的情敌。 窦子明自己也懵逼。 几个月来,他基本上没过过好日子,战友们什么训练量,他两倍,好自己倒在训练场上差点儿都没能起来,但是不想江柔看扁了,硬是咬着牙跟沈十三杠到底。 得罪了沈十三,在对方死之前,他是没想过自己能升官儿了,还是直接一跃为统领,结果……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儿把自己都砸晕了。 沈十三对着窦子明,面无表情脸。 这人他其实是非常讨厌的,杀之后快的那种厌恶,可是他确实有能力,体力经得起捶打,样样出色,领导能力也十分出色。 反正在这精锐营里,没有人比他更出色了。 沈十三恨不得把场上的五千人一个一个扇大耳刮子。 就没一个出息的! 让窦子明这个傻逼出挑。 每一个武将都需担大任,沈十三忍着恶心,提拔了窦子明。 而潘阳云,他自有用处。 ** 盛京,皇宫。 皇帝下了早朝,一脸疲惫的脱了龙袍,准备歇息歇息。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一个囫囵觉了,再这样下去,估计死得比沈十三还要早。 刚刚躺下去,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闹些什么。 皇帝被吵了睡意,脸色一沉,怒喝李莲英,“李莲英,你死了吗?” 李莲英本来在外面应付,听见皇帝动了怒,急急忙忙进来,双膝一弯就跪了下去,“陛下恕罪,是兰惠贵妃求见,奴才跟贵妃说了陛下正在歇息,可是贵妃今日不知怎的,大吵大闹非要现在见陛下,奴才这就去拦下她。” 他知道皇帝这几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眼底下的乌青越来越重,这下兰惠贵妃不知道怎么发了疯,非要在皇帝睡觉的时候来吵吵,他估计也要被连累得不轻。 皇帝被一吵,也没了睡意,索性穿了衣服坐起来,存着火气对李莲英道:“叫她进来。” 兰惠贵妃是前国公的长孙女儿,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她就进了太子府,那时她才十六岁。 因为性格温顺,会撒娇,还长得漂亮,理所当然受太子宠,后来太子转正成了皇帝,就封了兰惠贵妃。 这么多年来,后宫里新人来来去去,她不是最年轻的,家世也不是最显赫的,更不是唯一一个好看的,可只有她一人圣宠不衰,冠艳六宫。 因为她人前温顺,人后……也就是床上,花样儿多,更嫩无限迎合皇帝,不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她都没有女儿家的娇羞,十分兴奋的和皇帝尝试。 当然了,仅限于没人的时候。 皇帝正好喜欢这一款。 她的花样儿多到什么地步呢?反正这么多年,皇帝都没腻。 她一向识时务,懂得怎么抓住皇帝的心,知道皇帝最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也知道皇帝最讨厌什么样的女人。 她最讨厌没规没矩,咋咋呼呼的女人。 而此时,她大吵大嚷,疯癫了一般的模样,正犯了皇帝的忌讳。 帝王之爱,最是单薄,她这么多年谨言慎行,如今一步走错,不论是什么原因,李莲英猜,今后,兰惠贵妃在后宫,没有立足之地了。 皇帝忍着怒火接见她,等看到一个衣冠不整,鬓发凌乱,连妆都没有上的女人,心里的火蹭就蹿高了。 人都是视觉动物,皇帝更是,任谁被吵了觉,起来却看到一个疯婆子一样的人往自己身上扑,都要冒火。 “把她给朕拉开!”兰惠贵妃只差几丈就要扑到皇帝身上,皇帝冷着脸叫侍卫上前把她架开。 叫侍卫押制宫妃,已经是失宠的前兆了。 李莲英心里奇怪。 兰慧贵妃稳坐后宫第一宠妃的位置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除了必要的手段,皇帝的圣心更是重要,她多年都懂得这个道理,怎么今天就偏偏犯了浑?一而再再而三的触怒皇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兰慧贵妃疯疯癫癫,像是神智都不清醒了,挣扎着想靠近皇帝,皇帝本来想听她说两句,可见她现在这个样子,一句都不想听了,挥挥手就想叫人把她押下去。 兰慧贵妃见势不对,尖啸着大喊,“陛下,臣妾有要事要禀!陛下不能不听!不能不听!” 这么多年,还没有后妃敢对皇帝说你不能不听。 皇帝心烦。 到底有多年的情分,女人被押解的羸弱的样子让他动了点儿恻隐之心,挥停了侍卫,“你说。” 兰慧贵妃赶忙收敛了疯癫之相,跪在地上,总算是有了正常人的模样,“请陛下屏退左右,此事绝密。” 没人敢没事儿拿皇帝开涮,皇帝耐着性子,连李莲英都被支退下去了。 一个时辰后,皇帝召见江父江母。自从江蕴离京后,皇帝就不曾再见过江父江母,进贡了好东西,也记得往江家送一份儿,把这两人供养着。 他需要的是江蕴的忠诚,江蕴的忠诚,就是千机楼的忠诚,那江父江母,就一定不能亏待。 江父江母接到圣旨,十分诧异。 皇帝要什么,他们也知道,既然两厢相安无事,平白无故的,召见他们俩做什么? ------题外话------ 今天没有成功万更,明天补起 正文 他是个变态 皇宫里的风云变幻先按下不提。 几日后的幽州这边,却是已经翻了天,天刚刚一黑,江蕴就抄着一直书信,火烧眉毛一样的直冲沈府,下人来通报都没来得及。 沈十三照样拉着江柔在书房,她每天应付高强度的训练就已经精疲力尽,回来再强撑着逗一会儿孩子,基本上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沈十三了。 所以两人虽然天天泡在书房,但多是沈十三在说,江柔昏昏欲睡。 他哪里有这么多话的时候?好不容易多说两嘴,结果她根本不听,一个人的交流得不到回馈,每次都是以男人大发雷霆结尾,偏偏火发了一次又一次,他就是热情不减,固执的每天和江柔在书房待一阵。 江蕴来的时候,每天的例行发怒已经接近尾声了,房间里面传来男人恼羞成怒的咆哮,“你跟那些兵都有话说,老子一跟你说话你就睡觉?!” 然后听见女人柔柔弱弱的声音,“将军,可是我真的好累啊……” 不论男人吼什么,女人都是委屈巴巴的一句,“将军,我累,我困……” 门口的郭尧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看见江蕴急匆匆的来,脸色还不好,就知道怕是出了什么事,收敛起神色迎上去,“舅爷,这是怎么了?” 江蕴疾步走着,一边问他,“沈战在书房吗?” 他这个脸色,一般只有被人刨了祖坟的人才会有,郭尧不敢怠慢,立即应道:“在里面。” 江蕴直接推了门进去,沈十三正在抓狂的砸桌子,质问江柔为什么跟他没有共同语言,江柔在他面前的凳子上缩成一团,看那样子困意都给砸没了。 江蕴只要是深夜造访,必定是没啥好事儿,沈十三没什么好脸色,直接问,“你怎么来了?什么事?” 江蕴没跟他计较,直接把手上的信纸展开放到桌子上,连皇帝的尊称都省了,“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问得没头没脑的,沈十三更是一头雾水,他心情不好,语气也就不怎么好,“什么怎么回事,大半夜的发什么疯?” 他直勾勾的盯着沈十三,眼神十分狠戾,太阳穴的青筋都暴起,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把手里的信纸狠狠的揉成一团,比沈十三刚才的样子还要吓人。 江柔被江蕴的样子骇了一跳,反应过来就过去抓他的手,安抚他,“哥哥,你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蕴沉沉的盯着她,目光里有太多东西,她看不懂。 江柔被看得不知所措,放了他的手,去捡地上的纸团。 信纸被揉成一团,展开了也皱皱巴巴的,上面只有一行字:皇帝将老爷夫人收押天牢,半月后问斩,楼主速回。 手中的信纸不自觉的从手中滑落,江柔愣愣的,“哥哥,怎么回事?怎么忽然会这样?” 沈十三目光一转,一行字映入眼帘,顿时也是眉头一皱,第一反应就是——那两个老东西造反了? 不怪他有这样的想法。 江父江母是沈十三的岳丈岳母,以他和皇帝的关系,只要不是造反的大罪,怎么也落不到一个问斩的下场吧? 而且还这么突然。 千机楼飞鸽传书送信,用的是最快的信鸽,而再快的飞鸽,盛京到幽州,也应该已经过了五六天。 换句话说,江蕴他们收到这封信,已经是六天后,做一个减法,距离江父江母被问斩的日子,只剩下了六七天。 这六七天的时间,除非人死魂去,否则人是不可能挣脱物理的限制,回到盛京。 所以江蕴才如此狂躁。 皇帝问罪江父江母,连一个原因都没有,千机楼也没有打探到缘由,江蕴人没有办法回去,也没有办法营救。 江蕴能想到的,江柔也想到了,她将无措的目光投向沈十三,关心则乱,脑子里一片空白,“将军……” 沈十三把脑袋一偏。 妈的,看我做什么?又不是老子要杀你爹娘! 皇帝明知道那是他岳丈岳母,还存着用千机楼的心思,都要把他们问斩,而且根本没有给他们回幽州的时间,明摆着是铁了心的要杀人。 你看老子也没用…… 江柔本来就已经十分慌张,沈十三再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当时就急得掉眼泪,话都说不明白了,“哥哥,我们,爹娘,该怎么办?” 江蕴看向沈十三,“你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打断他,“不能。” 江蕴住了口,红着眼睛瞪他,他就接着说,“老子又不是皇帝,圣旨都下了,你见过打回票的吗?” 江蕴沉默了。 沈十三跟皇帝毕竟是君臣,圣旨没下,找他或许还有一线转机,可圣旨已经下了,皇帝的做派丝毫没留余地,沈十三毕竟也只是个臣子。 沈十三不打算插手,江父江母的获救机会就少了一分,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很珍贵,江蕴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他要赶回盛京。 临走的时候,他最后看了江柔一眼,没留下只言片语。 江蕴来得风风火火,走得也风风火火,房间里归于平静,只剩下江柔的哭泣声,哀婉凄绝。 沈十三坐了一会儿,那哭声就像丝线似的,一圈一圈勒在他心脏上,越收越紧,嵌进肉里,让他喘不过气,他被哭得心烦气躁,忍不住的骂她,“闭嘴。” 江柔当真闭了嘴,蹲在地上,捂住嘴巴,努力的不让自己哭出声,呜咽声却透过指缝,丁丁点点的渗进他耳朵里。 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实在没办法了,他走过去,把她拉起来,顺手拍了她身上的灰,语气仍然很不好,“别哭了。” 江柔抬头,泪眼朦胧的大眼睛哀哀的盯着他,一脑袋扑进他怀里,纵声大哭,“爹娘要没了,沈战,我要没有爹娘了,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沈战一只手圈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擦了她脸上的泪,“闭嘴。” 江柔不管不顾,死死的圈住他的腰,嘴里来来去去都是哀求,‘你帮帮我。’ 沈十三沉默了一阵,像是无奈,大声的喊了郭尧,“郭尧。” 江柔哭得伤心,郭尧在门外都听得不忍,听见沈十三喊自己,就知道将军大人又被征服了,赶忙推了门进去。 沈十三把江柔从自己怀里扒拉出来,虎着脸说,“去换衣服,房间里等我。” 江柔眼睛红红肿肿,茫然的抬头。 沈十三眼睛一瞪,“回京。” 江柔眼睛又是一酸,“谢谢。” 只剩下几天的时间,可是沈十三只要应下了,她就信他。 江柔转身去换衣服,让下人备马。 等她出了门,沈十三才从书架上拿了个盒子,从里面取了一方印章。 是三十万大军的帅印,从盛京离开时,皇帝亲手交到他手上的。 他随手拿了张白纸,在上面盖了一下。 白纸上一个鲜红的印戳,他把这封空白的信递给郭尧,说,“给江蕴送去。” 郭尧弓身退下去,急忙往江蕴的住处去了。 时间紧迫,就怕江蕴为了抓紧时间,已经上路了。 江蕴回了住处,火速回了一封信,上面只有两个字——劫狱。 放飞信鸽后,他备了一匹马,在住处门口,没有立刻就走,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看到郭尧赶来了。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沈十三不松口,他没有多纠缠,直接回府,抓紧时间做好应对措施。 在皇帝面前,沈十三说话最有分量。 在沈十三面前,江柔说话最有分量。 他走了,但他相信弯湾能搞定沈十三。 郭尧一来,他就知道自己赢了。 郭尧只递给他一张盖有帅印的白纸,让他用千机楼的信鸽送回京城,并让他先行一步,说江柔和沈十三会紧跟着赶回盛京。 江蕴没有多话,按照沈十三的话做了。郭尧送信去了,沈十三又见了几个将领,江柔换好衣服,收拾了一个小包袱,书房里面在议事,她就坐在台阶上等。 沈十三安排好一切事宜,已经是黎明了。 江柔在外面熬得眼睛都没敢眨一下,听到书房开门的声音,立刻站起来,乖乖的让路到旁边。 几个将领们拱手跟她见了个礼,就回军营了。 沈十三看她这样子,就知道是等了一晚上,皱着眉说她,“怎么不先睡一会儿。” 江柔眉目间都是忧愁,轻轻的说,“我睡不着。” 沈十三眉头皱的更紧,但没有再虎着脸说她了,而是跟郭尧交代了一些事情,就喊她,“走吧。” 然后拉了她的手,连件儿衣服都没换,直接赶路了。 江柔的马术不行,他们又需要抓紧时间赶路,所以两人按照惯例,共乘一骑。 为了防止踏月累死,郭尧另外备了一匹好马,跟着江柔他们一起赶路,适当的跟踏月换班。 第二天沈度早起,结果发现爹妈都不见了,郭尧上前跟他解释说他们有急事要先回盛京,没有透露很多,并交代了沈十三的话,让他接下来的几个月好生训练,用功学习,不准偷懒。 沈度的身边开始多了四个贴身保护的侍卫。 他年纪小,功力也不够,看不出这几个侍卫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但他觉得可能比老爹和舅舅低不了多少。 因为他们走路步子极轻,跟他到大漠的时候,黄沙上都只留下了一个淡淡的脚印,不像他们一样,一踩一个坑。 不仅是他身边多了侍卫保护,家里也调了大量的卫队,日夜轮班,把沈府护得固若金汤。 他隐约觉得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但当家长的有意瞒着他,他也没有更多的渠道知道什么,只能乖乖的训练,学习。 每天都是一家三口一起出,一起进,爹娘乍一下都走了,他十分不习惯。 窦子明好几天都没见到江柔,老是凑到他跟前来问。 沈度挡了几回,不耐烦了,就敷衍道:“我爹生辰,和我娘出去游山玩水了。” 窦子明落寞了一下,咕哝了一句,“怎么不带我。” 沈度当时就惊悚了,开始怀疑这个人脑子有点儿问题。 这是什么怪癖? 带你干嘛? 我这个儿子都没带呢! 接下来的几天越看窦子明越觉得不对味,老觉得他是个变态。 就是那种人家小两口谈恋爱,他非要跟个儿子似的往别人中间挤。 关键他不是别人的儿子啊! 沈度的小脑袋瓜不受控制的脑补出一张大床,他爹睡左边,他娘睡右边,爹娘本来你侬我侬,突然从被子下面钻出来一个脑袋,夹在两人中间,那张脸正是窦子明。 正文 抵达盛京 沈十三几天没露面,连江柔也没在,士兵们心里都稍微松了一口气。 训练是不敢偷懒的,但人踪灭不在,心理上有点儿安慰。 这天夜,窦子明又在鬼哭狼嚎。 战友们都已经习惯了。 自从江柔不来兵营,他每天都要趴在床上唱两句才能睡着。 问他,他就用酸掉牙的语气说,“以歌寄相思。” 每次说完,一堆枕头都要砸他脸上。 等他嚎完,潘阳云的声音适时响起,“不早了,睡觉了。” 窦子明表情木讷的躺在床上,说他,“你年纪轻轻的,睡得跟我爹一样早。” 话虽这么说,但营帐里确实渐渐安静下来了。 子时过,帐子里一片此起彼伏的鼾声,潘阳云仔细感受每一个人的呼吸,等确定没人醒着了,她宛如一只狸猫,轻手轻脚消失在夜色里。 唐文山半夜憋得尿急,起床尿尿,睁眼刚刚看见大帐的帘子刚刚落下,一环视,发现潘阳云的床铺空了,他搓着眼睛咕哝了一句,“早醒点儿就跟这小子一起去尿了。” 等他尿完回来,发现最角落里的床铺仍然空着,只当他尿着顺便拉了一个大,就又倒下去睡了。 军营里面晚上有站岗的夜班士兵,宋闵知已经把轮班时间摸清了,一路左避右闪,行到龙虎关下。 甄临风给他的半年时间已经快要到期限。 江柔每天被看得很严,连沈度那个孩子,她也没有机会接近。 甄临风给了她两个任务,她一个都没完成。 她需要另外的功勋,来保住自己这条命。 秦皇宫里的这个局,她布置了这么久,现在才勉强能收网,够分量将沈十三引开。 江柔那个身娇体弱,训练了这么久,也没能跟上进度,就是个累赘。 她觉得是个累赘,却有人甘愿拖着这个累赘。 原以为沈十三会把江柔放在幽州,自己回盛京,毕竟他再稀罕,也改变不了这就是个拖油瓶的事实,带着她上路拖慢进程,哪知道他还真就带走了。 如果江柔留在京中,她说不定可以将任务一并完成了。 人已经走了,宋闵知没机会,只能退而求其次。 她暗中探了很久,才将沈府最新的布防探了清楚,明日天气阴沉,今晚只有一个毛月亮,正是最好的时机。龙虎关下午时分就要闭关,宋闵知找了个视线死角,将早就准备好的虎爪甩上墙,趁着换岗的间隙,飞快攀过关墙,披着夜色,一路飞奔去了沈府。 到的时候正是夜最黑的时候,沈府仍然有巡逻侍卫,府里府外都有,一波一波,有条不紊的巡视着。 这里的防卫比军营还要严密,更加印证了宋闵知的猜想。 她没有冒进,而是潜伏在不远处,再次观察他们的换岗规律。 一直到寅时。 此时是人在一天中最疲惫的时候,也是困意最浓的时候,一夜无事,警惕性就会不自觉的放松,宋闵知看准时候,从沈府靠近后院儿的那一面院墙翻了进去。 府里的守卫比府外更严一些,宋闵知寸步难行,后院儿到书房半刻钟的路程,她走了近一个时辰。 书房门口守着两个壮硕的侍卫,腰间挎着长刀,精神百倍的站在门口。 宋闵知藏在角落里,脚尖踢了一颗小石子撞在墙上,发出轻轻一声响。 两个侍卫果然很警惕,目光瞬间看过来,“是谁?” 宋闵知穿着夜行衣,藏在角落,融入夜色,两个侍卫什么都没看到。 两个侍卫互相对视一眼,都很小心,怕被调虎离山,侍卫甲对侍卫乙说,“我去看看,你守在这里。” 侍卫乙点头答应。 侍卫甲把手放在刀柄上,谨慎的往发出声音的角落靠近。 这里有一块用作装饰的大石,藏一个人完全足够了,侍卫甲停留在三步之外,又大叱了一声,“是谁在那里?” 一阵夜风吹过,寂静无声,没有人回答他。 他直接把刀抽出来,放在身前,一步一步向前靠近。 等探了脑袋过去,石头后面果然藏了一个人,正作蛰伏姿态,看样子已经等他很久了。 侍卫甲瞳孔一缩,暗道一声不好,张嘴就要叫,可还没等他喊出口,空气里突然飘扬起一层粉末,不知道是什么药,他登时哑了,不能再言语。 然后只看见那人如同猎豹,双脚在地上一蹬,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心口就是一疼,低头看去,那里留着一把刀柄,刀刃已经全数没进他的胸膛。 一击毙命,瞬间气绝。 宋闵知倾身上前,把侍卫甲高大的身躯扶住,不让他软倒下去。 侍卫甲身躯威猛,宋闵知瘦削,又是黑夜,从后面看,完全看不出他身前还隐匿了一个人。 侍卫乙见侍卫甲愣愣的站在那里,好久不回,就喊他,“湛力行,愣着做什么?没有人就快回来!” 宋闵知用身体顶住侍卫甲,他胸膛流出一滩血,染湿了她的肩膀,她用手捏住嗓子,嘴唇张合,声音竟然变得跟刚才侍卫甲寥寥说过几句话的声线一模一样! 侍卫乙喊了两声,见对方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也不应他,心下奇怪,正想喊人,却听他道:“你过来看,这是什么?” 同伴正常,侍卫乙就放下了心,听他一说,心中好奇,顺着他的话就走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说,“你小子是不是又想偷懒了?” 刚刚靠近同伴背后,只见对方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还没反应过来,侍卫甲的身前忽然蹿出一人,一把寒光湛湛的匕首对着自己的胸膛直捅过来。 他一惊,身体迅速作出反应,弯身一躲,躲过了,立即就拔了刀,可还没等刀完全出鞘,脖子上就是一凉。 他的视线顺着对方的动作看过去,只见那人另一只手上也抄着一柄匕首,上面还沾着他脖颈上的血。 临死前的最后想法是。 不可能! 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快的动作! 可是他没机会了,到死也没机会知道,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 两个侍卫的尸体被宋闵知堆在大石头后面,她把匕首别在后背,轻手轻脚推了书房的门。 沈战是一个武将,但他的书房却很大,书架占了整整一面墙,标注地形的沙盘摆了好几个,宋闵知摸到书架前,一格一格的翻找。 书架上大多是些兵书,还有些盒子,里面装的是些信件,还有不知名的印章之类。 宋闵知将整个书架翻了一个遍,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她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房间。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书房,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宋闵知知道,这里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开始掰动屋子里一切能掰的地方,比如茶壶,茶杯,花瓶,桌子,凳子。 但是最后发现这些都是普通的用具,并没与连接什么暗格。 宋闵知趴在墙上,五指握拳,耳朵紧贴墙面,开始一寸一寸敲打墙壁。 墙壁也都是实心的。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错误。 沈十三会不会把东西随身带走了? 但是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路途颠簸,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可能随身带着,又不是带一把银票。 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表面上没有,宋闵知耐下心来,认真开始寻找暗格机关之类的。 知道天都要亮了,还是一无所获。 这次已经打草惊蛇,要是不得手,下次再混进来,就完全不可能了。 越到危急关头,宋闵知越冷静,她观察房间里的每一件器具,不敢点灯,借着一点儿毛毛月光,看到了高挂墙上的一把铁弓。 墙壁都摸遍了,只有这把铁弓,高挂在墙上,还没有动过。 宋闵知走过去,手握在铁弓上,一用力,跟预想的不一样。 铁弓居然能动! 这下该头痛了。 铁弓能动,房间里面一切东西都是正常的,也没有暗格,沈十三还真把东西随身带走了?! 宋闵知把铁弓重新挂上墙,正准备继续找找的时候,心中一动,者回来仔细的盯着这把铁弓……以及挂铁弓的桩钉。 她伸了手,试着转动桩钉,没转动。 想了一下,将铁弓取了下来,用手掌把桩钉往墙壁里按。 成了! 桩钉缓缓没入墙壁,听到细微的‘咔嚓’声,宋闵知顺着声音找过去,在书架上,被一个盒子遮住的格子后边儿,找到了缓缓打开的暗格。 里面摆放的,正是她找了半天的东西! 许久后,她做完一切事宜,把东西原封不动的放进暗格里,把铁弓重新挂上墙,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的离开沈府。 第二天,两个侍卫的尸体在大石头后面被发现,郭尧觉得心脏都停跳了,赶忙去请了霍清。 霍清一来,独自一人进了书房,关了门,将上的桩是钉按下去,藏在书架的暗格被缓缓打开,他疾步过去,看见里面原封未动的东西,才放下了心。 经盘查,府里什么什么东西都没丢,除了死了两个侍卫,一切都没有异常。 霍清总觉得这事处处透着蹊跷。 死了侍卫,却什么东西都没丢。 难不成有人闲得蛋疼,专门跑来沈府杀了两个人了回去睡觉? 可是连蛛丝马迹都没有,查不出来。 霍清重新调配了沈府的布防,增加了一倍的兵力,保证有来无回,有进无出。 而在盛京那边。 江蕴和沈十三一前一后赶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历时两个多月。 江蕴先到,在路上就已经接到了千机楼的飞鸽传书。 劫法场的那天,千机楼的谍者集结了五百号人,混在人群里,可是午时都已经过了,也没等到江父江母被押送刑场。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皇帝金口玉言的圣旨,被他自己驳了回去。 江父江母不斩了。 虽然头是不砍了,可是也没见放人,一直在大理寺的天牢里面。 江蕴见有了转机,就没再妄动,专心赶路。 皇帝突然斩人又突然放人,他知道,对方已经在太极殿等江家人了。 入了盛京,他没有直接入宫,隐藏了行踪,静静的等沈十三和江柔。 皇帝突然发难,他不知道原因,但不论什么原因,他要等沈十三到。 皇帝突然放人,江蕴不知道沈十三那封盖着帅印的空白信纸有多大的作用,但是反正小不了。 所以他要等沈十三。 而沈十三和江柔,跟江蕴在同一天,几乎是前脚挨后脚,抵达了盛京。 千机楼的谍者将消息送过来,江蕴才找了上去。 几人俱都是风尘仆仆,江柔经过一段时间的体力训练,身体素质好了些,顶住了日夜奔波,但心里装了事,身体又疲累,瘦了些,江蕴看着心疼,但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像往常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走吧。” 正文 宁国公主 三人进京的那一瞬间,皇帝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从天牢里提了江父和江母,等在太极殿里面。 三人进宫,太极殿的大门瞬间被关上,皇帝高坐殿上,脸色十分阴沉,旁边还站在兰惠贵妃和李莲英,一声令下,羽林军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拿下。” 帝王一声令下,羽林军上前,掠过江家所有人,直接冲江柔去了。 江柔没想到上来连个开场白都没有,直接举了刀向她过来,登时吓得直往沈十三身后躲。 江父原本站在远处,几乎是羽林军动作的同时,一个鱼跃跨步,挡在沈十三和江柔身前,做了一个进攻姿势。 这个父亲一直少有存在感,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沉默的,有什么事情,也自有江蕴挡在江柔前面,他爱女儿爱得深沉,只是表现力不够。 只有连江蕴都保护不了妹妹的时候,他才会站出来,以一个父亲的身份。 皇帝看江家人维护江柔的模样,冷笑一声,对江父说,“又不是你亲女,黎良将军装什么父女情深?给朕拿下!” 江柔藏在沈十三身后,看着皇帝指着她的爹喊‘黎良大将军’,内心竟然很平静。 她的哥哥的爹爹不简单,自她滑胎之后,就已经知道了,但他们没对她说,她也一直没去过问。 因为,不论他们如何不简单,对她来说,只是最简单的哥哥和爹爹。 皇帝掷地有声的说她不是江家亲女,她也很平静。 有些事情是根深蒂固的思想,也是事实,不是别人说上一两句就能改变的。 就像走在路上,突然跳出来一个人,指着你说你是狗,你就真的是狗了吗? 皇帝说她不是江家亲女,她就不是了吗? 羽林军奉命而动,刀剑高举,对着江柔直直砍下,沈十三身形一动,旋身把她护在身后,一脚踹出去,将此羽林军被踹出两三丈远。 他一撩衣摆,冷哼了一声,“瞎了你的狗眼!” 上方的皇帝暴跳如雷,“沈战!” 沈十三一仰头,不耐烦的吼回去,“干嘛?” 皇帝一个砚台对着他砸下来,气得五官都扭曲了,“你在做什么?!” 沈十三拉着江父和江柔闪身躲开,砚台里的墨汁泼了一地,几人身上一滴都没沾到,他反问回去,“你在做什么?” 皇帝指着他,大吼,“把这个混账给朕一起拿下!” 沈十三眼睛一瞪,“凭什么?老子犯了什么罪你要拿我?” 李莲英在皇帝背后,一个劲儿的给沈十三递眼色,示意他少说两句。 皇帝冷哼一声,还没说话,旁边的兰惠贵妃却冲上来,看样子比皇帝还要激动,指着江柔大喊,“沈将军,你被这个女人迷惑了眼睛,她是西宫太后留下的孽种!” 沈十三侧首瞥了江柔一眼,“她?” 兰惠贵妃道:“就是她,当年西宫太后肚子里的那个孽女!” 江柔看了兰惠贵妃的一身宫装,皱着眉反问她,“这位娘娘,你们怕是认错人了吧。” 说罢她又对皇帝说,“陛下,你是不是也认错人了,我是爹娘亲女,跟你们口中的西宫太后,并无瓜葛。” 语气非常平静,丝毫没有被天子盛怒吓到,很镇定的在陈诉事实。 沈十三有点儿得意。 嗬!优秀! 得意完,又开始暗搓搓的想。 那老子吼你一句你怎么就跟个缝纫机一样的抖?! 老子长得很吓人? 但不管她此时的内心活动如何,皇帝都不会管,他冷冷的睨着江柔,说,“朕有没有认错人,你问问你的爹娘,不就知道了吗?” 他特意将爹娘两个字咬得很重,有种说反话的意思。 哪知道江柔直接不甩他的话,态度很坚决,语气很笃定,“臣女没什么问的必要,陛下认错人了。” 皇帝一看。 从前怎么没发觉她胆子这么大?!敢用这种语气跟朕说话,活得不耐烦了吧? 皇帝语气森冷,“你最好注意你的态度,别以为有沈战护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朕要杀你,十个沈战都拦不住。” 江柔已经没有站在沈十三身后,不再是刚才那样寻求保护的姿态,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很安静,没有跟人争辩时候的那种浮躁和急怒。 皇帝怒,说实话,她是有点儿怕。 但是怕不能解决任何事,皇帝这幅砸锅甩碗的模样,她怕,她求饶,不会有任何用。 除了沈十三,不会有任何人理会她的求饶。 这是她近一段时间,才领悟过来的道理。 兰惠贵妃适时插嘴,对江柔道:“江姑娘,你活了这么多连,恐怕连自己的真正姓名,都不知道吧?” 接下来的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宁国公主,刘淳。” 对这个刘淳,沈十三是知道些的。 当年党争的时候,他站现在皇帝的队。 那时候皇帝虽然是太子,但皇后不拴不住老皇帝的心,所以连带着皇帝也不受宠。 立为太子,是遵循立长的规矩。 当时宠冠六宫的,是一名封号为淑的皇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同副后,据说她姿容绝艳,皇帝在她宫里流连忘返,直到迟暮之年,都对她念念不忘。 而刘淳,是皇帝的老幺女,淑皇贵妃所出。 刘淳来的时机非常巧妙。 老皇帝不喜皇后,专宠后妃,淑皇贵妃理所应当成了靶子,明枪暗箭就往她身上招呼就没个消停。 终于在某一天,中了招,皇帝也保不住她,无奈之下忍痛将她打进后宫,禁足半年之久。 半年里,老皇帝不去后宫了,去冷宫,次数多了两回,皇后连通外戚施压,老皇帝去不得冷宫,干脆连后宫也不去了。 但皇后不在乎。 反正他来后宫,也不会来她的宫殿,干脆大家都不要好。 明着去不得,只能偷偷摸摸的去,终于在淑皇贵妃禁足五个月的时候,有了刘淳。 老皇帝有了借口,力排众议,把宠妃从冷宫接回了后宫。 皇帝老来得一女,还是最宠妃之女,还没出生的时候,不晓得性别,他却已经动了费太子的心思,一心想要个儿子。 方院判之前,另有一个院判,姓吴,医术了得,传言能诊出胎儿性别,淑皇贵妃怀孕七个月的时候,诊出她肚子里的是个公主。 老皇帝虽然失望,但也十分喜爱,还未出世的时候,就赐了封号:宁国。 取名:刘淳。 从名字和封号,就可以看出皇帝对这个未出世的公主宠爱到什么程度。 一旦出生,那将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妥妥的小公举。 可是。 老皇帝一心盼着女儿,女儿还没盼来,先把自己盼死了。 在刘淳出生的前两个月,皇帝突染恶疾,没撑过三天,竟然暴毙,驾崩了。 驾崩之前,留了圣旨,将淑皇贵妃扶为西宫太后,皇后为东宫太后,两人平起平坐。 皇后对淑皇贵妃恨得入骨,老皇帝一驾崩,她就开始对这个恨了半生的女人动手。 没了老皇帝的庇护,淑皇贵妃有一个西宫太后的名,但家族势力不如皇后,虽然城府不浅,但前朝后宫斗了一个月,家族中终于被抓住把柄,连累她一同遭殃,被皇帝夺了西宫太后的封号,重新住进冷宫。 没多久生下了当初那个受万众瞩目的小公主,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刘淳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匆匆的葬了。 后来西宫太后痛失爱女,郁结在心,宁国公主死了没多久,也染了病,缠绵病榻三个月,没熬过去,病死了。 死之前,放了一把大火,将住的宫殿,连同自己的尸身,随着火光,烧得干净。 ------题外话------ 昨天的补了一小半,剩下的一大半先欠着,明天再在写 正文 他想杀的,是江柔 西宫太后死的时候,那时还是太子的皇帝才十来岁。 皇宫里的孩子早熟,小皇帝在亲娘、也就是东宫太后的庇护下,已经跟西宫太后斗得势同水火。 最后能够登上皇位,其实也不能算是他赢了。 只能说是天不助西宫,老皇帝死得突然,才让东宫捡了漏,不然如今龙椅上坐的,不一定是谁。 只是当初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刘淳,是个公主。 而且生下来就是个死胎,在这世上连一天都没活过,怎么会是江柔? 沈十三看皇帝的眼神儿有点像在看酒疯子,直言道:“你是让哪个居心叵测的糊弄了?连这种话都信?” 说着目光直接就放到兰惠贵妃身上去了,意思是她就是那个居心叵测的奸妃。 兰惠贵妃知道动不了沈十三,也不跟他争辩,任由他扣帽子。 沈十三自有记忆就跟皇帝在一起混,彼此之间再熟悉了解不过,当年老皇帝专宠淑皇贵妃,皇后吃了不少亏,小皇帝也连带着受了天大的委屈。 两人穿开裆裤一起满地跑的时候,沈十三就知道皇帝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淑皇贵妃,以及后来她肚子里面那个娃。 她夺走了老皇帝的所有目光,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掩盖了他的所有光芒,连已经坐稳的太子之位,都差点被夺去,如果老皇帝死得没有那么早,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皇后对淑皇贵妃出手,对方也不是吃素的,自然要还手,小皇帝当年几次三番差点死在这个宠妃的手下,两方完全是你死我活的在斗。 后来西宫太后病死在冷宫,东宫太后发了好大的火,悔得肠子都青了—— 后悔没有机会早点下手,让她这么死得这么轻松。 算起来,江柔的年纪确实跟刘淳一样大,但仅凭这个,凭什么说她就是刘淳? 江柔的身世已经很明白,就是蜀国武成王和明惠长公主之女,蜀国的郡主。 皇帝怎么无缘无故非要把刘淳的名号往她身上安? 沈十三不理解。 皇帝很气愤。 当年好几次在西宫太后手下死里逃生,沈十三是知道的,那些险境,几乎都是两人一起共度难关。 结果现在,他最信任的人,娶了敌人的女儿? ……不,娶了敌人! 叫他怎么接受这种残酷的事实?!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沈十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对他说,“那你不妨问问你的大舅哥,他们江家兄妹,到底谁是亲生的,谁又是抱养……或者是捡来的!” 江柔听到这儿,有些迷惑了。 捡来的? 她和哥哥是亲兄妹,什么叫做谁是捡来的? 沈十三一听,大概猜了个**不离十。 当年刘淳死后没多久,西宫太后也死了,长达数十年的斗争随着这两个人的死,也拉下了帷幕。 现在皇帝这话中的意思,明显是在说刘淳并不是死胎,而是被西宫太后谎称夭折,秘密送出宫了。 其实这个说法也能解释得通。 西宫太后的失败,并不是因为她心计和手段不如皇后,而是被自己的世家索所累,老皇帝死了,现任皇帝是东宫太后的儿子,她一旦下台,就没有任何再翻身的机会。 而曾经被老皇帝像颗明珠一样稀罕的刘淳,自然也没有活路。 活路,哪儿来的活路?西宫太后连自己都保不住! 如果说刘淳被秘密送出宫,那么西宫太后的死也就有了解释。 她不死,斗争就不会结束,只有她死了,别人才会相信刘淳真的死了。 东宫太后才会甘愿让多年的仇恨落地尘封。 因为她不甘愿也没办法,敌人都已经死了,难道还要自己抹了脖子下去再跟她斗? 江蕴和江父江母对视一眼。 知道是瞒不过去了。 皇帝连这个都打探清楚了,他们不说,皇帝也会告诉江柔,真相出自外人之口,不如出自他们之口。 “就算如此,弯湾也是萧谨元之女,不是陛下口中的宁国公主。” 说话的是江母。 话音刚落,江柔的双目徒然大睁,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震撼,面部表情已经跟不上思维,震惊的神色,让江家人心疼不已,她喃喃,“娘……” 其余的一个字也说不出。 江母过去握住她的手,没有说什么‘你永远是我们的女儿’之类的话。 但手心温暖的温度,传递到江柔的手掌。 江母直视皇帝,说,“弯湾是萧太师的孙女儿,萧谨元之女。” —— 江柔是捡来的。 江蕴才是武成王和明惠长公主的儿子,江家的亲子。捡到江柔的时候,刚好是冬至,她被裹在襁褓里,冻得脸都紫了,不知道被谁狠心的丢弃在她们家门口。 那时她们还没有定居在奉新,在另一个边陲小镇。 地方小,孩子是捡来的,左邻右舍都知道,为了不让她长大后被流言蜚语中伤,她们搬了家,搬到了奉新。 那里没有人知道江柔是捡来的。 那时候只当是捡了一个女儿,没有多想,十几年来日子也过得和乐,直到奉新城破,萧正卿找上门来。 他开口就说江蕴是萧家的儿子,说得斩钉截铁,无比笃定,江家有一个捡来的孩子,江家人当然联想到了江柔身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萧正卿丝毫没有提及江柔,只是要让江蕴回家。 难道他们连自己丢掉的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知道吗? 江家人开始暗中追查,没过多久就有了消息。 萧谨元一辈子只有一个夫人,但有一个红颜知己,当初在盛京闹得沸沸扬扬,不用费力,稍微一打听就知道。 萧谨元无疑是喜欢这个红颜知己的,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纳为妾,只是养在外面。 萧夫人心里清楚,但她既不大度的让他把红颜知己纳入房中,也不泼妇似的大吵大闹,要求相公跟外面的女人一刀两断,只当做没有这个人,态度很值得人揣摩。 后来红颜知己怀孕了,十月后生下一个孩子,萧夫人这才出手。 红颜知己的贴身丫头是萧夫人的人,她产子得突然,萧谨元还没赶到,孩子就已经被送走了。 孩子是男是女,只有萧夫人知道。 从此红颜知己也失踪了,萧谨元跟夫人大吵三年,终于撬开了她的嘴—— 是个男孩儿,送去了北方。 萧谨元开始满天下的重金寻子,萧正卿长大后,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大儿子。 要说这萧夫人的所作所为,也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官贵之家,男人有两个小妾通房是很正常的事,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民女,其实也威胁不到她的地位,让萧谨元纳进门就是,她还能落一个贤德的美名。 而红颜知己怀孕后,她明明有大把的机会把私生子做掉,可是她偏偏不下手,非要等到孩子出生了送走。 她既然容不下这个孩子,那为什么不干脆一刀杀了?眼不见心为净。 送走不说浪费力气,还要时刻提防着孩子被找回来,费力又不讨好,实在摸不清楚她的意图。 江家人查到这儿,就算完了。 连千机楼都掘不出更深的内幕,基本上就是没有内幕了。 整件事情,除了萧夫人的态度比较古怪,一切都很正常,很合情合理。 但是人心么,谁又猜得透? 不问女人,可能是在卑微的留住夫君的心。 不杀孩子,很有可能是当真手软,不忍对一个孩子下手。 萧正卿寻到江家,一口咬定当年被送走的是一个儿子,江家人猜,这可能是萧夫人留的后手。 红颜知己生的是一个女儿,但若萧夫人说生的是儿子,萧谨元就是找到天上去,他的儿子也凭空变不出来。 可偏偏,阴差阳错,江家本身有一个儿子,还当真给他凭空变出来了。 江父江母深知官家险恶,但当时的江柔已经嫁给了沈十三,走不了了,江家人思虑再三,干脆将错就错,叫江蕴将年纪说小了三岁,顶替了江柔,做了萧谨元的儿子。 一来,江柔和萧家的关系复杂,回了萧家很难有立足之地,萧夫人好不容易送走的孩子,十几年后居然又回来了,她肯定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二来,江家人有了助秦皇帝一臂之力的心思,江蕴如果是萧谨元的儿子,进入朝堂,也就顺理成章。 三来,江柔在盛京能有靠山,沈十三不能轻易欺负她。 所以,江蕴才成了萧谨元的义子。 所以,萧谨元要找的儿子,其实是女儿,要找江蕴,其实该找的是江柔。 所以,江母才能说,江柔是萧谨元之女。 沈十三本来已有的猜测,又被突然冒出来的萧谨元打乱了。 妈的!怎么牵扯出这么多弯弯绕绕? 皇帝也是。 还牵扯出了萧谨元,他也不废话,直接让李莲英宣萧谨元立即进宫,同时将目光瞥向兰惠贵妃。 兰惠贵妃立即跪倒在地,连连喊冤,“陛下明鉴,当年送刘淳出宫的宫女就在我宫中,陛下要是不信,自可一同宣召,我们当面对峙!” 对峙,皇帝当然是已经对峙过了,那个宫女,确实是当初淑皇贵妃的心腹丫头,皇帝还记得模样。 这样说,是为了把宫女拉出来,将红口白牙的空话变成实锤。 宫女是个人证!皇帝同意了。 从一开始,他就不想杀江父江母。 他想杀的,是江柔。 她如果当真是刘淳,那就必死不可。 当年在淑皇贵妃手下吃了太多苦,苦到这么些年,都从未忘记过。 他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还是一个尚未成人形的胎儿。 淑皇贵妃一生恩宠在身,但是没有子嗣,再得圣宠,却翻不起大浪,所以皇后一直忍她。 可天意弄人,老皇帝都要死了,还在最后关头弄了一个孩子出来。 皇后不得宠,还是太子的皇帝从生下来就开始努力奔跑,不敢有一刻放松,时时刻刻都在努力。 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努力得到父皇的认可。 他拼啊拼,终于,老皇帝渐渐看到了他的光芒,看到了他的优势。 后宫前朝斗得极尽血腥,他只有十来岁,可是他不惧,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让老皇帝承认他,心甘情愿交托这万里江山。 他渐渐在父亲的眼中看到了欣慰,看到了信任, 可偏偏,偏偏在这时候冒出来一个刘淳! 父亲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瞬间被夺走,朝堂上,数次挑他的刺,老皇帝想废太子的消息瞬间传开。 不知道造谣者是谁。 这只是一个谣言,但是他却知道。 这不是谣言! 他能感受到老皇帝的渐渐疏离,渐渐否定他的一切,无缘无故的苛责怒骂,对他越来越不满意,他多年的努力,因为一个连人都还算不上的胚胎付之东流。 怎么不恨? 他恨啊! 那时他偶尔碰到淑皇贵妃,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常常恨得牙齿咯咯响。 他父皇有那三秒钟的时间,去御花园散散步多好! 正文 私通皇妃 皇帝扣下江父江母,只是为了把江柔逼回来。 无故召见,幽州这么远的距离,沈十三忙于军务,没有时间陪她,自然也不肯放她一个人走。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千机楼把消息传到幽州,爹娘都要死了,他不相信江柔还能坐得住。 行刑的前一天,果然接到了沈十三的飞鸽传书。 盖有帅印的一张白纸,意思是说:刀下留人,老子回来了。 沈十三要保江柔,皇帝知道。 但沈十三保不住。 因为,他才是君! 皇帝的所有,沈十三都知道,他看向神色有点儿恍惚的江柔,开始脑壳疼。 这下要完犊子…… 传召的旨意传到萧府,萧谨元衣冠整齐,像是已经等候多时的模样。 二十年了,他无时无刻都在等着这一天,现在,终于是个了断的时候了。 双儿,你等着我,我就来陪你了…… 萧正卿有些担心,“爹,圣上为何召见,你知道吗?” 萧谨元深深的看向自己的儿子,眼中有愧疚,有解脱,说不完的情绪万千。 “正卿,这些年来,爹对不住你和你娘,从来没有好好做一个父亲,也没有好好做一个丈夫,以后,你要好好孝敬娘。”这辈子,除了双儿,他愧对所有人。 萧正卿微微皱眉,直觉有些不对,“爹,陛下传唤您到底何事?无缘无故说这些话做什么?” 萧谨元多年前就已经不再参与朝中纷纷扰扰,安心的做自己的芝麻官儿,涉及不到朝堂核心,皇帝自然也不会特意召见他。 记忆中,皇帝从来没单独召见过他。 而他刚才那些话,听着萧正卿耳中,更像是……遗言。 萧谨元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萧正卿一把拉住他的手,理了理自己的仪容,说,“儿子陪您一起进宫。” 是陈述句,并不是在征求萧谨元的意见。 说罢就自己转身走在前面,被萧谨元拦住,“正卿,不过是陛下召见,我去去就回,你跟着做什么?” 当年的事太不堪,他已经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 他想……在儿子面前,保留父亲这个词最后的尊严。 萧正卿顿了顿,直直的盯着他,“那父亲去吧。” 萧谨元点了点头,“那便在家等我吧。” 他走了。 一生清俊儒雅的人,明明是去赴死,腰杆也挺的笔直。 等他走得没影,萧正卿换了甲胄,进了宫。 萧谨元前脚踏进太极殿,萧正卿后脚也到了,薛致守在外面,看见他,奇怪的问,“今天不该萧统领当值,萧统领来做什么?” 一般薛致亲自守在太极殿,殿里面的事情就小不了,萧正卿问,“薛统领可知道哪些人在殿中?” 直接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肯定也不知道。 薛致说,“江家人和沈将军。” 萧正卿凝眉微思,追问了一句,“没有别人了吗?” “还有兰惠贵妃。” 萧正卿目光似乎想要穿透殿门,看进太极殿。 江家人,沈战,兰惠贵妃,萧谨元。 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人……皇帝想干什么? 殿内。 萧谨元给皇帝行了礼,跪在地上,一直没被喊起来。 兰惠贵妃宫里的人证也被喊来,整个大殿上就只有这两人跪着。 很寂静,没有人开口,皇帝把萧谨元先晾在一边,明明已有答案,却还要问那宫女,“当年淑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可是你?” 二十年过去,宫女已经到了可以当嬷嬷的年纪,她埋头在地上,浑身颤栗,“回圣上,是奴婢。” “当年宁国公主到底是送出宫了,还是死了?” 宫女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自己竟然还会被找到,事情竟然还会被揭发,也知道今天这一番招供,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在世上留下的最后一番话,怕得浑身冷汗直流,又不敢不回皇帝的话,“回陛下,是,是……被奴婢送出宫了。” 皇帝怒了,登时一拍龙案,大吼道:“当年的真相当真如何?当真是要朕问一句你答一句?” 宫女狠狠一颤,立即认罪:“奴婢知罪。” 然后赶忙道:“当年贵妃娘娘在冷宫生下宁国公主,自知已经护不住公主,便谎称公主夭折,托付奴婢将公主送出了宫,奴婢出宫后,怕宫中事情败露,受了公主牵连,便将公主托付给一户农家,至于后来如何,奴婢便再也不知道了。” 说完,她赶紧求饶,“奴婢知罪,陛下饶命!” 她曾经是淑皇贵妃的人,从被找到的那一天,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此时求饶的话语,显得很单薄。 皇帝自顾看向江母,冷笑一声,“明惠长公主,听到了吗?还想狡辩?” 江母曾经也是当过公主的人,见过大世面,丝毫不怵,立即指出皇帝话语中的不妥之处,“陛下,这宫女说她将宁国公主送出宫,托付了农家,弯湾是我夫妇从雪地里捡来的,如何又是已经被托孤的公主?况且,公主送出了宫,世上女婴千千万,凭什么又能说弯湾就是宁国公主?” 皇帝还没说话,那宫女突然狠狠叩首,大声道:“禀陛下,宁国公主腰侧有一块鲜红的胎记,作弯月状,拇指大小。” 这是邀功的机会,她不能放过。 话一出,江家人就变了脸色。 江柔还只有成人手臂那么长的时候就被捡来,小江家人合力把她照顾成人,她腰际到底有没有胎记,他们当然知道。 可是……她明明是萧谨元之女…… 皇帝是不可能知道江柔到底有没有胎记的,于是把目光投向沈十三。 沈十三瞥了江柔腰际一眼,面不改色心不跳,“没有。” 皇帝冷笑连连,“沈战,到底有没有?!” 沈十三一仰头,拿鼻孔瞪他,“老子亲自睡的人,有没有老子还不知道?” 他再三否认,皇帝面色一沉,“来人,拉下去验身!” 沈十三把江柔往怀里一圈,环视四周,“谁敢!” 皇帝大拍桌子,“朕是宠你太久,你都不知道君臣了!把他给朕一起拿下!” 后面一句,当然是吩咐羽林军,包围圈渐渐缩小,沈十三沉着脸,吐出一个字,“有。”皇帝疑心病重,这么大的事情,他但凡只要说一个没有,都有护短的嫌疑,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再护也没有用了。 老子的媳妇儿,凭什么白给别人看?! 女的也不行! 皇帝阴翳的眼神像淬了毒药,要把江柔生吞活剥一样,沈十三微微上前半步,把她往身后挡了挡。 江母也震惊了,“不可能,弯湾明明是萧谨元的女儿……” 萧谨元一直默默跪在地上,从不曾插话,听到江母的话,豁然抬起头,“你说什么?!” 江母是不可能回答他的话了,江蕴骗了他这么久,现在也没有必要再骗下去了,在一旁道:“我不是你儿子,萧夫人骗了你,被送走的是个女儿,是我妹妹,江柔。” 萧谨元连规矩都忘了,豁然站起身,冲口而出,“不可能,明明是……” 话说一般,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 一切都明白了…… 很久都静静站在皇帝身后的兰惠贵妃突然出声,“萧谨元,你是不是还以为这是你女儿?淑皇贵妃骗了你,这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儿,这是货真价实的宁国公主,皇族的血脉!” 兰惠贵妃话里的意思,明显就是说萧谨元和淑皇贵妃有染。 两人有了**关系,所以淑皇贵妃才能骗萧谨元,让他以为刘淳是他的女儿。 气氛瞬间就变了,空气中弥漫着危险因子,皇帝的狠狠的盯着她,“你说什么?!” 他对自己的父皇是有怨,但也不能容忍后妃给他带绿帽子。 这是皇家的颜面! 兰惠贵妃知道事关重大,立即也跪下去,慢慢道:“陛下,淑皇贵妃确实和萧谨元有染,当年宁国公主托孤,其实是要托付给萧谨元,但这宫女怕惹火烧身,擅自将孩子送走,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宫女将此事告诉兰惠贵妃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一刻,此时立即接了她的话,一五一十的说出一切的缘由—— 当年的淑皇贵妃和萧谨元郎情妾意,本来已经是要定终身的一对璧人,可是天意弄人,那时还是少女的淑皇贵妃被老皇帝看中,纳进了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是后宫不比寻常人家,再宠爱,也免不了勾心斗角。 淑皇贵妃是在萧谨元的帮助下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但两人一直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 淑皇贵妃被禁足半年的那次,有了刘淳。 确实是皇帝的种不错。 但淑皇贵妃却不想让她带着皇室的枷锁出生,为政治牺牲,想让孩子过上平凡人的生活,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淑皇贵妃能在后宫生存这么久,脑子是笨不了,人也通透,看得明白局势。 她比老皇帝小很多,她尚且不算中年,老皇帝却已经是迟暮了,她敏感的发觉,他的身体不行了。 她能跟皇后斗这么多年,离不开老皇帝的庇护,一旦天子驾崩,她,和她的家族,以及她的孩子,都将一起去死。 察觉自己怀孕后,她勾引了萧谨元。 那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对不住这个帮扶自己这么多年的男人,可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人在后宫多年,已经很难相信任何人了,她信任萧谨元,但不敢确定,他会不会认真待自己的孩子。 只有他的亲生骨肉,他才会不留余地的疼爱,保护。 她勾引了萧谨元,也骗了他。 刘淳出生的时候,老皇帝已经死了,淑皇贵妃虽然已经贵为西宫太后,但在宫中的势力已经相当微薄,她拼尽全力,把心腹宫女和孩子送出宫,本来是打算交托给萧谨元。 可是这个宫女,也就是现在跪在太极殿的这一个,她害怕惹火烧身,擅自把孩子送走了,对萧谨元谎称东宫太后追杀,孩子下落不明,并且,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将原本的女孩儿,谎说作男孩儿。 萧谨元原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可到了关键时候,孩子下落不明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那是他用来糊弄外界的幌子,为的只是将来能够名正言顺的将刘淳接进府。 若硬说要有,这个红颜知己就是淑皇贵妃。 所以萧夫人的态度才会这么暧昧。 因为不管如何愤怒,私通皇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不该做的已经做了,她也已经是萧夫人,一旦事发,不仅是她,连她的娘家也会被连累,只能帮萧谨元兜着。 后来传言萧夫人把孩子送走,也是为了正大光明的寻找刘淳,而哄骗世人的幌子。 只是没想到,宫女的私心,让萧谨元误以为淑皇贵妃生的是儿子,一找,就是这么多年。 正文 怎么能善罢甘休 淑皇贵妃的那一把大火,除了把自己烧成了一把灰,冷宫里的所有宫女太监,但凡是个活物,都没能幸免。 千机楼揽尽天下情报,这一次,却被糊弄了过去。 毕竟是宫闱秘事,当年知情的也只有那么几个,原以为查到萧谨元这里,就已经是真相,却没想到,真正的真相,原来埋藏得这么深。 大殿中的各人,心情各异。 皇帝愤怒淑皇贵妃给自己老爹戴了绿帽子,沈十三和江家人苦思怎么保住江柔的小命,而萧谨元……已经状若疯癫。 宫女口中的事实已经将他击垮,多年来的一腔情深,原以为已经得到了回馈,可是到头来,他其实什么都没有。 当年的双儿,原来自始至终,都是淑皇贵妃,从进宫的那一刻,就没有再属于过他,甚至到死的时候,机关算尽,为的也只是她的孩子! 他以为完完整整的得到了她的心,其实是他完完整整的交付了自己的心。 萧谨元疯狂大笑一阵,撕心裂肺的咆哮,“双儿!你真狠的心啊……” 庄双,是淑皇贵妃的闺名。 这一声嘶吼,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量。 萧谨元双目无神的瘫倒在地上,已然是生无可恋的模样。 他在皇帝面前表露出如此情深,反而将皇帝激得勃然大幕,隔得这么远,沈十三都能看到他额头上跳动的青筋,想让他悠着点儿,别气死了。 但觉得说出来他火气更大,就没说。 “萧谨元!朕诛你九族都不为过!” 这是帝王之怒。 萧谨元这才恢复了些理智,重新恢复他往常的模样,只是姿态变得十分低微,虔诚的跪伏在殿上,“陛下,臣一人做事,一人当,请陛下为了天家颜面,为了先帝的颜面,处置臣一人,刀山火海,臣甘愿受罚。” 皇帝暴跳如雷,“萧!谨!元!” 就算气得肝儿疼,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事情,他必须列入考虑范围。 不仅是天家的颜面,更是皇帝的孝道。 老皇帝已经死了,做儿子的向世人大肆宣布,他爹葬在了呼伦贝尔大草原,世人怎么评说他这个当儿子? 这事儿放在平常人家也就算了,可放在帝王家,那就是天大的笑柄。 而且萧太师三朝元老,皇帝还没出生他就已经在朝为官,现在好不容易都要熬退休了,总不能因为萧谨元做的混账事,把他连带着砍了吧? 连沈十三也觉得,这回这个闷亏,皇帝得替他爹吃了。 皇帝一下没控制住情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差点儿把龙案给掀了,掀了一下,发现桌子太重,掀不动,立刻站起来,砸了手边一切能砸的东西。 沈十三这砸东西的毛病,就是被他给传染的。 并且青出于蓝。 萧谨元的头从始至终磕在地上,“臣该死。” 皇帝噔噔噔从上方走下来,“你岂止是该死!” “来人!把这个逆臣给朕押进天牢!” 萧谨元是没命活了,但是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置萧氏一族,所以先把他关起来。 太极殿的瞬间被打开,薛致带人进来,在萧正卿的注视下,把萧谨元押走了,殿门瞬间被重新关上,皇帝要开始解决江柔了。 皇帝还没开口,沈十三就先把江柔往身后一揽,直接跟皇帝硬刚,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人不给,你看着办吧。” 皇帝刚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又暴躁了。 妈的!还有没有比他更憋屈的皇帝?! “她必须死,你要是护着她,就跟她一起去死,沈战,你知道的,我说得出做得到!” 沈十三跟他同生共死,见证了淑皇贵妃给他的心理阴影,也知道他有多恨,可是那又什么办法? 人,当初是自己娶进门儿的,沈家的族谱,也上了。 “当年东西宫斗争的时候,刘淳还没有出生,她是无辜的。”沈十三昧着良心,强行为江柔辩解了一句。 果然,皇帝嗤笑一声,冷冷的睨着江柔,“生在皇家,哪来什么无辜?身为淑贵妃的女儿,就是她的错。” 沈十三没话说,但态度没让步,僵持半响,他说:“你们先出去。” 这话是对江家众人说的。 皇帝骤然暴起,“谁敢走!” 沈十三没办法,叫来了人,把江家人押去门外等,眼神询问皇帝——这下满意了?薛致亲自带人看着江家人,又是在大内,插上一双翅膀都是跑不掉的,皇帝心中不满,但勉强默认了。 兰惠贵妃和李莲英也很识时务,跟着一起退出去了。 大殿里面就剩下了两个人,谁都没有先说话。 其实皇帝说得对,皇室里面,没有无辜的人,江柔从淑贵妃的肚子里面出来,就是错。 皇帝又何尝有错?不是一样的从小在腥风血雨里面闯荡?该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他已经开始学习帝王之术,学着杀人。 在党争中丧命的几个王爷又何尝有错?不过是技不如人,输了命而已。 就像没有绝对的公平,哪来绝对的对错? 皇帝终于开口了,他还是冷笑着问沈十三,“当年是谁说,淑贵妃只要敢把刘淳生下来,他就敢让这母女俩一起去见鬼?” 当初,这是沈十三亲口对他说的。 那时他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一身痞气,执刀而立,亲口说,要为了兄弟两肋插刀,杀皇嗣也敢。 皇帝不饶他,“这才多久的功夫,当初的话就当个屁放了?” 沈十三说,“这不是被我娶回家了吗,具体情况具体对待。” 皇帝说,“她是刘淳,就得死。” 沈十三转头看他,神色认真,“真没商量了?” 皇帝突然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开口是一把低沉隐忍的声音,“商量?老子就给你看看,为什么没商量!” 说罢,他将沈十三狠狠一推,转身直奔殿上龙椅,伸手往龙案下面一摸,在被精致龙雕遮住的桌子底下,扯出一个盒子,直接站在原地丢给沈十三。 沈十三被他砸习惯了,见到不明物体就下意识的闪开,长方体的盒子落在地上,被砸开,里面一抹明黄色滚出来。 他瞅了一会儿,弯腰捡起来——是圣旨。 沈十三疑惑。 缓缓打开,看清里面的内容,登时虎躯一震,看皇帝的目光复杂到包含各种情绪。 圣旨内容只有七个字——赐皇子刘淳玺书。 这是……先帝遗诏! 皇帝突然仰天大笑,笑声极尽悲凉,“刘淳!刘淳!你说这到底是公主用的名字,还是皇子用的名字?!” 老皇帝死的时候,刘淳还没有出生,虽然吴院判断定淑贵妃肚子里是个没把的,但毕竟没有瓜熟蒂落,隔着一层肚皮,万一看错了呢? 万一就是个皇子呢? 老皇帝留下遗诏,如果刘淳是个皇子,新生幼子又怎么能继承大统?只能由生母淑皇贵妃摄政。 “他宁愿让一个女人掌权,也不愿意把这万里河山交托给我!我才是他的亲儿子!” 皇帝一拂袖,龙案上仅剩的一摞奏折也被拂落在地,他双手撑在上面,脸因为情绪起伏而涨的通红,恶狠狠的问沈十三,“你给我一个她不死的理由。” “二十年了,这遗诏藏在太极殿二十年了,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我的皇位是偷来的,凭什么?我才是太子!凭什么?!” 老皇帝死后两个月,刘淳才出生,而帝丧后的第三天,新皇帝就即了位。 遗诏到了他手里,但是他私自扣下了,以太子之身,顺理成章的坐上了这把龙椅。 刘淳出生的死后,听到是个女儿,他笑了,听到是个死胎,他笑得更开心了。 可是现在死胎活了,他怎么能善罢甘休呢? ------题外话------ 感冒了,请假两天 正文 遗诏 沈十三把遗诏重新卷起来,丢在原本的盒子里,点了灯火,直接把灯芯丢进去,火苗舔舐上明黄色,不多时,就把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一把火烧得只剩下渣。 沈十三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觉得无力,“可是刘淳最终还是个公主。” 皇帝冷眼瞅着他,“那是因为她现在是江柔,要是换个人,你第一个就抄刀上去。” 沈十三没法了,瞪他,“你也知道她是江柔,你一刀砍了她,老子两个儿子上哪儿去喊娘?” 皇帝不再理他,亲自打开太极殿的大门,沈十三被隐没在刺眼的逆光里,江柔看不清大殿里面的情形,只看见身着龙袍的帝王站在正中,过强的光线模糊了他的脸,她听见对方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薛致,杀。” 还没反应过来,就响起兵戈击打的声音,她被谁拉住了手,带着左避右闪。 是沈十三。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出来,拉着她往外面突围。 皇帝站在战场之外,漠然的看着江家人、沈十三、江柔。 他一早就设好了局,江柔回来就是死,薛致带兵两百,从皇帝打开太极殿门的那一刻,就围住了江家人。 包围圈逐渐缩小,全靠几个男人的功夫硬撑。 然功夫再高,两百人合围,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应对起来还是吃力。 沈十三挂了彩,皇帝也没喊停。 他二十年的心魔,简单化解不了。 薛致亲自上阵,想从沈十三手里夺江柔,刀刀是要她的性命。 这是皇帝的命令! 江柔经过一段时间的魔鬼训练,除了脚步挪得敏捷一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长进。 薛致劈下来的刀,速度快得能看到残影,她看不清,也躲不开,全靠沈十三护着。 正当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远远一个穿仙鹤补服的人,手捧三尺明黄,脚步又大又快,朝他们这边赶来了。 定睛一看,竟然是萧太师。 皇帝眉心一沉, 萧谨元才下了狱,他就来了,消息还挺快! 要是在他心里排个号,第一不想看到的是江柔,第二就是萧家人。 萧太师直跪到皇帝面前,将手中明黄色的东西高举,“请陛下,手下留情!” 这边有了动静,薛致等人停了手看过来。 皇帝面色阴翳,“留情?你怕是还不晓得你的好儿子犯了什么罪!” 萧太师叩首到地,“回陛下,臣……知道。” 皇帝愣了一瞬间,反应过来抽了侍卫的刀,一刀架在萧太师脖子上,“你竟然知道!” 他以为,萧太师三朝元老,对皇室忠心耿耿,萧谨元做的龌龊事,他应当是不知情的。 可他却亲口说!他知道! 萧太师叩地不起,年迈的他身形已经佝偻,乌纱帽下,头发大多花白,他道:“陛下,孽子所犯罪孽,万死不足惜,臣不做辩解,只请陛下,怜惜手足之情,放过宁国公主!” 他话一出,皇帝就变了脸色,刀往他脖子上逼近一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萧太师说,“所有。” 皇帝的脸色几经变幻,丢了刀,说,“进来。”率先进了太极殿。 这话,是对所有当事人说的。 沈十三走最后一个,进殿时关了大门,殿中人如下:皇帝,江家父母,江蕴,江柔,沈十三,萧太师。 萧太师躬身把手中的东西呈上去,沈十三一看,觉得他手中拿的东西……怎么像圣旨? 事实证明,不是像,就是! 皇帝不记得什么时候给了萧家圣旨,那就只能是先帝给的了。 萧太师说:“请陛下看过此诏,再做决定不迟。” 皇帝面带怀疑的接过圣旨,打开一看,反应跟刚刚的沈十三差不多。 这道圣旨的内容还是只有七个字——赐太子刘放玺书。 这个刘放,就是现在这个正在发疯皇帝的名了。 这道圣旨跟皇帝藏了二十年的那道圣旨,除了刘放和刘淳的名字不一样,完全是一模一样了。 皇帝懵了。 这明显也是一道遗诏。 可是先帝遗诏明明在他那儿,上面遗产继承人的名字,写的是刘淳! 可是现在突然冒出来的遗诏,写的是他的名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手中这份,才是真正的先帝遗诏。”萧太师献了诏书,后退两步,跪在大殿中央,细说这两道遗诏。 “当年先帝专宠淑皇贵妃,可是贵妃肚子里的皇嗣都还未成型,先帝再怎么昏庸,也不会把江山大统交给一个还没出生的婴儿。” “陛下……错怪先帝了。” 当年皇子夺嫡,尤为惨烈,老皇帝还在位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三位皇子,天家无情,可毕竟不是绝情,儿子一个一个死去,老皇帝看在眼里,却毫无办法。 大秦的历史上,少有太子能够顺利即位,东宫早立,就是活靶子,老皇帝如果太过偏心太子,只会让让他更早的走向覆灭。 老皇帝的身体江河日下,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刘淳还没出生,就已经是东宫的眼中钉,而当时的太子,满心满眼都是如何残害手足,渐渐的,已经偏离原本的轨道,担不起‘君王’这两个字的重负。 老皇帝的责骂,在他耳中眼里,都是偏心刘淳,而对他产生的不满。 他听不进去任何教导,仇视刘淳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不仅是刘淳,其他的皇子,挡他路者,死。 残暴嗜杀,做不好一个帝王。 可是太子确实是最适合即位的人选,政务出色,深谙帝王之术,心里面也有百姓。 他心中装得下天下,却装不下手足。 具体案例,可以参照六王爷刘朴。 刘朴是真的不务正业吗? 不。 是因为他只有不务正业,才能活下去,一个有能力的王爷,迟早要被皇帝弄死。 太子容不下手足,最终只会在自己给自己设下的怪圈里面打转,成为他的心魔。 皇帝留下两道遗诏,并不是真的想让刘淳做皇帝。 别说刘淳可能是个公主,他就算是个皇子,谁知道以后长成什么样子? 万一青出于刘朴而胜于刘朴呢?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太子拿到刘淳即位的遗诏会有什么反应,老皇帝不用亲眼看就能想到。 无非就是愤怒暴走。 他一定会把遗诏扣下来。 老皇帝病得突然,三天就驾崩,太子还是那个太子,又不曾正经下旨废太子,皇帝死了,自然是太子即位。 你不说我不说,谁还知道老皇帝留了这么一道遗诏? 目的—— 赐刘淳玺书的圣旨,一式两份,一份在淑皇贵妃的手里,一份给了太子。 如果将来太子对刘淳下杀手,赐刘淳玺书就是保命符,太子有了忌惮,淑皇贵妃可以借此在宫中保命。 在后宫斗争中活到最后一集的人,有了这么有分量的保命符,要是还活不下来,那几十年的饭真是白吃了。 当然了,人心难测,谁知道淑皇贵妃会不会借此夺位?所以赐太子玺书的诏书,在萧太师手里,如果淑皇贵妃夺位,萧太师就站出来正道。 其实真正传位的,还是太子。 那个皇帝不是从皇子过来的?老皇帝当然也是。 还没得到皇位的时候,眼睛里就只有那把椅子,可等真正得到了,回头一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不一定能喜悦得起来。 老皇帝想保刘淳的同时,何尝又不是想多年之后,太子回首,发现自己其实还有两个兄弟姐妹,若是后悔,想补偿,也不至于为时晚矣。 萧太师说完,再道:“请陛下念及手足!” 皇帝把手中的诏书狠狠丢在地上,“不可能!不可能!” 他恨了这么多年,难不成只是一场虚妄,从始至终,恨的其实只是自己? 他没有错。 错的是他的父皇! 什么为了他好才责骂?明明就是偏心淑贵妃那个贱人! 明明就是偏心刘淳! 萧太师膝行上前,捡起遗诏,在他面前摊开,双手呈上,“陛下!这天子玉玺,做不了假!先帝留给你的遗诏,只是为了给你们兄妹各留一线生机,至始至终的储君,只有陛下啊!” 只是没想到,淑贵妃一开始就没想让刘淳留在宫里,一把大火,把遗诏连同自己,一起烧了。 皇帝后退一步,噗通坐在龙椅上,眼神都放空了。 玉玺做不了假,他的恨才是假的吗? 贵为九五之尊,其实也很好哄,只要先帝的一句肯定,也会高兴得像一个孩子。 缠了他二十年的心魔,心药仅仅只是一道遗诏。 他一辈子颁了无数道圣旨,唯有这一道,他无能为力,玉玺就在他手上,只需要提笔写一份,没有谁会怀疑这是不是先帝亲诏。 可是他写不了。 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他自己。 可如今,其实是先帝骗了他。 皇帝又想哭,又想笑。 明明一道旨意的事,非要弄得弯弯绕绕,如此复杂。 然扪心自问,当初就算先帝下旨,不许他残杀手足,他会听吗? 未必。 沈十三瞥了一旁的江柔一眼,她看样子被吓得不轻,一连串的事情,她还没来的消化反应,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他的手掌盖上她的天灵盖。 命真大! ** 萧谨元的事情还没完,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可是私通皇妃这等事,不是过去多少年,罪孽就可以随着时间淡没。 还是那句话,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 当初的萧谨元行为异常,当爹的,哪能半点不知道? 可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身在局中,眼睛不清楚,脑子不清醒,但萧太师身为局外人,哪能看不明白? 淑皇贵妃跟了皇帝一辈子,临了了还要跟萧谨元来一回,那是爱情吗? 那是算计。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怜萧谨元,被蒙了二十年。 萧太师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淑皇贵妃生的,能是萧家的种。 她是个脑子清楚的女人,前尘往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从踏进皇宫,再放不下,也不会跟萧谨元有**上的牵扯。 只要不被发现,思想可以出轨,但身体不行。 这就是后宫。 萧谨元二十年不问政事,突然被皇帝下了狱,除了这桩事败露,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萧正卿说,太极殿里,还有江蕴和江柔。 萧太师就懂了。 萧谨元一直以为江蕴是他和淑皇贵妃的儿子,这番全都集齐在太极殿,想也知道是什么事。 所以他匆匆来了。 萧谨元的处置下来了——赐死。 罪名随便乱安了一个。 萧家人没有被牵连,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萧太师保存了二十年的诏书,否则是不是只死萧谨元一个,很难说。 正文 怎么造断的? 萧谨元死得有点壮烈,出乎了大家的意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皇帝赐了毒酒、匕首,令他自选其一。 他一样都没选,撞墙撞死了。 基于大众对撞柱而死这个词的误解,萧谨元对这个词可能也有点儿误解,一头撞上了天牢的大墙,可能是撞击的力度不够,可能是墙面不够坚硬,反正,没撞死,被救回来了。 救他的是来端毒酒拿匕首的太监。 本来是不想救的,结果他一头撞上大墙,眼看着还有气儿,就是不醒,太监也要回去复命呐! 皇帝要萧谨元死,结果现在他半死不死,哪敢回去面圣?! 这货不是装晕的吧?! 太医是不敢请的,于是太监找了个民间的大夫,好弄歹弄,才算把萧谨元给弄醒了,然后把毒酒和匕首往他面前送了送,“萧大人,您是选这个,还是这个?” 萧谨元摇摇晃晃站起啦,脑袋上还在冒血,这次晓得助跑两步,没有留下一句遗言,以一种决绝的、凛然的姿态,一头撞上刚才没能把他撞死的那面墙。 有了上一次对墙壁硬度以及辅冲力度的计量,这次撞死了。 据说脑花子开了一地,当场把才将他弄醒的大夫吓晕了过去,连传旨的太监都惊蒙了。 后来是萧太师亲自去给他收的尸,这个年及古稀的父亲,亲手给儿子裹上白布,将他背回了太师府。 背上冰凉没有温度的躯体,像山一样压在萧太师的背上,将他并不有力和宽广的背压得半点都直不起来。 悲哀的情绪大过悲痛。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走向覆灭,却救不了他。这些年,看着他近乎魔风的在寻找一个并不属于他的孩子,怀念一个不属于他的女人,到偏执、到入魔。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只有萧谨元不知道。 比如,淑皇贵妃留下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是他的。 萧太师知道,萧夫人也知道。 只有他不知道。 可能是知道的吧,可是不愿意承认,他抱着一丝虚幻的妄念活了二十年,等冰冷的真相将他打回残酷的现实,不论身死不死,心都已经死了。 他选择了带着身体一起去死,让萧太师白发人送黑发人,连一个安详的晚年,都顾不及给父亲。 最后也没有发丧,备了一口棺材,简单的葬了。 江柔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 心里是有些感慨的。 如今她的,想象不出来,一个人心中究竟要如何悲凉,才能有如此勇气,将自己的脑浆都撞出来。 萧太师对她来说是一个陌生人,但不可否认的,对于这个陌生人的死,她心里居然有很复杂的情绪。 说不出来怎么个复杂法,反正就是复杂,连自己也揣摩不懂的那种。 江柔能够活下来,纯粹是因为侥幸。 像沈十三说的,命大。 那日太极殿里,皇帝也没想放了她,萧太师的一旨遗诏,才给了让她活命的理由。 皇帝多年的心魔,也可以说是心病,因为这一道遗诏,不说是不药而愈,但也让他大喜若狂,神智都貌似疯癫了许久。 沈十三趁着皇帝似悲似喜的空档,悄悄把江柔运出宫了,等皇帝恢复理智的时候,江府的大门已经闭得紧紧,九齿钉耙都撬不开的那种。 沈十三没有离京,是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不放过江柔,她跑到天上去都没用,果然,等了一天,该来的就来了。 由于沈十三去幽州借的流放的名,怀远将军府已经被抄了,里面落的灰能淹死蟑螂,所以回京暂住在江家。 皇帝跟无数次造访沈家一样,只带了李莲英,悄悄的来了,江家人一看,没有侍卫围府,自觉的开了门,他大摇大摆的进去,坐下先要了一杯茶。 别人泡的不要,要江柔泡的。 江柔双手把茶水端上去,不喝,嫌太烫。 遂手动把茶煽凉。 又不喝,嫌凉过头了。 江柔没办法,又去重泡了一杯,把温度拿捏得既不太冷也不太烫,才端上去。 还是不喝,嫌茶陈,不香。 江柔又准备下去换一杯,沈十三忍不了了,夺了她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搁在桌子上,呸了皇帝一口,“爱喝不喝!” 江母软绵绵的在一旁坐下,“陛下恕罪,我江家没人爱喝茶,没有新茶了,陛下要是爱喝,我现在让下人去买,不过陛下得多等了。” 你就坐这儿等吧!等死你! 那意思也是四个字——爱喝不喝。 偏偏话里又挑不出错处。 皇帝凉凉的扫他们一眼。 哟呵!都人不清楚形势是吧?还要跟我叫板?! 正准备借势发作,江柔突然道:“陛下气量宏大,饶臣妇一命,臣妇做牛做马不敢有任何怨言,这就去买。” 皇帝心头惬意,挥手得很大气,“去吧!” 刚说完忽然两眼一瞪,把已经要走出门的江柔喊回来,“回来!” 老子什么时候说放过你了?!想得美! 江柔又噔噔噔的回来,看起来像个装傻的二愣子,“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皇帝瞪着双眼说,“你给我站这儿!” 江柔站得规规矩矩,比给人送终还要严肃。 明明她听话了,可皇帝总觉得有哪点儿不得劲儿,浑身都不舒服。 “往左边站一点儿。” 往左。 “左过了,往右。” 往右。 “你是不是傻?中间!” 嘭~ 一声巨响。 皇帝抬眼一瞪,哪个混账敢打断老子?! 当然是沈十三那个混账。 他阴测测的看着皇帝,“有完没完?” 皇帝瞪回去,“没完!” 二十多年,说完就完了?! 两人互瞪一会儿,皇帝打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坐下吧。” 呵!只会靠男人的女人! 江柔又规规矩矩的坐下。 皇帝上上下下,左左右在把她打量了一遍,感觉连用鼻孔看她都不屑,“呵,刘淳。” 江柔看起来像个大傻子吗? 这哪儿能认? 她也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把周围的环境扫视了一圈,很真诚的一脸迷茫,“谁?在哪儿?” 皇帝已经很恼了,忍着没发作,“跟朕装傻呢?你有几条命?” 江柔低下头,“回陛下,民女叫江柔。” 说着拿眼睛瞟了一眼江家父母,江母接话,“小名江弯湾。” 江柔重重的点了下脑袋。 皇帝却像没听到,“朕惦记了你二十多年,如今见到活得了,你自己说说,该怎么处置你呢?” 他一边说,还一边做了个思索的样子,像是真的很认真在思考怎么处置江柔。 江柔懂事,一下就跪到地上,求饶,“陛下饶命!” 皇帝接着说,“我以前听说种刑法,就是把人取其四肢,削其眼耳口鼻,丢进酒缸里泡药酒,我听说你们江家以前是做酿酒营生的,怎么?给自己酿一缸?” 从江柔开始泛白的脸来看,她是真有点儿吓着了。 她没敢接话。 皇帝站起来,走到她跪着的那块儿地方,围着左转了三圈,右转了三圈,缓缓道:“二十年了啊,朕一直在想,你这个没进化完全的生物,到底是哪儿把朕比下去了?一个男女都不知道的东西,凭什么压着朕这么多年?” “你说,要是父皇看到当初心心念念想宠着的刘淳真是一个女的,还这样没骨气,会不会从皇陵里跳出来?” 江柔:“……” “啧啧啧,这般怂包的模样,哪有我大秦皇室半点风骨?” 江柔:“……” 她还能说什么?皇帝憋了二十年的火,不让他发干净了,还想不想活了? 皇帝自说自话了近大半个时辰,江柔腿都跪麻了,他还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大哥!这么久了,差不多就得了成不?!没完了啊还? 这话只敢放在心里嚎嚎,不敢说出来,不过小眼神是要多幽怨有多幽怨。 终于,比江柔更幽怨的皇帝发泄完了,才一脸‘朕宽宏大量’的表情,喊她起来。 江柔揉着腿站起来,听到皇帝说,“朕今天饶你一命,不是就不恨你了,是因为你进了沈家的门,朕给沈战面子,让你苟活,但是,不要妄想朕对天下承认你,也不要妄想宁国公主的名头,你,有意见吗?” 他似乎很不满意这个决定,说话的时候一脸不爽的样子。 不……是真的很不满意。 江柔抬头,看见皇帝用询问的目光看她,嘴里又问了一句,“有意见吗?” 江柔果断摇头,“没有。” 皇帝为了表示自己很民主,又把目光投向江家人。 自个儿宝贝疙瘩跪了那么久,江母心里老大不乐意,又不得不忍住,见皇帝看过来,实在没忍住,磨着牙回了一句,“刘柔?怎么听着也不如江柔好听。” 皇帝满意了,再刺了江柔两句,才走了。 江柔的膝盖跪青了一片,晚上沈十三给她拿在手里抹药揉淤青,有点儿疼,忍住没叫唤。 沈十三斜眼瞟她。 哟呵?怎么不叫? 江柔硬气忍着等他上完药,沈十三就理解成没跪到位,不痛,洗漱后趴上床,拍了拍她的*股,“再跪一会儿?” ** 幽州的事宜搁置了,在盛京呆不了太久,要尽快回去,路上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要耽搁,沈十三第二天就准备启程。这次是和江蕴同归,江父江母照样留在盛京。 他们走的当天,李莲英叫人抬上来一柄刀,说是沈十三送给皇帝的。 皇帝一看,眼睛就亮了。 老皇帝希望皇子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皇子们不仅要学文,更要习武,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沈十三是他的伴武。 他能和沈十三玩儿这么多年,没点儿共同爱好哪儿成? 皇帝本人也是个武痴,但是他痴的程度没有沈十三严重,他追求的层次更高,登了帝位后,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时间再醉心武功了。 从此,武功在他心里有了点儿白月光的意思。 痴迷武功,当然也爱兵器。 沈十三说送给皇帝的那柄刀,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跟了沈十三很久的那把,他垂涎了很久,对方一直都不给。 一想到人家帮你打仗,总不至于连件趁手的兵器都不给,忍着没抢。 没想到今天这崽子开窍了?! 皇帝轻抚刀鞘。 这刀鞘里子是好几张牛皮定型,外边再裹一层虎皮,刀不征战的时候,就乖乖的躺在鞘里。 皇帝浑身的血液都有点儿沸腾。 刀绝对是好刀,足有三十几斤重,刀鞘在有刀环的地方挖了两个孔,将两个刀环露出来,当年拢共一块儿玄铁,皇帝忍痛给了沈十三打刀,可心里面惦记着,后来再后悔,进了狗嘴里的肉包子,还吐得出来? 他怀着激动、兴奋的心情,缓缓的抽刀出鞘。 抽了一半,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再抽…… 妈的!沈战!你他妈要是敢回来,老子就日死你! 原本三十几斤的重刀,变成了十几斤——因为刀已经断成了两半。 藏在刀鞘里,被太监们用刀架子抬上来,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你他妈不爽老子让江柔跪,回来和老子正面刚啊!糟蹋刀算什么好汉?! 干! 玄铁的刀,他到底是怎么造断的?! 正文 解释吧 气过后的第二天,皇帝去了重华宫。 这里是兰慧贵妃的住所。 虽然气沈十三,但他走时的那一句话,他也考虑过了——你那个兰慧贵妃……你懂的。 皇帝当然懂。 刘淳的事情被瞒得密不透风,她一个圈在高墙里面的宫妃,是怎么知道的? 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心只关注刘淳到哪儿了,什么时候能到盛京,他好弄死她,忽略了兰慧贵妃。 最重要的是,对这个妃子,他一直是喜欢的。 **上的喜欢。 他也一直很温顺,闺房中十分懂情趣,大事上却从来不过问,就算故意拿话去试探她,也都是笑笑亲亲抱抱不回答,所以第一反应不是怀疑她。 并且,她家世清白,外戚不揽权,更是她长宠不衰的原因。 等一细想,很值得推敲。 兰慧贵妃受宠,宫殿也是顶配的那种,还带了个小荷塘,皇帝没让人通报,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池边喂鱼。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走了神,饲料一把一把的抛,金鱼这个物种,不知饱足,喂多少吃多少,池塘里已经翻了一片鱼肚皮。 皇帝抓住她的手,“爱妃再喂,可一条都活不了了。” 兰慧贵妃才恍然惊醒,像是早已经习惯皇帝这种不打一声招呼就来的情况了,赶忙搁了手里的鱼食,盈盈起身,“陛下怎么来了?臣妾臣妾见过陛下。” 她相貌长得极好,典型的妖艳贱货风,碰上个昏庸点儿的皇帝,就是祸国妖姬。 皇帝淡淡的说,“起吧。” 心中诸多怀疑,他也不拐弯抹角,在石凳上坐下来,直接撩了衣袍坐下来,“解释吧,刘淳的事。” 兰慧贵妃迷惑不解,“陛下的话,臣妾听不懂,解释什么?” 皇帝拿了她搁下的鱼食,继续喂一群肚子被涨翻了肚子的金鱼,不急不缓的道:“朕都没听到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兰慧贵妃恍然大悟。 她娇嗔了一声,软软的往皇帝身上靠,轻声软语,“陛下这是在怀疑臣妾?” 皇帝没说怀疑也没说不怀疑,巍然不动,只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抛着饲料。 池塘里又两三条大花金鱼被涨得肚子朝天,兰慧贵妃才说,“送刘淳出宫的宫女从前跟宣武门的侍卫有私情,如今跟我宫里的嬷嬷有点儿交情,无意间说漏了嘴。” 皇帝反问,“二十年都过去了,宣武门还有年纪这么大的侍卫?” 兰慧贵妃说,“那侍卫……当年就比宫女小了十几岁,如今也才三十几。” 皇帝长长的‘哦’了一声,“恋母症啊~” “你同淑贵妃并没有什么纠葛,朕那日看你的模样甚是疯癫,就算是这个秘密足够大,你也是宫里的老人吧,何至于此?” 兰慧贵妃吞吞吐吐,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因为……” 皇帝等了一阵,“不说?等朕查出来,就没有什么情面讲了。” 这话他就是当个笑话一说,她也就当个笑话一听,这种亲情都可以斩尽的人,你还指望他有爱情? 情面? 面条的面吧! 她低眉顺眼,像是一早就打好腹稿,也像是认命,“臣妾既然做,已是想好了陛下会责问,如今陛下一定要究个根底,臣妾知道此话一说,陛下必然厌恶了臣妾,这重华宫,也是不会再来了。” 她往下说,眼泪就掉了下来,凄楚的模样,像在风雨中摇摆的玫瑰,“当年淑贵妃的娘家,庄氏一族,仗着帝宠,坐大揽权,打压朝中所有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的朝臣,我族势微,被压制不得翻身,我父是族中三房,不受重视,被推出去做了替罪羊,父亲死后,我娘自刎于门前。” “那年,臣妾才十岁。” 她微微抬头,眼睛似泣血,“臣妾何止恨庄氏?连自己的家族,我也恨!” 她忽然站起来,“得知淑妃孽种未除,我怎能甘心?没控制住情绪,一时开心了些,便显得有些疯癫。” 皇帝比兰慧贵妃大五六岁,她七岁时,他已经涉政,对当年这两个家族的斗争,略还记得一些。 当年好像是个女人横剑自刎在她的家门口。 对于这个说辞,皇帝暂且保留意见,也不想跟她耗着了,起身走人,“李莲英,封宫。” 顿时一干侍卫团团将重华宫包围。 看这架势,明明是一早就打算好了要困她在这儿! 兰慧贵妃瞬间面如死灰,跌坐在地上,她奋力的去抓皇帝的一脚,被毫不留情,一脚踢开。 他即将走出殿门的时候,女人哀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陛下既已经怀疑臣妾,何不杀了我?!” 皇帝沉吟了下,最终还是没告诉她为什么。 从他生疑的那一瞬间,他的贵妃就活不了了,不管她是不是无辜的,不管是不是他怀疑的那样。 他到底还是没有直言,他不相信她的说辞,并怀疑她的最终目的并不单纯。 如果他的疑虑得到证实,她将和所有囚犯一样,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严刑拷打,直到从她嘴里掏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就算她曾经是贵妃。 并不是出于怜悯或对她留情,而是……没什么好解释的。 解释不解释,她最终的下场,都一样。 他转身出门,听到背后近乎凄厉的声音,“陛下!” 皇帝顿足,微微偏头。 “我嫉妒她,我嫉妒江柔!” 皇帝差点儿被逗笑了,“你连江柔这个人都没有见过,谈什么嫉妒?” 她说,“我没见过……我听过啊!” “陛下来我宫中,十次有九次都提及她,你何曾这么惦念过一个女人?江柔?江柔!” “你知道我躺在你怀里,却要听你对另一个女人再三感叹,心中是何种滋味?” 皇帝:“……” 神经病啊! 提江柔是因为提了沈战那个混账啊…… 但他一如往常,没有解释。明明知道江柔是他的妹妹……呕~ 不行,一提这个词就恶心呕~ 暂且算是他的xx吧,难不成他还能生出点不伦的感情?有什么好嫉妒的? 这个女人病得不轻! 他抬脚出去,独留一个疯癫大笑的女人在宫殿里发了疯一样的嘶吼。 看起来是毫无破绽的说辞,其实处处都是漏洞。 比如……她怎么知道江柔就是刘淳? 当初宫女把江柔托付给了一户农家,江家人却在冰天雪地里捡到了她,明显是被丢弃了。 大秦每天那么多弃婴,宫女只告诉她托付给了农家,她怎么断定江家人捡到的这一个,就是当初宫里带出去的那个? 皇帝日日在欺骗以及被欺骗中度过,今天骗这个大臣今年一定会涨工资,明天被大臣骗工作已经圆满完成,有些话听过一遍,一耳朵就能听出漏洞。 不管说得再情真意切。 他去了季贵妃宫里,已经准备办事了,李莲英却像个鬼一样凑到床边,差点把他给吓软了,“今天要不是天塌下来了,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李莲英战战兢兢的跪下去,思及季贵妃在场,说得很委婉,“回陛下,是下面的人回来了。”下面的人,直白的翻译,就是——大内密探。 皇帝拔**抽身穿裤子。 留季贵妃一个人用幽怨以及欲求不满的眼神瞅着皇帝。 皇帝摸摸她的脑袋,在她嘴上亲她一口,“乖,朕下次来。” 季贵妃咬牙切齿。 到底是什么事,值当他憋着欲火也要去? 下次? 后宫佳丽三千,一个月能见到皇帝五六次,就已经算是很得宠了,下次又是哪次? 然。 不管季贵妃再怎么欲求不满,也不能强留他。 皇帝就算喜欢小辣椒,也是懂事的小辣椒,看不懂时势,迟早要凉。 皇帝穿了衣服快速出门,密探已经在太极殿中等了。 正文 最残酷的刑法 皇帝一进去太极殿,大门就被关上,没多会儿又被打开,那抹明黄色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边走便喊李莲英,“重华宫有没有异动?” 李莲英迈着小碎步小跑上来,跟上他的脚步,“回陛下,围宫的侍卫没有来报,应当是没有异动了。” 他听了,心里并没有放松一点,仍是急匆匆的赶向重华宫的方向,此时已经是夜半,但侍卫仍然很精神,见皇帝走了又来,动作整齐的跪下去,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直接往内殿里面去。 纱幔垂下,将床帏隔离出一方安静的天地,床上静静的躺着一个人,看样子已经睡熟了,皇帝走过去掀开床幔,睡着的人儿也惊醒了,见是他,已经不复刚才的疯癫,立即下床屈膝跪下,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殷切,沉静的见礼,“陛下万安。” 皇帝直直的盯着她,很久都不眨一下眼,地上跪的人都等着莫名其妙了,他突然上前,快速伸手在她鬓边摸索,对方眼神闪烁一瞬间,迅速恢复正常,装作惊慌的样子退开。 “陛下,陛下这是做什么?” 皇帝后退两步,一扬手,“给朕拿下她!” 她也不装惊慌了,一扯腰带,宽大的丝质睡袍从身上滑落,露出一身黑色紧身短打,身形鬼魅一般上前,五指成爪,直朝皇帝咽喉而去。 皇帝将武功荒废了这么多年,毕竟还有当初的底子在,见她翻脸,迅速侧身闪开,躲到侍卫身后。 机会转瞬即逝,一击不得手,她抽出藏在枕下长剑,迅速开始向外突围。 皇帝站在角落,面色阴沉,身前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保护。 羽林军闻风而来,将重华宫包围得水泄不通,她见突围无望,趁着侍卫上前的空档,竟然横剑一转。 皇帝瞬间反应过来,大吼咆哮,“拦住她!” 然而已经晚了,灼热的鲜红喷溅在侍卫甲乙丙丁的脸上,包围圈中的身影软到下去——她自刎了。 又快又狠,一剑切上颈动脉,又快又狠,下手没有半点儿犹豫。 颈子上的豁口老大一个,鲜血不住的从脖颈往外淌,侍卫们都忍不住脖子一凉。 嘶~ 这女人!太毒了! 对自己都这么狠! 人明显是已经死得透透的了,皇帝迈动脚步,侍卫们仍然持刀在手,如临大敌跟在他身边。 他绕开被血污了的那块地方,立足俯身,伸手她脸上不断摸索,手掌终于在她下巴里侧,感受到丁点不自然的凹凸,他抠出一个手指大小的洞,用力一扯。 人皮面具被撕开,面具底下的脸,根本就不是兰慧贵妃! 皇帝有点儿印象,是经常跟在她身边的宫女。 宫女躺在床上,原本应该严加看守的人不见了,皇帝把手上的面具搓成一团,狠狠的丢在地上,“这么多侍卫,连一个宫妃都看不住,朕要你们何用?!” 瞬间乌拉拉跪了一地的人,站着的,也只有皇帝一个而已。 他拂袖,喊,“李莲英。” 李莲英赶快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凑到皇帝面前,对方轻轻瞥了他一下,他立刻就懂了。 跪着的人瞬间浑身颤抖,满室都是恐惧的气息,却连一句‘陛下饶命’都不敢喊。 乖乖就死,死你一个,大喊求饶,死你全家。 让皇帝愤怒的不只是森严的大内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更愤怒的是——前国公府,段氏一族。 兰慧贵妃是前国公府的长孙女儿,她不论出什么事,段氏都脱不了干系。 秀女的筛选很严格,家事不清白者一律不得入宫,兰慧贵妃不干净,很可能意味着整个段氏都是叛徒。 这宫女是她从娘家带进宫的,看宫女的一招一式,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成的,也就是说,整个段氏,都有可能是一条在大秦蛰伏了数十年的一条毒蛇。 兰慧贵妃能够在重重守卫的皇宫中悄无声息的脱身,身手必然也低不了。 这天晚上,皇帝暴怒,连夜抄了段家,三十二支旁系,一支都没有放过,三百五十口人,全都下了大狱。 听说那天晚上,狱中传来的哀嚎,简直像是地狱开了门,百鬼出没,第二天早晨,就打死了十五个。 白布裹着,直接丢去了乱葬岗,敢收尸者,同罪。 京城这边一片动荡,沈十三一行人已经在路上,三个月后,抵达幽州。 回了家,一切跟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一样,除了——霍清住在了沈家。 霍清是个独居动物,最不喜欢和人扎堆以及常住别人家,以前在盛京的时候,沈十三就提出过,干脆让他住到怀远将军府,反正房子够大。 他偏不,要出去住自己两进两出的小院子。 盛京寸土寸金,他一个人住两进两出,其实也不算小了,但跟沈十三比起来,确实是蜗居了。 现在招呼都没打一声,看样子已经住了有一段时间了。 沈十三都不用问发生了什么事,直接一个字:“说。” 沈十三这种职位,家里暗道暗格密室无数,不论在哪儿铺窝,这三件套是必不可少的,霍清把他往密室带,言简意赅,“宋闵知在地牢。” 沈十三问,“虎符呢?” 霍清:“安在。” 沈十三:“走吧。” 宋闵知这种级别的杀手,一般百十来人是不能轻易抓到她的,幽州最坚固的牢房不是州府县衙,是沈十三的老窝。 在边境截下宋闵知后,霍清把她关在了这里,以防她脱逃,亲自在这儿住了近半年。 虽然对方要跑他也追不上,但他至少能够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判断大致追捕方向。 几乎是沈十三一走,宋闵知就被逮住了,关在密室里这么久,已经小半年没有见过阳光了,皮肤白得跟鬼一样。 霍清没有拷打她。 因为他知道,她这种人,在地狱里千锤百炼,最不怕的就是酷刑,打什么的,根本没有用。 等沈十三回来,是在等他带一个人回来。 霍清很高估她,手镣脚铐用了婴儿手臂那么粗的铁链,另一端嵌在墙上,除非她能把墙拆了……拆了也逃不出去。 外面还有重重侍卫,十二个时辰轮班制。 自从被带回来,霍清连话都没跟他说一句,半年里,她没有机会开口过。 每天给她送饭菜的侍卫像个哑巴,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她被关在这四四方方、什么都没有的密室里面不知道多久了。 久到已经辨不清时辰,记不得年月,总觉得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如果没有梵音宫里的那一段魔鬼训练,她可能真的就熬不下去了。 不。 她也差点没熬下去。 她这一辈子,不管环境再艰难,从来都没有想过去死,她的遭遇比许多人十辈子累积的苦难都要多。 可是她从来没想过死。 她有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 可是遇到霍清的这段时间,她想死。 他没有打她没有骂她,兵不血刃给了她世界上最残忍的刑法。 她撞过墙,咬过舌,试图用铁链勒死自己,但都没有成功。 霍清没有摧残她的身体,但是狠狠的凌虐了她的思想。 没有人能够在看不到尽头的囚禁里熬半年,往回看不到时间,向前也看不到时间。 像是要将她囚禁在这里老死,像是已经完全遗忘了,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宋闵知想不通。 她用模具倒了虎符和帅印的模子,霍清抓到她,除了死,她没有第二条路。 可是为什么不杀了她? 他们都知道,她身上有梵音宫的秘毒,一年得不到解药就会死,她背叛梵音宫,活不了。 他们都知道,她没有利用价值。 沈十三进入密室的时候,宋闵知就明白,她被困半年的原因,她就快知道了。 正文 十年 太久没说话,她几乎快丧失了语言能力,嘴唇暡动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声音沙哑无比,像磨砂纸擦过粗糙的墙面。 她只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杀了她? 她身上酸臭的味道已经弥漫了整个密室,沈十三连血流成河时的血腥味都闻得下去,却差点吐在这里。 面前的人大概已经不能算个人了,至少,她没有个人形了。 身上穿的是她被抓那天穿的衣服,半年都没有换过,当然也半年没有洗漱过。 吃喝拉撒都这小小的密室里,味道不能再大,鼻子多半都已经被熏坏了。 可能是不怎么肯吃饭,瘦得皮包骨头,皮还煞白煞白的,眼眶都已经凹陷下去,眉骨高高凸起,上面挂着两条粗重的眉毛。 沈十三觉得,她要是大半夜出来晃一晃,江柔都有可能被吓哭。 他的眼睛和鼻子饱受摧残,感觉都快呆不下去了,看了霍清一眼,意思是——你是真能耐,怎么把人造成这样子的?! 对方面无表情,眉毛都没有挑一下,假装没有看到。 沈十三不想在这里多呆,居高临下看她的眼神,譬如在看一条死狗,用一种恩赐的语气说,“留你下来,是要你反梵音宫。” 她原本面部表情就不丰富,现在已经完全忘记脸上的肌肉该怎么动了,只能无力的扯了扯嘴角,嘲讽,“蠢。” 她命都留在梵音宫,背叛组织就等于死,早死晚死都是死,还要冒着风险帮他们,凭什么? 还不如早死早解脱。 沈十三说:“帮我,你还有一段时间好活。” 她说:“你觉得我稀罕这点儿时间吗?” 沈十三蹲下身来,平视她,“可是有人稀罕,你也一定会稀罕的。” 宋闵知一字一顿,“我不稀罕。” 沈十三没有再解释,起身走了,走之前说,“带她出来,好好洗漱一下。” 霍清也跟着他出去了。 两人走后,两个侍卫一前一后进来,手里个拿了一个红瓶儿和一个蓝瓶儿,跟灌糖粉一样,灌她吃下去了。 随后才解开她的手镣脚铐,带她出了密室。 红瓶儿里是软筋散。 蓝瓶儿里,则是…… 宋闵知被拐去梵音宫的时候不算小,十岁上下,已经记事了,可是她没有任何关于十岁以前的记忆。 梵音宫行事,自有他的手段。 有些孩子遭遇了可怕的事情之后,大脑作出应激反应,会忘掉一些事情。 梵音宫里面的孩子不是,她们的记忆,大多是人为药没了。 武艺是一门看天赋的学科,资质好,十来岁也不算晚,资质差,三岁也晚了。 宋闵知十岁能进梵音宫,说明她天赋极佳。 这种记事的孩子,记忆都是被人为药没的。 宋闵知就是。 这么多年了,她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是一个妇人,她知道那是她娘,但是怎么都看不清脸。 越努力回想,越模糊,到最后都不敢去回想了,只能抱着仅有的一个模糊身影一次次回忆。 她想问问她娘,她是被丢掉的孩子吗? 梵音宫那种地方,怎么舍得让她陷下去? 每次出任务,都会留意寻找,跟记忆中一样的身影。 甄临风是个容不下别人有二心的人,他知道宋闵知一次次的寻找,但是从未阻止过,也从未苛责过。 她始终都记不起来记忆中的脸,光凭一个模糊的身影,如同大海捞针。 现在,她想起来了。 蓝瓶儿里装的,是让她恢复记忆的药! 记忆中的脸渐渐清晰,一眉一眼,她想了这么多年,终于想起来了。 她是从来不哭的人,但是有了种想落泪的冲动。 仅仅只是冲动。 因为她是从来不哭的人…… 两个侍卫架着如同一摊烂泥的她,出了密室。 长久不见阳光,如果不是闭眼及时,差点被太阳光线刺瞎了眼睛。 帮她洗澡的是两个丫鬟,足足搓了两大盆泥,才将她搓干净了。沈十三说有人稀罕她这条命,她有了记忆,能猜到是谁。 他给她下了软筋散,她现在的行动能力,只限于走路说话,随便一个丫鬟就能把她按在地上摩擦。 没有人再限制她的行动,看到院子里笑着逗孩子的女人,她鼻头有点儿酸。十年了,你还是这样,眉眼能辨别出当年的轮廓。 十年了,你还是这样,笑得如花灿烂,仿佛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是你的。 十年了,我已经……离开十年了。 宋闵知这一辈子的记忆是从十岁开始的,仿佛一生下来,就要面对无尽的杀戮。 仿佛……降生在地狱十九层。 她比寻常孩子要坚毅太多,进了梵音宫,没熬住,死在中途的孩子有大把。 她熬出来了。 并且入了甄临风的眼,做了傀儡宫主。 她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她只信自己,每一天睁开双眼,她就在告诉自己,要努力活下去。 可苟生,何赴死? 她只是想活下去…… 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一天一天,活到了现在。 怪不得甄临风不阻止她找人,三年前奉新城破,他自己也不知道人在哪里。 她想问了很久的问题,不用问了。 她是被人拐走的,自家院子到馄饨铺子的距离,被人打晕,再睁眼,已经入了蜀国境内。 带走她的人是梵音宫的人,上一任的宫主,路过奉新,见她顺眼,就……毁了她的一生。 宋闵知……就是张曼兰! 江柔走了小半年,回来的时候,沈问已经会走路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不会讲话。 只会傻笑。 祝弈和郑立人都急坏了。 这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不不不……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一般一岁多点儿的孩子,不说会喊爹娘,咿咿呀呀蹦一两个字总是会的吧? 可沈问这孩子,就特么会傻笑,半个屁都憋不出,加上江柔怀他的时候折腾得这么厉害,现在还不会说话,是个傻子的几率高达八成。 但江柔不知道这是从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只是觉得这孩子学语晚了点儿,耐心的教他。 她把沈问和沈度当亲儿子,一走这么久,心里早就想得跟猫儿抓似的。 他们回来的时候是中午,沈度在校场,家里只有沈问,他抱了孩子,激动他会走路了,又有点儿失望错过了他的成长过程。 沈十三见了沈问走路的样子,给了五字评语——学武的苗子。 然后去了龙虎关。 普通孩子一岁尚走得蹒跚,沈问已经走得十分稳当了。 头脑简单不简单不知道,反正四肢肯定是发达的。 他已经不需要扶着东西,都能走得稳稳的,江柔怕他走累了。抱他歇了一会儿。 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回了头,看见背后有个瘦瘦高高的女人,死死的盯着自己。 她见过她,她从地牢密室里面被带出来的时候。 那时她头发乱成鸡窝顶在头上,脸白得跟漆刷的一样,闭着眼睛,被两个侍卫架走。 现在已经干净了,头发还没有干,但已经被理顺,规规矩矩的披散在肩后,身上穿了件简单的黑袍,腰间束了条红色的腰带。 整个人……像是被洗干净的难民一样。 太瘦了! 脸上基本没什么肉,作为一个女人,见了她的楚楚纤腰,江柔都忍不住自惭形秽。 江柔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想了会儿,没想起来,就算了。沈十三能放她自由在府里走,就说明她是安全的,见她老是盯着自己,江柔和气的笑了笑,主动搭话,“姑娘怎么称呼?” 宋闵知张了张嘴,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说:“宋。” 她小时候,就在想江柔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 跟她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 但她已经不是张曼兰了。 她回不到十岁了。 “我叫江柔。”江柔觉得她的样子太弱不禁风,就招呼她,“你要不要过来坐一下?” 宋闵知僵硬的点了点头,随即又觉得太敷衍,补了一句,“好。” 才过去坐下。 她被囚禁了太久,一个人的基本本能都快要忘了,又被下了软筋散,走路几乎是一步三摇,差点没倒地上去。 江柔想扶她一把,但又不放心离开沈问,纠结的一会儿,她已经在面前坐下了。 江柔的话不多,宋闵知比她更少,气氛尴尬了很久,对方也没有要说一句的模样,江柔又不知道要说什么,院子里只剩下沈问的傻笑声。 “你的?” 江柔愣了好久,看见宋闵知的眼神直直看向沈问,才反应过来。 这两个字翻译过来就是——这孩子是你的? 江柔点点头,脸上忽然带了耀眼的笑,宋闵知觉得,比太阳光还要耀眼,她说,“是啊,一岁了呢,” 宋闵知点头,没再说话。 当年的孩子都有孩子了,已经……一岁了。 说不出胸腔里面涌动的是什么情绪。 她原本就不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十岁以前是。 后来不是了。 现在关了这么久,那根名为感情的神经似乎被完全切掉了,又或者是麻木。 她觉得自己应该高兴,但忘了该怎么表达高兴。 十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抹掉了她太多的本性,留下的都是木然。 木然的执行任务,木然的寻找记忆。 到了该有情感的时候,已经忘了什么叫做情感了。 但她能感觉得到,自己是高兴的。 江柔见她愣半天,有开口道:“我还有一个儿子呢,今年九岁了。” 宋闵知尚不太灵敏的脑子不够用了。 江柔今年虚岁应该二十。 九岁的儿子……? 江柔笑着解释,“他是我的养子,很优秀。” 说这话的时候,她身上都笼罩着母性的光辉,很柔和,说‘很优秀’的时候,又很自豪。 她不介意说沈度是养子,她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把他当养子还是亲子,就已经够了。 她的年纪在那儿,以后解释的地方多了去了了,没必要讳莫如深。 江柔和宋闵知坐了一下午。 这个女人话很少,行动也很僵硬,完全……不像活人一样。 但江柔能安静的坐在她身边,不会害怕。 有一句没一句的,偶尔搭两句话,或者逗逗沈问,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天色就晚了。 沈度该回来了。 他见到宋闵知的时候,完全没有认出来这个人就是天天跟他站在一起的潘阳云,只是觉得她死气沉沉,不是很喜欢她,打心里有点儿防备,刻意的想拉着江柔离她远点儿。 江柔完全没发觉儿子的小心思,不知不觉就被拉着离开了。 等想起来的时候,宋闵知一个人坐在夕阳里,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们,她跟她打了声招呼,告了辞,就跟着沈度走了。 江柔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大的快到她胸口了,小的才到她腿弯,母子三人说说笑笑,速度很慢,小的太小了,走了两步就走不动了,她弯腰把他抱起来,宋闵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幸福,但她觉得,这就是幸福。 她就这样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正文 将军请夫人回房 沈十三是跟沈度一起回来的,这会儿在沐浴。 他今天一回来就忙前忙后,现在有人影儿了,一洗完郑立人就急哈哈的往他面前凑。 这事儿不能和江柔商量,只能找他了。 对于有可能有个智障儿子这事儿,他表现得非常不淡定。 老子的儿子是智障?! 两人的话刚一落脚,就远远的看见江柔带着智障儿子向他走过来了。 沈十三蛋疼了。 这傻小子怎么看起来也不像个傻子啊! 吃饭的时候,沈十三心里面装这事儿,一顿饭从头吃到尾,就没说过一个字。 沈问已经在吃辅食,江柔一勺一勺的喂,老沈就一边往嘴里刨饭,一边直勾勾的盯着小沈。 江柔专心喂孩子没注意,可坐在对面的沈度,看着他的眼神,直觉得得后背发凉,匆匆的吃了两口,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意再跟沈十三一起呆了。 江柔见他吃得少,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关心的问了两句,可话都没说完,人就已经跑得没影子了。 她盯着沈度离开的方向,咕哝了句,“这是怎么了?” 一转头,就看见沈十三的眼神,还小小的吓了一跳,嗔怪的抱怨他,“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沈十三没解释我是在看儿子没看你,怕江柔多想,收回了视线。 沈问以前是挨着奶娘睡,但江柔太久没见他,非要抱着睡一晚,沈十三居然也没有拒绝。 已经是秋末了,这几天幽州的天气有些闷热,江柔看了一下午的孩子,出了一身薄汗,就把沈问交托给沈十三,自己洗澡去了。 小沈坐在床上,眨巴着眼睛瞪着老沈,沈十三哪里带过孩子,见他没哭,就索性不管他。 可过了一会儿,他也坐起来,跟儿子大眼瞪小眼,用十分挑剔的眼光把沈问从头打量到尾,心里琢磨着。 不应该啊! 看着小丑样儿挺机灵的啊!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得那叫一个快,老子的种,怎么会是傻子呢?! 他想了会儿,居然试图跟一个一岁大的孩子沟通。 “站起来。” 小沈问突然兴奋,肉肉的小手突然捶打了两下床铺,咯咯笑两声,然后安静了下来。 沈十三心往下面沉了沉,又说,“会爬吗?” 傻笑 1。 “会滚吗?” 流口水 1。 “老子在跟你说话!” 傻笑 2。 沈十三心都沉到了二月的湖里。 傻子是什么形象? ——留着口水傻笑。 完了,真是个智障?! 他双手叉到孩子腋下,帮智障儿子站起来,“跑两步?” 小沈问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回去了。 他不死心,又把他抱站起来,“走两步?” ‘噗通’有一屁股坐下去了。 沈十三犟脾气一上来。 嘿!小傻子,老子还奈何不了你了是吧?! 沈问站起来又坐下去十来次,笑得更开心了。 沈十三的脸越扭曲,他就笑得越大声。 妈的! 沈十三信了他的邪,也不让他站起来了,“你给我坐这儿!” 沈问安安静静的坐着,沈十三往后一倒,双手枕着头,陷入沉思。 结果还没思出个一二三,这小逼崽子竟然双手撑着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了! 沈十三:“……” 老子…… 他一下从床上翘起来,瞪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你跟我我作对,是吧?” “咯咯咯咯。” 对方笑得跟下蛋的老母鸡一样,并且!嘴角有口水扯出一条银丝,滴落在床上。 父子间的战争终于爆发了。 你要站是吧? 沈十三伸了一根手指头,照着小小的胸膛戳了一下。 给我坐下去你! 孩子下盘相当不稳,果真被他一指头戳坐下去了。 “咯咯咯咯咯咯” 沈问盯着他笑了一会儿,又撑着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沈十三瞬间怀疑人生。老子还治不了你了?! 小胸膛瞬间又被一阳指戳中,‘噗通’一声坐下去。 “咯咯咯咯咯咯” 江柔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副‘温馨’的画面。 因为小沈问实在是笑得太开心了。 她把头发擦了个半干,坐上床,沈十三才罢了手,心里头还有点儿气闷,但是又怕江柔念叨他跟一个孩子计较。 算了。 车马劳顿半年,沈十三头一次晓得了心疼人,大手一挥,批准江柔休息一个月,她笑得比沈问还像个傻子。 这晚江柔睡得死,起得又晚,早上没有见到沈十三的影子。 晚上回来看到粘着江柔的沈问,不受控制的想到昨天晚上。 大人和小孩子的脑回路不一样,沈十三觉得自己被气了个半死,沈问却更喜欢他了,见他回来,扑腾着小短腿要让他抱,他丢了一个‘滚’字,表示自己的嫌弃。 沈问像是听懂了,小嘴一瘪,哇一声就哭出来了。 沈十三看着江柔哀怨的表情,简直…… *了狗了! 趁江柔没开口之前,他虎着脸,僵硬的伸出双臂,想把江柔怀里的孩子接过来,意思是弥补一下。 她擦了沈问脸上的泪珠,也不管孩子能不能听懂,轻声的哄着,“小问乖,爹爹要抱抱,去爹爹那儿。” 沈问渐渐的止住了势头,抽噎着,有些犹疑着伸出小短手。 沈十三正准备抱过来,却突然听见一个软软糯糯的、并且吐词不是很清楚的,“滚”字。 然后小短手迅速收回,转过去抱住江柔的脖子,用背对着他。 虽然! 这个‘滚’字十分含糊,来得快去得快,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 但是! 这个小王八羔子真他妈对他说了,‘滚’! 连江柔的愣了,跟沈十三对视一眼,突然转身,抱着沈问拔脚就跑。 他想去追,又觉得太丢面子,只能在原地暴跳如雷,江柔跑了老远,都能听到他在背后咆哮——小王八蛋! 江柔抱紧了沈问,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开玩笑,要是让他逮到,身上这个非被削得人样都看不出来! 跑出没多久,经过个小院子,宋闵知住在里面。 这个小院儿离江柔他们住的地方不远,江柔有点儿纳闷儿,那天看她被带出来的样子,感觉像是个囚犯,但沈十三把她洗干净后,又安排得离她们这么近。 不晓得到底是什么身份。 经过这里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宋闵知坐在院子里,双眼盯着虚空某一处,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房间暂时是不敢回的,其他院子没人住,没个人气儿,江柔不敢去,宋闵知这里正好。 她进了院子,让伺候宋闵知的丫鬟去把奶娘喊来,把沈问抱走,自己留在这儿。 沈十三肯定不会让她晚上睡在外面,但她这个沈问的‘共犯’,肯定也让他气得不轻,这会儿也不敢回去,等晚点儿了,他气消得差不多了再回去。 现在暂时在宋闵知这里落会儿脚。 宋闵知看她跑得满头大汗,沉默的递了块手帕给她,她接过来,擦了擦额角的汗,道了声谢。 江柔觉得这个人太沉默了,沉默到简直超出人类的范围,虽然没有一直跟着她,但感觉如果不是必要,她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她看她的眼神跟看所有人一样,但江柔又总觉得有点儿其它的东西在里面。 天色一黑,就来人喊江柔回屋了,不过不是沈十三,是郭尧。 他说,“将军请夫人回房。” 原话当然不是这样的,真实的版本是——让她滚回来,否则给老子绑回来。 郭尧说得很委婉。 很温和。 江柔不敢回去,又不得不回去,跟在郭尧后面像是要去上刑场一样。 等他们离开,一个瘦高的身影,踏着夜色,进了宋闵知的院子。 正文 (没有标题) 早先也说了,霍清此人不爱住在别人家。 就算这个别人是沈十三。 但这次,沈府有了沈十三坐镇,他也没有回去,而且找上了宋闵知。 江柔每次走的时候,宋闵知都习惯性的将目光锁定在她的背影上,直到再也看不到。 这次被突然闯入的人打断。 他身上披了一层皎洁的月光,缓步而来,身形笔挺,像个下凡的天神。 当然了,这里单指外貌。 宋闵知死死的盯着他,但凡她拿得动刀,这人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出来后,才知道,仅仅过了半年时光。 可在密室的时候,她觉得像过去了千万年一样,霍清从把她丢在地牢,再也露过面,她却每天都在想他。 想,要是能活着出去,第一个杀的就是他。 现在他就在眼前,但她只能干看着。 宋闵知又在想,等她恢复了武功,第一个杀的也是他。 沈十三要她做细作的勾当,就不能一直药着她。 霍清在她面前坐下,淡淡的说,“我知道你想杀我。” 宋闵知别开头,一个字都不屑浪费在他身上。 霍清自顾自的说,“没关系,等你恢复武功,恭候。” 之后的话题转得又急又陡,“宫里的兰慧贵妃,跟你……或者是千机楼,有什么关系?” 宫里的消息已经传到幽州,他一听,就知道多半和梵音宫脱不了干系。 宋闵知紧闭双口,看都懒得看他。 霍清等了很久,没等到回答,状似不经意的说,“你可以不说,但你那个娘,在我们的掌控中,想要她死,易如反掌。” “你威胁不了我。”她终于开口,声音还是很沙哑。 江柔嫁给了沈十三,她不会让张姚氏死的。 霍清善谋人心,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你别指望江柔,她虽是沈夫人,但她和大局之间,你觉得沈战会选哪个?” 他顿了一下,“而且……就算沈战给她面子……江柔不是我的夫人,我想要你娘死,吩咐一句,她肯定活不了。” 宋闵知徒然直视他,眼神中跟有刀子一样,浓烈的杀气猝然迸发,“你敢!” 她是专业杀手,杀人无数,跟沈十三一样是从尸山血海里面爬出来的,虽然身体行动能力被限制了,但眼神依旧凌厉,普通人要是被这样看一眼,怕是吓得路都走不动了。 但霍清很淡然,不紧不慢的说,“你可以试一试。” “兰慧贵妃是梵音宫的人。” 他明明不知道真相,却说得斩钉截铁,语气不是很重,言语中却都是笃定。 她冷冷的看着他,硬邦邦的吐出两个字,“不是。”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夫人没了还会有,一个兰慧贵妃,却能牵扯出很多很多人。 宋闵知知道沈十三是担大任的人,一个女人,对他来可以取舍。 霍清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慢悠悠的站起身,说“既然你不说实话,那我就只有去问当事人了。” 他拿出一柄精巧的匕首,缓缓的放在桌子上。 他在诈她! 匕首是随便在武器行里买的,可是宋闵知不知道。 如果兰慧贵妃真是梵音宫的人,皇宫森严,她们联系得不可能太紧密。 而且她被囚禁了半年。 也就是说,半年之内,她没有和兰慧贵妃联系过。 武器这种东西,在打斗中掉落也正常,重新买趁手的也没什么不对。 这匕首本不是兰慧贵妃的,但他斩钉截铁的语气,加上之前已经被他说对一回,宋闵知心里心虚,会下意识的觉得,这就是兰慧贵妃的。 她是知道霍清的手段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一下。 然而,立刻被她掩盖过去。 霍清聪明,她也不是傻的,很快就能想到是对方在诈她。 可是已经晚了,他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把匕首收起来,对宋闵知说,“我会帮你转告兰慧贵妃,她在你心中有些地位。” 梵音宫里培养的都是些杀人机器,同在一个组织,也只是在名字的前面加了一个‘梵音宫’的前缀,见过太多的死亡,接受的又是断情绝爱式的训练,早就已经麻木,不会对同伴产生什么情感。 宋闵知能变一变脸色,说明兰慧贵妃在她心里确实有点儿重量。 霍清原本也只是试一试,没想到还真的被他诓出来了。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皇帝可以顺着追查下去,他不再逗留,这次是真的准备走了。 刚刚要跨出院门,身后传来宋闵知的声音,“站住。” 她也明白,自己被诓了,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也明白,不论说什么,都没有用。 下次再见霍清的时候,就是你死我活,她疑惑了很久的事情,趁现在,弄清楚吧。 “你到底是怎么抓住我的?” 她指的是她半年前倒虎符和帅印的模子,在边关被抓住的那次。 明明都已经成功了,明明都已经安全离开了幽州,只差三十里就能出境,却被抓住了。 霍清没有理她,走了。 宋闵知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想杀一个人。 月上中天,霍清却回了自己的家。 皇宫那边一传来消息,他就觉得兰慧贵妃跟梵音宫脱不了干系。 前两年的时候,国玺失踪过一次,是沈十三带人在青楼里面找到的。 那时他就怀疑,皇宫里面有人不干净。 皇宫层层防守,没有内应,不可能逃脱重重追捕。 这次兰慧贵妃的事情,让霍清百分百确定,她就是那个内应。 这并不能说明她和梵音宫有什么关系,可是霍清直觉,一定有关系。 江柔的身世突然被揭开,皇帝扣押了江父江母,沈十三带她赶回盛京,一直蛰伏的潘阳云就动手了。 一定不会只是简单的巧合。 果然,他猜对了! 宋闵知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住,霍清没有告诉她,这个谜团也没有困扰她太久。 因为第二天傍晚,她看到一个人进了沈十三的书房——唐文山。 那一刻,一切都懂了。唐文山在军营里的表现不错,可是比起窦子明之流,不算太凸出。 最初的时候,他跑个十里地,甚至都要喘半天,明显没有一点武功底子。 可是宋闵知今天再见他的时候,不一样了。 脚下生风,看起来走得又急又快,脚步也踏得很重,可愣是听不到一丝脚步声。 一举一动之间,没有十年往上的功力,是做不到的。 更重要的是,他能够自由进出沈府。 一个小小的千户,是没有这种权利的。 可他熟门熟路,甚至不需要人带领,就能准确的找到书房的位置,显然是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还有什么不懂的? 这就是沈十三安插在她身边监视她的! 是谁在背后出的谋划的策,自然不言而喻。 霍清这个人,太可怕了! 她自负易容术出神入化,可是在她进入军营起,就已经被发现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直接在沈府里面将她当场抓住,她虽然不知道,但已经不想知道。 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其实这也是不是故意跟她玩儿猫抓老鼠的游戏。 那天她半夜离开军营,唐文山奉命监视她,她离开军营的那一刻就发现了。 他去撒了泡尿,见人还没回来,就确定她不是起夜去了。 当时就直奔了霍清的住处。 霍清没有直接去沈府。 他想知道,宋闵知到底想干什么。 沈十三都不在,沈府里面有什么? 只有虎符和帅印。 可是虎符和帅印一旦失窃,必然会被发现,沈十三或者皇帝都会作出应对方案, 大家都知道虎符和帅印丢了,这两样东西自然也没有用了,那她盗来做什么? 第二天一看暗格里面的东西都还在,潘阳云也失踪了,他就知道,她一定得手了。 各大关卡都已经安排了人手,宋闵知理所当然的被抓到了。 在她身上搜出模具,霍清才明白,为什么虎符和帅印都没有丢,她却得手撤退。 倒模子是一件很精细的事情,宋闵知身上两个模具的仿真程度,没有一天两天是做不出来的。 于是他在心里记了一笔,梵音宫已经能跟快速复刻出模具。 这才是宋闵知逃出这么远才被抓到的原因。 ** 马车走得慢,江柔她们到幽州后的二十几天,张姚氏才到。 她还带着小安安,下马车的时候,儿子都顾不上了,直接冲进沈府里。 幽州府邸的门侍不认识她,拦着不让进。 她脑子里像是装了一团浆糊,一心只想往里面闯,那场面,简直就像个泼妇耍浑一样。 小安安才两岁,没有人抱他,他站在马车辕上下不来,看到娘这个样子,被吓哭了。 他是张姚氏的命根子,平时别说哭,就算瘪个嘴,张姚氏也要赶紧过来问他怎么了。 可是这次哭得撕心裂肺,却没有人来哄他。 张姚氏很久才反应过来,抓着门侍的手说,“我是你们夫人的邻居,你们将军让我来的,你进去告诉她们,你进去通报一声!” 侍卫见她疯疯癫癫的样子,只当是个疯子,没把她的话当真,只把她往外赶,最后还是郭尧听到了动静赶来,认出了她,才去告诉江柔。 江柔一听张姚氏来了,一下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盛京距离幽州这么远,她带着小安安,孤儿寡母的,赶这么久的路过来? 她把沈问交给奶娘,赶紧去门口看,并让郭尧把人请进来。 这时,她正跟宋闵知在一起。 郭尧没避着她,她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张姚氏’,到底是谁。 脸上没有什么波澜,却跟着江柔一起去了,江柔忙着往门口去,没注意她跟在身后。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明明很想见,可是又怕见。 二十多天过去了,她身上没有长一两肉,皮肤还是煞白,相比在密室的时候,眼底下还添了两团乌青,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跟当年的张曼兰完全就是天差地别。连江柔都没有认出她,张姚氏能认出她吗? 可是脚下不受控制,就这样一步一步跟着去了。 郭尧知道张姚氏情绪不平稳,派人帮她看住了小安安,丫鬟领她往里走,江柔没多久就见到了人。 “大娘,你怎么来了?”她往后伸了伸脖子,没有看见小安安,语气有些急,“小安安呢?” 他才两岁,不是把她丢在盛京了吧? 张姚氏这么远来,江柔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没看见小安安,就更急了。 哪知道,对方根本没有理她,从见面的那一刻起,张姚氏的目光就越过江柔,直直的锁向她背后。 她见她举止异常,拉着她的手,更加担心了,“大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姚氏眼中的世界已经模糊,只看得到那个瘦削的身影。 天地间,只剩了这个人,其余的,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正文 那年 张姚氏满眼都是泪。 她忍了一路了。 大概是血浓于水,两人仅仅对视一眼,没有交换多余的信息,可就一眼。 她知道,这就是她的女儿,就是张曼兰。 十年,自她失踪后,杳无音讯十年了。 像水滴汇入大海,砂砾撒入大漠,再也寻不到,再也找不到。 不论她怎样一次又一次的乞求上苍,将女儿还给她,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是根本就没有上苍。 她和张相公托尽了关系,跑断了腿,也没有任何作用。 年少时的张曼兰是怎样的? 活泼调皮,最灵动的就是那一双眼睛,每天有用不完的劲儿,捣不完的蛋,带着江柔上树掏鸟窝,下河抓泥鳅。 江柔性子安静,不喜欢这些,可她就乐意跟着张曼兰。 奉新的小河沟都深,水流湍急,两个半大的孩子,很容易被冲走。她为此挨了不少的打,不少的骂,可是第二天,依旧活蹦乱跳的悄悄带江柔四处野。 江柔不敢上树,也不敢下水。就万年不变的守在树下,或者守着河边,看她疯,看她闹,就觉得很开心。 可是每次掏来的鸟蛋,抓来的泥鳅,只要有了好东西,她都会先给江柔,江柔就像她的小跟班,除了跟江蕴在一起的时候,她走哪儿跟哪儿。 江母曾经惋惜过——‘曼兰怎么就是个女孩子?!要是个男孩儿,我就把弯湾许给她!’ 从她的语气来判断,她相当认真。 张曼兰终究不是男孩子,她和江柔是亲密无间的小伙伴,俗称发小。 她失踪那天,张姚氏忙完中午的饭点,就回了家打扫家里。 他们忙于生意,家里很久没收拾,很多用不着的东西都堆在家里,没有作用,又占地方。 那时候天气热,卖西瓜的小贩子路过,张姚氏擦了手出去买了一个,切成了三份,一份先送去江家,一份再给馄饨馆子里的张相公送去,家里留了一份。 张曼兰蹦蹦跳跳的先去江家送了西瓜,又回家拿张相公的那一份,从江家离开的时候,还告诉江柔,等她给爹送了西瓜,就来找她去捉蝌蚪。 她回家捧着张相公的西瓜,留下一句,‘娘!等会儿我去江大娘家玩儿!’ 哧溜,就不见了人影。 张姚氏急急追出来,对着她跑没影儿的巷子大喊,“不许带小柔下河!河水急!” 可是小小的人儿跟脱缰的野马一样,转眼就看不到了。 张曼兰一直到下午都没有回来,张姚氏只当她带着江柔出去疯了,可是约半个时辰后,院门口探进来个乖巧的小脑袋,看她在院子里,就问,“大娘,曼兰跟我约好给张相公松了西瓜就来找我玩儿,这都下午了,她怎么还没来呀?” 张姚氏先是一愣,然后开始疑惑。 奉新的女儿都不兴上学,除了偶尔帮家里做点事情以外,基本上就是天天在玩儿。 江家和张家都疼女儿,别人家的女儿八岁就开始帮全家人洗衣裳,只有她们两个,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不用担心被的大人责骂,只会嘱咐她们注意安全。 那时候,奉新郡所有小女孩儿都羡慕她们。 张曼兰虽然很皮,可是该听话的时候,也很听话,家里偶尔忙不过来,张姚氏让她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她从不废话一句,直接就去了,做完大人安排完的事,她才撒丫子去野。 一般,她不论去哪儿,都会带着江柔。 她说送了西瓜就去找江柔,哪怕是尿急,都会憋去江家上茅厕。 她都出门大半天了,江柔却来找人,说她压根儿没去江家! 张姚氏心里开始有了点儿不好的预感。 开先以为是馄饨馆子里面忙,张相公留她当打杂小二了,可是一想,又觉得不对。 混沌馆子都开了这么些年了,来吃饭的来来去去都是乡邻,哪个时间点儿忙,那个时间点儿不忙,基本上都已经定了。 就算有人来吃饭,也是偶尔一两个,张相公一个人完全来得及。 所以她才会放心回家。 不忙的话,张相公为什么会留女儿在馄饨馆子里?! 张姚氏越想越不对劲儿,赶紧解了围裙,匆匆去馆子里。 这个点儿根本没人,张相公闲着没事,正在给店里做大扫除,张姚氏一去,就着急忙慌的问,“小晴有没有在这儿?” 小晴是张曼兰的乳名,这是奉新的习俗。 张相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放了手里的抹布,说,“没有啊,她不是在家吗?” 张姚氏面色巨变,一下子控制不住情绪,声音都吼变形了,“她没有给你送瓜来吗?!” 张相公立刻就猜了个**不离十,严肃的说,“没有,你回了家,这里一直就我一个人,小晴没有来过!” 张姚氏想到了某种可能,骤然浑身无力。 这时候,街坊已经在传奉新邻县有人拐子出没,被拐的全都是些女孩儿,官府下了大力气追查,可是连人拐子的尾巴都没有摸到。 张相公一见她惊慌的模样,结合她问的话,心里有了跟她一样的恐慌,立即问,“怎么回事?” 张姚氏急得话都忘了怎么说了,结结巴巴了半天,才把事情的始末说利索了,“两个时辰前我让小晴来给你送瓜,可是现在都没见回来,江家也没有人!” 张相公一听,连馄饨馆子的门都顾不上关,立刻拉了她去找孩子。 先去了江家,确定张曼兰没在,才急匆匆的往四周搜索。 江家人一听张家孩子不见了,也关了酒馆子,帮忙寻找。 江父还是武成王的时候,千机楼就已经开始经营,定居大秦十余年,在大秦的势力也已经相当稳固了,当时就没含糊,立刻派了谍者去找。 原以为,千机楼立刻追查,应该是能找到人的。,不过才失踪两三个时辰,人拐子能飞到天上去? 可是。 他真的飞到天上去了。 带着张曼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此再也没了下落。 千机楼都找不到的人,张家人又怎么能找得到? 张姚氏夫妇不眠不休找了三天,连周围的郡县都走遍了,没有任何消息。 官也报了。 官府说,会尽力。 可是尽力了十年了,也没尽力出个结果。 这是奉新郡的第一起儿童拐卖案,也是最后一起。 那时周围的郡县传来小八卦说周围有人拐子,可是奉新一直都平安,大家都没怎么上心,家里到馄饨馆子这段路,不过小半里地,张曼兰从五岁起就开始走,都快把路走烂了,除了偶尔磕绊摔一跤,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 可就这次。 再也找不到了。 那以后,奉新的人再也不敢让自己家的孩子一个人外出,风声鹤唳了好久。 连江家,都看守了江柔好久。 千机楼都找不到的人拐子……他们赌不起。 张姚氏消沉了很久,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每日以泪洗面,身体终于拖垮了,大病了一场。 每天都在怪自己,为什么要让女儿去送瓜,把她失踪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这一病,足足拖了小半年,第二年开春,才渐渐好了起来。 她一直都没有走出来,一直都没有再要孩子,总觉得要了孩子,女儿要是回来,会以为他们忘了她。 小安安纯属是一个意外,那时候张姚氏愧疚了很久,总觉得对不起张曼兰,后来江家人轮番劝着,张相公也劝她。 既然来了,就是缘分,这个孩子没有错,不能因为母亲的愧疚,就让他还没来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莫名其妙的离开。 他有他生存的权利。 张姚氏慢慢的接受了,本以为会和丈夫抚养他长大。 却没想到,战乱了,连丈夫都死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愧疚,难过,总想着老天爷什么时候也能抽空看她一眼,怜悯怜悯她。 一直无望的等了十年。 人这一辈子,没有几个十年,可是,她如果能找回女儿,多少个十年,她都等。 终于有一天,有人来告诉她,张曼兰找到了。 那个人叫谢凯。 她记得,从前是沈十三的管家,怀远将军府被抄后,他回家吃老本了。 沈十三没告诉她江柔也在盛京,只是让谢凯告诉她,张曼兰在幽州,在沈府。 她没有去思考这是不是假的,当天就关了馄饨管子,带着小安安往幽州赶。 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可是马车毕竟走得慢,她再紧赶慢赶,也比沈十三他们晚了近一个月。 在这里,张姚氏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江柔,可是她的目光完全被江柔身后的那人吸引了。 没人认告诉她,这就是张曼兰,可是知道,这就是。 没有为什么。 就算眼前这个姑娘身上没有张曼兰的半点影子,可是她就是知道。 只一眼,她哭了。 张曼兰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女儿永远精力充沛,永远神采奕奕,十岁的时候,她还有点儿婴儿肥。 不,已经不能算是婴儿肥了。 奉新的小孩子都戏称她张壮壮,她动得多也吃的多,饭量能赶上成人,那时候张相公一顿吃二十个馄饨,可是她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吃二十个。 张姚氏夫妇担心她长太胖不好嫁,试过控制她的食量,可她一吃不饱就喊饿,哪个当爹当娘的能忍心让自己的孩子饿肚子? 也狠下心来饿过两回,可她在家里找不到吃的,就跑去江家蹭饭,张姚氏跑去江家逮她,江母就笑着说,以后曼兰要是嫁不出去,就让江蕴给娶回江家。 当时江蕴的脸就绿了。 倒不是嫌弃她长得胖,而是她太能折腾了,就没一刻消停过,江蕴怕娶了她英年早逝。 张曼兰看他的脸色,还跳起来直接他的鼻子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要看不上我,我跟你说,是我看不上你!’ 可是,现在,那个生龙活虎的女儿去哪了? 那个上蹿下跳的女儿去哪儿? 这个十年后的女儿,脸颊都瘦得凹陷下去,一脸菜色,她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可是二十岁的她,恐怕比十岁的她重不了多少,怕是刮一场大点的风,都能把她吹跑。 最重要的是,人气儿没了。 像一具行尸走肉,木然的活着,木然的做活着必须做的事。 岁月不爱败美人,十年过去,张姚氏除了眼角添了两条皱纹,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的女儿不可能认不出她。 张姚氏能从她眼睛里面看出来,她认出自己了。 可是她木木的站着,没有向自己靠近一步。 张曼兰不是这样的。 她应该跑上来,抱着自己痛哭流涕。 正文 他就知道! 为什么? 张曼兰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的情感告诉她,她应该上去抱住母亲,可是她迈不动脚步,手脚像是从别人那儿借来的,不听使唤。 眼睛也很酸,可是连点儿泪花都溢不出来。 到底是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张姚氏心痛到难以呼吸,一声又一声的大喊小晴,撇下江柔,冲过去抱住宋闵知。 江柔愣了。 曼……兰? 除了家人,没人喊自家孩子的小名,可是江柔知道张曼兰的小名……就叫小晴。 她的脑子瞬间转不动了。 这个人明明是宋闵知,张大娘为什么要叫她小晴? 沈十三不在家,没有人能给她解释,她疑惑的看向郭尧。 郭尧又悲催了。 咋的? 将军没告诉夫人这是她发小? 只能无奈的点点头,恭敬的告诉她,“夫人,这就是您儿时的伙伴,张曼兰。”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下意识的承认她就是张曼兰,等张姚氏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她才转头木木的问郭尧,“你说她是曼兰?” 郭尧点头,“是的,夫人。” 她像个关节没抹油的机器人,僵硬的转过头,盯着她。 张曼兰缓缓的伸手,从背后抱住张姚氏,没有说多余的话,没有做多余的动作,视线却跟江柔对上了。 江柔像是被雷劈中了。 不是因为惊讶,而是痛恨。 痛恨自己,竟然一直没有认出来! 明明,明明她们是那么亲密的关系,睡过一张床,穿过一套衣服,还尿过一张床。 可是,她一点都没有认出来。 再看的时候,就觉得这一个月的自己就是瞎的。 明明五官依稀能辨出幼时的模样,明明有了很熟悉的感觉,可居然一点都没有想过,她就是张曼兰。 其实也不完全是江柔眼神不好,是她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幼时长得又壮又黑,挂着两条大黑眉毛,笑起来见牙不见眼,永远都是古灵精怪的样子。 可是现在,又高又高,很瘦,很沉默。 江柔终于知道,她觉得宋闵知身上那点儿不多的熟悉感是怎么来的——是那两条标志性的粗眉。 跟幼时的形状完全就是一模一样。 可是气质对一个人的影响太大,大到连江柔都没有认出来。 张姚氏抱着宋闵知哭啊哭啊哭,像是要哭到天崩地裂一样,江柔就愣愣的站在那儿。 为什么,一个人会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大秦的街道上有很多残疾艺人,要么是断手,要么是断腿,他们在街上乞讨,从早躺到晚,不断对丢两个铜板的好心人点头道谢。 这些人不是天生带了残缺,他们是被拐走的。 像张曼兰那样,从小被拐走,硬生生的砍掉手脚,丢在街上,博取路人的同情。 乞讨来的钱,他们自己是得不到的,必须要上交,他们只是别人养的赚钱工具。 有些长得漂亮的小女孩儿,被拐走后卖到青楼里,或者卖给达官贵人做小妾。 总而言之,被拐儿童基本上没有什么好下场。 张姚氏一直在害怕,哪天走在街上,街角哪个乞讨的残疾小乞丐竟然是自己的心肝宝贝女儿,或者从官府哪儿听到解救一批青楼失足少女,是被拐来的,让他们去认领人的消息。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以为她死了。 她已经长得很高了,张姚氏是大秦正常女子的身高,可是抱着宋闵知,只能到她的肩膀,搂着她几乎一折就断的细腰,悲从中来,凄厉的哭声到出了这么多年的心酸和苦楚。 不知道僵站了多久,张姚氏才渐渐的收了势头,眼泪忍住不往下掉了,语气却悲伤得让人忍不住的心里一疼,“小晴,这么些年,你到底去哪儿了,娘找你找的好苦啊!” “我……很好。” 简单的三个字,却是这一个月一来,江柔在她那里听到情感最丰富的三个字。 可是大家都有眼睛,都看得出来,她过的不好。 可是她不愿意说,她们就不再问,不再去揭她的伤疤。 宋闵知和张姚氏被送回了她原本住的院子里,母子俩不知道讲了些什么,从天亮讲到天黑。 江柔连孩子都没心思抱了,怔怔的盯着那所院子出神。 直到晚上,沈十三回来,在她耳边喊了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他瞟了一眼宋闵知院子的方向,知道是张姚氏来了。 进门的时候郭尧就告诉他了。 江柔神色有些恍惚,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可是为什么,沈十三不告诉她,她就认不出来了呢? 沈十三问:“不告诉你什么?” “宋闵知……就是曼兰。” 谁知道此人眉头一挑,反倒问她,“嗯?她没告诉你吗?” 江柔愣愣的盯着他。 沈十三破天荒的解释,“我看你们走得那么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 江柔只是低低的‘哦’了一声,转头走掉了。 她为什么不说呢? 这天晚上,江柔连饭都没吃,呆呆的站在宋闵知院子的不远处,张姚氏没走,她也不进去打扰他们。 沈十三来吼过她两回,第一次叫她滚去吃饭,第二次叫她滚去睡觉,她一步都没有挪动。 他很想打晕了带走,可是看了看她的模样,最终没忍下心,自己气鼓鼓的回去了。 一直到戌时末,才见张姚氏走出来,两人迎面撞上,就算是在夜里,江柔也能看清她肿得像核桃一样的双眼,一看进了房间里也没少哭。 她艰难的对江柔扯了个笑脸,说,“大娘就知道你还在外面,小晴在等你,你去吧。” 那笑容,怎么说呢,江柔觉得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张姚氏转身走了,随着夜风传来的,是她压抑的呜呜哭声。 江柔每向院子里踏一步,就觉得前面像有千难万险一样,短短一截路走了近一刻钟,鹅卵小径还有好长好长。 她没走拢,院子门口却出现了一个身影。 以前只觉得宋闵知瘦,可是现在,直觉得她瘦得扎眼,扎得她眼睛都生疼生疼的。 等真正见到了人,更是一步都走不动了,像被钉子钉住了脚背一样。 “进来吧。”宋闵知说。 江柔几乎是一步一挪的跟在她身后。 坐下后,竟然是宋闵知先开的口,“连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你没认出我,不用自责。” 谁说不是呢? 从地牢里出来的那一天,照着铜镜,她也不明白,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到底是谁? 看着自己,她都觉得陌生。 在梵音宫,没有时间来臭美,如果没有必要,她几乎不会照镜子,头发随便在脑袋上挽一个髻就行了。 地牢里的半年,连她想要活下去的意志都磨掉了。 见到江柔,见到张姚氏,才渐渐好了一点。 江柔没认出来,她不怪她。 这些年,她的变化太大了。 江柔也想抱着她大哭,可是重逢这样的时刻,她不想哭哭啼啼的。 可是眼泪怎么忍也忍不住,她赶紧低头,垂下眼帘的瞬间,大颗眼泪就砸在自己的手上。 从前的张曼兰见她哭,会搂着她的肩膀问她,“谁欺负你了?跟我说,我去给他把腿打断……额……要是打不断,就喊你哥来帮我们打断,总会断的!你别哭了,我们走!” 现在的宋闵知,则是只会沉默的伸手,抹了她脸上的泪,说,“别哭了。” 不是江柔不重要了,是她已经不会表达了。 手指擦在脸上的触感,竟然跟沈十三是一样的! 江柔捧住她的手,寸寸抚摸掌上的老茧,一层又一层,不知道是磨掉了多少皮肉。 宋闵知下意识的握拳,不想让她看到这双不堪的手。 江柔咬着牙,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转瞬间又是几颗豆大的泪珠落在她掌心。 宋闵知觉得烫手。 这泪,真的很烫,跟她娘的是一样烫。 江柔强行收起眼泪,对她一笑,说,“州府后边有座山,我听小度说,那上面有山泉瀑布,我们明天去抓螃蟹,好不好?” 幽州的水是个稀罕东西,隔个好几年才下吃大雨,大雨中要是形成了条河沟或者溪流什么的,基本上寿命不会超过两个月,就干涸了。 州府背靠的那座山,是整个幽州唯一一处能够算勉强算得上山灵水秀的地方。 沈度前几个月才被沈十三丢到那地方去呆了三天、 没有吃的,没有住的,连个火种都不给,裸人进山,三天后才准下来。 回来后就拉了好几天的肚子,江柔一问,才知道这孩子吃了三天的生鱼,撑到活着回来。 当天晚上就和沈十三念叨了两句,委婉的说孩子还小,吃生的把人吃坏了怎么怎么办。 结果那家伙理直气壮,“你还嫌弃生鱼,那让他吃草跟树皮呗。” 他就是想培养沈度的野外生存能力。 江柔一想到沈度扒野草剐树皮吃的样子,瞬间觉得还是吃生鱼吧。 那天她才知道,州府后面的山上还有山泉河沟。 宋闵知点了点头,说,“好。” 这天,江柔直接睡在了宋闵知这里。 沈十三又让郭尧过来喊了两回,结果江柔让人把沈问送去挨着他睡了。 他在房间里面等啊等啊等,终于等到来人了。 “咚咚。” 沈十三一想,不对啊。 这货进屋怎么还要敲门? “进。” 下一瞬间,她看到了沈度长得跟像小屁股墩一样的脸。 他瞬间就爆炸了,一声大吼把奶娘都吓了一跳,“你把他抱来做什么?” 奶娘战战兢兢的,“回将军,是夫人让奴婢抱来的。” 沈十三的脸色很阴沉。 但他又不说话。 奶娘心里没底啊。 这到底是放这儿,还是抱走啊? 沈十三一炷香没说话,她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一小步。 两柱香没说话。 奶娘又提着心肝儿往前走了一小步。 三柱香没说话。 她一步上前,把沈问放在床上,撒丫子就跑了。 沈十三越虎着脸,沈问就越开心,小短手拍打着床面,笑得极其开心。 沈十三扭曲了。 笑?还腆着个b脸笑?有什么好笑的?! 江柔不在的夜,一大一小躺在一张床上。 沈问的觉睡得有点倒,早上起得晚,晚上睡得晚,沈十三都要睡着了,被这小逼崽子爬到胸膛上一顿乱踩,把他踩醒了。 他默念好几声‘亲生的’‘亲生的’‘这是亲生的’,才忍住没把他拍进墙里嵌起来。 等这小祖宗踩高兴了,好不容易睡着,他才闭了眼睛。 还没睡着,突然感觉一阵窒息—— 沈问的小臭脚丫子塞他鼻孔里了! 妈的! 他狠狠锤床。 他就知道! 江柔要是知道宋闵知就是张曼兰,他一定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他就知道! 正文 他的白骨 沈十三第二天早早的起来,被郭尧告知,“夫人今天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带张小姐去州府后山抓螃蟹去了。” 沈十三狠狠捶桌子。 他还没个女人有魅力! 什么时候对他这么殷勤过? 江柔确实今天一大早就带着宋闵知出门了,还专程把沈问从被窝里面拉起来,详细的问了山泉的位置。 等到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 她带了个小木桶,用来装小鱼小螃蟹的。 宋闵知早已经不喜欢这种玩儿法了,可是看江柔兴致勃勃,她有开始觉得有点儿意思了。 江柔将裙摆打了个结,挽了袖子裤腿,率先下了水。 宋闵知知道她在是在弥补。 以前江柔从来不敢下水,都是在岸上看她抓鱼,抓泥鳅。 她蹲在岸边偶尔搬开浅水的小石头,能找到几个螃蟹崽子,这是最大的限度。 张曼兰多次忽悠她下水都不得逞,她总是说下次,下了很多次,也没下成功。 这是她隔了十年的那句下次。 江柔见她愣在岸上,就过来喊她,她身上还有软筋散的劲儿,爬了半座山,已经累得有点儿直不起腰,坐在岸边歇了一会儿,才恢复了些劲儿,挽了裤腿下了水。 终究是那么多年的快乐时光。 一个人的童年,是这辈子最珍贵的时光,在这段最珍贵的时间里,陪在身边的,都是最珍贵的人。 就算宋闵知不再是张曼兰,可是她依旧是张姚氏的女儿,依旧是江柔的发小。 江柔手脚慢,几个月的军旅生涯并没有让她变成高手,甚至还在底层徘徊,除了能跑久一点不喘,其余的没有半点变化。 如果所宋闵知是武学天才,那江柔应该也能算是个天才。 天生的废柴。 她不适合学武。 在军营里面这么久了,连条鱼都抓不到,在小河塘里忙活了半天,小木桶还是空的。 宋闵知下了水,瞬间就不一样了,小木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满了起来。 鱼这种生物滑溜得很,抓它讲究个快准狠,她从小就是抓鱼的高手,现在虽然力气不济,但快和狠还是有的。 江柔看她灵敏的动作,叹道,“你果然还是你!” 宋闵知默默的,心里在想。 要是没中软筋散,我能抓得更多。 江柔抓鱼不行,就一块一块搬河底的石头找螃蟹,由于只带了一只木桶,就把螃蟹和鱼放一起了。 江柔有很多很多话想跟宋闵知说,就算两人没有面对面,她也能巴拉巴拉的讲不停,回忆从前,展望未来,各种各样的话题都有。 期间不慎提到了张相公。 宋闵知其实早就知道了,远赴幽州的只有张姚氏,没有张相公,奉新那年战乱,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昨晚张姚氏是怕她伤心,刻意没提,她却自己问了。 她的爹死了。心口有一种钝钝的窒息感,呼吸都不顺畅了。 就算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等真正从张姚氏最爱说出来,才是一番强烈的疼痛。 她没有爹了。 两人安静了下来,江柔蹲在她后面,看她认真的抓鱼。 她什么都没说,可是那个背影,装满了悲伤。 宋闵知的裤腿挽得不高,裤子早就被水流浸湿了,江柔以为她只是没注意溪水的高度,才挽得太低。 可是当她弯下身的时候,她在背后看着,才明白了。 卷上去裤子的高度,刚刚够遮住她小腿上那块狰狞的疤。 江柔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那不仅仅只是一块简单的疤痕。 宋闵知小腿肌肉的地方,不见了一块肉,皮肤已经长好了,不仅留下丑陋的疤痕,削掉的肉也再长不回来了,那里永远有一块凹陷。 她把裤腿挽得这样低,尽力的遮掩着,可是弯身的时候,稍稍带动了身上的布料,叫江柔看见了。 她急急转身,眼睛里又有什么东西想要流出来,她赶紧忍回去。 在山里呆到中午,太阳已经很大了,江柔随手扯了两张很大的叶子,给自己脑袋上盖了一张,给宋闵知脑袋上盖了一张,两人抬着满满当当的小木桶,哼着小调回家了。 张姚氏也知道她们俩一早就出去了,她也起得很早,借了沈府的小厨房,里里外外忙活了一上午,要是江柔和宋闵知再到家晚一点儿,估计她满汉全席都要做出来了。 中午有吃不完的菜,抓来的螃蟹和鱼被养在了一个大水缸里,且得吃上好一阵。 饭间,江柔和张姚氏一个劲儿的往宋闵知碗里面夹菜,把空碗里堆出了一个小山包,还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你要多吃点,这么瘦可不行”。 宋闵知哭笑不得。 她哪里吃得完这么多? 但她强塞完了,一口都没剩下。 吃完了饭,三人坐在院子里聊家常,奶娘过来说沈问哭闹不停,可能是想娘亲了,江柔就让她把孩子抱过来的。 奶娘说他哭得厉害,可是一见到小萝卜头,才发现这是个干打雷不下雨的货,一看到江柔就笑开了,屁颠屁颠冲过来要抱抱,那逗趣的小模样,把宋闵知都逗得轻轻勾了勾嘴角。 你们见过桃子吗? 知道熟透了的水蜜桃其实长得很像屁股吗? 宋闵知看到沈问,就像看到了一个水蜜桃在奔跑。 也可以说……看到一个屁股在奔跑。 沈府的伙食确实开得不错,但是沈问绝对是营养吸收得最好的一个,脸颊两遍的肉肉感觉都要耷拉到肩上托着了! 虽然略夸张,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难怪沈十三说这儿子丑,屁股一样的脸,确实好看不到那里去。 可能是奶妈的奶水营养太丰富,明明是正常科学的喂孩儿方式,可他就是要横向发展。 江柔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原因,无奈的算了。 不算了她也没办法呀! 沈问对养的那一缸子鱼很有兴趣,趴在一旁看了半天,晚上沈十三回来,见他撅着个屁股,走进一看,也看到了这一缸子的战利品。 他伸了两个指头,从水缸底抓了只螃蟹,拿到沈问面前晃,“想玩儿?” 小沈问似懂非懂,他就直接把螃蟹递到他面前,这小蠢孩儿就伸了手去接。 螃蟹的两个大钳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小孩子不懂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自然也不懂如何避开蟹钳,直接一手就怼上去,当时就被夹得哇的一声大哭,还顺带大喊了好几声‘娘’ 沈问不会说话这这事儿,被郑立人和世界三大未解之谜并在了一起,光荣的成为了第四大未解之谜。 自从短促的对的沈十三说了一个‘滚’字后,就再也没开过口,江柔以为他应该要慢慢开始说话了,结果他又恢复到了原先的那个样子。 只有在找不到江柔的时候,会哭闹,蹦出一个‘娘’字。其余的时候,像是多说一个字就能要了他的小命一样。 反正沈十三就只听到他讲过两个字。 一个是滚。 一个是娘。 而且每个字出现的频率少到令人发指。 ‘滚’字出现了一次。 ‘娘’字也总共只出现了两次。 现在被夹了一钳子,居然一口气嚷了这么多声娘。 沈十三顿时就明白了。 说到底,还是削少了,不知道疼。 等他知道疼了,大概就能开始学说话了。 你看,被螃蟹一下子夹疼了,不就开了‘尊’口了? 江柔听到声音急急赶来,沈问的的食指上还吊着一个半大的螃蟹。 他哭着想用左手拯救右手,结果连左手也一起沦陷了。 他有两只手,人家螃蟹还不是有俩钳?! 谁还不是个长得对称的生物呢?! 毕竟还只是个一岁点儿的孩子,什么都不懂。 而沈十三,就抱着双手站在旁边,也不打算帮孩子一下,并且!居然还在腆着b脸笑! 江柔真是…… 她觉得自己脾气算是很温和的了,可跟沈十三在一起的每一天,至少都得气上一顿。 她赶紧过去,帮沈问掰了夹在指头上的螃蟹,丢回水里,抱着儿子会房间上药去了。 小孩子的皮肤嫩,好在那螃蟹的个头儿不是很大,手指头只是肿了,没有破皮。 晚上的饭桌上有一道菜——清蒸螃蟹。 螃蟹是寒凉的东西,太小的孩子要尽量少吃,可是沈问就像跟那盘儿螃蟹杠上了一样,除了这个,什么都不吃。 江柔只能挖了蟹黄喂给他,仔细的剥了蟹肉给他拌进粥里, 这个过程中,看着沈问发亮的双眼,江柔有点儿怀疑人生了。 这应该不是在报复……吧? 现在孩子的智商都已经这么高了吗?! 可是这个才一岁啊!还在穿开裆裤啊! 接下来的三天里,沈问顿顿要在餐桌上看到大钳子,要不然就拒绝吃饭,江柔喂到他嘴边,他都能‘噗噗’把粥吹得起泡泡。 江柔更加怀疑人生…… ** 蜀国,梵音宫。 男子负手而立,面前跪着一个约十几岁上下的女子。 男子问,“有消息了吗?” 跪在地上的女子满背冷汗,“回主上,暂时没有。” 很空灵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跨越了千山万水而来,“知不知道,已经多久了?” 他看起来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可是女子知道,他已经怒了,很怒,顿时跪都有点儿跪不稳当了,咬着牙回答他的问题,“回主上,半年了。” 男子喃喃自语,“半年了啊……”他将尾音拖得长长的。 女子立刻道:“请主上再给我些时间,属下一定会找到宫主的。” 男子无意识的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一定吗?墨云。” 他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立刻有人应声走出,垂首站在他面前,“主上请吩咐。” 男子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墨云立刻道:“是。” 然后跪着的女子被拖出去。 就像戎玉一样,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曲风。 甄临风望着虚空某处,心思游到了天外去。 半年了,没有宋闵知的半点消息。 哪怕是死讯都没有。 她只是一个傀儡宫主,用来做戏给世人看的,失踪了或者死了都没什么要紧,重新扶植一个就是。 但甄临风偏不。 他就是要找到宋闵知,告诉她,“这一辈子,别想逃出我的手心。” 霍清把宋闵知的消息瞒得很好,丁点儿风声都没有漏出去,等甄临风联系不到她的时候,才发现她失踪了。 问曲风,一问三不知。 他猜,有可能是被沈十三抓起来了,又或者是被一别人一刀捅死在了什么地方。 如果真的死了,半年,半只能找到一副白骨。 可那又怎样? 就算是一副白骨,那也是她。 只有他才能拥有。 可是这些个废物,怎么偏偏就找不到呢? 正文 不可能 杀一个人很简单,也很快,墨云很快就回来了,也是垂首立在甄临风身边,不敢说话。 他人前,是长袖善舞的假笑太子,撕下伪装,就是扭曲变态的梵音宫主子。 这才是他,真实的他。 皇权的争夺从来都不温和,蜀国除了一个甄禾,全都是皇子,其惨烈程度,可想而知。 任你是嫡长子又怎么样?说要整你就是分分钟下手! 甄临风是最得蜀皇帝信任的一个。 而没有能力和手腕的儿子,是没有竞争力的,永远也得不到圣宠。 俗话都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甄临风一张细眉长眼的脸,柔美的五官,看起来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娘娘腔,实则狠辣阴毒。 墨云见他长久不出声,上前一步,伸手解了自己的腰带,衣袍从削肩上滑落,甄临风这才有了反应。 他的气力很大,用力的钳住墨云的脸,雪白的脸瞬间就红了一大片,他低头埋在她香肩,从肩窝一路缓缓向上,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耳垂。 他说,“躺下。”这里没有床,墨云却毫不犹豫的直接躺在地上。 (略略略) 一个时辰后,甄临风离开。 墨云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衣裳,自己一件一件穿好。 她的动作很慢,因为她快不起来。 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人,现在遍体遍体鳞伤,满身都是鞭痕,血迹,还有浑身的咬痕。 身上的齿印明明是人留下来的,可是如同被野兽撕咬过那般惨烈,最严重的地方,被咬得皮肉翻飞,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除了齿痕和鞭痕,还有浑身的青紫,她不是第一次了,可是腿心却疼得站都站不起来。 她有武功,吃过苦痛,又是梵音宫的人,寻常的伤,奈何不了她,咬咬牙就忍过了。 左手腕被折断了,她能忍。 下身的疼,无论如何也忍不了,坚持了没多久,就重新瘫倒在地上,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痛叫出声来。 不是不想叫,是怕被甄临风听见。 会没命。 迷迷糊糊,昏死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上,没有人来管她,她挣扎着爬起来,几乎是像在刀尖上行走一样,回了自己的住处。 又忍住疼痛洗了个澡,最后倒掉的洗澡水,都是血的颜色。 张开双腿给自己上药的时候,她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那里已经烂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不知道该用什么药。 她丢了药瓶,往后仰躺在床上。 甄临风以前就有这种癖好,可是下手从来都没有这么狠过,在她身上的时候,像头发狂的野兽。 从没这么疼过,疼得忍不住的推他,于是左手就被他硬生生折断了。 宋闵知在的时候,他只是个变态,宋闵知失踪了,他是一个疯了的变态 皇宫。 甄临风没有直接回东宫,出梵音宫的时候,天色刚近黄昏。 酒楼茶肆人流量密集,是消息交换量最大的地方,他不想去皇宫也不想回府,找了个酒楼,靠边坐下。 各国异国人最多的地方,就是王都,大秦和蜀国间的烽烟,子民们都还没有闻到味道,只知道两国已经联姻,是很友好的关系。 蜀国的秦人不少,吵杂喧嚷,各种口音都有。 酒客大杯喝酒,大肆交谈,甄临风点了两壶小酒,两碟小菜,静静的喝着,耳朵里面装着听来的各种有意或无意的消息。 坐了很久,没有什么收获,天色也晚了准备起身离开了。 却没想到刚站起身,就被人拦下,他抬眼一看,是个穿得贵气的男人。 贵气是贵气,但是浑身脂粉味,眼底下两团重重的乌青,一脸肾虚的样子,一看就是常年混迹花丛里的老手。 甄临风不爽的后退两步,皱着眉说了一声,“滚。” 他长得漂亮,是很妩媚的那种漂亮,可偏偏又是个男人,这种类型,很受断袖之人的青睐。 用几句话来解释,就是: 啊啊啊!我好喜欢男人怎么办?可是我他妈也是个男人怎么?不不不!我是个男人!我有尊严!咦?前面有个好生漂亮的小生!嘿嘿嘿!肯定很好压! 我有男人的尊严,不能被别人压倒!小公子,哥哥来啦哎嘿~ 于是甄临风就这样被拦下。 浑身脂粉味的男人简称酱油甲。 酱油甲被甄临风赏了一个滚字,不仅没滚,反而绕着他前前后后转了两圈,嘴里啧啧,“我的个乖乖,极品啊~” “啧啧啧,这张脸,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最好看的姑娘都没这么好看,啧啧啧!” 他绕到甄临风跟前,往他身前凑近点,用商量的语气道:“小公子,在下xxx,有兴趣跟我回家喝喝酒,赏赏月吗?” 酱油甲举止轻浮浪荡惯了,加上家里硬气,一言不合,动手就去摸甄临风的脸。 甄临风心情不好半年了,宋闵知一天没消息,心里的那股邪火怎么发都觉得不尽意,他堂堂皇子,哪受得别人这般挑逗? 天底下没哪个皇帝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个个出息的,但凡只要是皇子,必定从小文武兼修,蜀国虽然崇文,但是作为皇子的武力值,必然不低。 酱油甲的手眼看就要摸上那华滑嫩的皮肤,眼睛的形状都要变成星星状,可突然手腕剧痛,人就已经被甩出去了。 眼睛里的星星被摔散了,周围的人听到动静,纷纷看过来,邻桌一男子喝得醉眼迷离,也撑着沉重的头颅转过来。 酱油甲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揉着脱臼的手臂哀哀狡猾,“我说你这小哥儿,怎么如此不讲理?邀你喝酒赏月,你不去就说不去便罢了,怎么随便动手打人?” 甄临风心头不舒爽,对方一说完,他一脚就上去了。 本身力气很大,下脚又重,一脚差点把那人的肋骨踢断两根。 可能断了,也可能没断,反正酱油甲是趴在地上起不来了,直哎哟哟的叫唤,一边叫唤还一边对着旁桌一个蓝袍少年大叫,“傻逼,你还看,你小叔被人打了!” 蓝袍少年的酒意貌似才去了点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搭着舌头去把酱肉甲扶起来,大着舌头问,“谁?谁打你了?打你哪儿了?” 说着伸手拍了酱油甲的大腿一下,“是这儿吗?” 对方还没说话,又捅了他胸膛一下,问,“是这儿吗?” 这回是捅到人家的痛处了,‘嗷呜~’一声叫唤响彻大堂。 蓝袍少脸立刻捂住他的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不提这名儿么?” 酱油甲气得骂了他一句,“滚,你戳到我肋骨了!” 然后转头怒指着甄临风,明明年纪比那蓝袍少年大,却像个跟家长告状的小朋友,“他!就是他打断了我两根肋骨!” 蓝袍少年的语文可能是体育老师交的,抓重点的能力相当迷,“真断了?你怎么还站得起来?” 酱油甲气得狠狠的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是猪啊!有人打你小叔啊!” 蓝袍少年这才‘哦’了一声,转过头去问甄临风,“你为什么打我小叔?” 这边动静越来越大,连老板都被惊动了,匆匆赶来一看,登时就跪了下去。 “草民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家酒楼是蜀都数一数二的酒楼。 在帝都,要想把生意做大,没点后台是不可能的,有了后台,朝廷里达官贵人公子哥儿的脸也都要记一记,免得哪天有眼不识太行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甄临风身为太子,他的脸就是行走的银票子,吃饭什么的,刷脸就够了,太子爷要是人道,意思意思给两个,要是不人道吃了你最贵的菜,也得堆着笑脸说‘太子爷下次再来唷!’ 好在,甄临风人前很有风度,一直很人道。 周围的人一听。 好家伙!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太子爷?! 纷纷又跪倒了一片。 蓝袍少年和酱油甲没跪,但两人轻言细语的交头接耳。 蓝袍少年:怎么办,我们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酱油甲:这…… 蓝袍少年:我们跑吧? 酱油甲:好。 他们声音小,但是大堂内鸦雀无声,也就显得对话声不怎么小了,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就投到两人身上去了。 甄临风冷笑一声,“对本宫出言不逊,侮辱皇家,想跑到哪儿去?” 这顶帽子扣得够大,一般不是朝廷的直接官员……还要是皇帝很宠的那种官员,是没有辩解的机会的。 老板一听就懂了,立刻悄悄出去通知官府的人。 京兆衙门离这儿也就两条街的距离,京兆尹一听太子被人当街侮辱,跑得比兔子还快,片刻就到了。 蓝袍少年和酱油甲还没挣扎着从甄临风手里逃脱,官府的人就到了。 此公子没有想到,他有男人的尊严,甄临风比他牛逼,人家有皇室的尊严! 京兆府把人带回去,不一会儿东宫就来人了,说是太子殿下要人,让他们给送去。 京兆尹懂起。 侮辱皇室,说白了还是侮辱了甄临风,太子眼不下这口气是正常的。 听说那两人当街把太子殿下当成兔爷儿调戏,他要是还不麻溜儿的把人打包送过去,那当真是嫌命长了。 两人送进东宫三天,再也没有人听过这两人的任何一点儿消息,像是活活的人间蒸发了一样。 两天后,早朝毕,老皇帝把甄临风留了下来。 等人走干净,上方一坨不知道什么东西就飞了下来,正砸在他的脑袋上,当场就砸得流了满脸的血,他已经习惯了,直接跪下来,问,“敢问父皇,儿臣犯了什么错?” 他的姿态看起来谦恭,但语气很生硬,看起来他似乎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受宠。 皇帝已经年过半百,冠冕下,鬓边的头发都已经花白了,他气得满脸通红,“两天前你抓得两个人,知不知道是谁?!” 甄临风知道指的是在酒楼里抓的那两个,垂头恭顺的回答,“不知。” 皇帝气得一哼,“愚钝!” “请父皇指教。” “那是大燕的十六王爷!” 甄临风豁然抬头,连规矩都忘了,“不可能!” 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那两个人虽然穿着贵气,可那两张脸,他从来没见过。 但凡是能在太子面前露脸的人,都有两分重量,虽不至于说甄临风惹不起,可还是要掂量掂量,可这两个人,他从来没有见过! 而且,这两人一口流利的蜀都话,听起来完全就是土生土长的蜀都人,怎么可能是大燕十六王? 正文 善意的谎言 甄临风身为太子,手握大权,如果每收拾一个人都要费尽人力物力的去打听一番,这人他到底惹不惹得起,那他这个太子多半也做到头了。 可是没想到,这一失手,就是大燕的十六王爷。 甄临风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不可能,那十六王爷十岁多岁就……” 说了一半,皇帝冷冷的瞧着他,他才想起来。 大燕的十六王爷从小体弱多病,听钦天监的话,送去了黄山学武功,十岁下山,回了皇宫没呆几天,又病了。 钦天监再次跳出来说十六王爷的八字弱,皇宫里的龙气太盛,他受不住。 皇帝无奈,又送回了黄山。 送回去两天,人就不见了,房间里只留下一张字条,歪歪斜斜的写了几个大字,“山上无聊,我下山游历去了。” 门派里都知道这是个金疙瘩,一下子丢了,他们哪里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于是赶忙给皇宫里送了信,自己也派了大量弟子下山去找,半个月后,人是找到了,结果宝贝金疙瘩居然拜了太一派的张四丰为师,不愿意回来了! 这下给黄山上的一众人气的! 能教王爷习武,那是已经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啊!结果半个月的功夫就被人给撬了墙角! 气不气啊? 简直是要气死了啊! 可别说是气死了,就是气活了,也没用。 十六王爷是大燕老皇帝的老幺儿,由于这位老幺儿实在是很老,他的哥哥们儿子都出生了,他才落地,从此开始和自己小侄儿们一起共同成长。 但正是由于他年纪太小,身体又弱,对皇权构不成威胁,加上老皇帝只是退位,还在硬朗的做太上皇,新皇帝不好当着老爹的面杀兄弟,就由着他了。 十六王爷越皮,越不正经,新皇帝就越高兴,他开口要星星,就绝不给月亮,努力的将他被养成一个只会吃喝玩儿乐的蠢货,好让自己的儿子将来的皇位坐得安稳一点。 他想留在黄山就留在黄山,想去太一派,也去,新皇帝从来不会多说一个不字。 黄山从此失去了这个金疙瘩。 太一派也没有得意太久,没过多久,大概也就是四五年的时间,某一天的早上,又在十六王爷的房间里发现一张字迹歪歪扭扭的字条——这里太无聊,我下山游历去了。 这给太一派的众人一顿吓,生怕自己步了黄山的后尘,赶紧又给皇宫递了书信,倾全派之力去寻找。 还好,他们没有被王爷抛弃,他没有去任何一个门派。 但是! 这位小祖宗从此也没有再回来过,下山过了自己的浪荡日子。 新皇帝意思意思的派了两个人保护他,由着他去了。 结果没多久,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江洋大盗,专门偷大官贵族,或者商贾富人。 官府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有抓到人,好几次都捉贼捉赃了,都摸到小贼的衣料是真丝做的了,可是这贼人的轻功一绝,瞬间就溜了,多少人也没追上。 据皇宫内线的可靠消息称,这位轻功一绝的飞贼,正是他们的十六王爷。 此可靠的消息,来源于被迫被策反,一起当了飞贼的两个护卫。 太上皇震怒,下令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抓回来,但是一回皇宫,这家伙又病了。 太医去看过,不是装的,是真病了,上吐下泻,腰都直不起来,还高烧不退,怎么用药都没用,只怕是再这样烧下去,就烧成傻子了。 太上皇没办法,只能把他送出了宫,送去了太一派。 一到地方,药都没吃,病就好了,人立马活蹦乱跳,吃嘛嘛香,牙口倍儿棒,半个月后,又失踪了,还是说自己游历去了。 沉寂了一段时间的飞贼再现江湖,搞得大燕众多有钱人心惊胆战。 太上皇正再次想把他强行弄回来,结果人还在路上,他自己就病没了。 新皇帝一看,得了,这江山终于完全落到我手里了! 心里一高兴,就把抓了一半儿的十六王爷放了。 一来,毕竟这事儿忒不光彩,真的问罪了他,传出去皇室脸上更没光。 二来,这兄弟越无能,就衬托得自己越厉害了啊! 三来,见者有份儿,兄die,大家都是亲兄弟,最近国库有点儿空虚,借两个钱来花花呗! 这十六王爷也耿直,但凡偷来的东西,自己留一半儿,另一半儿上缴国库。 没过两年,直接把业务发展出国门,偷到其他国家去了。 皇帝担心他他失手了自己兜不住,赶紧把他叫回来。 结果一叫不回,二叫不回,三叫却叫回了一堆金银财宝,以及百万两银票。 皇帝一打听,没有大燕皇室在外失足被捕的消息,闭了嘴,心安理得收了东西。 后来一想,干嘛要叫他? 他偷来的东西,自己有份,要是以后被抓了,就说全是他一人干的破烂事儿,跟皇室没关系,让他去顶罪就好了啊! 这么一想,美滋滋,愈发的纵容他。 这里不得不提一嘴,老十六的这一身轻功可真不是盖的,下水多年,从未失足。 当然了,由于从未失足,外界也并不知道大燕的十六王爷其实是个小……大飞贼,对外的消息,是说他游历去了。 所以,甄临风嘴里想说的话是——不可能!大燕十六王十多岁就云游四海,不知所踪了! 但是,话说一半就闭嘴了。 云游……四海? 那就是说正好游到蜀国来了呗。 还这么不巧,折他手上了。 根据年龄推算,酒楼里的蓝袍少年,应当是大燕十六王爷,而那个酱油甲……被他叫做小叔? 皇帝大骂甄临风,“赶紧回去给朕把人放了?” 自己这个儿子,他清楚,在自己面前十分乖巧,可人后,手段毒辣得不得了。 好歹是大燕的十六王爷,要是就这两天的功夫被他折腾死了,大燕皇帝就算是做做表面功夫,如果想要善了此事,光金钱赔偿就得让蜀皇帝好一顿心痛。 甄临风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眼中闪烁的光,“是。” 皇帝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拍桌子怒问,“你把人弄死了?” 甄临风瞒不住,就算他撒了谎,改天儿大燕来要人,也照样要穿帮,只能实话实说,“跟大燕十六王爷同行的那个人……死了。” 敢对他有非分之想的男人,活不过当天。 他想了很久,也没想起,大燕皇室到底那一个人,能让王爷叫上一声小叔。 皇帝明显松了一口气,坐下去,语气稍微好一点儿了,说,“那人不用管,只管回去将那王爷放出来,好吃好喝的供着,等着大燕来人谈判。” 既然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就算不死,估计也伤得要死了。 打了人家的人?不赔点儿? 东宫的水牢里,甄临风听见十六王爷抱着那酱油甲的尸体喊师叔的时候,他才明白皇帝为什么说这人死了就死了。 师叔,估计不是黄山就是太一派的。 没个牛逼哄哄的皇室做背景,多赔点儿就是。 “没想到,竟然是十六王爷,真是冒犯了。”话虽说个冒犯,语气中却一点没有冒犯了别人该有的歉意。 唐勋被关在水牢里淹了两天,没吃没喝,还要被他们抽空进行折磨,力气早就剩得没多点儿了,此刻抱着师叔的尸体,吼得撕心裂肺,“甄临风,我不会放过你的!” 水牢的水已经退下去,湿漉漉的地上,他半跪,一身风度翩翩的蓝衣早已经湿透,紧紧的贴在身上,头发也一缕一缕的凌乱不堪,身上多处伤痕,狼狈不堪。 要不是甄临风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其实他也活不到今天。 甄临风漠然转身。 身后一干下人涌上去,恭敬的请唐勋前去洗漱休息。 他恨得咬牙切齿,知道是护卫打听到了他们的下落。 他有恨,可没用。 恨意不能化为有形力量杀死甄临风,忍痛抱着已经气绝的小师叔,跟着一下人出了地牢。 东宫侧院儿早就安排好一应洗漱用具,以及好茶膳饭,等着座上宾。 而唐勋,却直接在东宫里烧了一把火,把他的小师叔烧成了一把灰,装在了一个罐子里,抱在身边。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敢拿东宫当火葬场的人! 胆大至此! 但甄临风只当做看不见也听不见,任由他去了。 唐勋的身份高贵,他杀了他的人,就算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可在对方心里,那是能够一起疯一起野的人。 甄临风虽然不理解这种情感,但也知道这时候不宜去跟他计较,他愿意烧,那就烧吧,反正都死了,在这东宫烧,难道还就能活过来了? ** 沈府。 江柔挨着宋闵知睡一晚上后,就回了屋,沈十三纵着她,她心里也要有点儿数。 一晚上,是沈十三能忍耐的最大限度了。 沈问挨着爹娘睡了两晚上,竟然还睡出习惯了,哭闹着不睡觉,奶娘怎么哄都哄不住,只能抱去敲江柔的门。 两人都已经躺下了,听见沈问的声音,她起身去开门,结果被沈十三一把按下去。 府里的人都怕沈十三,能过问江柔的事,从来不去喊他,奶娘见自己喊的夫人,来开门的是将军,顿时有点儿转身想逃 但人家都已经开门了,她要是啥都不说,调头就走,怕是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只能硬着头皮说,“将军,小公子夜哭,闹着要找娘亲,奴婢就……” “就什么就!” 沈十三瞪完她又去瞪沈问,两只眼睛跟铜铃一样大,普通小孩儿见了怕是吓得哭都不敢哭了。 但沈问不是一般小孩儿。 他姓沈。 他爹的眼睛瞪得愈大,他就哭得越凶,终于把江柔招来了。 她在屋里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刚想伸手去抱孩子,横空出来一只手,狠狠的拍在她手臂上,然后将她一把推到背后去,对奶娘说了一句,“滚回去。”然后‘嘭’把门关上了。 江柔被巨大的关门声吓了一跳。 沈问的哭声依然嘶嚎得像破锣锅,可声音却瞬间变小,看样子奶娘比她吓得更狠,一哧溜就抱着他跑远了。 第二天早上江柔也起得早,沈十三要去军营,她帮他穿衣,一边慢慢的帮他抻平领口,一边轻声问,“将军,你是怎么找到曼兰的?” 她从没跟沈十三提过张曼兰,他也不知道张曼兰其人到底长什么样,他是怎么这就是张曼兰的。 沈十三把手递给他,让他整理衣袖,垂眸看着她,觉得她这个样子赏心悦目极了。 乌黑浓密的头发全都垂到脑后,微微低头,认真的帮他整理袖口,偶尔眨一下眼,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他知道那下面藏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就是先这样找,然后再那样找,然后这样,那样。” 听见他的话,江柔的手顿了一下,嗔怪的瞪他一眼,“将军!” 沈十三被她小哀怨的模样撩到了,嘴角忍不住的上扬,然后摁着她的后脑勺,扑上去就是一顿乱啃。 等会儿还有正经事,他没乱来,等吻得心满意足了才放手,抵着她的额头说,“晚上回来再收拾你。” 怕自己忍不住,转身急匆匆的走了。 江柔被吻得全身发软,缓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没影儿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还没有回答自己。 他不肯说。 曼兰一定是会武的,就算她现在弱不禁风,可她知道,她一定是会武功的。 常年习武的人比寻常人敏捷得不是一点半点,反应力一般人也比不上,平时的习惯动作,都能或多或少的透露出些迹象。 她手上的厚茧,跟沈十三一样,在军营里面混了一段时间,她大概知道些,人惯用的兵器不一样,手上的茧子是不一样的。 她身上的伤多,虽然没有露给她看过,但她看见她手上的老茧,她小腿处的伤,就知道,她这些年过的不简单。 起码比她复杂和艰难多了。 江柔不敢去问,怕触及她多年的伤疤,可是每次忆起那大块的伤疤,她都忍不住想知道她到底经历了多少黑暗。 就像知道了,就能感同身受一样。 忍了几天,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来问沈十三。 可是沈十三也不肯说。 沈十三的嘴巴是撬不开的,如果他不愿意,他的嘴就是铁打的。 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很久,准备去找宋闵知的时候,碰到了郭尧。 郭尧说霍清刚才送来了书信,知道沈十三没在,就让他直接送去书房了。 不知道为什么,江柔忽然就想起了从盛京回来的那天,宋闵知被侍卫架出来,那被折磨得生不生,死不死的样子。 那天回来的时候,霍清在。 下人们说他已经在沈府住了小半年了,可是她知道霍清如非必要,不会在这里住下。 时过境迁,当初被他算计的不悦感已经淡了很多,如今幸福和乐,在去记那些,没有意义。 但对这个人,她也说不上来喜欢,就是无感,所以对他也没有多加注意,当时她没有想他为什么变了性子。他们走了半年之久,这半年,霍清是沈府的最高领导人,除了龙虎关外的军队,他对沈十三手下的所有人,拥有绝对的指挥权。 宋闵知在这半年里被他抓来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只是猜测。 也有可能是在他们回来的那日,宋闵知正好被捡到,被弄回府,而霍清只是刚好在 但江柔觉得,前者才是事实。 宋闵知不说,沈十三不说,最好欺负的就是郭尧,江柔直接黑了脸,说,“郭先生,你也知道,曼兰是我最好的朋友,霍清这样对她,我实在是难以放宽气量,他是将军的谋臣,我不能拿他怎么样,可以后他若要是到府中来,烦请你提前指挥我一声,我不想见到他。” 霍清第一次见江柔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被唬住了一瞬,立刻到,“是,夫人,郭尧一定记得。” 说完,看见江柔反而失神的脸色,他直想给自己一个耳掴子。 被诓了! 江柔一听郭尧的话头,虽然没说霍清是怎样对了宋闵知,可那日她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但对郭尧说的话,有一句却是真的——他是沈十三的谋臣,她不能把他怎么样。 而且,如果是真的,沈十三在其中,扮演的又是怎样的角色? 而且,曼兰习武,为什么体质会这么弱? 她不用想就知道。 她了解沈十三。 他不允许她对他有一点怨愁,如果他做了,就会一做到底,干脆不让她知道这就是张曼兰,让她一辈子蒙在鼓里。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曼兰? 江柔失神落魄走了,郭尧开始心慌慌了。 将军回来要是知道又是他的嘴瓢了,非得一个大耳巴子扇掉他满嘴的牙! 他这张嘴哟!怎么在夫人面前就是这么诚实哟! 到宋闵知的住处,她还是缓不过来劲儿,愣愣的坐了半天,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 宋闵知这些天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至少对着江柔和张姚氏会多说两句话,对小安安这个弟弟,接受度也很高。 前些时日大多是江柔多话,这些时候,她的句子虽然还是很简略,质量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数量明显提高了。 家里只有沈问和小安安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迅速就玩儿到一块儿去了,宋闵知正在问江柔,要不要带他们两个一去去摸鱼。 这是当年,她们最经典的娱乐项目。 她喜欢阳光洒在身上,水流温柔的吻过膝盖,喜欢看江柔蹲在岸边弯着眼睛看着她笑,如果鱼捉得多,晚上还能有鱼头汤喝。 江柔喜欢蹲在岸边,偶尔抓到一两只小螃蟹,欢心雀跃的挥舞着手给张曼兰看,张曼兰夸她两句,她们再一起大声的笑,大声的说着无忌的童言。 小安安和沈问的年纪跟她们之间的年龄差一样,不只是宋闵知,连江柔看见他们的撅着屁股在一起玩儿泥巴的时候,都像看到了当年的他们。 当江柔看她的时候,宋闵知敏感的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有些不对,问,“怎么了?” 江柔声音涩涩的,“曼兰,一个月前的那天,我们初见的那天,你是不是才被从沈府的地牢里放出来。” 她知道,但凡是沈十三的住处,一定会有这些东西。 宋闵知眼睛里的笑意冷下来,干巴巴的问了一句,“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柔又说,“是不是霍清,对你做了什么?” 宋闵知当然知道霍清是谁,也当然知道霍清和沈十三的关系。 那一瞬间,她就理解了江柔眼里的复杂情感。 江柔爱沈十三,也爱她。 当沈十三伤害了她,或是她伤害了沈十三,对江柔来说,是满意承受的疼痛。 霍清是沈十三的谋臣,他做事,自然是得到了上级的允许。 换言之,回答霍清对她做了什么,就等于直言沈十三对她做了什么。 脑子里的想法转得多,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几乎是江柔话一出,她就猜到对方要说什么。 又几乎是对方话一落,她就用正常的语气回答,“不是。” 江柔还没说信不信,她就接着说,“十岁以后,我被拐到了一个神秘阻止,一个月前被组织丢弃,沈十三找到了我,说娶了你,我就来了。” 她说得很简略,半真半假,不想提及的地方,就糊弄过去了,可是,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说得最长的一段话了。 “那你的身体……” 宋闵知神色不变,“在组织里的时候出了意外,养一段时间就好。” 她的神色很自然,完全就只是正常解释的破绽,江柔找不出错处,而且,沈十三可能会无耻的骗她,可宋闵知没道理骗她。 她信了。 信了这个遍体鳞伤,却仍然为她着想的宋闵知,为她编造的善意谎言。 江柔心中的大石头落下来,才忆起她刚才似乎说了什么,可是她没听清。 宋闵知说,“我们带孩子去抓鱼吧。” 江柔笑了,立刻说好,这次找了一个大木桶。 州府后山的甘泉冲出了一条小溪,小溪下流的水浅,也不急,最重要的是离山脚也近,不用带着孩子爬很久的山,他们去了那儿。 沈问可高兴了,光着脚在水里跺个不停,见水花溅起来就笑得跟个两百斤的二傻子一眼,跺脚的时候,脸上的小肉肉都还在颤抖,看起来就像小屁桃的两个屁股墩儿在颤抖。 江柔开始有点儿忧郁了。 这孩子,长大了得啥样儿啊?是不是辅食喂多了? 她就这个疑问问了宋闵知,对方表示没生过孩子,也不是清楚。 不过,她说了一句江母当年说过的一句话——要是娶不到媳妇儿,我就让我弟娶了他吧。 江柔惊悚了! 我的个乖乖,这可是两个男孩子啊! 宋闵知看见她合不拢的嘴,背过身去偷偷的笑了,眉眼皆开的那种。 小安安毫不知情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草率的被定下,还是一个跟自己性别一样的小屁孩儿!正撅着屁股掰开小石头,兴致勃勃的寻找小虾小蟹 沈问的年纪毕竟太小了,平地里尚站得稳当走得稳当,可溪水下流,这里是个斜坡,水底石头多,地势不平,跺了两脚水,没控制住自己,一屁股给坐水里了。 可能是坐到了什么奇形怪状的石头,给磕痛了屁股,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江柔隔他没两步远,过去就把他抱起来检查,发现没什么大声,就开始哄孩子。 小安安正搬石头,眼瞅着一只大螃蟹就在眼皮子底下,结果被沈问哭声一下,小手一抖,手里的石块儿落下去……大螃蟹没了。 他踩着水过去,一拍小安安的屁桃儿脸,不知道跟谁学的,像个小大人一样,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 从这不许哭这三个字来看,应该是跟沈十三学的…… 神奇的是,江柔哄了好几声都没效果,小安安就这么说了一句,他!还!真!就!不!哭!了! 瘪着小嘴儿一抽一搭,看起来委屈极了。 安安满意的点点头,去搂住沈问的小肩膀,一脸我是大哥我罩你的模样,“走,哥哥带你去抓螃蟹。” 两个都还没大腿高的人儿,勾肩搭背的踩着水,小心翼翼的奔赴他们的战场。 留下江柔和宋闵知面面相觑…… 宋闵知内心有点儿崩溃。 我就是随便一说…… 正文 问不出口 张姚氏已经到幽州好几天了,江柔把她留在府里,院子就安排在宋闵知隔壁,然而沈十三没有给她们母女太多的相处时间。 江柔和她从山上下来的当天,宋闵知就被喊到书房,郭尧为了避开江柔,在院子外偷偷默默的猫了好久,才等到了个她转身进屋,似乎是要去拿个什么东西的机会。 宋闵知望着空无一人的院门口,说,“进来罢。” 声音不大,恰恰好只够传到郭尧耳朵里。 力量值没有了,其他的东西,该在的都还在,门口一站人,她就发现了。 郭尧怕江柔出来,快速进去,道,“将军请宋姑娘书房见。” 宋闵知说,“让他等着。” 她是第一个口气这么大,敢让沈十三等着的人。 因为江柔还在屋里,得给她时间把人支开。 江柔出来的时候,郭尧已经走了,只有宋闵知还坐在院子里,像从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个人。 江柔笑着问她,“你不是一直喝白水吗?怎么忽然想喝茶了?” 宋闵知说,“没什么,突然想尝尝了。” 江柔不疑有他,在她旁边坐下来来,像小女儿夜间悄悄话一样,跟她讲是怎么跟沈战相见,相识,又分开,再相聚。 她掠过了所有不开心的事,包括那个她以为没能保住的孩子。 宋闵知静静的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嘴,内容无非是‘你太吃亏了。’‘等有空我帮你打断他两条腿。’之类的话。 语气已经不像幼时那样豪气冲天,只是淡淡的,像在陈述一件事实,可细听起来,还是有一样的东西。 比如言语中透露出的意思都是——老娘天下最牛,想打谁就打谁。 只不过幼时是无知者无畏,现在,是真的强大了。 半响后,江柔兴致勃勃的问她,“曼兰,你有没有成亲?唔……或者是喜欢的人?” 这是姑娘家聚在一起,必分享的一个话题。 宋闵知没有半点儿停顿,说,“没有。” 按照奉新的习俗,姑娘至多十八就该出嫁,宋闵知比江柔还要大一岁,今年虚岁该二十二了,如果还在那个小郡里,就该被人嘲笑老姑娘了。 江柔却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或是丢人的地方,兴致反而相当高,眉飞色舞的说,“哥哥也还没有成亲,娘要说对了,哥哥要娶你了!” 说完又想起不对,挠了挠头,说,“好像又不对……哥哥好像喜欢盛京的一个太医,是个很好的姑娘。” “唔……曼兰,你喜欢哪种类型的?你跟我说,我给你留意着!”她年纪轻轻就展现了红娘的潜质,逮着宋闵知问个不停,“高的还是很高的?瘦的还是壮的?斯文的还是豪放的?从文的还是从武的?曼兰曼兰,你快告诉我!” 宋闵知哭笑不得,她从来就没对江蕴起过暧昧心思,当年大家都太小,大人的一句玩笑话,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记忆模糊了。 她相当随意的说,“那就……长得好看的吧。” 江柔沉思,“就这一个要求吗?会不会太肤浅了?长得好看的不一定疼人,也不一定有才华,比如你看沈战,虽然长得不好看,但是很宠我,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可是悄悄跟你说,我一哭他就不骂我啦!我一看他要骂我就假哭,哈哈哈我聪不聪明?” 宋闵知看着她,嘴角有温暖的笑,“他对你很好吗?” 江柔点头,“是啊,很好很好。” “那就好……” 她说话的声音太轻,江柔没有听清楚,问了一遍,“啊?你说什么?” 宋闵知说,“你先回去看小问吧,我过去看看娘,明天我再过来找你。” 江柔一看天也晚了,说,“那你先去跟大娘说会儿话,我明天再来找你哦。” 宋闵知:“恩。” 等她走了一炷香时间左右的时间,宋闵知才站起来,理了理衣摆,向着书房去了。 等她走出好远,背影都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了,旁边张姚氏的院子,江柔走出来,看着她去的方向,眼睛里再没了笑意。 张姚氏在身后喊她,“小柔,你站着门口干嘛呢?我做了好吃的,今天就在这吃饭吧,我去喊曼兰。” 江柔说,“大娘,刚才奶娘说小问还在等我,今天我就不在这里吃了,刚才曼兰说是有旧识找她叙话,出门去了,你晚点去喊她吧。” 张姚氏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又想到孩子重要些,就没再多留,“那好的,先去吧,别叫小问等急了,我晚点儿再去喊曼兰。”江柔知道宋闵知感官灵敏,不敢跟得太近,远远的坠在她身后,郭尧已经守在书房门口,她站在很远处跟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郭尧不放心的看了书房门口一眼,不想过去,又怕江柔过来听到谈话内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过去稳住她。 等一到人跟前,她却变脸了,不像刚才那样,一脸温和的喊他,脸垮了下来,面无表情的对他说,“站在这里,不许动,不许靠近书房,不许大声喊。” 她一脸说三个不是,把郭尧都整懵了。 咋回事? 不是有事喊我吗?刚才不是还一脸笑意吗?咋说变脸就变脸,最近夫人开始变得略难伺候啊! 从前那个见人就三分笑,怎么闹都不跟人红脸的夫人去哪儿?! 江柔说完,就放轻脚步,靠近书房门口。 郭尧下意识的跟上去,江柔回眸一瞪,郭尧刚缓过来,瞬间又懵了。 这眼神的形容词……他可以用有杀气来形容吗? 不应该啊! 不科学啊! 这么温柔的夫人,眼神怎么会带杀气?! 可是……他真的没有看错…… 沈十三的眼神天天看了无数遍,有杀气的眼神啥样,闭着眼睛就能有画面。 江柔说,“站在这里,不许动。” 郭尧纠结了。 到底是动还是不动? 不动要开罪沈十三,动要开罪江柔…… 最后,他决定! 敌动,他不动! 因为沈十三惹了他还能解释,惹了江柔,万一他一解释,对方抱着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怎么办? 那得完蛋! 他远远的望着紧闭的书房门,希望自己的视线能够穿透窗纸,传达到沈十三的眼里,然后他成功的从自己的小目光里接受到——‘闭嘴’两个字的信息。 然而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江柔敛住呼吸,静静的站在门外。 门内。 宋闵知和沈十三。 “给你的时间够多了,如果想要母子情深,我给你把娘养在这里,等功成身退,你还能活着,你也在这里随便住。” 宋闵知讥笑,“是帮我养娘,还是给你自己留人质?” 沈十三很理直气壮,“当然是给我自己留人质,我凭什么信得过你?跟你很熟吗?” 反正最后都得做,说再多也没用,宋闵知不想跟他多费唇舌,“我这样回去没用,回去甄临风就会杀了我。” 沈十三眯了眯眼,周身气息很危险,明知故问,“你想要什么?” “虎符和帅印的模具。” 话音刚落,沈十三眼都不眨就拒绝,“不可能!” 宋闵知语气冰冷,开始怀疑江柔是不是找了个二愣子,“我没说要真的。” 沈十三这才想到。 哎!甄临风又没见过老子手里的帅印,老子给假的他又认不出来! 但是面子不能丢,强行尬场,“我是说不可能给你真的。” 宋闵知理都懒得理他。 她倒了虎符和帅印的模子,当着沈十三的面做了改动。 知道自家虎符长什么样子的将领一眼就能看出差别,而不知道的,自然也看不出了。沈十三说,“两年后,我要用到的你的时候,希望你还活着。” “不劳操心。” “走吧,耽搁时间太长,你拿什么回去,甄临风都不会相信了。” 沈十三往她怀里丢了个瓶子,“软筋散的解药。” 他难得好心。 或许感激她帮自己瞒了江柔。 是的,没错,就是感激。 那天回来郭尧就耷拉着脑袋告诉他,江柔从他嘴里套了话,知道霍清将宋闵知囚禁了许久。 大概也知道他在背后默许了。 当时心头是有点紧张的。 他实在是看怕她的眼泪了! 可是就算提前知道霍清会做什么,他也的确会默许。 宋闵知太傲气了,打磨打磨,总归是对己方有好处的。 他没有去思考江柔。 因为考虑了,他还是会这样做。宋闵知的角色太重要,需要她做的事情也太重要,不容闪失。 如果能用一个人的流血来换千万个人的流血,他会毫不犹疑选择让一个人流血。 他肩上是担了大责任的人。 他担心过,江柔知道了会怎样。 可是只是担心了一下。 因为江柔一直都没有发现的迹象,他也就慢慢淡忘了。 郭尧告诉他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瞬间就装满了一张满是泪痕的脸,烦躁极了。 沈十三不知道宋闵知是怎么哄骗江柔的,她那天没有任何异常。 他了解自己的媳妇儿,那不是装的,事关她心尖上装的人,她向来不会隐藏情绪。宋闵知没再回答他一个字,将虎符和帅印的模具连同解药装起来,转身出了书房。 一打开门,她在门口顿住了。 沈十三心里一沉。 卧槽?不可能吧?郭尧又他妈的死了? 沈十三绕开书桌跨道门口一看,顿时脸都绿了,“郭尧,你死了吗?!” 郭尧正在试探着接近门口,可走两步,江柔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立刻转过来盯他,他坚持不懈,好不容易走完一半的路程,门就开了。 顿时,他就知道,他凉了! 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然后就挨沈十三一顿大骂,“老子看你最近是想回家挖地瓜了吗?” 一次两次三次的!就没一次没给他捅娄子! 江柔其实也想过质问宋闵知,为什么郭尧会承认是霍清绑架了她,囚禁了她。 可最终没问出口。 宋闵知太淡定了! 淡定到让她相信,让她忘记了郭尧的话。 她的话,从小就没让江柔置疑过,一直都是说什么信什么。 直到这次。 他们的对话没有提及有关这次囚禁,可江柔听到了软筋散,足够让她起疑。 软筋散,她知道,原来这才是宋闵知灵敏却没有力量的原因。 甄临风,她也知道,是那个蜀国的太子。 可她不知道,宋闵知竟然是蜀国太子的人。 沈十三向来不会对敌人手软,宋闵知给她编造的谎言崩塌了。 她能猜得到为什么。到现在都还如此孱弱的她,足以说明她经历了什么。 她想大声的质问沈十三,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最好的朋友。 可是她问不出口。 正文 必须舍弃一些东西 她凭什么问? 她为这个国家做了什么?她为沈十三做了什么?她又为张曼兰做了什么? 唇角在颤抖,说不出话,哭不出声,喉头像被铁块梗住了,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沈十三终于还是看不得她这个样子,“我晚上跟你解释。” 什么时候,沈十三也有跟人说解释的一天? 宋闵知说,“小柔,他说得对。” 她说不出什么宽慰她的话,可是又不能什么都不说,只能说沈十三说得对。 至于他自己该怎么解释,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江柔又想要哭,转念一想觉得只会哭未免也太没用了,只能扑身投进宋闵知的怀里,把眼泪鼻涕都藏在她胸膛中。 忍了好久,终于哽咽着说,“不是还有两年吗?为什么要现在走?” 她说的是沈十三刚才那句——希望两年后我用得到你的时候,你还活着。 宋闵知叹了一口气,说,“甄临风疑心病重,两年后再回去,他不会再信任我了。” 软筋散的解药还在她怀里,没有吃过,江柔这会儿的力气大的出奇,把她箍得很紧,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终于,江柔放开她,红着眼睛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宋闵知想了一会儿,说,“等天下大定,我就回来。” 只有等蜀国灭了,她才能回来。 希望她还有命,回来。 江柔慢慢松开她,身体语言中又一万个不舍,却说,“我等你回来。” 宋闵知再也没回头,一步又一步出了沈府,她没有跟张姚氏当年告别,只吩咐跟着她的丫头带了一句话,只说自己有公事要办,让张姚氏安生在府里等她,等她办完事就回来。 书房里只剩下三个人,郭尧很识相的退了下去,给沈十三和江柔留下独处的空间。 他伸手去拉她,原以为会被摔脱手,没想到她很顺从的跟着自己进了书房。 只有两人,他放下面子,低声的哄,“你的张曼兰本来就是大秦的人,她还有娘和弟弟在秦地,若有一天她偏帮了蜀国灭秦,会后悔终身。” “她被拐走,药没了记忆,现在也不完全是我逼她,也有她自愿的成分。” 沈十三其实不知道宋闵知到底有没有自愿的成分,但是现在无人对峙,他怎么说,自然都是对的。 就是这么凑不要脸! 心想,老子都这么哄你了,怎么也该给个面子吧? 江柔捂住脸,泣不成声,“为什么偏偏是曼兰?” 沈十三口里不说,心里却想还好是她,要是你,十个百个你都死没了! 听到这话,也总算知道这事儿该过去了,于是更加臭不要脸的说,“霍清其实也没把她怎么样,没少吃没少穿也没拷打,只是关着等我们回来,她武功高强,这是下下策,不然谁都拿她没办法。” 等他低头一看,才发现人已经睡着了,沈十三把人抱回卧房里,脱了鞋袜盖上薄被,才重新回了书房。 他一走,江柔缓缓睁开眼睛,神色清明,并没有半点睡眼朦胧。 沈十三本来想去书房,结果走到一半被人截住了,来人真是小屁桃君——沈问。沈度天天苦哈哈的在军队里日晒雨淋,挥汗如雨,他弟弟过得比他潇洒自在多了,跟着爹娘有肉吃,有伙伴,耍得不亦乐乎,屁桃脸越来越成形状,导致沈十三现在一看到他,就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是草了桃子的祖宗十八代。 沈问能走能跑,奶娘一下没看住,就往书房跑来了,好在郭尧还守在书房不远处,赶紧把这个小祖宗截住,别让他进去掀了沈十三的书房。 而老沈刚好往回走,与小沈半道狭路相逢。 虽然儿子的长相让他的接受度不高,可毕竟是亲生的也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弯腰把孩儿抱起来,进了书房,奶娘自觉的守在外面听候差遣,郭尧心里欷歔不已。 乖乖,转型超级奶爸了啊! 沈十三还有公事没办,把儿砸放在地上任由他自己玩耍,可这小崽子停不下来,一会儿差点掀翻了花瓶,一会爬上凳子差点给摔下来。 沈十三总得留一直眼睛在他身上,最后索性啥也别做了,就盯着他。 血缘就是这么神奇的事情,明明心里嫌弃得不得了,可看着他从一个小不点儿一天天的长大,心里总有一种压都压制不住的自豪感。 这种感觉沈度也让他有过,但主要还是由于这孩子太出色了,出色到压根儿没人能不为他感到自豪。 沈问的小脸儿一天比一天大,郑立人和祝弈已经在建议减少他的进食量,免得以后长成个沈大胖子,江柔有尽力的在听医嘱。 可这孩子不知道是在娘胎里被喂了太多激素药还是怎么的,迎风张嘴就能胖三两,简直比当初的张曼兰还要可怕。 连沈十三都开始觉得他抱起来肯定比隔壁那个姓张的小孩儿沉。 渐渐的,这孩儿玩儿累了,有点儿想睡觉的意思,沈十三把他抱起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没啥经验,一见孩子睡着了,本着‘我是亲爹’的原则,把他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书桌上。 小小的人儿在书桌上摆成一个大大的‘大’字,沈十三开始头疼了。 怎么睡觉这么不规矩? 挺大的一张书桌,左边不睡,右边不睡,偏偏要睡中间,沈十三就瞪着一双眼睛看他睡,忍无可忍了,才叫奶娘来抱走他。 沈问一抱走,沈十三就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妈的!给老子把书桌尿湿了! 忍着额角暴跳的青筋,把郭尧叫进来擦干净小公子的排泄物,他突然想起了件事儿,便叫人去喊霍清过来。 霍清一直是随叫随到的,可这次居然没在家,沈十三也没多想,只吩咐说让他回家了过来。 而此时本该被沈十三召唤的霍清,正跟宋闵知在一起。 当然不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是悄悄跟在她身后。 他虐宋闵知千百遍,对方自然不会待她如初恋,解了软筋散的药,只怕要凌虐他千百遍,他自然不会自讨苦吃。 在沈府门口碰见她,跟了魔一样跟了上来,像个色狼尾随妙龄少女,有一种别样的猥琐感。 可心里素质强大的人到底不一样,别人尾随跟做贼似的,他尾随跟逛街似的,腰板硬挺,头颅昂扬。 宋闵知知道后面跟的是谁,可是不想去搭理。 原来在想得到自由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可真正的自由了,又觉得杀了他是玷污了自己的匕首。 宋闵知没有直接联系甄临风,她见的第一个人,是前几天已经潜入幽州的同伴——兰慧贵妃,段繁。 皇帝下令追拿他,可到了幽州,宋闵知说要用他,沈十三就将她放了进来。 左右,宋闵知跑不掉,段繁一个人成不了大齐=器。 一见面,段繁先热泪了,上前抱住宋闵知,“我终于见到你了!” 宋闵知却叫她,“闵知。” 原本叫宋闵知的人,叫着另外一个人自己的名字,闵知。 段繁松开她,说,“早好几年起,你就是宋闵知了,这个名字,已经是你的了,现在,我叫段繁。” 宋闵知从善如流,“段繁。” 从前说过,梵音宫被拐来的少女,投向角斗场时,要择一人为伴,共同奋战。 那时候的张曼兰被药没了记忆,自己也不懂得起一个,所以她没有名字,大多数人,都叫她‘喂’。 段繁原先的曾用名,是宋闵知。 宋闵知和段繁背靠背作战,是角斗场最后活下来的一对少女,这意味着,她面将面对彼此。 这是角斗场的规矩,历来,都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出来。 想要活命的人,最后一个杀的,就是自己最亲密的伙伴,才能活的进入梵音宫的资格,才能获得活下来的资格。 这是甄临风定的规矩,教的是她们不相信任何人。 因为,曾经生死相托的人,最后兵戎相见,为了一个活下来的机会,同样会拼得你死我活。 没人谁是值得相信的,不会背叛的,永远只有自己。 可甄临风永远不会知道,宋闵知和段繁拼杀的最后一刻,两人同时抖手避开对方的要害。 抱作一团滚下山崖。 再爬上来的时候,只有宋闵知一人。 大家都以为段繁死了,其实她被藏起来了,从此,没有名字的‘喂’称自己名为宋闵知。 真正的宋闵知,则远遁,离开了这个生死炼狱。 甄临风一早就看上了那个无名无姓的‘喂’,她从悬崖爬上来,叫自己宋闵知,他知道那不是她的名字,可从来不去揭穿,任由她去。 后来的傀儡宫主,一直都是宋闵知。 她借用宫主的权利便宜,每年定时给已经死亡的‘宋闵知’运送她身重的秘毒解药。 两人偷偷摸摸,成了梵音宫第一队活下来的生死同伴。 他们无疑是不合格的杀手,他们断不了甄临风想要教会他们的‘断情’与‘不信’。 可她们比谁都要满足。每年要大废费心力的欺瞒甄临风,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宋闵知从没后悔过。 蜀国前国公段氏一族,长孙女段繁曾丢了三年,再找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十六岁的大姑娘。 真正的段繁不知所踪,找回来的那个,是从梵音宫逃出来的那个。 国公府的长孙女丢了,当然是大肆寻找,可寻人其实上画的那一张脸,竟然跟从梵音宫里逃出去的‘段繁’一模一样。 说一模一样有些夸张,可已经丢了三年了,长相有些细微的差别,是正常的。 送梵音宫逃出来,有什么地方比大秦的官家更安全? 于是假的‘段繁’,就变成了真的段繁。 再过下半年,刚回家的‘段繁’被选了东宫的秀女,随着太子正是变为国君,她也一路从太子府的一个良娣,爬到了兰慧贵妃的位置。 直到宋闵知将求救的消息递进皇宫。 是的。 江柔的身世案,是宋闵知一手策划的。 这其实也是个瞎猫撞上死耗子的巧合。 一开始,宋闵知没想起自己的身世,也认不得这个江柔,更不知道江柔到底是不是宁国公主,但受她所托的兰慧贵妃,却一口咬定她就是宁国公主。 她最初的目的,是想将沈十三从幽州引走,如果能因为江柔的身世,让他受些牵连,自然最好不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当初的宁国公主到底死了没?就算没死,又在那个村庄角落里活着? 自古帝王的疑心病都重,何况兰慧贵妃跟了皇帝这么多年,当然了解他,他的疑心病却还是很重,并且只要沾上宁国公主的事情,更是宁愿错杀三千,也不肯放过一个。 胡乱攀咬江柔,不仅仅是因为要引走沈十三,或者是让皇帝对他生疑,更是要让他和皇帝之间有间隙。 最重要的是! 江柔的年纪适合。 算下来,如果宁国公主活着,年纪正正好跟她一样大。 所以她是一个很好的诬陷对象。 可没想到! 真相一层一层的揭开,她真的是宁国公主! 她从皇帝的手下活了下来,先时宋闵知觉得可惜,现在一想,后怕得不得了。 要是江柔死在自己的谋划当中,她要后悔一辈子! 这就是江柔身世案的起源。 至于作为导火索的兰慧贵妃,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能从皇宫中全身而退。 她伴君多年,深知等皇帝一缓过来,她也是怀疑的对象,所以一早就准备好了退路。 如果能退,那自然好,如果不能退,就当是还欠了宋闵知这么多年的一条命。 万幸,她从层层守卫的皇宫中逃了出来。 如今宋闵知要重新回到梵音宫,可她已经无缘无故失踪半年,就这样回去,甄临风不会买她的帐,段繁的到来,给了她莫大的方便。 两人都出身梵音宫,杀手专业毕业,宋闵知要她做的,其实很简单。 宋闵知放掉了一只信鸽,上面只有一行字——主上,速救。 她没有留名字,但她知道,甄临风认得她的字迹。 段繁一柄尖利的剑,削了宋闵知足十九剑,件件入肉三分,深可见骨。 远处的霍清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他生来体弱,伤口愈合得奇慢,最是爱惜自己这条命,和字迹的这幅身子。 可是他眼睁睁的看着宋闵知站得稳如泰山,挨了段繁足足十九剑。 他数得很清楚,就是十九。 她倒在血泊中,段繁担心的看了她一眼,被她呵令走人。 段繁走了。 她的任务完成了。 霍清知道,这招骄纵苦肉计。 宋闵知无缘无故失踪半年,在半年后完好无损的回归,甄临风不会买账的。 而段繁熟知各种杀人手法,她下的手,宋闵知身上被她一个人砍出来的伤口,居然有被一群人追杀的痕迹。 段繁伪造好打斗现场,匆匆的走了。 即是她很担心宋闵知,可她不得不走。 霍清转身走了。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去回想,可那鲜红的血,倒在地上的人,怎么都一个劲儿的往他脑子里面钻。 所以他索性走了。 他不是一个愚笨的人,相反,他这一辈子都活得很清楚,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能为这个目的舍弃的有哪些。 答案是能舍弃一切,包括感情。 喜欢宋闵知吗? 可能是有一点点的,否则他不会无缘无故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 或许是第一次睡一张床,或许是在地牢。 他不只一次的在地牢外面观望,宋闵知的每一次绝望寻死,他都在场。 可是他没有出去,只是静静的看她被救回来,然后离开。 他要成大事,就必须舍弃掉一些东西。 这微末的感情会影响他的判断,动摇他的决心。 所以,宁愿不要。 那就,不要吧…… 他的人生有很多事情需要做,等待他的,不仅仅是爱情。 他一直很冷静。 冷静到连自己的情感,都可以斩断。 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人在黑暗中痛苦挣扎,他就是。 可他是自愿的。 很久,血泊里的宋闵知爬起来。 段繁下手有数看起来刀刀致命,但她和宋闵知搭档多年,知道她的承受能力。 宋闵知昏迷了一时,醒了过来,开始挣扎着往幽州的梵音宫分部踉跄而去,滴落的血迹蜿蜒了一步,看起来触目惊心。 在临近梵音宫分部的时候,她抽出匕首,狠狠的往自己的心脏扎了一下,然后将匕首抽出啦,捂着伤口,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过去。 她天生跟别人不一样,她是左撇子,她的心脏长在右边,所以。 梵音宫的人都认识她,匆匆把她救起来,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 大家都知道,主上找她快要找疯了,如今遍体鳞伤的回来,怎么也要先给她把命保住再说。 众人都棘手她的伤口。 用最好的药吊着她的命,让最好的大夫在她床前寸步不离的治疗。 甄临风接到了她的信鸽,可是蜀地离幽州的距离他赶路赶了半个月。 到的时候,宋闵知还是奄奄一息的样子,出气儿多,进去儿少,但好歹,大夫们说命保住了。 他看着这张失踪了半年的脸的时候,恨极了。 他挥退左右,只在宋闵知床前留了自己一个人。 他在来的路上,就帮床上躺着得人想了一万种死法,真正看到她的时候,脑子里的一万种死法愈加清晰,手不知不觉的就攀上了她的脖颈。 半年不见,她瘦了很多,看起来像是瘦了不少折磨的样子。 可他不在乎,他现在只想一寸一寸收拢在她脖颈上的手指,让她死在自己的手里。 宋闵知的脖子又细又长,甄临风只用一只手,就能轻松的收拢。 五指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宋闵知的脸越涨越红,最后发出‘吼吼’的呼吸音,表示她肺里的空气越来少。 她被憋醒了。 睁眼就看到面前这个漂亮的男人,她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 甄临风没有因为她的转醒而放手,反倒瞬间凑到她面前,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他问,“这半年,去哪儿了?” 宋闵知被扼住喉咙,说不出话。 甄临风假作看不见,再问,“这半年,去哪儿了?” 宋闵知身上的伤刚过半个月,只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她呼吸困难,就拼命的挣扎,伤口全数崩裂,血瞬间染红白衣。 甄临风眼底出现狂热的光,轻轻的嗅着她身上的血香,慢慢放了掐在她脖颈上的手。 宋闵知得到空气,捂住脖子大声的咳嗽,牵动了胸膛上的伤口,又是一阵失血。 眼见人都要流血流死了,甄临风才大发慈悲,叫了大夫进来给她包扎。 宋闵知被包成一个木乃伊,大夫们又再次退下,她的眼神瞟向自己被换下来的衣服。 这是梵音宫的规矩,救上来的人,衣物首饰钱财,但凡是人身上的东西一样都不许丢,所以她换了衣裳,可换下来的旧衣,还堆在床头。 甄临风收了那近乎变态的目光,拿了她堆在床边的衣服,伸手一搜,搜到一个锦盒。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块模具,宋闵知沙哑的开口,“这是大秦……虎符和帅印的模子。” 甄临风懂了。 他将锦盒收起来,手指滑上宋闵知的脸,如蛇一般的游走,幽幽的开口,“……这半年,被抓住了?” 宋闵知一早就想好托词,直接回答他,“是。” 他又问,“怎么逃出来的?” “打昏守卫出逃,被追杀近百里地,在城西的城隍庙被拦下,我拼死,侥幸挣脱。” 甄临风早就看到了她口中的城隍庙,那里确实有打斗的痕迹,这么多天过去,被风沙掩盖了些许,但已经能看出当时的惨烈程度。 他对她说的话,并不疑。 他的手指从脸部游走,往下,轻轻的抚摸,让宋闵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听他问,“谁囚禁了你?” 宋闵知眼神冰冷,“沈十三的谋臣,霍清。” 甄临风以为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然后忽然撑在她上方,吐出的温热气息全都洒在她的嘴皮上,“我帮你报仇,好不好?” 甄临风以前对她动辄打骂,却没有跟她有过这样暧昧的距离,宋闵知觉得很不习惯,微微偏了偏头,才说,“好。” 他似乎很不满意她偏头的动作,一只手钳制住她的脸,一只手一用力,她被迫面对他。 “怎么?才半年,主子都不认了?” 宋闵知垂下眼帘,“主上多虑了。” “抬眼看着我。”他说。 宋闵知听得懂他的情绪,知道他此刻已经在愤怒的边缘游走了,便不去试探他的底线,顺从的抬眼。 没想到! 眼中的脸迅速扩大数倍,他压下来,一张薄唇强势的吻上她,撬开她的唇齿攻城掠池,用力的啃噬她的唇瓣,像是恨不得咬烂她嘴里的每一块儿地方。 宋闵知懵了。 男女之事,男女之情,她是懂的,可她不动甄临风此刻的动作寓意何在。 她不会自恋的以为甄临风喜欢她。 她知道他身边有一个墨云,是专门的泄欲工具,除了墨云,他谁都不用。 可这又是做什么? 等满嘴都是血腥味,两人的唇缝里,溢出鲜红色,宋闵知受不了了,用包得像木乃伊一样的手用力推开他。 那一瞬间手上传来的痛楚是真疼,可是嘴上更疼。 再不推开他,恐怕这人真能把她嚼烂! 满嘴都是伤口,轻轻一动就疼,她略有些紧张,“主上这是做什么?” 甄临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冷的说,“墨云死了。” 宋闵知的大脑,‘轰’的一声就炸了! 墨云死了,所以,他要找新的*伴侣了?! 正文 他不行 甄临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只是在说我碗里没饭了。 他这不是暗示,是明示,是命令。 墨云是甄临风的贴身侍女,也是梵音宫出身,武功高强,但被甄临风挑去当了侍女。 说是侍女,其实不过是个随时可以压倒的女人。 墨云的脸无疑是好看的,否则甄临风也不会看上她。 但自从张曼兰进了梵音宫开始,甄临风就只要墨云一个人伺候,从来没要过别人。 其实这很不符合常理。 甄临风有钱有权,要什么有什么,女人想换就换,也没有人敢说他两句,可他只要墨云一个。 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儿女情长的人,对墨云也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但这跟张曼兰没有关系,所以她也没有细想过。 “怎么忽然就死了……” “做任务失手了。” 他给的理由,张曼兰并不相信。 墨云跟了甄临风三年,因为是贴身侍女,所以从来不用出任务,一身武艺最大的作用,也至多不过在甄临风有危险的时候做做打手。 张曼兰跟她不是同一批杀手,也没跟她过过手,不知道她武功如何,但,就算在她之下,也不会低到哪里去,不可能在不做任务的情况下就这样死去。 她的眼神出卖了她的疑惑,甄临风看到了,但他不会解释。 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他告诉张曼兰‘墨云死了’,算是给她了一个通知。 这个通知,他其实可以省略,他不用征求谁的意见,因为他才是主上。 张曼兰不可以拒绝。 “主上,我……” 她话没说完,甄临风的眸子就暗了下去。 她长相阴柔,披着假面的时候,笑起来还有三分和气,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可一旦暴露出本来面目,浑身都是狠戾的气息,再加上他阴气十足的脸,让人看一眼就觉得不寒而栗。 张曼兰喉咙干涩,不自觉的往床的里侧缩了缩,“主上,我……” 她不知道墨云怎么死了,也不知道甄临风为什么会挑上她。 回来之前,她想过很多可能,包括甄临风不听任何解释,执意要杀她。 连退路,她都已经和段繁规划好了。 可是千算万算,怎么也想不到,甄临风竟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她当然是不愿意的。 她没有喜欢的人,这不代表甄临风就可以。 从段繁活到现在这件事情,就可以看出张曼兰本身是一个十分有自主想法的人,外界的干扰和打磨,能够磨掉她的一些意志力,但她心里不可打破的底线,永远都不能打破。 甄临风懂她的意思了。 “你不愿意?” 张曼兰硬着头皮道:“主上,我不太合适,你要是……” “闭嘴!” 眼前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身上一沉,她已经被压在身下。 甄临风撬开她的唇舌,啃咬她已经一片溃烂的唇瓣,不断的吮吸她伤口里流出来的血,不断的咬开新的伤口。 张曼兰受不了了,抬脚一踹,把他踹下床。 甄临风不设防,一骨碌从床上滚下去。 张曼兰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脚能把他踹得这么狼狈,吓了一跳,赶忙挣扎着坐起来,想伸手去拉他,“主上……” 甄临风开始发疯了。 他就着张曼兰的手站起来,重新压下去,比刚才更加疯狂。 张曼兰浑身都是伤口,浑身都是纱布,他就直接去扯她的中裤,她受惊,奋力一推,胸口的伤口窒息般的疼。 他满眼狂热,本来就不是冷静的人,现在丢掉了仅剩的理智,行为完全失控。 他明知道张曼兰满身都是伤,可下手一点都不软,将她身上的伤口都弄出血,结好的痂一个一个崩开。 张曼兰打不过他,更何况现在战斗力直线下降。 她开始后悔。 太草率了 回来得太草率了! 他停顿了一下,捏住她的脸,喘着粗气,问,“这半年,在外面把心都呆野了,我说要,哪里轮得到你说不要?” 她失血过多,脸色十分苍白,语气近乎哀求,“主上,放过我吧。” 甄临风笑了,笑声中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在求我吗?” 张曼兰浑身动弹不得,她深吸一口气,说,“是。” 他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她脸上的声音清脆又响亮,“梵音宫关不住你了?连规矩都忘了!” 对梵音宫的所有人来说,甄临风就是天,就是神,不容反驳,不用质疑,不容悖逆。 张曼兰肿着半张脸回答,“属下不敢。” 他冷着脸刺她,“不敢?你哪里像有不敢的样子?” 张曼兰怕多说多错,干脆别过脸去,抿唇不语。 哪知道这幅模样才是刺激到了甄临风,他大为愤怒,张曼兰闭上双眼。 认命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动作渐渐停了。 张曼兰察觉不对,缓缓睁眼,看见他血红着双眼,大口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她,却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儿。 半晌,甄临风从她身上爬起来,甩袖出去。 张曼兰反倒被弄懵了。 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了半天,等想通刚才到底哪里不对劲儿的时候,双眼蓦然瞪大,像见了鬼一样。 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了! 甄临风,他原来……不行! 更直白点儿来说——他那玩意儿没用。 梵音宫的杀手都是女子,为的是以色惑人,寻找机会,一击制敌,张曼兰从没用过,可在没有独立出任务之前,男女之事是他们的必修课。 教习师傅会教各种姿势,各种花样儿,各种各种各种…… 这就是段繁受宠的根本原因。 这些东西,张曼兰会,也懂。 但由于她本身武力值已经很高,她眼中基本上没有那种非要到出卖色相不可达到的任务,再加上个人意愿,她从没有实践过。 甄临风不看过程,只看结果,他只是把走捷径的方法交给你了,你是否去用,那不关他的事,只要你能带给他想要的结果。 但是理论知识,张曼兰是丰富的。 甄临风已然是情动的模样,可是他的……那啥那啥没有反应。 她们紧紧贴在一起,张曼兰没有感受到……那啥那啥。 这是一个惊天的大消息。 蜀国的太子,其实是个太监! 这说出去,全国都得掀起大风大浪! 张曼兰仍在震惊中的时候,门被推开,甄临风回来了。 她立刻全身紧绷。 他去而复返,对她来说很有可能是致命的! 这样的消息,他不会容忍有人泄露出去,而她,一不小心,做了一个知情者! 甄临风在她床边坐下,轻轻的用手指,抚过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张曼兰被他脸上的表情看得鸡皮疙瘩冒的全身都是,却死死忍住,不敢异动。 他已经平静下来,不再疯狂,只是神色莫测得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说话,张曼兰却不能不开口,如果等他做出决定,她就死定了! “主上,我真的不合适。”她的声音死板,可是细听,能听出两分慌张,像是怕他再重新压上来。 此时她说什么,不论求饶还是保证封口都不对,唯有这句,或许能救她一命。 甄临风眼底有情绪一闪而过,张曼兰看见了,但她解读不出来。 这个人喜怒无常,很难有人猜中他到底在想什么,可张曼兰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必须自己求生。 甄临风说,“你说,我是杀了你,还是留着你?” 张曼兰直接从床上滚下来,不顾一身崩裂的伤口,跪得规规矩矩,“主上饶命。” 她把头埋得很低,纤细的脖颈亮在甄临风的眼底,他只要将袖中的匕首狠狠往上面一插,十个张曼兰也活不了。 她完全放弃抵抗,其实是在表示绝对臣服。 自己一手创建的梵音宫,自己一手带大的女人,她到底有没有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他很清楚。 他想一刀杀了张曼兰。 不只是因为她知道得太多,更因为他无法面对她。 他一直跟她保持距离,可是这次,她失踪得太久了,回来的时候,也几乎是没命的模样,像被别人凌虐了很久,他没有控制好情绪,暴露了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 袖口中的匕首被他拿出来,张曼兰眼角瞥到寒光一闪而过,她抬起脸,看见甄临风迅速将尖利的刀尖送到她右边心口。 锋利无比的尖利在胸膛,心脏的每一次搏动,她都有一种要丢掉性命的错觉。 她活不了了。 她了解甄临风,这么大的把柄,他不会留下活口。 甄临风贪婪的捕捉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死死的记在脑海里,眉头微拢的模样,唇角勾起的弧度,都记住了。 以后不会再有这样鲜活灵动的脸了,每一次想念,都只能在记忆深处回忆。 他手中的匕首往前送了一分。 铁器刺破皮肤,有血液流下来,张曼兰身体一颤,不敢乱动。 她身受重伤,拼命都拼不过他,这里是梵音宫分部,逃也逃不掉。 “主上……”她嘶哑着声音。 甄临风冷着脸,又将匕首往前送了一分,他几乎就要通过匕首的手柄,感受到她心脏的起搏。 “嗯~”她闷哼一声,冰冷的触感蔓延到全身。 她眉眼都英气,性格更是硬气,甚少露出脆弱或难过的神色,可她却用一种近乎哀怨眼神盯着他,目光中流出来的,是无尽的绝望。 怎样形容露出这样神色的这样脸? 甄临风觉得,用四个字的话,大概就是‘不伦不类’吧。 这样的表情,她不适合。 但再不适合,他的手也顿在那里,没有再往前送进一步。 最终,他还是丢了匕首,大步出去,没有再回来过。 张曼兰瘫倒在地上,浑身都冰冷无力。 胸口上的血洞还在冒着血,她只草草的扯了一节纱布堵住,空洞的眼中,其实还是有些后怕。 以前她不怕死,现在怕了。 有了牵绊,就怕了。 甄临风教她的本领,她还在了他身上。 她知道自己不适合用美人计,可是试了试,第一次。 怕死啊~ 冰冷的三尺黄泉下,只有她一个人,该是多么冰冷和孤寂,甄临风不想留活口,可她偏想活着了。 张曼兰知道,这是暂时的。 在甄临风身边的每一瞬间,活着都是暂时的,他如果想,随时都能让自己去死。 没多久进来一个模样比较年轻的大夫,全程没有开口,沉默的帮她重新处理了身上的所有伤口,留下一句,“主上让你不许乱走。” 然后走了。 张曼兰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她被囚禁了。 只是这次,不知道又是多久。 但比上次,她没有那么绝望。 因为这次,只要她耐心的等着,甄临风总会放她出去的。 他没有杀她,就一定会再放她出去。 正文 一切工具 甄临风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行的呢? 连他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 好像还是幼时,老皇帝误打误撞的一脚,正踹中地方,那以后,好像就没有行过了。 严格算起来,他还是个童子鸡。 蜀皇帝脾气暴躁,只要是蜀国的皇子,基本上就没有不挨打就能长大的,他挨过最多的打,最狠的骂,所以是太子。 蜀皇帝崇文治国,可其实自己不是并不是太擅长舞文弄墨,他的脾气相当暴躁,上到大臣下到妃子,都挨过他的打骂,是个实打实的暴君。 幼时,甄临风最怕见父皇,因为见一次,轻则挨一顿骂,重则挨一顿打,他是太子,被用比其他皇子严格数倍的要求对待,自然也是挨打最多的一个。 还不是太懂事的时候,贪玩儿,偷偷和伴读一起溜出东宫,回来的时候刚好撞到蜀皇帝手上,伴读当场就被赐死了,他则是一顿毒打,如果不是皇后及时赶来护犊子,甄临风觉得自己大概只能活到九岁,寿命就算到头了。 后来成年男子该有的功能,他迟迟没有,不敢宣太医,自己偷偷找了民间的大夫来看。 大夫问他幼年时是否曾经受过什么伤,他说被小伙伴踢伤过。 大夫又问当时没有看诊吗? 他说没有。 那时候皇帝正在暴怒,他年纪小,不敢说伤了哪里,忍一忍,也就不疼了。 后来,大夫的诊断很简洁,很干脆,也就三个字——踢坏了。 由于受伤时年纪太小,又没有及时就医,耽搁了这么久,没办法治,也用不了了。 得到这个致命消息的时候,甄临风十四岁。 他杀了替他看诊的大夫,把这个秘密烂在了肚子里,连皇后都没有告诉。 秘密藏得住,生理特征却藏不住,他年岁渐长,相貌却越来越女气,没有半点男子的阳刚,他偷偷发狂,心理越来越扭曲,却不敢告诉任何人。 他是太子! 一个太监,怎么能做太子? 好在,没有人多疑,大多只是以为他男生女相,并没有往深处多想过。 到了该娶的年纪,皇后帮他选了三个闺秀,他一言不发,全盘接受,每个人的房中只去过一次。 该做的事,吹了灯,让人代劳了。 就此将一切有可能的流言蜚语掐灭在摇篮里。 可两年后,三人竟然先后怀孕了! 不是刚娶进门,他让人代劳的那次——三个良娣都出墙了! 三人那里,他都让人去过一次,只是为免别人传流言,可那已经是两年之前。 两年之后,三人先后怀孕,甄临风的人格开始扭曲了。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要有后了,可三个良娣都先后流产,不是意外摔倒,就是自然流产,众人都觉得可惜,只有甄临风不觉得可惜。 因为那是他做的。 他自己不行,但必须要有人帮他行,他找人代劳过一回,那是迫不得已,这不代表可以容忍冠着他姓氏的女人再去跟别人睡。 没有一个耐得住寂寞! 先后弄掉孩子后,三个良娣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个一个被他先后弄死。 他的后院儿干净了,皇后又耐不住了,在他十八岁的时候,给他娶了太子妃。 这次有了经验,每过一个月,他都要去一次太子妃房里,每过一个月都有人帮他代劳一回。 总以为这样总该行了吧? 可是行是行了。 他不痛快了。 说白了就是心理不平衡,自己的媳妇儿,白给别人睡,还是自己主要要求别人白睡,每次太子妃事后对他的殷切,他都理解为对昨晚特别满意。 可那又不是他!她再满意他也不会有自豪感! 屈辱感倒是有的。 他并不喜欢这个妻子,但这是太子妃,是他的人,这只是男人的占有欲被迫被侵犯,他很不爽。帮他做免费鸭子的属下,他杀了一个又一个,每次杀掉一个,都得忍住怒意找下一个,日子越来越久,内心也越来越变态。 内心变态的同时,生了些变态的癖好。 不行不代表他没有需要,每次需要又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就特别恼羞成怒。 他的怒火,承受的是被他压在身下的女人。 他用尽一切手段,一切工具,想在她们脸上看到痛苦的神色,一如他苦痛挣扎的内心。 墨云不是第一个,她之前,已经死了无数个,每一个都是熬不过他变态的嗜好,死在床上,她还算好一点,死在事后的伤口感染,没有再无尽的恐惧中死不瞑目。 甄临风总对张曼兰另眼相看,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她那张偏男相的脸。 除了这个,他找不到理由。 在张曼兰面前失态,让他颜面尽扫,他本应该毫不留情,但最终没有下手。 至于为什么,他不知道。 他苦苦的想,把头都想痛了,作为报复,他关了张曼兰三个月。 三个月后,她被放出来。 这次没有任务。 甄临风光放了她,没有具体说让她干什么,也没有给她任务,但她不能留在幽州,启程回了蜀地。 甄临风是太子,三个月前就已经回去了,只是因她伤势太重,在这里留了三个月。 走的那一天,张曼兰悄悄去看了张姚氏。 她被留在沈府,看起来过得行,至少安全,没有人苛待她。 张曼兰没有见到江柔,沈府里外都没有见到人,她一猜,大概是在军营里,她悄悄潜去看了一眼,真的在那儿。 已经是深秋了,她满脸挂着汗水,刀法看起来已经小有形似,比以前的训练成果,已经是有了很大的进步。 张曼兰自己生长的环境不单纯,所以她理解沈十三的做法。 很多时候,陷入绝境里,能救自己的,唯有自己。 小时候她可以寸步不离的保护江柔,现在不行了,大家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使命,不能再围绕着一个人就是整个世界了。 张曼兰出发去了蜀地,到了合适的时候,沈十三会联络她,自从那天,她就没再见过甄临风,她不能主动在他面前去找死,但是必须让他知道,自己对梵音宫仍然臣服。 他没说让她什么时候回去,这不代表她在外面浪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江柔莫名觉得有人在哪里看着自己,环视一周,又谁都没有看到,沈度看她没专心,小声的提醒她,“娘,爹过来了!” 江柔敛神一看,果然看见沈十三过来。 到了该回家的时候,江柔放了手里的刀,等听到可以回家的命令,才向沈十三走过去。 路上,沈十三琢磨了很久,才说,“最近,我听说你的训练量有些过?” 这个听说,大概不是从百户那里听来,就是从千户那里听来,江柔说,“别听他们胡说,我的训练量很正常。” 沈十三看向沈度。 沈度已经过了九岁生辰,个子也拔高得很快,已经要到沈十三的腰际了,块头也壮了很多,不像以前那样,干巴巴的,瘦得让人担心。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江柔一眼,说,“儿子也觉得,娘最近的训练量过了些……” 他娘最近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发了狂一样的跟进度,以前跟不上,没人说她,她体力是在不行,也就算了,可现在她不但非要跟上进度,还不爱休息,只有累趴了的时候,才小小的坐一下。 别人在休息,她要练刀法,要么练拳法,箭术也没有放过,拉不开的弓,憋得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也要拉开弓射一箭,他好几次都看见她的手在颤抖,还硬要接着拿刀。 沈度知道沈十三是想让江柔的体质变得好一点,他也知道他娘的身体底子弱。 可不应该是这么个练法。 硬耗只会适得其反,她的体质不允许她像一个正常大老爷们儿一样造。 江柔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娘没事的,哪有过了?我觉得能适应。” 沈度向来听江柔的话,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只能无奈的看向自己老爹。 沈十三什么都没说,带着娘俩回家了。 沈问最近瘦了一点儿,因为发了两趟高烧,差点儿把人给烧没了,江柔和两位大夫日熬夜熬,才把他从鬼门关守了回来。 她这才信了沈十三曾经说的,这儿子身体不怎么好,照顾得更加小心翼翼。 可就像该胖的瘦不了,该瘦的也一样胖不了。 前段时间这孩子是喝水都胖,现在是吃肉都瘦,眼看着标志性的屁桃脸缩水得形状都快没了。 郑立人说这是好事,不然以后还要费力又辛苦的减肥。 江柔也知道沈问确实是有点儿小胖了,现在瘦点儿,虽然有一丢丢心疼,可为了他的身体健康,也只能听大夫的,不敢乱给他吃东西。 小咪和小汪长成两条大狼了,沈问瘦了一点儿,还能骑在他们身上撒欢,做一个骑狼的少年……额儿童。 今天他们回来的时候,骑狼的儿童正揪着狼脖子上的毛向他们挥舞着小手奔过来。 江柔过去把他抱起来,小咪身上轻了,就蹭着她的腿摇尾巴。 江柔抱孩子的手明明颤抖得厉害,但看沈十三注意她,硬是咬牙稳住手臂。 沈问闹着要娘亲给他洗澡,江柔累着了,但架不住孩子耍赖,叫人抬了水,把屁桃君扒了衣裳皮,准备给他洗澡。 小沈问从生下来,脑袋上的几根呆毛就没有剪过,现在已经长到肩膀了,平时就像模像样的总两个角,今天骑狼撒欢的时候散了下来,江柔没打算给他洗头发,就准备给他把发拢上去。 可白天练得太狠了,手上磨了好几个血泡,手臂刚抱了孩子,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一样。 沈十三过来,她还想装得正常一点,结果对方直接说她,“逞什么能?给老子腾个地儿。” 江柔被训了一顿,听话的挪开屁股,把‘主洗’的位置让给他。 他扒拉了两下沈问脑袋上的呆毛,大喇喇的问,“是扎起来吗?” 那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给孩子洗澡的,倒像准备刷锅煮孩子一样。 江柔有点儿胆战心惊,但还是点了点头,说,“嗯,今天只洗澡,不洗头发。” 沈十三挥手打发她,“行了,去把你自己收拾利索,别在这里影响我。” 江柔有点儿想质疑他会不会,但看他严肃认真的样子,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伤了身为一个父亲的自尊心,自己洗澡去了。 孩子的头发柔软,沈问的头发又不是太长,又只及肩,沈十三一只手抓了头发,基本上就没有多余的长度给他盘发了。 他像提萝卜一样,提着沈问的几根小癞毛犯了难。 正文 装骨头 沈问这头发跟洗了飘柔一样,滑溜得不得了,沈十三拿了根玉簪准备给他盘起来,发现难度略高。 准备学着给他总两个角,发现难度更高。 沈问已经会很明白的喊爹喊娘,沈十三半天不动作,他站得累了,就软软的靠在他大腿上,软软糯糯的喊,“洗澡澡!” 沈十三正在考虑怎么给他把这几根毛弄起来,听到他喊,就不耐烦的说,“闭嘴。” 沈问被吼了,瘪了瘪嘴,低下头去玩儿手指头。 沈十三的手大,沈问那几根软软的小毛对他来说很有难度,纠结半天,他将头发全都松松的拢在头顶,对沈问说,“转。” 他觉得自己想出来的这个方法其实是很有实践意义的,他抓住沈问的头发,让儿子人肉旋转,头发慢慢被拧紧,他在一根小玉簪插上去,完美~ 沈问早就站得不耐烦了,听到命令,立刻跟个小陀螺一样转了起来。 他速度慢,头发被拧紧的模样肉眼可见的慢,沈十三参考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原则,在他转动的基础上,再手动拧发。 最后他成功的把沈度搞吐了。 “呕~呕~” 沈度双眼通红,转了太多圈儿,站都站不太稳了,鼻尖也红红的,时不时干呕着。 沈十三一见这势头不对,赶紧停了下来,沈问刚好一嘴呕吐物想要吐出来。 江柔大概马上就要来了,这要是吐在这儿,她看见了非得炸毛,沈十三脑子一短路,手比思想快,迅速捂住沈问的嘴,“不许吐。” 沈问喉咙上下一滑溜……竟然给咽回去了! 沈十三:“……” 老子没喊你咽口回去啊! 他又赶紧伸手指去沈问嘴里掏,被他摇头晃脑的躲过去,可能是刚才咽回去的那口有点儿辣嗓子,哭了起来。 沈十三以为他不想吐出来,怕江柔听到自己把孩子搞哭了,赶紧收了收。 得了,咽都咽了,不想吐就别吐了吧…… 这回头也顾不上扎了,直接把沈问丢到盆里,三下五除二的洗洗刷刷,就把人捞起来,小毛孩儿挨到水,跟鱼儿进了海一样,嘚瑟得不得了。 他晚上精力好,从盆儿里起来,抱着沈十三的大腿不放手,闹着要玩儿。 沈十三累了一天,哪里有空跟他玩儿,直接让奶娘抱走,一看这时候江柔还没来,顿时觉得这澡白洗了。 白表现一顿! 回房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头发还湿着,手里拿着一张干发的帕子,看样子是没擦完头发就两眼一黑睡过去了。 沈十三最近有点儿憋得慌。 很想很想。 但江柔这个情况,明显是不太可能啊! 他把人抱进床里侧摆好位置,脱了鞋袜上床,抱着凉凉的她,那叫一个心猿意马,想到浑身都疼! 他低头看她的睡颜。 安安静静,乖巧极了,两片红红的唇完全就是在诱人犯罪。 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低头,钻进她的口腔,忘情的吻她。 以前她都睡得很轻,现在可能是累着了,居然连吻都没吻醒。 他想闹一回,想到她颤抖得双臂忍下来了。 心里暗搓搓的想,老子明天早上再收拾你…… 然后拥着她睡了。 ** 甄临风没给张曼兰定归期,她一路上走得很慢,两个多月才抵达蜀都,到的时候,已经是隆冬,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有了即将过年的气氛。 她一个人穿行在热闹繁华的大街,和如此三丈红尘显得格格不入。 她经常各地奔波,没有固定的住所,基本上都是住客栈,或者干脆睡野外,入了夜没地方去,找了家看起来舒适度很高的酒楼,准备晚上接歇在这里了。 进了客栈掏银子的时候,才发现钱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回头一看,地上干干净净,想要找回来,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她本来想直接开间房睡了,但没有银子,就转了脚步,挑了张桌子坐下来,报了两个菜名,等着上菜。 住店住进去就得掏钱,吃饭是吃完了才结账。 张曼兰落座后,进来个穿锦衣蓝袍的少年,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可那蓝袍少年竟然直走过来,等坐下来才问,“我可以和你拼个桌吗?” 张曼兰本来想说‘不可以。’但看见他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改变了注意,说,“可以。” 蓝袍少年坐下来,往桌子上摆了一只小酒坛大的瓷罐,只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 席间,两人没有交谈,张曼兰点了两个菜,也没有邀请他同用。 这人钱袋这么厚实,不是差钱的人,不吃菜纯粹是因为不想吃,并不是没钱,她没那么多事。 等吃完饭,她站起来,走到柜台去结账,顺便要了一间上房,付钱的时候,手里拿的钱袋,正是刚才挂在蓝袍少年腰间的钱袋子! 她淡定的准备付账,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大喝,“小毛贼!知道你偷到谁的头上去了吗?!” 张曼兰连头都没回,直接掉头跑出了酒楼。 隐约听见背后有人咒骂了一声,‘操!’ 张曼兰感觉有人追了上来。 然后就听见店家还是小二的声音,“哎哟别跑啊,还没付账咧!”她头都没回,直接抓紧钱袋子随便挑了个方向跑了。 后面有人紧追不舍。 一直到后半夜,她都没能甩掉身后的人,后来不想跑了,干脆停了下来,抽了怀里的匕首,等着那人渐渐跑近。 等近了,她才发现,这人跑这么远,手里居然还捧着那个瓷罐子。 唐勋一心想着不能让着小毛贼跑了,等对方停下来,看见她手里的匕首,再一观察她的气息和动作,立马就知道自己栽了。 肯定打不过!他在黄山和太一派,除了苦练过轻功,基本上就是玩儿到大,功夫学得三脚猫,勉勉强强能打赢一两个徒有块头的大汉,像那种真真揣得有真功夫的人,直接一个字——逃。 但那个钱袋子里面装了小师叔的指骨,必须要回来啊! 他向来就不是吃眼前亏的人,打不过就不要硬来,他试探着往前挪了两步,说,“那个,不好意思,你手里的钱袋子,好像是我的,能还给我吗?” 张曼兰都愣了。 这人追这么久,她以为至少有一场硬仗要打,结果…… 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个钱袋子如果会还的话,当时就不会偷。 她没说话,直接把匕首往前一亮,意思很明白了。 唐勋似乎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抽搐般的弹跳了一下,然后期期艾艾的开口,“好汉……不是,姑娘,着钱袋子里没钱,你拿去也没用,不如还给我吧!” 他一脸期待的看着她,像在要糖吃一样。 张曼兰被他的态度弄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对方趁机继续道:“里面真没钱,不信你打开看看!” 张曼兰弄丢了自己的钱袋子,本来就是求财,对方一说袋子里没钱,她先隔着布料摸了摸,发现里面装的……好像真的不是钱。 对方的底她一眼就看得差不多了。 轻功还行,可是武功绝对在她之下,反正打不过自己,那是绝对的,他也不怕对方耍小花招,直接扯开钱袋子,看清里面的东西,她简直想骂娘! 里面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是一节一节的指骨! 就是人的手掌,上面的骨头一节一节像啃鸡爪一样吧骨头啃下来,抿干净了肉,把骨头吐在钱袋子里面。 不过这个指骨好像是烧出来的,骨头十分干净,上面没挂什么血肉模糊的残渣。 她杀人无数,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人骨。 唐勋见她确定,立刻说,“我没骗你吧,里面是真的没装钱,女侠好人有好量,就还给我呗!” 这是史上最没骨气的追脏人。 不仅追了一半反被小贼的气势吓住,还的得低下头说好话,说软话,求会自己的钱袋子。 张曼兰求财,拿这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来没有用,再加上跑了这么久也累了,直接就木着脸,甩给他了。 心里只想把这人暴打一顿。 钱袋子里面不装钱,装骨头?! 真是……世界之大! 唐勋飞跃起来接住,小心翼翼的打开看了看,不知道确定了些什么,才把口系起来,拴回腰间。 张曼兰被追了这么久,到头来啥也没有,虽然觉得运道不怎么好,可她是个有感情的杀手,本来就是自己偷了别人的,也不至于丧心病狂的进人就杀。 她还了指骨就走,唐勋却追上来。 “喂!女侠,你的功夫哪里学的啊?” 不得不说这位少侠不但好脸皮,还好胆气。 明明是女贼,上下嘴皮子一搭,被他叫成女侠。 明明刚才被人家的架势吓得秒怂,这会儿又追上去问别人的功夫在哪儿学的。 张曼兰就没见过这么二皮脸加这么不记仇的家伙。 明明她才偷了他的东西,还用刀子威胁他,结果转头反而还贴上来了!一脸咱俩很熟的样子, 她跟他很熟吗?!请问! 正文 一起殉情 唐勋是个皇宫关不住的王爷,大燕来了使者,甄临风亲自把他放出来,本来已经跟使者说好,掉头回大燕,但等使者一撒手,他又没了。 这厢他人一跑,使者意思意思的派人找了一下,就打道回了大燕。 大燕皇帝早就料到了! 他不服管教,喜欢四处乱跑,大燕皇帝就让他跑,反正只要每年有银子财宝进账,他人在哪里,并没有人关心,是死是活,其实也不重要,何况他不满天下的乱蹿,哪里来的金银财帛? 唐勋跟着张曼兰,跟个复读机一样不停的嘚啵嘚啵。 “喂,姑娘,你轻功在哪里学的?” “姑娘,你的轻功和武艺拜的同一个师父吗?” “姑娘,你师父叫什么名字?那个派的啊?” “姑娘,我说这么多,你好歹还是理我一下啊!做人要有礼貌的知道吗?” 张曼兰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烦人的人,明明一个字都没有回答过,他还自说自话得很起劲儿,明明跟他不熟,偏偏跟块牛皮糖似的黏在身上,她骤然停住脚步,匕首握在手里,直指唐勋,简单粗暴,“滚。” 唐勋瞬间离她两丈远,却倔强的没有走开,而是接着说,“姑娘,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别这么绝情,我们交个朋友嘛,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张曼兰脑袋都要疼了,“不交,滚。” 有了年少时候的记忆,她整个人柔和了很多,不像以前动辄杀伐。 现在每一次提刀,总会想起十岁以前的自己,想起那时候跟现在的差距,手里的刀就再也没有从前那样无情,唐勋只是一个路人,她不想平白见血。 唐勋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执着得很,“姑娘,我看你面色红润有光泽,很适合跟我交朋友啊!” 张曼兰:“……” 首先,她的面色红不红润,她自己心里有点儿*数。 其次,面色红润为什么就适合跟他交朋友? 唐勋其实也是个人精,张曼兰看起来拒人千里,但他跟了一路,也没见她真的动手,他是给两分颜色就能染了一片天的人,知道她不会动真格儿,脸皮也就愈发的厚。 “姑娘,在下唐勋,给个面子呗!” 张曼兰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根本就没有脸这东西,干脆也就不理他,他原意跟就跟着。 只是她独来独往惯了,身边多条尾巴,怎么都觉得怪怪的,浑身别扭。 唐勋抱着他的瓷罐子,坚持不懈的想撬开张曼兰的嘴,打听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师承何处。 张曼兰烦不胜烦,脚下提了速度,眨眼就把他甩在身后。 唐勋愣了一下,拔脚追了上去。 他这一辈子,在黄山和太一,武功学成了渣,但这轻功,学得是拔尖儿,可能其中是有些天赋的原因,但反正,他靠一身轻功偷遍天下,目前除了那天喝醉落在甄临风手里,还没有被逮到过。 从他追钱袋子的时候追了这么久都没有被甩掉来看,张曼兰的武力值或许在他之上,但速度不一定比他快。 这二货一边跑还要自个儿配音—— “姑娘!你慢点儿,我追不上了!” “姑娘!你别丢下我,你这是始乱终弃!” “哎!卧槽!别跑了,前面是土匪窝!” 张曼兰下意识的抬头一看,发现不远处确实隐隐约约是有个山寨的模样,立即停了脚步。 此时已经将近黎明,天边泛起鱼肚白,视线清楚了些,张曼兰一步一步退回来,刚好撞在后面赶来唐勋的胸膛上。 唐勋捂着胸口,浮夸的喊,“哎哟,姑娘,你这下可给我撞坏了!” 他声音不小,张曼兰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土匪窝,唐勋在她面前弹了个响指,笑着说,“姑娘,现在是半夜啊,你当谁都跟我们一样大半夜的不睡觉啊。” 这话好有道理…… 刚才是为了甩脱唐勋,张曼兰没看路,现在她也死心了,她不信她还能跟个十天半个月! 唐勋一看她的态度,立马打蛇随棍上,跟在她身边。 他嘴巴是停不下来的,“前几天我和我小叔来过这里,这里的土匪可都凶悍,里面起码三百来号人,个个都有九尺高,要是误闯了贼窝,多半就出不来了。” 前段时间刚来蜀地,他和他的小师叔还盗过这土匪窝,当时还差点被逮住,一直被追了好几里地,好悬才逃出来,要不是脚快,差点就直接折在里面。 张曼兰完全没有在听他的话,心里想的是甄临风。 她回来一天多了,甄临风应该早得到消息,可迟迟不见她,不知道在打算些什么。 唐勋说了半天,发现对方根本把自己的话当耳边风,有点儿不高兴了,“姑娘,我说得这么费力,你好歹听一耳朵,表示一下对我的尊重吧!” 张曼兰斜斜的睨他一眼,意思是——你可以走。 唐勋闭嘴了。 两人没走出多远,山坳里突然一阵异动,斜刺里突然蹿出来数十个彪形大汉,个个作悍匪打扮,提着刀将他们围住。 唐勋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后退两步,在张曼兰耳边低声道:“姑娘,你武功高强,我们朋友一场,你一定要保护我……” 张曼兰看突然蹿出来这些人的着装,直接干脆丢出两个字,“没钱。” 她是确实没钱,而那个唐旭,钱袋子用来装人骨头,看起来也没地方揣钱,估计也是衣兜儿比脸干净。 为首的土匪头子站出来,“这小娘们儿还他妈挺横!拿了老子的东西还这么牛逼哄哄,你还是第一个!” 张曼兰哪里拿过这土匪的东西,心中虽然疑惑,但她不是爱多话的人,沉默着没接口。 唐勋弱弱的藏在她背后,连个脸都不敢露,土匪头子看他畏畏缩缩,一声大喝,“呔!你个小毛贼,偷谁的不好,偷到你爷爷头上来,爷爷找你好久,今天居然主动送上门来,快把东西吐出来,给你留条全尸!” 张曼兰这回听懂了。 她这算不算被这二货给连累了…… 一般人面临这种情况,那就赶紧闭嘴,夹起尾巴做人,但唐勋不是一般人,他居然从张曼兰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梗着脖子跟匪人辩论,“什么叫做偷你的,你那不也是抢来的吗?你都抢得,我为什么偷不得?各凭本事,你没我厉害,被我偷了去,那就是你活该,我凭本事偷来的,凭什么要还?!” 张曼兰听着,还是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哦…… 土匪头子开先被他说得懵了一瞬间,等反应过来,一下就被点炸了,“你个飞贼,爷爷找你这么久,就等着今天,你不好生求饶,还敢跟叫板,我看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吧!” 对方气焰一高,唐勋就怂了,缩回张曼兰身后,怕怕的说,“姑娘,你好好保护我,脱险后必有重谢!” 他将重谢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张曼兰都难得有兴致的问了一句,“怎么个重谢法?” 他作大义凛然状,“以身相许!” 张曼兰默了默,侧开身子,对土匪说,“这人我不认识,你们要带走的话请便。” 唐勋一下子跳起来抱住她一条手臂,像八爪鱼一样贴在她身上,“姑娘,你怎的如此绝情?!” 一句话说得如泣如诉,像在说,‘娘子,你怎么可以抛弃我’一样。 他抱得很紧,刚说完一句话,眼前刀光一闪,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条件反射的先行躲开,等看清楚是谁下的刀,顿时嚎得跟死了爹妈一样,“姑娘!你怎能下如此重的手?” 张曼兰左手收回匕首,说,“离我远点。” 她不习惯有人跟她如此亲密,还是一个尚算陌生的男人。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把土匪们惹怒了。 “他奶奶个腿!还打情骂俏?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老大,弄死这个飞贼!上次连老子的裤衩都偷走了!” 唐勋两眼一瞪,大声喊冤:“少冤枉我,我没事儿偷你裤衩做什么?我又不是变态!” 说唐勋偷了他裤衩的那劫匪脖子一梗,说,“小爷的裤衩就是那时候不见的,不是你就是你的那个同伙,你俩反正跑不掉!” 唐勋默默看了一眼手里捧的骨灰,心里一颤。 不会真是小师叔偷的吧…… 张曼兰简直受不了这个傻货,把他往前一推,对土匪头子说,“他偷了你们的东西,你们找他。” 唐旭毫不设防的被推出去,吓得不轻,站都没站稳,连滚带爬的往她身边滚回来,听语气都快要哭出来了,“姑娘,人在江湖飘,要守望相助啊!” 张曼兰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吼,“姑娘~” 本来就是唐勋偷了土匪窝,现在被人抓住,好下场肯定是没有的,不过这不关张曼兰的事,她以为她能顺利走掉,没想到走了两步就被人拦住了,土匪给的理由是——但凡是飞贼的同伙,一个都不放过! 刚才唐勋说这里的土匪个个身高足九尺,虽然略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但总体来说,出入还是不大的,他们个个人高马大,满脸横肉,把瘦弱的张曼兰和只能算有一点小壮实的唐勋围住,像一群大象包围了两只老鼠似的。 张曼兰不想动手,耐着性子和他们说,“让我走,你们自己捡一条命。” 她本来是说的实话,可她这个小身板没有什么说服力。 一般高手看高手,只要一眼就知道对方武功如何,但菜鸟看高手,眼睛看烂了都看不出来。 这些土匪虽然块头大,但徒长了一身腱子肉,只觉得张曼兰这么一个瘦瘦小小的女人,他们随便一个人就能吊打她,对她的话并不相信,甚至还有人哈哈大笑着说,“我好真的怕怕啊!你来打我试试?” 他一脸不屑,甚至有点儿微微往前伸脸,颇有一种,‘你来打我呀,你打不着!’的意思。 众人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见一道寒光向前疾飞,只眨了个眼的功夫,眼前就有血花四溅,伴随一声哀嚎‘嗷~’,刚刚还在张曼兰手里的匕首,已经直直的插在刚才那叫嚣的土匪的脸上。 匕首从脸皮栽进口腔,血流了那土匪慢脸满嘴,因为脸上疼痛,惨叫过一声过后,连哀嚎都不敢了。 土匪们瞬间爆炸,提了大刀砍过来,那头子还在大喊,“要活的!老子要让他们好好瞧瞧厉害!” 唐勋提脚一闪,满脸土色,嘴里嚷嚷着,“完了!完了!姑娘,我们要一起殉情了!” 正文 不抖m 唐勋碍手碍脚的,张曼兰抬脚一踹,直接把他踢开,又从袖口里摸出一把匕首,寒光四溅,大杀四方,渐渐的,土匪们都开始有点儿怵了,围上来的速度慢了很多。 大家都想不到,这么个小小的女人,下手如此狠辣,并且功夫这样高,全都被震慑住了。 土匪头子很识时务,见不敌,立马挥手叫撤退,避免徒增伤亡。 连唐勋都被吓地一愣一愣的,土匪都已经撤退完了,他才反应过来,望着张曼兰一愣一愣的,“姑娘……好身手啊!” 他知道张曼兰肯定很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这一场架他基本上……不,他就是个废人。 全靠张曼兰一个人撑起一个队伍,土匪居然这么迅速的就撤了! 唐勋陷入沉思,然后猛然扑上去,“姑娘,你收我做徒弟吧!” 从他随随便便就自黄山转战太一这件事就能看出来,这人对师门这两个字的概念很单薄,多半就是属于那种见谁厉害跟谁走的墙头草,张曼兰的身手让他折服,他也没什么廉耻心,开口就要做人家的徒弟。 天已经亮了,张曼兰自被霍清囚禁过一场后,身体机能迅速被摧毁,精力大不如前,以前为了任务,潜伏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睡,现在一夜不睡,就感觉浑身都在叫嚣着想要睡觉,眼皮子沉重得像灌了铅。 她拖着唐氏狗皮膏药,从荒郊回了蜀都,已经是下午了,找了家客栈,开口要了一间房,也没管店家在后面嚷着叫她付钱,直接上了二楼,推开房门,倒下去就睡了。 店家噔噔噔跟着她上楼,就想把她赶出去。 钱都不给,还想白睡?! 唐勋在门口拦住店家,从怀里掏了块银锭子递过去,说,“出去。” 有奶就是娘,店家得了银子,立刻眉开眼笑,笑眯眯的走了。 唐勋进了张曼兰的房间,还没等关上门,一把匕首‘噌’的飞过来,从他脸颊旁边擦过,鬓发都削掉了好几根,他立马就怂了,缩着脖子闭着眼睛大喊,“姑娘!你讲不讲理啊!我身上拢共就这么点儿银子,给你付了房钱,你不让我睡这儿,我睡哪儿?我昨晚也没睡觉啊!” 他闭着眼睛作防守状了很久,偷偷掀开一条眼缝儿,见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没再有动作,知道这算是默许了,才长舒一口气,跑到小榻上躺下。 他人高,有点儿小壮,蜷缩在小小的矮榻上,看起来憋屈极了,张曼兰困意上头,强撑着眼睛往那边看了一眼,看见背影委委屈屈的他,竟然莫名的勾了勾嘴角。 等反应过来,又立刻严肃起来,板着脸,翻了个身,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常年在生死边缘游走的人,一般都不会睡太死,这次她大概是困得狠了,一闭眼就没了知觉,等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过了过久,反正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她敏感的发现屋内的气氛不对。 不,与其说是气氛不对,不如说是气场不对。 ——甄临风来了! 张曼兰仅仅意识清醒,还没睁眼,就感觉到,甄临风来了! 甄临风和唐勋身上的气场是不一样的,但凡只要是甄临风在,张曼兰都会感觉到压迫,喘息都很费力。 现在她就有呼吸困难感。 她从床上坐起来,耸耸鼻尖闻了闻,没闻到血腥味,甄临风看起来也很平静,她想,唐勋大概是提前溜走了。 甄临风就坐在不远处,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问,“在找什么?” 张曼兰过去跪在他面前,说,“回主上,没找什么。” 他神色淡淡的,像是随口一问,“从幽州回蜀都,你走了挺久的啊。” 张曼兰立刻背后一凉,低头解释,“属下伤未痊愈,路上耽搁了,请主上恕罪!” 她的伤其实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随意大动都没有问题,只是拿这个借口敷衍甄临风而已,也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不想计较,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对她说,“走吧,回去吧。” 张曼兰站起来,说,“是。” 而窗外,唐勋双手攀着房檐,屏住呼吸听里面的对话,等关门的声音传来,房中半晌再没有动静,他才从翻进房间里面,坐在桌子前灌了一大口凉茶。 甄临风,主……上? 甄临风带着张曼兰往太子府去,一路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张曼兰脚下踟蹰了,她停住,“主上,我们这是去哪儿?” 甄临风说‘回去’,她以为是回梵音宫,但对方一路往太子府去,她就有点犹豫了。 要是从前,她只需要对他绝对服从,可现在,心里有了鬼,很多事情就难免多想。 由于甄临风太子的身份重,最怕和密谋造反这四个字扯上关系,梵音宫的势力他经营这么多年,一直藏得很严实,张曼兰身为傀儡宫主,跟他的关系已经算是很近,可从来没有去过太子府。 因为就算是蜀皇帝默许了梵音宫的存在,一旦被人抓住把柄,用来做文章,蜀皇帝不可能承认自己暗中经营江湖势力,就只能把甄临风推出去顶罪。 这世上所有人扣的锅,甄临风都可以有理有据的反驳回去,可如果是蜀皇帝要往他头上栽帽子,他只能乖乖的做背锅侠。 突然将她喊进太子府,张曼兰总觉得事情有诈。 甄临风凉凉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责备她明知故问。 他仍然是那个不容属下说半个‘不’字的主上,这一眼包含了太多警告,张曼兰立刻知道自己逾越了,低着头不再说话。 甄临风把她交给了管家,管家给她安排了一处院子,看着架势,竟然是要让她在这里住下来! 张曼兰暗自不安,脸上没有表现半点出来,甄临风如果吩咐什么下来,她就去做什么,俨然还是从前的那个乖属下。 三天后,府里似乎是有什么喜事,开始张灯结彩,到处贴大红色的‘囍’字,连她的院子,都在隆重的布置,她看在眼里,想着应该是甄临风要纳妾了。 直到当天下午,甄临风亲自来了她院子里,一来就直接对她说,“准备一下,日子定在了半个月后。” 张曼兰愣了,“什么半个月后?” 甄临风忽然凑近,跟她鼻尖对鼻尖,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在她唇瓣上舔了一口,说,“半个月后,我要娶你。” “轰!” 像是惊雷炸在了耳边,张曼兰满脑子都是那句,‘半个月后,我要娶你。’ 她膝盖一弯,迅速想跪,被甄临风一脚踹在膝盖骨,将她弯了一半的腿踹直,没能跪下去。 他一把揽过她的腰,与她紧紧相贴,手臂像铁钳一样,几乎要箍断她的腰,他附在她耳边,灼热的气息都吐在她耳畔,迅速烫红了她的耳朵和脖颈,“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商量吗?” 张曼兰沉默。 他是在通知她。 “我娶了你,你应该觉得……高兴。笑!” 最后一个字,甄临风说得面容扭曲,张曼兰甚至觉得他在歇斯底里的咆哮。 可是她笑不出来,嘴角努力的牵了牵,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却像看不出美丑一样,满意了。 他的拇指抚摸过她的眉,她的眼,“我早就该娶了你。” 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动情,张曼兰却觉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她了解甄临风,他有十分变态的癖好,从她那天差点被咬烂的嘴就可以看出,十分变态都是形容轻了。 这样的一个人,先不说他不喜不喜欢,光说她一个正常不抖m的黄花大闺女,怎么能嫁他?! 正文 当爹的人? 面前的人眼中有恐惧,甄临风知道她在恐惧什么。 这么多年了,他手段雷霆,张曼兰没少挨他的打骂,惩罚也没少,动辄扇两个耳光,那都是很轻的了,他喜欢看她对自己低眉顺眼的样子。 喜欢看她垂着头,恭敬说‘属下知错’的样子。 很多时候,她压根儿就没有错,她自己认的哪门子错,她自己也不知道,但甄临风就是喜欢她接受他所有的东西。 不管是接受他的无故怒骂,还是偶尔的恩赐。 他旋身在椅子上坐下,将她拉到膝盖上,双手揽住她的腰,把头埋她柔软的胸口,轻轻的嗅着她身上幽幽的迷人香气,说,“嫁给我,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 甄临风之于张曼兰,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用一种命令者的身份存在,两人关系说淡薄,不淡薄。说亲密,也绝不算亲密,一直都是正经的上下级关系。 他似乎是有一点洁癖,除了动手打她的时候,从来不会跟她有任何肢体接触,张曼兰从来没有跟他挨得这么近过,近到可以感受他灼热的温度,和胸膛起伏的震动。 她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坐在他怀里,又不敢挣脱,怕激怒了他,干巴巴的挤出一句,“属下愿追随主上一生,但……” 甄临风知道她要说什么,手上猛然用力,将她的腰箍得死死地,豁的抬起头,眼睛里都是狠毒的光,满是一种她只要敢再多说一句就将她大卸八块的意思,他说,“我的决定,没有但是。” 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走,从腰际滑到**的脖颈,轻轻的撩拨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满足,但口里的话却很毒,“你就是我养的一条狗,我高兴,便娶了你,不高兴,就剁了你,你最好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摆正自己的位置,别以为我说要娶你,就是在我心里有两分不一样,你悖逆我,我一样杀了你。” “碎尸万段!” 他在那张半张的小口上亲了一嘴,趁她尚未反应过来,舌头迅速的钻进去,将她的口腔扫一遍,迅速撤出,餍足道:“乖乖做我的良娣,我保你锦衣玉食,往后不用刀里来剑里去,只要一心伺候好我,我给你无上的荣宠,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懂了吗?” 这话他说得有两分认真。 他不是个愚笨的人,辨得清楚自己的感情,她失踪又回来后,他才发现,他对张曼兰,到底是有些不一样。 他的占有欲极强,对张曼兰格外的强,不能容忍她对自己说一个不字,不能容忍她有一丝异心。 但仅仅是不一样,闲暇的时候可以作为消遣,并不能左右他的决定和思想。 甄临风就是甄临风,他是蜀国未来的天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什么女人得不到?区区一个张曼兰,还没腻的时候,可以给她一个名分。 他给得起。 张曼兰跟随他多年,知道他的脾性,也知道他这话,是非娶她不可了! 但她不明白。 这么多年一直都相安无事,怎么突然,就对她起了不一样的心思?他到底想做什么? 又或者,他受了什么刺激? 她没再多说。 她向来都是识时务者,在不能逃离甄临风身边的情况下,她不能惹怒他,她要留着命,才能做要做的事情。 他要娶,她就嫁。 她是打了小算盘的,甄临风说到底也只是一个阉人,男人该有的功能,他没有,就算嫁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至于名声这东西,她不在乎。 甄临风见她顺从了,狠狠将她的唇瓣咬出了血,说,“这才乖。” 等他走了,张曼兰拿了帕子擦掉唇上冒出的鲜血。 这变态! 张曼兰成功的从一个杀手变成了沈十三埋在甄临风身边的暗桩,她嫁不嫁甄临风,对沈十三来说都没有影响,但她还是飞信往幽州,知会了他们一声。 幽州算是边城,距离蜀都不算远,沈十三收到飞鸽传书的时候,只在三天后,消息是霍清亲自拦截的,他没有先看,直接拿来了沈府。 沈十三将小字条捏在手里,将霍清瞅了又瞅。 霍清被他看得心里烦躁,抿了口茶水,皱着眉问,“这样看我做什么?” “甄临风要娶张曼兰。” 霍清的手似乎抖了一下,杯子里的茶水漫出来,洒在衣摆上,迅速的浸染开,那块衣料的颜色变得深了些,他的眸色似乎也暗了些。 沈十三眼睛尖,瞥了一眼他被打湿的那块儿衣裳,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对人家有想法还这么折腾她?” 霍清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否认给别人听,还是否认给自己听,“我没有想法。” 沈十三:“拉几把倒吧,没想法你抖什么?” 霍清:“手滑。” 沈十三:“老子这紫砂的茶杯,你手还挺能滑?” 霍清向来擅辩,没理也能说出三分理来,可这次,他居然就此闭了嘴,沈十三觉得他就是心虚,“老子还不了解你?” 沈十三问他,“有什么打算?” 说实话,张曼兰的暗桩角色,对大秦来说很重要,亦或者对沈十三来说很重要。 她是甄临风的傀儡宫主,除了听命于甄临风,她能指挥得了整个梵音宫,甄临风给了她相当大的权利,只是看她自己如何去使用,她从十岁就进入梵音宫,至今已经十年,也已经跟在甄临风身边十年,得到的信任,是旁人不可及的。 她可以算的上是甄临风的心腹,而这样一个心腹,就如同霍清不会背叛沈十三,除非有极其特殊的原因,否则永远不会将自己的剑尖对准自己的主上。 张曼兰是个可遇不可求的例外。 这个例外,对沈十三来说,是个可与不可求的空子。 张曼兰的先机很多。 比如她永远都能接到第一手消息。 比如她传递的消息,甄临风永远会比比信任别人更加信任她。 所以江柔万个不舍,沈十三依旧让她去涉险。 可霍清也陪伴了沈十三十年,孑然一身十年,替他殚精竭虑,替他出谋划策,如果需要,他能牺牲一切他能牺牲的东西,如果他非要张曼兰,沈十三或许会另谋出路。 因为他夺了他十年自由,十年自我,十年健康,十年安稳生活,他亏欠他的。 但霍清就是霍清,他说,“没有打算。” 他比沈十三更能取舍,更冷情,当两者必须取其一的时候,他会择其重,弃其轻。 沈十三其实不太理解他。 要是有一天有王八蛋敢娶江柔,他是不会管三七是等于二十一还是二十二,先奔过去把人抢回来再说。 有大局,他可以选择一个不妨碍大局的办法,以霍清的多智,他一定有把握不让甄临风对张曼兰起疑。 人毕竟不能完全断绝七情六欲,沈十三能理解。 但霍清说:“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沈十三没有拦他。 这种事情,他也是外行,帮不了霍清什么,他能做的,只是把允许对方做什么的态度告诉对方,他们是很多年的关系了,说出口的就是承诺的,对方能知道,他不是在说客套话。 至于霍清做什么,怎么做,全部由他自己决定,都是成年人了,自己所做决定带来的后果,应当是能够承受,才去做。 沈十三所想的,霍清也想做,但他毕竟不是沈十三。 他的身份众人皆知,甄临风如此多疑,无论他做得再万无一失,都会或多或少影响张曼兰在甄临风心中的信任值,他不敢赌。 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做。 放张曼兰走的时候,就已经预想过无数种可能,虽然甄临风突然发疯硬要娶她没有想过,但曾经想过的每种可能,都是不得善果。 感情对他来说,奢侈,他不去想。 半个月后,到了信上大婚的这一天,白天沈十三去看了霍清一次,发觉他很正常,就回了府邸。 他们这种人,伤了痛了从来不说出口,霍清心里难不难受,只有他自己知道,沈十三看不出来。 他其实也拿不准霍清对张曼兰到底是什么态度。 说有点儿意思,他太过冷静,说没意思,他又不太冷静,沈十三不是心思细腻的人,纠结了一回,没纠结出结果,就算了。 今天他给江柔放了一天假,按理说江柔应该巴不得,可她竟然拒绝了,还是沈十三吼了她一顿,才勉为其难的在家里歇着。 张曼兰嫁给甄临风的事情没有告诉她,这天假算是沈十三给自己找点儿心理补偿。 沈问这些天瘦得愈发厉害,眼见着人就小了一圈儿,屁桃脸完全不见了,小小年纪竟然隐隐约约有了很明显的下颌线,江柔头疼了。 这忽胖忽瘦,莫不是有点儿什么看不出来的毛病吧? 不过还好,人虽然是瘦了点儿,但该活蹦乱跳的,还是活蹦乱跳,难得沈十三和江柔都在家,他粘着老爹闹个不休,非要玩儿捉迷藏。 小安安住在沈家,俨然混成了两人帮的大哥,沈问经常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的叫,他一脸‘大哥罩你’的神情,带着小屁桃通吃整个沈府。 不过话总有天道好轮回这一说,沈问做了小安安的跟屁虫,小安安却很崇拜沈度,虽然这个小大哥不经常在家,可他但凡只要在家,屁股后面不是排队似的跟着两个小屁孩儿,就是一条大腿挂一个,被拖着脚步路都走不动。 江柔偶尔还有个假,沈度却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几乎无休,只要不是年节上,什么端午中秋一律照练不误。 一般沈度下午回家,能从洗澡的时间里面挤出小一刻钟来跟小安安和小屁桃玩儿一把捉迷藏或者老鹰捉小鸡,他还没有回来,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沈十三的头上。 沈十三烦不胜烦,又耐不住两条腿上挂着两个孩子耍赖,无奈的应了一回,并且很认真的告诉两个小鬼,“老子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分给你们,一个时辰后不许缠着我!” 小安安和沈问似懂非懂,却认真的点了点头,撒欢的跑了,沈十三默数了十下,转身开始找人。 这个对他来说完全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两个孩儿腿短,他十下数完,转身走两步就看到还没来得及找地方藏起来的沈问,直接提着后领子给提了回来。 小屁桃还一脸懵逼,沈十三就说,“该老子藏了。” 沈问转过去开始幼声稚语的数数,还没数到三,沈十三就‘噌’的一声,不见了。 小沈问开始找猫猫,但沈十三这个老奸巨猾的,他长十个脑子都不够用,一个人傻兮兮的找了半天,终于在张姚氏的院子里找到了藏起来的小安安,两个傻小子开始一起找爹。 江柔正在想方设法的给小屁桃做些有营养的辅食,小屁桃哇哇大哭的一路抹着眼泪喊着娘来了。 小安安跟在他后边,看样子有点儿想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江柔赶忙过去把孩子抱起来,“小问这是怎么了?摔着了?” 小屁桃哭得正伤心,没空回答她,一旁的小安安小大人一样开口,摇头晃脑的说,“江姐姐,沈伯伯跟我们藏猫猫,人找不见了。” 江柔凌乱了。 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沈十三跟两个还在尿床的小孩子一起玩儿藏猫猫! 小屁桃扯着嗓子嚷,“娘!爹爹爹爹!” 这么小的人儿,涨红着脸大哭,哭得江柔心都要化了,赶忙哄着他,“小问别哭,娘帮你找爹爹。” 沈问的哭声渐渐弱下来,等完全收住势头,拉着江柔就开始往外走,意思是要找沈十三。 江柔小时候是跟着张曼兰混过的人,捉迷藏这种事情,找猫猫最拿手,沈府看起来大,其实能藏人的地方也就是那么几个,认真找找,总会找到人的。 沈问和安安太小,找不到很正常。 江柔先找了花园里一切能藏人的地方,又一个一个翻了住人的院子,竟然都没找到沈十三的踪迹,眼看着小屁桃瘪着嘴又要哭出来,江柔当机立断,立刻找了郭尧,组织了一个十人的小队,挨个挨个的翻房间。 可是! 沈十三就跟藏到天上去了一样,她一个人找不到他,还算情有可原,但十多人个的找人小队都找不到,江柔怀疑他被怪兽抓走了。 她想了想,还派人去龙虎关外看了看,确定他有没有中途去军营,去打听的人回来,说军营那边没有见到人。 江柔开始怀疑人生。 军营没有人,家里没有人,他还真被怪兽抓走了? 一行人找了足足小一个时辰,最后在江柔焦头烂额,手忙脚乱安慰小屁桃的时候,花园里并不算太大的小池塘里,哗啦啦响起一片水声,沈十三顶着一头湿发湿衣,从水里钻出来,看着嘴都合不拢的娘俩,一板一眼的对着沈问说,“一个时辰到了,我赢了。” 江柔哆哆嗦嗦的问,“你,你在水里藏了一个时辰?!” 沈十三点了点头,模样颇为骄傲,“嗯。” 江柔不仅仅是怀疑人生了,“你怎么在水里躺了一个时辰?!” 哪有人能在水下憋气憋一个时辰?! 这还是人?! 沈十三用一种‘你丫真笨’的眼神嫌弃的看了她一眼,扬了扬手里的芦苇杆,然后叼在嘴里吹了口气,说,“芦苇杆中间不是空的么,用它呼吸有什么难的?” 江柔:“……” 这真的是当爹的人?! 这不是个智障吧?! 小屁桃和小安安的世界观,在今天严重受到来自沈十三的冲击,从此对捉迷藏这个游戏有了新的定义。 正文 装的是什么 今天后,沈府的所有人都知道,将军大人为了捉迷藏赢过小公子,竟然硬生生的在水底藏了一个时辰! 他的游戏精神把家里扫地的大妈都震惊了,连说‘将军不愧是将军!’ 江柔哭笑不得,忍着笑给伺候他换了衣服。 沈十三又去了霍清那里一趟,这次带了两壶酒。 他想了想,觉得他多半还是有点儿伤心的,只是差一个宣泄的台阶,想用两壶小酒给他解解愁。 可没想到,他连酒都没有收,神色并没有半点儿异常,直接让沈十三回去了,看起来像真的不甚在意张曼兰到底嫁谁。 沈十三觉得,他应该是当真不在意,便也不在意了。 沈十三没有给张曼兰回信,互通消息多一次,就多一次风险,她知道他们一定收到了消息,静静的等着半月后。 这半月,甄临风一次都没有来找过她,倒是去了数次太子妃那里。 甄临风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布置府邸,众人都以为他要给这位新良娣一个盛大而隆重的典礼,但大婚这一天,婚礼十分简单,简单到张曼兰只觉得盖了个盖头走了几步路,就算礼成了。 可到了夜里,直至半夜,甄临风都一直没有来,她以为她不会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自己掀了盖头,卸了妆容,便准备歇息了。 她摸不透甄临风在想什么,索性也不去琢磨了,顺其自然就好。 可刚等准备吹烛火,门‘嘭~’的一声被踹开,甄临风踉踉跄跄的进来,看样子喝了不少酒。 他一身大红的喜服,头发尽数堆在头顶冠起来,插了一根水头十足的玉簪,配上灼艳的大红色,将他平素的女气弱化了不少,看起来像是个正经新郎官儿的样子。 他身上的喜服扎眼,张曼兰心里一紧,转而想到他不行,就又放松了些。 她尽量表现得很自然,对甄临风说,“主上可是要歇息?属下伺候你睡吧。” 甄临风眼神朦胧,眼中仅剩了两分清明,强撑着对她说,“过来。” 张曼兰走过去,刚一站稳,身上突然一凉,他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直接一刀劈开了她的衣裳。 她迅速抓起刚才脱下的外衣,裹住自己,甄临风笑了。 “都是我的良娣了,还遮什么?不过是早晚的事,” 张曼兰沉默不语,甄临风嘴角的笑容渐渐冷下去,眼神一寸比一寸清醒,声音冰冷僵硬得不像活人,“怎么?我的人,我还看不得了?” 张曼兰跪下去,一副知错任由打骂的样子。 甄临风就爱她这幅样子,可现在心里却并无快感,他蹲下去,一身酒气全扑在她脸上,手铁钳一样掐住她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张曼兰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她其实就是这么以为的。 他硬不起来,还能拿她怎么办?最多也不过是抱着她纯睡觉。 甄临风突然笑了,笑容十分诡异又森冷,他说,“你忘了,墨云是怎么死的?” 张曼兰浑身一震,掩饰得很好的情绪有了动摇的迹象。 她真的忘了! 她一直紧张,只记得甄临风不行,可是却忘了传言。 传言说墨云死得极惨,帮她收尸的师姐已经是行走江湖的老手,可看了她的死状,硬是三天没吃下饭。 传言说,墨云浑身都是被撕扯抓挠的痕迹,**被咬下来一只,双峰上都是斑驳的血痕,小腹等处,也都是鞭打的痕迹。 最惨的事腿心处,几乎烂得不成样子,血肉模糊成一片,不知道是怎么弄得,下身除了外面有伤,里面也烂得不成样子。 传言说主上不知道多大,反正墨云死在伺候甄临风的三天后,被撑得多处撕裂,已经过了三天都还在往外冒血。 张曼兰脸色突然煞白。 她怎么就忘记了?! 可是甄临风不是不行吗?墨云的惨状又是怎么来的?! 他似乎看懂了她的表情,对她邪邪一笑,把他抵到地上,伸手往前一拉,拉出一个扣得严丝合缝的箱子。 这个箱子张曼兰早就看到了,它摆在床边,她不好奇,也就一直没有打开看过,甄临风此刻将它拉过来,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甄临风说:“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张曼兰偏过头去,表示不想知道。 甄临风压住她的双腿,强行掰起她的上半身,‘哐’的打开箱子,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去看那箱子。 张曼兰看清里面装的东西,双眼蓦然大瞪,像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一样,这么多年,甄临风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很满意,眼睛里真正荡起了笑意。 正文 太了解她 概述一下箱子里的情况—— 箱子其实大半是空的,只在箱底摆了一排……玉势,总共五根,各种型号都有,从小排列到大,从细排列到粗,最后面可能是压轴的一根,竟然有成年男子的手臂那样粗壮。 张曼兰震惊的看着甄临风,脸上的血色褪尽。 她知道墨云是怎么死的了! 除了他发怒时,她总是强悍无惧,甚少让人看见这样被吓坏了的模样,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儿。 他亲手把她锻造成一柄绝世的利刃,又渴望在她身上看到柔软,今天,满足了。 甄临风喉咙发干,浑身开始燥热,酒气似乎都被散发了出去,意识很清醒,他揪住她的头发,暧昧的在她脸上舔舐。 张曼兰被糊了一脸的口水,却并不觉得恶心,只觉得浑身颤栗,想要逃离,那个恶魔一样的箱子就摆在身边,甄临风只要伸手,就能拿到里面的玉势。 她从前不怕死,现在怕死,却不代表不可以死。 但。 决不能这样死。 张曼兰其实是个很刚烈的性格,像墨云那样只为苟活两天,受甄临风这样的折磨屈辱,她做不到,横竖不过一死,不能死之前,把脸都丢尽了。 甄临风感受到她浑身的僵硬,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我不会让你跟墨云一样,我喜欢你多过她,我会很轻,不会让你疼。” 说罢便骑上张曼兰的腰,摁住她开始撕扯她的衣裳。 他说到做到,虽然是撕扯,但并没有使太大的劲儿,至少张曼兰感觉不到衣帛会勒着皮肤疼。 她浑身都在颤抖。 她在挣扎,在纠结。 其实甄临风很好扳倒,只要将他是个假男人的消息放出去,都不用打招呼,他的哥哥弟弟们就会把他撕成渣,一个太监太子,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 难的是扳倒他背后的国家。 甄临风有皇帝的信任做倚仗,更有太子的身份保驾护航,有绝对的权利和威严,他可以为蜀国做很多决定。 他有皇帝的信任,张曼兰有他的信任,潜回甄临风身边不是为了扳倒他,而是为了将整个蜀国踩在脚下。 倒了一个甄临风,会有千千万万个甄临风站起来,而那千千万万个甄临风,身边都不会有一名名叫张曼兰的暗桩。 扳倒他没有什么用,蜀国才是沈十三的目的……亦或者是大秦的目的。 沈十三想让甄临风做借刀杀人的那把刀,张曼兰就是持刀人。 所以张曼兰挣扎。 她一旦反抗,必定会惹怒甄临风,杀了她也未可知。就算她逃出蜀国,然后呢? 两国硝烟味渐浓,别人不知道,他们是知道的,大秦比蜀国强盛不了多少,如果少了她这一条内线,将会浪费无数人力物力。 当初找到她的,其实不是沈十三,是江蕴。 千机楼找了她十年,没有半丝线索,最后她易容乔装,却被江蕴认了出来。 她不知道江蕴是凭借什么认出了她,可他就是认出来了,他只是想告诉张姚氏,让她速来幽州,可谁知,被霍清知道了她的身份。 江蕴因为江柔,和沈十三关系不一般,又有同一个目的,很多资源都是共享,张曼兰的事情没有刻意瞒着他们,霍清作为军师,几乎是一知道张曼兰这个人,计划就在脑海里成型,瞒着江蕴偷偷扣下了张曼兰,谎称她去了蜀国。 那时候,江柔的身世被揭穿,皇宫事发,皇帝关押江父江母,江蕴忙着回京救人,听说霍清说她走了,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追问,就信了。 就此,张曼兰被囚禁长达半年。 张曼兰最后倒戈大秦,并不是因为半年的囚禁磨平了她的棱角,而是因为张姚氏和江柔,她是个烈性女子,霍清一直都知道。 如果没有这半年囚禁,她依旧会是那个孤傲又高冷的张曼兰。 十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改变很多情感。 没有江柔和张姚氏的这十年,张曼兰只有甄临风,梵音宫是她的所有,她不一定会继续做蜀国的爪牙,却也不一定会偏帮大秦。 她会带着张姚氏和小安安隐居在秦地的某一处地方,将生活归于平淡,跟母亲和弟弟相依为命。 这是一定的。 霍清擅谋人心,几乎能够猜测得到她未来的人生走向。 但这没有发挥她这个人应有的价值。 囚禁她,除了是想要打磨她的性子,更重要的是,要先一步控制张姚氏,让张曼兰清楚明白的知道,她不能够置身事外。 如果放任她在外面游荡,张姚氏一到幽州,就会被她带走,最坏的结果,是他们再也找不到她。 她在刀尖上跳舞十年,一旦让她带走张姚氏,她有这个能力,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她。 霍清知道她和江柔的关系,也知道她和江蕴的关系,可还是一意孤行,坚决以这样决绝到近乎残忍的方式策反张曼兰。 她很重要。 又或者说,甄临风给她的信任很重要。 从霍清大费周章也要发展她这一条内线就可以知道,她的不可替代性。 甄临风已经顺着张曼兰的脖颈,吻到了胸口。 她和江柔一样,胸口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一马平川。 可甄临风喜欢,就算没什么起伏,他也喜欢,他一直没动张曼兰,大概也是存了两分自卑的意思。 男人总是要尊严的,他下意识的不想让她看见软趴趴的自己。 如果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大概在张曼兰成为宫主的那一刻,身体就属于了他。 他总是想要多分两分注意力给她,甄临风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只是想占有,他可能是喜欢这个孤僻冷傲的女人,但一直只有一个模糊的意识,她失踪的半年,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后悔没有强要了她,才在后悔,没有曾经得到。 她回来了,压抑了半年,他只想占有,不行又如何?他有的是其他办法,他要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烙下自己的烙印,沾染上属于自己的气息,想让她为自己欢呼,为自己绽放。 这才是他的,傀儡宫主。 无关多爱,只是曾经忘记下手,现在一定要据有。 他甄临风的占有欲,一向都是变态的,从前鬼迷了心窍,竟然会想要在她面前藏拙,现在……索取强占才是他的本性。 他心绪起伏太大,一下忘了分寸,咬痛了张曼兰,她被疼痛拉回思绪,轻嘶一声,甄临风也停了下来,伏在她身上喘息,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呵呵,我答应不弄疼你,可我忍不住了。”张曼兰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这个变态!受不了了! 甄临风从她身上滚下去,下巴磕到了坚硬的地上,力度之大,当场就咬到了嘴唇,磕出血来,还好整张脸都是真的,不然假体都得歪到后脑勺去。 他愣了一瞬间,从地上爬起来,舔了满嘴的血,眯了眯眼睛,似怒非怒,“知不知道上一个踹我的人,怎么死的?” 张曼兰迅速从地上坐起来,把不整齐的衣服拢好,单膝跪倒地上,虽然没有说话,但行动已经在表示拒绝。 甄临风看她举止,在茶桌旁坐下来,觉得身上燥热,将领口拉扯开,微乱的喜服变得极其不整,好看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如果他不是男的,看上去就是一整个儿的祸国妖姬,“消失半年,连心也变野了,这般不听话。” 张曼兰垂首低眉,“属下愿意为主上赴汤蹈火……除了这个。” 甄临风压抑着怒气,“不让我碰,为谁守着?” “属下没有为人任何人守着。” 甄临风骤然扑上去,重新将她压在地上,“我不管你有没有为谁守着,你这辈子摆脱不了我,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就算将来我腻了你,你也给我待在后院静静老死,哪儿也别想去!” 张曼兰可以牺牲一万种不可牺牲的东西,唯独不能接受**牺牲,没有什么高大上的理由,就是不能接受。 她运气一震,麻了甄临风按住她的手,像鱼一样从他身下灵巧脱身,站到离他很远的墙角,一身戒备。 甄临风一时不察,被她脱身,站起来后又是一阵呵呵冷笑,“小猫咪长了利爪,知道对主人亮爪子了……呵呵,我喜欢。” 张曼兰瞅准甄临风说话的时机,离弦的箭一样想门口冲出去,哪知道他看起来不似戒备的神情,实际上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她,见她冲出门口,迅速横身往门口一挡,她正好撞上他胸膛。 他顺势抓住她的手腕,“你这身功夫,我教了你不少,想跑?” 他倒是没有说大话,张曼兰的这一身功夫,他出力不少。 梵音宫每一个杀手都有单独的教习师傅,张曼兰却有两个,一个是她的带教师傅,一个就是甄临风。 她十二岁的时候,甄临风就注意了她,指点了她不少,后来她十六岁做了傀儡宫主,带教师傅更是直接就下了岗,换甄临风手把手的教,他也是个武术奇才,真打起来,不一定谁赢。 张曼兰迅速退开,重新和他拉开距离,做了个攻击的姿势。 甄临风一看,又笑得冷飕飕,“当真是翅膀硬了!” 然后扯了衣带,宽大碍事的喜服脱落,迅速欺身上前,招招往死里下手。 张曼兰开先还招架得住,渐渐开始不敌。 没有人知道,崇文的蜀国,皇太子竟然武功奇高! 甄临风下手当真是毫不留情,张曼兰被踹了好几脚,登时就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差点没吐血。 他逮住她疏漏的机会,一招击向她空门,张曼兰一步退步步退,被甄临风摁在地上摩擦。 他眼睛都红了,一脚踩上她的脸,狠狠的碾压,一拳又一拳的击打在她腹部,他知道她的心脏长在右边,脚尖踹她心口的时候,也是踹的右边。 张曼兰一阵窒息,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他一脚踹死,想反击,可他太了解她,连她下一招会往哪个方向出击,都已经预判好了,她口中渐渐呕出鲜血。 甄临风像失去了理智一样,一脚一脚,毫不留情,将她踹呕了血还不罢休,鲜红的血反而刺激了他的感官,更加疯狂。 张曼兰眼前渐渐发黑,意识昏沉,他最后在她心口上踢了一脚,她双眼一黑,意识一沉,彻底的晕了过去。 他这才罢休,揪住她的头发,让她抬起紧闭双眼的脸,癫狂的笑,笑罢了,伸手抹去她口角的鲜血,动作极其温柔。 他将她甩上床,开始一件一件的扒她的衣服,后来想起了什么,打开摆在地上的箱子,捡了一根玉势拿在手里。 ------题外话------ 啊啊啊!好想让小张和甄太子在一起!好喜欢甄太子变态又扭曲的性格!我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正文 落在你府里 张曼兰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像案板上的鱼肉,为甄临风的刀俎所宰割。 从开始到现在,她没有这样顺从过,温软的触感刺激了他,甄临风的眼神都狂热起来,又快又猛的撕扯她的衣裳。 “咚咚!” “咚咚!” 张曼兰就剩了一件肚兜的时候,房间门被敲响,敲门声极小,规律的两声,光听一听,就知道那只敲门的手是如何的小心翼翼。 甄临风置若罔闻。 “咚咚!” 甄临风大怒,手里的玉势甩出去,直直的砸在门上,坠落在地,摔成了好几截,他咆哮,“滚!” 敲门的那人声音小心又细弱,透过门缝传进来,“殿下,陛下召见,让您立刻进宫。” 来叫门的小厮心里苦得跟黄连一样。 门里面的动静他不是没有听见,这么激烈,殿下一看就正在激情,这时候去打扰他,简直就是在主动找死! 要说这陛下也真是的,明知道人家今天新婚,这个点儿正是洞房花烛的时候,作甚非要在这时候召人家进宫? 这不是缺了八辈子的老德嘛! 只听门内一阵希希索索的动静,房门被从里面打开,刚才敲门的那小厮立刻跪到一边,迅速重复了一遍,“殿下,方才高公公来了,宣旨让殿下立刻进宫,陛下在文华殿里等您。” 甄临风黑着脸,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丢下一句,“派人看好良娣。”甩袖走了。 那一眼,看得小厮真是背后白毛汗都叠了好几层,暗自庆幸自己终于活了下来! 虽然是纳良娣,但好歹也是府里进新人,今夜必定是要有一番**,皇帝也不是个毛头小子,都是过来人,没道理会好死不死的在这个时候召见他。 甄临风猜测了一路,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十万火急,让皇帝一晚上都等不及。 等在文华殿上见到高坐在一侧的人,他就后悔当时下手为什么这么慢,没有把这人弄死。 唐勋高坐一侧,甄临风一进来,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他打量了一个遍,见他走路脚步不虚浮,不像是刚办了事儿的样子,心想应该是虎口夺下了白菜,稍稍舒了一口气。 甄临风跪下,对皇帝行了礼,垂着头问,“父皇半夜召见儿臣,可是有急事?” 蜀皇帝说:“方才十六王爷求见,说有东西落在了你府里,朕便把你叫来问问。” 甄临风咬牙切齿,看唐勋的眼神里像有刀子一样,“不知十六王爷落了什么东西在我府里,深更半夜,这样着急?” 唐勋整好以暇,甚至还友好的对他笑了笑,口气十分轻描淡写,“也没什么,就是我大燕王室的龙纹玉佩。” 各国皇室的皇子,都有属于自己国家的纹饰玉佩,象征着王室的身份,也代表着王室的尊严,要是弄丢,便是非同小可。 上次唐勋是被甄临风掳回太子府,蜀国在这件事情上理亏,要是他一口咬定玉佩是在甄临风强绑他的时候失落在太子府,蜀国又是一桩罪,所以就算已经半夜,就算是在儿子的新婚夜,蜀皇帝也要把人喊来。 甄临风不知道唐勋跟张曼兰有交集,只当是凑巧,可就算是凑巧,他也已经很不爽,说话就处处带刺,“十六王爷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直接来我府上寻就是,我自没有拒绝的道理,作何还要闹得这样大的动静,半夜劳驾父皇将我宣进宫!” 唐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察觉玉佩丢了便回去寻,可哪知道你太子府的奴才狗眼不识丁,竟然说不认识我,也不让我进门,我这不是没办法,才来劳烦陛下。” 甄临风简直想一刀子戳死他! 先不说上次他被绑回太子府的时候动静那么大,就说后来他被放出来,整个府邸就没有不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不认识他这张脸的,他只要往太子府门口一站,说玉佩丢在了里面,没有人敢拦着他,什么叫做不让他进门?! 吹牛也该打个草稿先吧?! 可他既然把这话说出口,甄临风也只能应和他,“是吗,我回去便将那一帮不长眼睛的奴才砍了给十六王爷出气。” 唐勋只是想搅和甄临风的好事,并没有想弄死那帮无辜的奴才,于是连连摆手,说,“别别别!小事!小事!大燕王室这点儿度量还是有的,太子殿下就别大费干戈了吧……” 甄临风:“呵呵……” 唐勋被他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想起张曼兰,硬是将恶心给忍了下去,可怜巴巴的咬了咬唇,眨巴着一双桃花眼,就差挤出两滴虚伪的眼泪,“这玉佩,乃是我父皇临终交代必定好生保管之物,若是弄丢了,怕是极其不孝,其实这本是我的过错,不该牵连太子殿下,可先时太子殿下和我有些误会,乃至我第一次进太子府的姿势不太雅观,要是我皇兄知道玉佩还因此落在蜀国,怕是要震怒了,到时若是牵连蜀国,我心难安啊!” 唐勋游走四海,身上有一种江湖人士独有的洒脱气质,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魅惑众生,瞳孔还是迷人的琥珀色,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很深情的感觉,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小生。 他说得认真时,眉宇间还笼罩着淡淡的哀愁……一看就是装的! 甄临风可不信他,不过面子还是要做的,他一向是以八面玲珑的姿态示人,“那便多谢王爷高抬贵手,玉佩几人如此重要,王爷可随时入府寻找,我府中所有下人,听候王爷的差遣。” 唐勋一点儿都不客气,直接借坡下驴,“前些天在殿下府里呆了好些日子,也不知道将玉佩落在那个犄角旮旯里了,怕是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可是玉佩一天找不到,我就一天不能放弃走人,如此一来……怕是要在殿下府里叨扰一段时间了,陛下,您看这样合规矩吗?” 夜已经深了,老皇帝的肾日渐被后宫团掏空,愈发熬不得夜,唐勋大半夜的愣是要见他,他已经是强打的十二万分的精神,等听他和甄临风一通咕叨,直接听得差点坐着睡着,对方一问,他下意识的点头,“嗯?合!不过是住一段时间,没有什么不合的。” 等说完,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给留了个定时炸弹在自己儿子的家里,可君无戏言,转念一想,他住也住不出一朵花儿来,太子府这么多人保护着,他也不能莫名其妙的住死了,便认了。 甄临风的脸都要绿了,单老皇帝都点头了,轮不到他说不,于是乎,就带着定时炸弹出宫回府了。 他一回去,就把唐勋丢给管家,随便给他安排住处,自己奔回卧房。 张曼兰还是闭着眼,看样子仍在昏睡,甄临风进了一趟宫,冷静了很多,最大的那根玉势被他摔坏了,现在一冷静,觉得她大概受不住,换了尺寸合适的。 他以为张曼兰还没醒,可毕竟是在刀口舔血讨生活的人,没他想得那样脆弱和不堪,刚一靠近床边,眼前一花,有刀光一闪,脸上一疼,有温热的血顺着如瓷玉一般的肌肤流下。 张曼兰一个空翻,从床上翻下,匕首横在胸前,神色冰冷又决绝,“主上,属下没有悖逆之心,请别逼我。” 她像只竖起浑身刺的刺猬,面对着自己的天敌,亮出最尖锐的刺。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愤怒?或屈辱?还是羞耻?统统都没有,只是在陈诉自己的态度,满面疏离。 正文 爽快极了 张曼兰十岁进梵音宫,对甄临风言听计从十年,从来没有悖逆过他一次,从来没有把刀尖对向的过他一次,她一直都是他最锋利的尖刀,伤人,从来都不会伤己。 当自己养的狗反咬了自己一口,甄临风比常人更加愤怒,他开始觉得自己刚才下手轻了,否则张曼兰怎么敢对他动手? 狗子的性子养野了,怎么驯化? ——打! 往死里打,打得她记得住痛了,自然就不敢再对主人呲牙。 甄临风对待张曼兰,就像对一条狗一样,她呲牙,就打到她痛,痛到她不敢呲牙。 然张曼兰毕竟是张曼兰。 梵音宫的傀儡宫主,也是梵音宫的王牌杀手,她打不过甄临风,是事实,但她比甄临风更有韧劲儿。 甄临风前呼后拥,无数人明里暗里保护他,很少需要他自己出手,武功虽然高,但与人拼命的机会很少。 张曼兰却不一样,她每天睁眼是任务,闭眼是任务,今日是你死我活,明日是我活你死,稍有不慎就会命丧黄泉,所以她的耐力和顽强,不是甄临风所能够比拟的。 这就是杀手的特性,给她一个支点,她就能撬动整个地球,给她一丝机会,只要不死,终会出头,张曼兰贯彻得很彻底,是其中翘楚。 常人身受重伤便是趴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而她,就是下一秒就要咽气,也要忍住剧痛跳起来跟你搏命。 她就是一个杀人机器。 甄临风比她强悍,她却能用命去跟他耗,本身是高起点的人,拼起命来,他也要忌惮三分。 房间里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下人们都躲得远远的。 他们不傻,太子殿下和良娣就算是旱了八百年,再天雷勾动地火,也不是这样的勾法,听说新良娣原本就是会武的,这情况,一看就是打起来了! 你不躲得远远的,等他们从房内打到房外,再顺手拿你挡刀,你死了都没地儿喊冤去! 房间里面的战况似乎越来越激烈,‘嘭~’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撞上了雕花的大门,那力度之大,要不是皇宫出品必属精品,恐怕连门都要飞出去。 下人们听那一声巨响,以及影子来推断,撞在门上的应该是个人。 再从那人影的身量来观察,得出被撞飞怼在门上的应该不是太子殿下,而是新良娣的结论。 大家都在感叹太子殿下的脾性算不上好,可一向也算不上坏,至少对太子妃,还是知道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怎么对新良娣,就如此粗暴了? 刚感叹完,大门轰然倒塌,他们的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太子殿下从房间内滚出来,在平铺在地上的门板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住了势头,只见新良娣身上有斑斑血迹,左手握住一柄冒着寒光的匕首,风一样从刮到太子殿下面前,举刀就要刺,太子殿下就地一滚,好悬才躲过去。 众人:“……” 他们错了,这样的良娣,对她怜香惜玉会短命! 甄临风玩命儿不如张曼兰在行,被她的虚招骗了过去,才让她钻了空子,将他一脚击飞。 这时候,他才认识到,十年前的她和十年后的她,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十年前,她初到梵音宫的时候就很皮,颇有一种我是大姐大的做派,她怕痛,丁丁点点的伤就能吱哇大叫好久,一旦你有要她命的架势,她打不过你就不会硬拼,最低的底线,就是保护自己不受伤。 后来见识了角斗场的残酷,她渐渐不再张牙舞爪,受了伤不再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开始学着藏在角落舔舐伤口,那时候她的生死搭档叫做宋闵知,甄临风知道这个人。 渐渐的,她的伤口只给这一个人看。 后来这个人也死了,她用了她的名字,叫自己宋闵知,甄临风知道,但不多言语,随她去。 现在,她像是不怕痛了,甄临风觉得一直很听话的人好像在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不了解她了。 他一拳击打向她的心口,他的力道大,一拳击中,往轻了说,十天半个月的心口疼是落不了的,人的心脏最脆弱,疼起来也最要命,他以为她一定会闪开,因为她完全有能力闪开。 可是他的预判错了。 她用这能要她半条命的一拳,换了给他一击。 甄临风从地上爬起来,面色阴沉,扬手就一巴掌,张曼兰被扇耳光扇习惯了,加上距离太近,一下子竟然没来得及反应。 反应过来的时候,其实能闪开,但是她不能闪。 跟甄临风动手,已经是大不敬,他每当扇她耳光的时候,就是最愤怒的时候,不能再刺激他,只能顺从,只要不滚上床,挨打是在是太轻的惩罚。 眼看着一耳光就要落到实处,斜刺里突然蹿出来一个人,严严实实的将她挡在身后面。 正是唐勋! 张曼兰的身量在女子里算比较高的,唐勋比她高半个头,甄临风一巴掌照着她的脸扇,唐勋在面前一挡,就拍在了他的脖子上,‘吧唧’一声响,清脆又响亮。 甄临风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王八蛋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对方挨了他一掌,竟然顺势往地上一躺,像个泼妇似的大嚷,“哎哟!太子殿下,你要将我送去见我父皇哟?要打死人了!是谁?小王我看热闹看得好好的,是哪个杀千刀的手欠,竟然推了我一把?是谁!是谁?有没有胆子站出来?小王给你把皮都扒了!” 话虽是如此说,但环视一圈儿,以甄临风和张曼兰为圆心,方圆十米都看不见人,下人们全都畏畏缩缩的藏在院门外面,离得不能再远,莫说是推他,就是飞踹他一脚,都不一定能把他正正好踹到张曼兰身前挡着。 甄临风的脸更黑了。 这就是一个傻逼戏精! 唐勋躺在地上哀嚎,“我说太子殿下,你这手劲儿也太大了吧?哎哟哟,我脖子疼,是不是扭着了?快给我请个大夫瞧瞧!还愣着做什么?快啊!哎哟~” 甄临风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他还想发作张曼兰,可唐勋死皮烂脸的胡搅蛮缠,非拉着他要他亲自请个大夫来给他瞧脖子。 他就站着没动一会儿的功夫,唐勋嘴里的话就已经变了风向,“太子殿下,我这脖子三岁学跑的时候摔过一回,十岁骑马的时候有摔过一回,十三岁学轻功的时候又摔了一回,太医说若是再受一回伤,瘫痪了也未可知,你这一巴掌正好打在我伤处,若是将来真瘫痪了,可就要劳驾你养我一辈子了,我是不嫌弃,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嫌不嫌弃我累赘,我……” 眼看他越说越没边儿,甄临风冷着脸,叫人连夜传了太医。 不管甄临风这一巴掌到底扇得重不重,能不能一巴掌把唐勋扇得瘫痪在床,可他碰了这位金贵的小王爷是事实,要是对方心一横,拿个一两年来跟他耗,啥都不做就躺在床上装瘫痪,那真是狗皮膏药贴上身,满嘴的冤屈根本没地儿说理! 泼皮老癞! 太子府半夜灯火通明,一片人仰马翻,闹腾着给唐旭治脖子,祈祷着这位小王爷千万别瘫痪在太子府,恨不得从此在门上贴上个七大字——碰瓷狗请勿入内! 唐勋就躺在院子里,死活不肯挪步,让他自己走,他说站不起来,说拿个担架来抬他,一碰到他他就喊浑身疼,更重要的是,他倒下去的瞬间,还顺抓了张曼兰的手。 他本来是帮张曼兰挡了一巴掌,两人距离并不远,他抓着张曼兰的手躺下去,她也不得不弯下腰。 甄临风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恨不得一刀给他整条手臂都砍下来一样,阴森森的说,“放开她!” 唐旭像是才发现自己抓了张曼兰的手一样,‘呀’的叫了一声,脸上细微的表现出一种名为不好意思的情绪,扭捏的说,“呀,这是哪家的大姑娘,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这手一抽筋儿,就不大听使唤,今日摸了姑娘的手,毁了姑娘的清誉,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姑娘不用担心,我也不是不个浑人,该负责的,绝对不会耍赖,等我好了脖子,立刻就上门提亲!” 他边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道,“姑娘不用担心,本王乃是大燕的十六王爷,至今尚未娶亲,既然毁了姑娘的名誉,便是要娶姑娘做王妃的,决计委屈不了姑娘,还请姑娘放心的嫁!” 他这算是番自我介绍,张曼兰先前就见过他,现在知道他的身份,也懂甄临风不能明着开罪他,心下存了借他先暂时躲避一时的心思,就没有挣脱他的手,任由他抓着。 甄临风碍于身份,不好直接去掰唐勋的手,又被他的举动刺激的眼睛疼,咬牙切齿的说,“这是本宫的良娣,十六王爷还请放尊重些!” 他长相女气,沉下脸来的时候,有一种美人薄怒的美感,唐勋看着都觉得这蜀国太子身为男儿身,简直是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 唐旭今天专程来搅局的,那当然知道他今天娶张曼兰,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表现出来又是一回事。 他能表现出来吗? 当然不能! 于是面色迅速一变,当真有两分误调戏了别人良娣的模样,赶忙解释,“误会!原来这是太子殿下的良娣,误会!都是误会!” 话虽说个误会,但该抓的手,仍然没放,甄临风沉沉的盯着他的手,很有一种踩死他的冲动。 唐勋还赖在地上没起来,见甄临风看自己,也像是悟了自己该放手,他用自己的左手去掰右手,做出一副努力想要松手的模样。 半晌,未果。 他苦着脸对甄临风道,“太子殿下,无意冒犯,可我这脖子扭着,手也抽了筋,实在是松不开,要说这事儿也怪你,怎么这么大的劲儿?一巴掌给我把脖子扇扭了不说,还把我手也扇抽筋儿了,现在好了吧,本王手抽了筋儿,抓住你的良娣放不开,也不知道是你吃了亏还是我吃了亏!” 甄临风简直想一巴掌掴死他! 脖子扭了还勉强说得过去,手抽筋儿了也怪他? 揩了人家媳妇儿的油,还怪人家为什么把媳妇儿送给他揩油,简直是一张老脸老皮都不要! 唐勋偷眼瞅甄临风,只见他一张脸阴沉得都要滴出水来,一副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模样。 他心里爽快极了!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骂一句‘甄狗也有今天!’ 正文 发现了端倪 张曼兰也知道靠唐勋并不能真正达成目的,可她没有其他的选择,太子府被围起来,明里暗里不知道守了多少人,她跑不出去。 又换一个角度来说,她只是不想跟甄临风睡,实质上没有牵扯到信任问题,往后甄临风有要用到她的地方,也不会因为她不陪睡就丢弃她。 这又是要靠潜规则上位,甄临风用她,得益的是他自己,又不是她,他没有理由和自己过不去。 太子召见,医的还是大燕的十六王爷,一不小心就牵连两国之间的邦交,太医从被窝里爬起来,连脸都顾不上洗一把,眼角挂着眼屎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唐旭居然也不怕地上凉,直到太医来了,他都还躺在地上,除了张曼兰,有人靠近他一米以内,他就大嚷着脖子疼,要瘫痪了。 等太医来了,甄临风以医治为由,派了人强行去掰他的手指头,这次他再怎么叫嚷脖子疼,也没人理他了。 足足上前了五个侍卫,一人负责一根手指头,可见甄临风心里的怒气。 可唐勋你的手跟个铁爪子一样,怎么掰都死死地焊在张曼兰的手上,好不容易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抠开了,没想到他双眼一翻,整个眼珠都看不到黑色,全是一片眼白,没抓张曼兰的那只手比了一个‘六’的手型,全身都开始抽搐,嘴歪眼斜,嘴角也冒出白沫沫,活像犯了羊癫疯模样。 侍卫们都震住了,原本都要得手,一怔松,唐勋的手似乎当真抽了筋,重新死死地扣在张曼兰的手腕上。 太医一看他的症状,赶忙叫人准备干净的屋子,把他抬进去。 这里是甄临风的院子,里面干净的卧房多,一直都有人打扫,众人赶忙把他抬进去。 甄临风看他的模样,也有两分被唬住了,怕他是当真犯了病,知道事关重大,也没再叫人去掰手指头,先施救。 唐勋被抬上了床,张曼兰就坐在床边,太医又是扎针又是灌药,好不容易才止住了他的抽搐,也不再翻白眼了。 他一定是个有恒心有毅力的人,因为不论治疗过程再怎么艰辛,再怎么混乱,从始至终他竟然都一直扣着张曼兰的手,一刻都没有松开过,连太医都服气了! 甄临风第二天还要早朝,已经折腾了大半夜,不可能一直守着他,等确定他没事儿了,就回房去睡了,走的时候,冷冷的看了张曼兰一眼,让她在天亮之前滚回去。 张曼兰低头应了是。 等房间里面的人都走干净了,原本紧闭双眼装死的人豁然睁开眼睛,松开张曼兰的手,上蹿下跳的开始揉搓刚才被太医扎针的地方,嘴里还在嘶嘶抽气,“哎哟我去!这个死老头儿,下手忒黑了,我眼皮子都在抖了,还玩儿命的扎小王!别落在我手里,不然我扎他个百十来针,把他扎成筛子!” 他的表演太过逼真,开先张曼兰还觉得他在装疯卖傻,可到后来,二两白沫子一吐,手脚一抽抽,她真觉得他犯羊癫疯了,可看现在这情况……演技真好! 老戏骨! 等他摸够了被银针扎出的窟窿,才吊儿郎当的看着张曼兰,“喂,我把你从狼窟里捞出来,不打算以身相许报答一下?我看到戏台子上都是这么唱的,一言不合就以身相许,从此夫唱妇随,两人过幸福快乐又没羞没臊的生活。” 张曼兰:“……那就少看点戏。” 唐勋瘪了瘪嘴,“没劲透了你。” 不久就要天亮,张曼兰没在房间里面坐多久,就走了,甄临风让她天亮以前滚回去,她要是滚慢了,又是一顿狂风暴雨,唐勋想拦着她,没拦住。 甄临风的房间被迅速恢复往常,打碎砸烂的东西统统搬出去,换了新的进来,张曼兰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在他门口跪下,五更天的时候,他出门早朝,在门口看见跪得像杆标杆的她。 他冷淡的瞥了她一眼,走了。 早朝一上就是两个时辰,甄临风身为太子,还要经常被留堂,被蜀皇帝留下来商议大事,经常回府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今天回来得还要晚一些,午时都过了,他才回家。 期间,张曼兰没有得到他让起来的命令,就一直跪着,好在她身体底子好,又能适应环境,跪个半天,虽然有些不适,但还能忍。 甄临风回来直接和门口的她擦过,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她,看样子是且打算罚她一阵了。 张曼兰就默默的受着,没有一句怨言。 甄临风进进出出两天,她就跪了两天,风吹日晒,也没有人敢给她递口吃的,递口水,只有唐勋来过悄悄摸摸的给她送吃的,送水,她都没有接。 就这样硬跪了两天,把脸色跪得铁青,铜浇铁铸的身体,也禁不住这样造作,两天后,人已经摇摇欲坠,只差来个人撞她一下,她就能立刻倒下去昏倒。 这天甄临风回来的时候,终于在她面前停了脚步,半蹲在她面前,手指在她脸上游走,轻飘飘的问,“还能跪么?” 张曼兰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终于松口,“进来吧。”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男的还对女的有想法,怎么都不应该进去,但张曼兰进去了。 她了解甄临风,他高傲,她这样跪了两天,送到他床上去,他也不会要了。 他只会想留着她,慢慢的折辱,等着有一天,她哭着求他,求他睡她,求他上她。 甄临风惯爱扇她的耳光,果不其然,一进去,他反手就是一巴掌,她跪了两天,身上已经软绵无力,他一耳光掴过来,她站都没站稳,都甩倒在地上,他上来一脚踩在她胸口,“本宫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是好歹的女人。” 张曼兰知道他生气,却抓了这个机会表忠心,“属下愿为主上出生入死。” 言下之意是,我不愿意跟你睡觉,但愿意为你卖命。 甄临风气笑了,“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留你?” “凭……我是我。” 甄临风嗤笑,“倒是真有自信。” 不需要多的理由,仅凭她是她,就够了。 甄临风总是特例两分的张曼兰。 这天之后,甄临风没再要求张曼兰跟他同寝,她搬回了以前住的院子,只是他愈发的难伺候,以前动手打她,至少还有一个理由,比如任务没有完成,或者完成得他不满意。 现在却不是了,动辄出手打骂,下手还都不轻,有时候是掌掴,又时候是鞭挞,有时候是踹心窝,反正唐勋眼看着张曼兰身上的伤一天一天叠加。 今天脸上的红肿还没消,明天脖子上就又多了两道鞭痕,后天看她走路的时候,腿竟然有点儿瘸。 连他都笑不出来了。 甄临风这个畜生! 人家招他惹他了?对一个女孩子下手这么狠?! 唐勋看不惯了。 甄临风折腾张曼兰,他就折腾甄临风。 只要在张曼兰脸上或裸露出来的身上看到新伤,他就装这儿疼或者装那儿疼,非要把太子府折腾得鸡飞狗跳才算罢休,甄临风被他弄得烦不胜烦,好几次想把他赶出去。 可他一句‘我的玉佩还找找到。’又不得不让他住下。 甄临风毕竟是甄临风,能做太子的人,智商不会太低,渐渐的,他发现了端倪。 只要他一责打张曼兰,第二天唐勋必然就要作妖,将他进府的前后连接起来猜测,很容易就猜到了他跟张曼兰可能有点儿私交。 于是甄临风更不爽了。 唐勋折腾太子府,他就折腾张曼兰,几个回合下来,太子府一片兵荒马乱,张曼兰身上的伤也日益加重,甄临风哪里是个服输的人,直接把张曼兰照死里打,唐勋看出了他的意图,无奈歇了气焰,不再装病。 正文 为何牺牲不得 段繁从皇宫出逃后远走他乡,张曼兰连个可以帮她上伤药的人都没有,甄临风两鞭子抽在后背,她只感觉得到疼,伤口看不到也摸不到,无奈只能作罢。 夜里凉爽,不知道是不是心绪所致,她竟然觉得屋内闷得很,院子里有颗歪脖子树,她只穿了身中衣,三两下爬上树,躺在歪脖子的树杈弯里,不大不小,刚刚可以容纳她躺身。 蜀都的月没有幽州的圆,两头尖尖的,像个弯弯的大挂钩,她仰望夜空,想念奉新的人,甚至是幽州的景。 而此时,幽州,霍府。 霍清一直是个自律的人,自律得可怕,天色擦黑,就早早的歇下,他的房间对面,是一间空房,那里曾经是‘宋闵知’的客卿房。 她在对面住了一个月,时间不长,可不知道为什么,霍清觉得那里似乎住了很久的人,久到他已经习惯,每天睡觉之前,看一眼对面亮着的灯,和灯下投射出来的人影。 那时张曼兰每天都睡得很晚,他偶尔半夜醒来,次次都能看到暖黄色的光,光影里坐了个人。 习惯啊,真是可怕的东西。 他的住处不像沈十三那般奢华大气,有无数个院子,他只简单的住了一进一出的宅子,除了自己的房间,其他屋子都住了下人,当初张曼兰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他对面的那间房还空着。 他没有起夜的习惯,半夜也不会突然惊醒,可对面住了张曼兰以后,他半夜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光看一个投在窗纸上的剪影,就能看好半天,直到她吹了灯睡下。 今天半夜再次醒来,对面房间一片乌漆嘛黑,霍清怔松了一瞬间,以为现在已经很晚了,结果才发现不过戌时,他收回目光,给自己倒了口茶,仰头喝完。 准备再次睡下的时候,有下人来敲门。 不长不短的两声,然后门外传来声音,“公子,江公子来了。” 霍清起身,心里惊讶。 江蕴?江蕴是沈十三的大舅哥,千机楼和军队的资源共享,千机楼打探来的消息,霍清虽然能够轻易知道,但其实和江蕴直接接触的时候并不多,偶尔见到一两回,也都是在沈十三的书房正好碰到,大多时候都是点头致意一下,并无深交。 深更半夜,他来做什么? 霍清穿了衣裳,小厮已经把江蕴迎到正厅。 霍清:“江公子深夜造访,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不只是惊讶,更是疑惑。 就算江蕴当真是有什么要事,那也应该是直接去找沈十三,沈十三难以下决策,将他找去商议,那也是能说得过去的,他身为军师,江蕴直接找上他,那是万万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江蕴脸上交错着‘我想弄死你’,‘但是我又不能弄死你’以及‘可是我真的好想弄死你’几种复杂的情绪,霍清多智,没见着人的时候猜测了几种可能,一见到人,看了他脸上的神色,便大概知道了他为什么找上门。 趁着他没来得及说话的空档,霍清侧首对小厮吩咐道:“给江公子看茶。” 小厮应声下去,霍清明知道对方怒着,却若无其事的坐下,对他说,“江公子请坐。” 江蕴没搭理他也没坐下,冷冷道:“那时你对我说曼兰走了,原来竟是走到你的地牢里去了!” 他的语气很重,是一副来兴师问罪的姿态。 江蕴被皇帝封了左副将军,在沈十三手下带领侦察营,还要处理千机楼的一应事务,每天忙得很,转得比陀螺还圆,他也不是皇帝,没那么重的疑心病,沈十三信任霍清,他也信任,霍清跟他说张曼兰自己走了,他竟然就信了! 那时候江父江母也被皇帝扣下,他担心爹娘,赶往盛京,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是小半年后,千机楼积压了一堆事务,侦察营也等着他带领,半年的工作量积压下来,他一个人又身兼两职,比沈十三还忙。 他一直没有疑心过霍清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可是今天,下面传来消息,说蜀国太子娶了新良娣,而这个新良娣,正是张曼兰! 半年前他只认出了张曼兰,察觉她失忆了,原本是打算等从盛京回来,再试着帮她找回记忆,可回来后,公务太多,这件事就被往后压了压。 霍清说她去了蜀国,他只当她回梵音宫了,可今天千机楼的谍者来报,蜀国太子的新良娣,竟然是梵音宫的宫主! 他认出张曼兰后,为了避免梵音宫和千机楼起冲突误伤,交代了下面的人绕着张曼兰走,不许跟她动手,那以后千机楼便避让张曼兰。 直到她嫁给甄临风,千机楼得到消息,二把手觉得楼主既然在意这个张曼兰,她嫁给蜀太子的事情,就有必要往上报,让楼主知晓。 江蕴这才知道,他离开幽州的这半年,张曼兰一直处于失踪状态,谁也找不到他,等他们从盛京回来,她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出现在沈府,然后离开大秦,出现在蜀都,嫁给甄临风。 江蕴去找了沈十三,对方跟他直说,没有隐瞒他,包括张曼兰被囚禁,被下软筋散,以及人质张姚氏和小安安。 如果不是江柔就在不远处,他可能要跟沈十三打死人子架。 他从小跟张曼兰拌嘴长大,虽然双方在嘴上一定要争个长短,但实际上,他对她的感情不比江柔少。 阔别十年后再见,她已经是梵音宫的宫主,从前那个只会上树下河的小女孩儿,已经习得了一身好武艺,江蕴的武功也不低,他为自己这一身功夫吃了多少苦,张曼兰同样就受了多少罪,甚至更多。 梵音宫恶名在外,他做情报工作,知道得比旁人更多,知道这个组织里有多险恶,多吃人,张曼兰一步一步的爬到宫主的位置,脚下踩了多少尸体,心里就受了多大的煎熬。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商家小女孩儿,变得满手鲜血,午夜梦回的时候,不知道被吓醒多少次。 沈十三和霍清这样对她,他不只是愤怒和心疼,还有自责。 当初轻信霍清,让她在地牢里面被关半年,沈十三说得轻描淡写,因为张曼兰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可听在江蕴耳中,字字都带了刺。 但怕江柔知道后难过,他忍住了,强作镇定从沈府出来,直奔霍清这里。 当初沈十三和他一起赶赴盛京,幽州的事宜是霍清在操持,沈十三算个从犯,霍清是主谋。 “将她安插在甄临风身边,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应该不会不明白。”霍清平铺直叙,讲述了一个事实。 江蕴‘呵’了一声,“所以她就该为你牺牲?” “是为我们。”霍清缓缓道:“你觉得愤怒,是因为她是张曼兰,如果换了一个陌生人,你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千机楼的楼主,会是良善之辈?霍某记得不错的话,千机楼比其他组织相对干净,也不是绝对干净,是吗?你现在站在这里谴责我,不过是因为这是你幼时的玩伴,你对她有感情。” “江公子,你牺牲得,我牺牲得,天下以万计的将士牺牲得,为何张曼兰就牺牲不得?” 霍清直视他,眼睛亮得可怕,江蕴并没有被震慑住,反驳道:“你是自愿牺牲,我是自愿牺牲,天下万计将士也是自愿牺牲,曼兰不愿意,你凭什么逼迫她?” 霍清哑口。 他自愿放弃安乐的生活,江蕴自愿屈居人下,将士们自愿抛头颅洒热血。 大家都是自愿的。 江蕴走了,霍清一夜无眠。 他走时,警告霍清,不许动张姚氏,也不许再威胁张曼兰,否则就算有沈十三,他一样下杀手。 霍清知道他是认真的,也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他不是被吓得睡不着觉,而是江蕴走出去又折丢在他脸上的线报书信。 线报上说,甄临风有变态嗜好,伺候他的侍女受尽折磨死了数十个。 线报上说,张曼兰在新婚夜被毒打一顿。 线报上说,张曼兰被罚跪两天。 线报上说,甄临风日日责打张曼兰,她身上的伤已经没有地方堆叠。 手掌大的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字字都很扎眼,霍清的眼睛有些疼,他将信纸揉成一团,死死捏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可是脸上仍然一片平静,不起波澜。 他将信纸揣回房间,就着灯火将上面的字细细的再看了一遍,片刻后,将信纸放到灯火上方,火苗瞬间舔舐上升,他放手,残缺的纸片燃着火苗坠落在地,慢慢变成寸寸劫灰。 最后一缕火苗燃尽,霍清吹了烛火,放眼望出窗,对面的房间一片黑暗,满目冷清,天上一轮月亮盈满,淡淡的银色光华笼罩大地,世界都是冰冷的颜色。 江蕴回府,也一夜难以成眠,闭上眼,看见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小妞儿,挂着两条粗黑的大眉毛,朝他叫嚷,“喂!江蕴!晚上我去你家蹭饭!” 千机楼的谍者已经连夜潜入蜀都,寻找机会,准备把张曼兰弄出来,可不知道为什么,江蕴总觉得心里有淡淡的不安。 ** 江柔在训练中手臂脱了臼,大夫怕她形成惯性脱臼,勒令她在家休息半月,半月来她不去龙虎关,便日日在家带着儿子。 她的右手被纱布吊起来挂在脖子上,只剩下左手能用,好在小屁桃走路已经十分稳当,甚至跑起来都隐隐有点儿来去如风的架势,小安安比他整整大一岁,他竟然已经能够勉强追上大哥的步伐了。 江柔看得相当欣慰。 这天晚上沈十三和沈度回来,小屁桃也不知道是耳朵灵还是鼻子灵,老远就骑着小咪冲向哥哥和爹爹,身子趴下,抱住狼脖子,神色极度兴奋,小咪全力跑起来,速度还是很快的,颠得他口水满脸乱甩。 沈十三远远的看见他飞奔过来,眉毛上还挂着晶莹的口水,相当嫌弃,脚下一闪,就偏离了小屁桃骑狼朝他冲过来的路线。 再抬眼一看,看见江柔脸上挂着老母亲一般的慈祥微笑,站在远处看他们,沈十三一想,他要是嫌弃小王八崽子,又要被念叨。 两厢一比较,觉得被啰嗦一番实在划不来,脚下又调转了方向,正对着骑狼儿童直冲过来的路线,半蹲下来,张开双臂,像一个慈爱的老父亲准备宠爱自己的小蝌蚪。 老子一身臭汗,你要抱是吧?臭死你个小王八蛋! 小屁桃口水满天乱飞,把小咪脖子上的毛都打湿了,他激动的骑着狼,直冲过去,然后!和沈十三擦肩而过,奔向他身后的沈度。 沈十三:“……” 正文 膏粱子弟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站在远处正看得满面笑意的江柔。 骑狼儿童如风一般刮过,沈十三双臂僵在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小屁桃直冲到沈度身边,小咪刹车后,他从狼背上梭下来,抱住沈度的大腿,两眼亮晶晶的喊,“哥哥哥哥哥哥哥!” 沈度小心的瞥了一眼沈十三半蹲的背影,发现对方没有转身,弯身想把小屁桃抱起来,结果这弟弟不知道是对他的大腿有什么执念,死抱着不撒手,小咪也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跟在他脚边,大舌头伸出来,把沈度另一条腿从上到下舔了个遍。 沈十三额上青筋暴跳。 白!眼!儿!狼! 江柔眼看着他要发作,一路小跑过来,瞅着已经站起来的他,想了想,靠近他怀里,左手拉了他双手环住自己的腰,小心翼翼的看他脸色,说,“嗯……你不要跟孩子计较,我给你抱也是一样的……那个,你看,我脸上没有口水,抱起来干净一点……” 剩下的话,淹没在他冷冷的眼神里。 江柔讪讪的住了嘴。 沈度回家就该学文化课,张先生已经在书房里等了好久,但沈问抱着他的大腿,死都不下来,他一步也走不动,他在心里泪流满面。 好弟弟啊!哥哥平时没白疼你!千万抱住!千万别下来! 沈度的目光似乎穿透层层大院儿,看见了书房里张先生幽幽等待着的目光,瞬间头皮都在发麻,低头看了一眼脚边都在流口水的一孩儿一狼,心里默默的想。 弟弟,坚持住!千万别下来!明天我给你买糖葫芦! 沈问是抱得真扎实,坐在沈度的脚面儿上,双腿紧紧夹住哥哥的脚脖子,双手跟抱柱子一样抱着小腿,沈度一提脚,就觉得腿上跟坠了坨秤砣一样。 小屁桃不见了这么一会儿,小安安到处找他玩儿泥巴,找到大门口,看见他坐在沈度脚面儿上,也蹭蹭蹭的跑过来,看着他的样子,抠了抠小脑袋,一屁股挤开小咪,学着他往下一坐,坐到大哥大的右脚上,也夹住他的脚脖子,死也不下来。 沈度简直就要哭出来。 好弟弟!都是我的好弟弟!没白疼! 沈十三被沈问晾了一出,江柔本来就憋着笑,一见沈度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后来觉得沈十三还正在郁闷,她笑得太夸张容易刺激他,就干脆把头埋在他胸膛里,叫他看不见自己的笑脸,眼不见为净。 可笑得实在太厉害,双肩不停的抖动,沈十三就算看不到她的脸,也被气得不轻。 他扭过头去吼沈问,“还愣着干什么?该做什么不知道了是吧?!” 沈度挪了两步,作无奈状对沈十三道:“爹,弟弟拉着我,我走不动……” 他那点儿小九九,沈十三这个老油条,还能看不懂?顿时就又吼他,“老子明天给你绑两个二十斤的沙袋在脚上,你是不是就走得动了?” 沈度一听,神色一凛,认真道:“不用了,爹,儿子走得动!” 说罢,一条腿挂一个孩子,竟然健步如飞,朝着书房去了,屁股后面还追了两条大尾巴狼,那画面太美,江柔只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埋头在沈十三怀里大笑。 沈十三想到自己刚才出个丑,就看不得她笑得这么嚣张,牙痒得很,使坏在她受伤的右手臂上撞了一下,江柔顿时就笑不出来了,脸色巨变,疼得龇牙咧嘴。 沈十三傲娇的‘哼’了一声。 让你给老子笑,笑啊!笑啊!笑不出来了吧! 这回换江柔气的直瞪眼,瞪了一会儿,发觉沈十三脸皮比城墙转拐都厚,瞪他也没啥用,转身气哼哼的走了。 沈十三一看玩儿脱了,三两步追上去揪住她的手臂,正想说两句,发现江柔又是一阵面容扭曲,他低头一看,触电一样松了手。 一不小心……抓到她的伤手了…… 江柔疼的脑门儿都冒汗了,沈十三一看不对劲儿,立刻喊郭尧去找大夫,一检查,得!给抓脱臼了! 这下是真玩儿大了。 他站在床脚几乎吐血。 老子哪里知道一抓就抓到伤手了?! 老子哪里知道她这条手臂跟借来的一样,这么不经事儿?! 老子哪里知道…… 看到江柔幽怨的眼神,他立刻弯腰擦擦凳子,转身摆弄摆弄茶杯,视线四处乱飘,就是不敢和她对视。 大夫嘱咐了两句一定注意不要再弄脱臼了,才挎着小药箱走了。 江柔幽幽的喊:“将军……” 沈十三神色一凛。 糟糕! 没喊沈战! 他装作镇定的坐到床边,举手投足之间很有一股大将军的风范,想以此震慑住江柔,对方似乎真的被震慑住了,瘪嘴委屈巴巴的看着他,没敢说话。 气氛一度变得很尴尬。 沈十三心道要遭,赶紧抢先开口,“不许哭。” 江柔心里哭笑不得。 谁要哭了?! 沈十三观察了一会儿,见没有要哭的迹象,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总不能要老子道歉说对不起吧? 想得美! 可是…… “对不起,老子不是故意的!” 明明说的是‘对不起’,硬是叫他说出了,“滚过来”三个字的气势,江柔说‘没关系’也不是,说‘我很好’也不是。 两人大眼瞪小眼等了一会儿,江柔往旁边挪了一点儿,把头放在他大腿上,本来想煽情一下,结果忍了好一会儿,实在没忍住,说,“将军,你是不是还没洗澡,要不先去洗个澡?” 这一股子汗味儿,像腌的老酸菜…… 沈十三虎目一瞪,“嫌弃老子!” 江柔忙不迭的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沈十三:“老子看你就是嫌弃老子!” 说完,直接一掀她的被子,连靴子都没有脱,直接往床上一钻,把一身臭汗全蹭在她身上。 江柔不敢动右手,也不敢挣扎,眼睁睁看着他蹭了自己一身汗,内心其实是很嫌弃的。 沈十三这次有了经验,晓得避开她的右手,圈着她,将臭烘烘的脑袋往她脖子上面凑,大漠里面风沙漫天,他发丝里都夹着金黄的沙,江柔无奈了。 床单今天下午才刚换的…… 而书房里面,两个小萝卜头终于从沈度的脚上下来,一左一右的蹲在书桌上,一动不动,像两尊震宅灵兽。 沈度很开心,张先生很绝望。 你说教学的时候,学生的书桌上面蹲着两只灵兽,一言不合就甩毛笔,倒墨水,开心的拍打桌面叫做什么事儿? 偏偏还打不得,骂不得,赶又赶不走,吓又吓不怕。 这书还怎么教? 沈度心里还是那句话。 哥哥明天给你们买糖葫芦吃! 小屁桃和小安安没进过书房,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一会儿踩在沈度的宣纸上跳舞跺脚,一会儿又撕了张先生手里的书。 小屁桃的年纪小,不知道什么吃得什么吃不得,撕了书角就往自己嘴里喂,吓得张先生劈手给他夺了下来,吹胡子瞪眼,“你个小鬼头,净知道走捷径,你以为吃两滴墨水肚子里就有墨水了?你现在给我捣乱,将来你哥哥出师了我就教你,叫你好看!” 沈问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只是流着口水哈哈大笑,肉肉的小手掌一下摁到砚台里面,沾了一手的墨水,张先生还在唾沫横飞的讲话,突然“吧”一声轻响,小屁桃沾满墨水的肉手糊上他的脸,等沈问手舞足蹈再次大笑的时候,沈度在张先生的脸上看到了一个黢黑的手掌印,连带着略花白的胡子都染黑了一半。 张先生备悲愤,连声大叫,“膏粱子弟!膏粱子弟!” 正文 为什么长得这么像 书房里面吱哇乱叫,沈十三抱着江柔闹了好半天,郭尧来喊他去书房看一眼的时候,他还老大不耐烦。 郭尧在门外无奈道:“将军,小公子在书房闹得凶,张先生都快气得犯病了,您还是去看一眼吧!” 沈十三:“滚!” 江柔听见沈问在书房闹腾,就推他,“去看看吧,小问闹着,小度还怎么习得进功课。” 沈十三狠狠一锤床,一脸别人欠他钱的样子,把刚脱掉的衣裳穿上,怒气冲冲的走了。 江柔光看他一个背影,都觉得他憋得火不是一点儿半点儿,想了想,怕沈问小命不保,也起来拢好衣服,跟着沈十三去了。 刚一踏进书房,远远的就听见张先生愤怒的咆哮—— “你给我下来!不许撕我的孤本!” “你给我把砚台放下!” “快去!快去!去请沈将军!让他来把这两个小崽子拎出去!” 然后是一串稚嫩的童言稚笑,“哈哈哈咯咯咯哥哥哥~” 隔着窗纸就看见张先生似乎在追着沈问跑,明明气得不得了,又不敢当真对小公子做什么。 沈十三进去一看,书房一片狼藉,沈度站在角落里,嘴角还有来不及收回去的笑意,看见他从外面进来,赶忙敛了神色,光速坐到书桌干净的一角,捧一本书,摇头晃脑的念,假装对面前热闹的场景并不感兴趣。 沈问和小安安一人手里拿一根蘸满墨水的毛病,一人手里拿一本残缺不全的书,分别在书房的两边,张先生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 张先生两眼通红,既想逮住这个,又想逮住那个,一见沈十三来,看样子都快气得喘不上气了,说话的腔调都在颤抖,“将军!沈小公子如此调皮,应当好生管教,否则将来必闯大祸!” 他将‘祸’字咬得斩钉截铁,就像已经看见沈问日后捅下滔天篓子的样子了。 沈十三被打断好事,心里本来就极度不爽,一看书房里的狼藉,再一看还对着他嘿嘿傻笑的小屁桃,登时往前一跨,就想把小屁桃提起来好生收拾。 战神的名号不是盖的,堂堂几尺大汉,抓一个小屁孩儿还不是跟玩儿似的?满以为一抓一个准,没想到沈问把书一丢,往前一蹿,直接从他胯下蹿出去了! 原本就没提防小屁桃敢跑,更不提防小小年纪就如此没节操,老爹的胯下说钻就钻,一时不察,竟然让他给溜了! 张先生都看愣了,顿时觉得自己拿这两个孩子没办法一点儿也不丢人,毕竟连沈十三都失手了…… 沈十三瞬间就被点炸了,掉头就去追,小屁桃跑得一颠一颠的,老爹发这么大的火,他一点儿都不怕,竟然还笑得出来。 毕竟是孩子,沈十三要追上他也就是两步路的事,又没想到!一拔脚,突然觉得腿上一沉,有软软的东西扒拉在脚上,低头一看,在书房角落的小安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悄咪咪的遁到他脚下,像刚才抱沈度一样抱住沈十三。 小小年纪,脸上竟然出现了大义凛然的神色,那小模样,连后脑勺上面都写着‘沈问,快跑!我给你断后!’ 沈十三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还挺讲义气的哈?! 他抬脚一抖,小安安就像焊在他脚上一样,竟然没有抖落下去,沈十三干脆弯腰提了这小破孩儿的后领子,把他夹在腋下,带着一起去追沈问。 别以为你不姓沈老子就不敢收拾你!哼! 小屁桃人小腿短,拼了小命的跑也比不上自己老爹走两步,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跑路这么紧张的勾当,他还要抽出空闲回头看看沈十三追上来没有,一回头,发现黑如锅底的脸越来越近,他吓得一跳,脚步瞬间就快了两分,正好一头撞上后面赶来的江柔怀里。 沈问最近越发消瘦,虽然人还小,但已经能看出骨架很大,相对的比同龄孩子要沉一点儿,江柔人没站稳,被孩儿一撞,噔噔噔的后退好几步,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等站稳了脚跟,身上一沉,却见小屁桃跟爬树一样,手脚并用,转眼就扭着她爬到了她怀里,小短手吊着她的脖子,把脸埋在她的后颈,软软糯糯的喊了一声,“娘~” 明显是一副寻求庇护的样子。 江柔右手还伤着,小屁桃往她身上爬的时候,她净顾着避开自己的右手别被碰撞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的单手抱住沈问,和追上来的沈十三大眼瞪小眼。 沈十三夹着小安安,面色不善,显然是被气得不轻,见江柔半晌没没有反应,就说,“给老子放下来,不然连你一块儿揍!” 张先生也赶上来,知道江柔平日里就护孩子,又看到她抱了沈问,生怕沈十三就此做罢,连忙对她道:“沈夫人,你万不可如此宠惯孩子,小公子实在是太顽皮,慈母多败儿啊!” 他脸上还有几个黢黑黢黑的小手掌印,一看就是小屁桃沾了墨水拍上去的,配合着他气得涨红的脸,还有被染黑的花白胡子,看上去相当滑稽。 看来真的很调皮…… 江柔左右为难。 叫她放下沈问吧,不忍心。 不放吧,又怕沈十三连自己一块儿收拾…… 他真的做得出来…… 小屁桃像是感觉到她动摇了,把她脖子搂得更紧,尖叫,“娘~娘~娘~” 江柔可怜巴巴的看着沈十三,对方不为所动,“你是自己放下来,还是老子来拉?” 江柔看他奇差的脸色,也知道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蹲下身,把沈问放在地上,小短手还紧紧的搂住她的脖子,他轻柔的安抚儿子,“小问,你先放开娘。” 她言语温和,很有安抚人心的作用,沈问当真乖乖听话,放开了她。 江柔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小问啊,娘明天给你做好吃的糕点,给你买好看的衣服,好不好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以沈问的智商,暂时还参不透里面的弯弯绕绕,懵懵懂懂的点头,“好~” 江柔说完站起来,看了看被沈十三夹在腋下的小安安,心里补了一句——明天姐姐也给你买好吃的甜点,买好看的衣服…… 最后看了一眼两个猴儿孩子,江柔掉头,直接冲回自己的卧房,留下小屁桃在风中凌乱了一瞬间,然后带着哭腔追上去被沈十三一把抓住后领子,双脚就离了地。 哭完了,看见一张比冰山还冷的脸。 沈十三一手提了一个孩儿,钻进刚才的书房,‘嘭’的一声甩上门,留下沈度和张先生互相对视一眼。 张先生掉头离开,心中志得意满。 沈度听着房间里面越来越大声的哭喊,心里默默给两个弟弟掬了一把同情泪,然后回自己的房间,洗漱,吹灯,睡觉。 平时沈度几乎要亥时才能回房,再洗漱一番,大概就是亥时一刻了,今天沈问和小安安这么闹上一出,他提前一个时辰就回了房间,能比平时多睡一个时辰。 今夜睡得格外黑甜,第二天元气满满。 两个孩子都小,沈十三虽然毛手毛脚的,但心里还是有点儿数,没有下太重的手,免得一不小心把两个孩儿弄死了。 第二天沈问睡到中午,江柔蹑手蹑脚的探了个脑袋进去,看到孩子还在睡,又蹑手蹑脚的退出来,吊着个手臂去东街溜达了一圈儿,给小安安和沈问买了他们爱吃的千丝酥,还有银耳羹以及几串又大又红的山楂糖葫芦。 等溜达回去一问,沈问已经醒了。 江柔让奶娘退下去,自己从房门探了个脑袋进去,小屁桃和小安安都在,两人正在床上翻滚玩耍。 她提了千丝酥和银耳羹的食盒进去,略带了点儿讨好的意思,“小问和安安在玩儿呢,娘给你们带了糖葫芦,你们要吃点儿吗?” 昨天把两个孩儿往身上的魔爪里面抛了一回,江柔今天都还略心虚,总惦记着两个孩子万一记点儿仇,她还且得哄一阵…… 小屁桃一看到是他,小嘴一瘪,眼睛里面立刻包了两包泪,要掉不掉,向她伸出双手,要抱抱。 江柔一看,心都要化了,庆幸这小破孩儿没记恨她,还愿意让她抱,赶忙放了手里的食盒,把孩子搂在怀里。 沈问抱着江柔狠狠的委屈了一阵,然后撩起自己的袖口,上面一大片青青紫紫,指着手臂告状道:“娘~爹,爹爹打~” 江柔握着他小短手,往大片青紫上吹气,“娘给你呼呼,就不痛哦~” 沈问也就是说话得比别人晚,不然现在他要说的话就是——爹打我,等我长大了也要打他! 小安安也噔噔噔的跑过来,撩起裤腿,上面也也是一片青紫,看得江柔心子把把都在疼。 给两个孩子揉了药膏,又喂了银耳羹,孩子太小,怕糖葫芦卡在喉咙里,江柔一个一个的把山楂撸下来,切成小块,装在碟子里面让他们自己动手抓,呆了一天,直到沈十三晚上回来,直接来小院子里找她。 小屁桃和小安安昨天才挨了打,记忆犹新,今天对沈十三还心有余悸,看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噌’的一下躲到江柔身后瑟瑟发抖。 偏偏沈十三的犟劲儿上来了,小屁桃明明现在怕他最狠,他偏偏要扭着儿子让他叫两声爹来听听。 小屁桃死咬着不松口,就是不肯叫爹,沈十三让他坐到自己手臂上,虎着脸瞅他,非要从他口中吓出一声‘爹’。 一个大傲娇,一个小傲娇,一个非要听爹,一个死也不喊,就干瞪眼。 江柔哭笑不得。 这么大一个人,还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儿? 想上去说沈十三两句,被他一瞪,就怂了,乖乖的退回来,看父子俩互不相让。 小屁桃的屁桃脸在一天一天你消失,五官愈发分明,眼睛又大又圆,轮廓却很分明,将圆眼睛可爱的存在感削弱了不少,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孩儿。 江柔看久了,渐渐觉得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儿。 父子俩面面相对,一个怒容满面,一个虽然被吓得不轻,但犟着脖子不肯后退。 江柔眼中父子俩是同一个角度,除了脸的尺寸不同,脸上的表情不同,两人完全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 江柔的大脑‘轰’的一声,炸了。这么长时间,她天天看沈十三,天天看小沈问,视觉已经疲劳了,竟然没有发现父子俩长得如此相像。如果说这不是一对亲生父子,绝对没有人相信! 可是抱养来的孩子,为什么会和沈十三长得这么像? 正文 我等你 沈问抱来大半年,一开始浑身都是粉嘟嘟的肉,两瓣脸耷拉在肩膀上,把脖子都遮住了,这么一个小孩儿,非要说长得像谁,那只能是像弥勒佛了。 一般成人不敢长得跟他像,不然容易被众生膜拜。 更别说沈十三这样一身戾气的人屠,跟这个佛光满面的小孩儿完全沾不上边儿。 月前的那两场高烧,烧得他换了一个人一样,日渐消瘦,五官开始明显,脸上也有了轮廓,身体迅速消减,江柔还担心了好一阵子。 郑立人和祝奕都说,屁桃脸是因为小小年纪就吃了太多药,药物给催胖了,两场高烧后,沈问就很少生病,体质可能在渐好,药量减少,自然也不在迎风张嘴胖三两。 孩子瘦了,沈十三的强大基因就凸显出来了,沈问一天比一天更像他,除了那一对圆圆的眼睛稍有不同,简直就像是克隆出来的一样,沈十三完全就是一整个儿的沈问plus! 江柔天天看这父子俩,已经看出了惯性,等两人凑到一起,才发现,父子两竟然长得这样像! 可当时,沈问明明是抱养来的! 沈十三和江蕴都说这孩子是狗嘴里面夺下来的,这样扯淡的来头,江柔肉来没有信过,可是狗嘴里叼的孩子再扯淡,也扯淡不过这孩子是沈十三亲生的! 这样像的两张脸,不用多余的证据,一眼就能确定。 沈问……私生子?! 沈十三花名在外,流落一两个孩子再外面,是在是算不得什么。 “你傻站着干什么?” 江柔骤然回神,“啊?” 沈十三臂弯里面还端着自己的亲儿,重复了一遍,“傻站着在想什么呢?” 江柔的脸有点儿白,强忍着颤抖的手脚,摇头道:“没,没想什么。” 沈十三终于从沈问嘴里面逼出一声‘爹。’正得意得不得了,见江柔失神,也没有多想,只顾着跟她炫耀自己很有当爹的威严。 江柔眼前有些眩晕,看沈十三的脸,觉得有些重影,看沈问的脸,又觉得和沈十三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沈问迫于老爹的淫威,不情不愿的喊了一声爹,委屈得不得了,十分嫌弃沈十三的怀抱,张开双臂想钻进江柔怀里。 沈十三本来也不耐烦抱孩子,顺势就把他往江柔怀里递,都准备放手了,可江柔竟然像触电一样,浑身一机激灵,往旁边一闪,就错身了过去。 沈问瘪着嘴,糯着嗓音十分委屈的喊,“娘~” 江柔浑身无力,再看那一张小小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讨厌不起来,可他跟沈十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让她心里极其难受。 她一向喜欢孩子,这一闪,沈十三都觉诧异,“怎么了?不舒服?” 江柔匆忙的说声‘没有’踉跄着跑了。 沈十三:“……?” 一路跑回房间,江柔满脑子都是一大一小两张脸,想着想着,觉得心里堵得透不过气。 渐渐的冷静下来,她又觉得自己私生子的猜测太片面。 如果这孩子真是沈十三亲生的,江蕴的态度不对,他是她的哥哥,没道理会帮着沈十三一同来骗自己。 可如此相像的两张脸…… 当初江蕴的态度,明显就是知道这孩子的来历,可还是执意帮着沈十三糊弄她,到底是为什么? 江柔还没想通,沈十三就来了。 他一向神经大条,连他都觉得江柔不对劲儿,那就真的是很不对劲儿了。 他问,“怎么回事?” 江柔咬咬嘴唇,想问‘沈问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可是问不出口。 万一他说‘是!’ 怎么办? 如果他和别的女人有一个孩子,江柔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宽广的心胸。 她算什么? 沈十三觉得她脸色不对,探手来摸她的额头,以为是伤风了。 江柔僵硬的感受他手心温暖的温度,浑身的血液都是凉的。 “沈问是不是你的儿子?” 终于,还是问了。 江柔永远优柔寡断。终于,也果敢了一回。 她在沈十三身上寄托了不浅的感情,她不想在无尽的猜测中,和他枕一个枕头,睡一张床,却心思各异。 一旦心离得远了,就再也近不了。 沈十三为了她,付出了不少的代价,她不想因为一个猜测,连为什么都不问一句,就失去他,那样的她太懦弱。 他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一脸‘你不是废话吗?’的表情,回答说:“不是我儿子还能是谁的儿子。” 江柔咬着嘴唇,不知道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我是说,小问是不是你的……亲子。” 沈十三愣了,第一反应是——我擦?她知道了? 等回过神来,又发现她这是疑问句,不是肯定句,那就是说明还不知道。 那么问题就来了。 他到底是该回答‘是。’还是回答‘不是’? 祝奕那个老东西再三跟他说,沈问的三岁以前,就算看起来活蹦乱跳,其实一不注意就是回光返照。 他要是实话实说,江柔还不得翻天?! 他纵横情场的时候,从来不哄女人,一向都是一个态度——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不愿意了就早点说话,老子好去找下一个。 所以经验虽然丰富,但也只是床笫上的经验丰富,江柔睁着一双秋水眸看着他,他被盯的浑身不自在。 良久,在她的注视下,憋出一句,“内急,我去个茅厕。” 本来准备尿遁,可江柔一闪身,挡在他面前,字字似在泣血,“小问……真的是你的孩子?” 她很少有勇气跟沈十三正面刚,一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已经成亲三年,他一瞪眼,她还是忍不住的想要缩脖子,平时打闹的时候,鼓起勇气逞一下能,最后还是他占上风。 沈十三说尿急,她更不会拦着不让他去茅厕,可见今天是被逼得狠了。 沈十三左右为难,想否认一句‘不是’。但嘴上就像沾了胶水一样,怎么都张不开口。 要是承认了吧……总不能说:是的,这是我的儿,也是你的儿。 铁定不能说啊! 他做严肃状,“真的很急。” 江柔的目光锁定在他脸上,居然慢慢侧身,让出一条道,沈十三心里一喜,开了门逃也似的往外遁,原以为暂时松了一口气,可回头一看,尼玛!江柔竟然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屁股后头。 他停下来,“我内急,你跟着我做什么?” 江柔说:“我等你。” 当真是一副要跟着他上茅厕的样子。 沈十三抑郁了,觉得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你说吧,两人都已经成亲三年多,该看的不该看的,看了看了,摸也摸了,可江柔还是动不动就爱害羞,十分不经逗,很多时候沈十三都觉得很无力,想玩儿点儿新鲜的吧,她跟个含羞草一样,一碰就蜷缩得紧紧的,说一两句荤话都要脸红半天。 好不容易等她不害羞了,胆子大了,连茅厕都敢跟着他一起去了,可尼玛时机不对啊! 你的害羞呢? 你他妈的倒是快害羞啊! 江柔也不说话,就紧紧的跟在他身后,态度很明显——等你上完了茅厕。就一定要回答我。 沈十三:“……” 沈问那张脸太有说服力,可江柔固执的想从沈十三嘴里听一个答案,只要他说是,她从此就不再追问。 他一向有一说一,从不拖泥带水,他刚才含糊闪烁的态度,其实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女人啊,就是这么蠢,明知道硬要来的答案只能让自己坠入无间地狱,还是固执的想听。 沈十三没办法,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当真在江柔的眼皮子低下,钻进了茅厕里。 正文 怕什么? 这茅厕一钻,就是大半天,这坑一蹲,就到了大半夜。 江柔在恭房外面等到月上中天,沈十三也没出来,心里的事越沉重,她越比平时有耐心,沈十三在里面蹲着,她就在外面候着,站得跟标杆一样直,眼神僵直。 沈十三在恭房里面避了半个时辰,扒拉着门缝往外面瞅一眼。 人还在。 一个时辰,再瞅一眼。 人还在。 一个半时辰,还瞅一眼。 还尼玛在! 心想这都要子时了,还在这儿候着,你就不困吗?!江柔一般至多不过戌时,就困得睁不开眼了,今天格外能刚,沈十三一想,决定再躲半个时辰。 等夜深了,你总要睡觉吧?! 今天你要是能在这里站一夜,老子就……算你狠! 沈十三在恭房里等江柔先撤退,对方却铁了心要跟他死扛到底,眼看着都三更天了,他往门缝外面一瞅,心里顿时就是一句——卧槽! 这货挺能刚啊! 江柔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处,没有挪动一步,甚至连站姿都没变过! 沈十三恶狠狠一甩袖。 算你狠! 他一天的工作量也不少,本来早就该休息,闹这一出,大半夜的都还得在恭房里蹲着,其实早就困得睁不开眼。 正门走不得,侧门老子总走得吧?! 然而沈十三忘了。 这里不是盛京,也不是他的怀远将军府,恭房里并没有侧门,他找了一圈儿,很想把郭尧拖出来暴打一顿。 为什么没有侧门?! 老子在这里闻夜香,你他妈倒是睡得很香啊?! 万幸,虽然没有侧门,但好歹在墙上开了个小窗,小窗的长宽高都非常符合这个‘小’字,沈十三比划了一下,他这条壮汉,勉强可以把自己捋成一条挤出去。 成亲前,怀远将军走正门入大殿,诸人迎接恭候听从差遣,进出前呼后拥。 成亲后……只能钻窗户…… 卧房是不敢回的,沈十三跑去郭尧的住处,强占了管家的房间和管家的床,倒下去一闭眼就没了意识,留郭尧一脸懵逼。 天色已经微微亮,江柔站得腿脚发麻,被夜风吹得浑身冰凉,嘴唇都在发紫,她想了想,终于推了门进去看,然而,恭房里面一片空荡,哪里还有沈十三的影子? 她骤然浑身瘫软,感觉比任何时候都累,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愣,怔怔的盯着那个被打开的小窗,眼睛里滚落两滴豆大的泪珠。 坐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走的时候,正碰见眼底下挂着两团青黑的郭尧,江柔拉住人,问,“沈战呢。” 她一夜没睡,吹了一夜的风,又大受打击,站了一夜的腿还有些麻,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拉着郭尧满眼希翼问沈十三去哪儿了的样子,可怜又可悲。 郭尧回答得有些艰难,“回夫人,将军一大早就出去了,也没有说去哪里。” 沈十三昨晚睡之前他就嘱咐过,要是江柔问起他去哪儿了,就说他出去了。 郭尧长了十个胆子也不敢骗江柔,但沈十三吩咐过了,那敢不敢都只能扯谎。江柔听完直接转头就走,郭尧追出去,看见她去的方向应该是直奔龙虎关外去了。 也是。 沈十三除了军营,还会去哪里?! 本来想追上去拦下她,但一想,拦下了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托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最让人难过的,连郭尧都看得不忍心。 江柔一路奔去龙虎关外,窦子明的眼睛最尖,她一出关就看见了她,立即迎上去关心的问,“小江?你怎么来了?手上的纱布呢?手臂好了?怎么这么快?” 江柔的右手垂在身侧,除了有些无力,不再有强烈的疼痛感了,她无暇回答窦子明的问题,一见是他就急问,“将军有没有来这里?” 窦子明说:“没有啊,我很早就来了,没看到将军出关啊,” 现在才卯时刚过,还没到士兵们的起床时间,他大大小小被沈十三封了个官儿,所以比一般人努力刻苦一点,整个校场也除了将领们,就没有其他人了。 校场大,一眼根本望不到头,江柔要是整个校场去找,不一定找到什么时候去,可是窦子明一直都在,关口就那么大,他没看到沈十三出关,那应该就是没有来了。 江柔一听沈十三连校场都没有来,瞬间就像失了魂。 没有在家,没有在校场,他去……哪里了? 窦子明看她不对劲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江,你没事吧?将军怎么了?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江柔被他喊回神,目光呆滞的回身入关。 市集已经开了,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江柔像个没有意识的游魂,将周围的喧哗与热闹隔绝,走了两步,她突然想起来什么,拔腿狂奔起来。 众人只见一个穿白衣裳的女子在集市上狂奔,速度之快,让路人都吃了一嘴的风。 江蕴正准备出门,刚刚被江柔堵在门口。 一大早,远远就看见她脸色卡白的飞跑过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奔到了他面前,江蕴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正准备说话,她已经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袖,声线颤抖,眼泪在眼眶地打转,眼看都要包不住泪了,却硬瞪大双眼,没让泪掉下来,“哥,小问是不是沈战的孩子?!” 江蕴的脑子比沈十三好使多了,看江柔的样子,就知道事情要包不住了。 但她既然来问他,就说明沈十三没跟她直说, 这事儿吧……他还真拿不准到底要不要告诉江柔。 最近沈问的身体一直都很好,还双蹿下跳,猴儿精,听说沈十三天天被他气得跳脚。 但他私下里问过祝奕,祝奕的诊断却并不乐观。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问一个自娘胎就泡在药里长大的孩子,不可能这么健康。 一般不靠药吊着命都是万幸,他还直接断了药。 放下这个不说,再说沈问的行动能力。 沈问现在近一岁零三个月,一般孩子在这个年纪,会走,也会跑,但绝对不可能像沈问一样跑得这么稳当,这么灵活,而且这个年龄他似乎精灵过头了,行为举止说三四岁都有人信。 行动能力可以解释为天赋,精明也可以解释为智商高。 但他小小年纪喝这么多药,是个傻子的几率比是个天才的几率高多了,他现在的表现,让人觉得不安。 祝奕说得很委婉,但江蕴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回光返照。 说不准哪天突然一场高烧就把孩子带走了。 江蕴不是不告诉江柔,是不敢告诉她,当初为了把孩子送回去养实属无奈之举,这已经是下下策,要是再让她知道这孩子就是她肚子里的那个……真没了还不要她半条命?! “哥!连你也要瞒着我?!” 江柔的声音骤然拔高,眼睛里的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守在门口的侍卫都忍不住让这边看了一眼。 “小问到底是不是沈战的孩子?!” 江蕴一听这口气,隐隐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什么叫做‘到底是不是沈战的孩子?’……她不会以为沈问是沈十三的私生子吧?! 看样子好像真的是这样以为的…… 江蕴一直忙,这两个月少去沈府,只在祝奕口中得知小沈问消瘦的速度很快,对屁桃脸失踪案了解得并不仔细,也不知道沈十三变态的基因已经凸显出来,他心中小侄儿的容貌还停留在流口水的弥勒佛的印象上。 直觉的江柔的态度很奇怪,却不知道到底奇怪在哪里,等她泪流满面的时候,江蕴才突然顿悟。 他解释道:“湾湾,你别胡思乱想,小问就是抱养来的。” 江柔一步不让,立刻追问,“从谁那里抱养来的?” 她既然这样问,那肯定是没相信从狗嘴里叼来的那一套托词,江蕴现编了个谎,“当时说狗嘴里叼来的就是开了个玩笑,不知道被谁放在我家门口的,我也不会养孩子,总不能就这样丢了,想着反正你喜欢孩子,就送去给你们养。” 这话逻辑上并没有毛病,现在很多百姓吃不饱饭,因为养不起孩子而弃婴是很正常的事情,当初江柔不也是在冰天雪地的被人放在江家么,沈十三财大气粗,百姓们养不起,他养十来个都不成问题。 由于江蕴并不知道那爷俩儿的相貌已经相像到了一个逆天的地步,所以越是天衣无缝的谎言,就越是假。 江柔的徒然松手,连告别都没有,失魂落魄的走了。 江蕴不想告诉她,连敷衍她的托词都已经准备好了,她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来了。 她了解她的哥哥。 可是她不明白,江蕴那么疼她,为什么会帮着沈十三一起瞒她,敷衍她? 明明,她才是他的妹妹。 江柔不想了解江蕴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也不想了解沈十三有什么苦衷,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只有沈问那只张缩小版的复刻脸。 可是很奇怪。 按理说,她应该讨厌这个孩子,但无论对沈十三多失望,或者自己多难过,却始终对沈问生不出什么厌恶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孩子本身是无罪的…… 江蕴本来再说两句,但又怕江柔再问些他回答不上来的问题,眼睁睁的看着她走了,把难题丢给沈十三去解决。 江府到沈府的这段路,通俗点儿来讲就是富人区,这条街上住的要么很有钱,要么很有权,一般平民百姓都不会来这儿。 一来是怕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二来这边没有集市,就是干净的街道,来了除了看看富人家的门脸长什么样子,没有什么卵用,但自己没有钱已经很糟心了,再专程来看看富人的奢华生活,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而有钱人并不用朝九晚五,不用早起,现在天色还早,这条街上还是没有什么人烟,放眼望去,除了江柔,就只有两个高壮的男人。 江柔心事重重,连脚下的路都没有心思去注意,更不会注意到,身后两个高壮的男人鬼鬼祟祟朝他靠近。 两人咬着耳朵交谈,声音压得很低。 男人甲:“大哥,这条街上的人可都有背景,这小娘子穿的布料,怕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啊!” 男人乙:“怕什么?现在有没有人,谁知道是我们干的?” 男人甲:“可是……” 男人乙:“可是什么可是?咱俩赌出去这么多钱,要是下个月还不上,九爷要将我俩打死!房产田产都卖了,你还能从哪儿去弄钱?!还想不想活了?” 男人甲:“可这小娘们儿能值这么多钱吗?” 男人乙:“值!怎么不值!现在好多老爷都好这一口,弱柳扶风型的,温柔又娇羞,这个是极品,好好弄个噱头,绝对值钱!” 正文 保命最重要 男人甲搓着手,显然很犹豫,应该是两人已经说好干一票大的,等真的让他们撞到个落单的小美人儿,见是在富人区,他又怕了。 “大哥……咱俩要不换个人吧,这条街上……万一弄到什么不该弄的人,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男人乙一脸豁出去的模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还不上九爷的钱,一样是死!” 男人甲面色凝重,显然是想到了男人乙口中的‘九爷’,一咬牙,“干!横竖都是绝路,搏一把!” 两人撸起袖子,放轻脚步,悄悄向前面的女人靠近。 江柔神思飞远,毫无所觉。 两个男人也有点儿功夫,居然没用武器,直接举起手刀就去砍江柔的后颈。 这一下要是砍实在了,必定得晕过去! 背后突生恶风,江柔身体下意识的往前一滚,躲了过去,等站起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看面前出现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两人长得很像,年纪也相仿,应该是兄弟,都长得五大三粗,裸露出来的脖子上又一颗很大的痦子,刚才的突袭就是出自他们之手,她立即爬起来,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她被沈十三操练了一阵子,平时不觉得,一遇到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反应比以前灵敏太多,跑得也比以前快太多。 两个男人看她柔弱,不曾想她竟然还能反抗,立即拔脚就追。 他们的脸已经被看到了,只要在幽州一打听就能知道他们,到时候钱没弄到,说不定命先没了! 现在虽然还早,但也不是太早,介于该起床但是还想赖会儿床之间的时刻,江柔大喊大叫,很快就会吸引人来。 她知道的道理,两个男人自然也知道,几乎是江柔喊了第一句,他们就飞身往前一扑。 这一扑直接把三人之间的间隔拉短,至没有。男人和女人毕竟有着先天的速度和力量差距,江柔一个半路出家的武艺人,天赋又不怎么好,再勤学苦练,也比不上两个人高腿长的大男人,对方这一下,直接拿下她。 男人甲飞扑抓住了江柔的脚腕,她身体失重,往前摔倒,男人乙迅速上前捂住她的嘴,短促呼救两声之后,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们显然早已经准备好,压制住江柔后,直接从怀里掏出绳索,擒住她的双手,把身子绕上手腕。 江柔没见过这两个人,猜想不透他们为什么要抓自己,但这么粗暴的方式,如果真的被抓住,必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男人甲忙着捆绑江柔的双手,男人乙忙着堵她的嘴巴,最好能想办法把她弄晕,来的时候忘了买蒙汗药,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打晕。 他功夫应该还是比较扎实,似乎很有把握能一手刀把江柔砍昏过去,又想故技重施。 江柔眼见着铁掌的手刀朝她砍下来,心知决不能晕过去,否则不一定能不能醒过来,拼了命往一旁一歪,男人甲的手刀砍到她的肩膀上,虽然疼痛难忍,但好歹意识清醒。 两个男人见她竟然还有点把式,心知运气不好,碰到了难拿捏的,也只能暗道一声晦气,加快手上的速度。 江柔不比原先柔弱,有了些力气,奋力挣扎之下,两个男人竟然有些手忙脚乱,久拿不下,男人乙怒了,站起来飞起一脚,踹向江柔的肚子。 换做以前,那是万万避不开的,可现在,明明是极快的速度,看在江柔眼里快还是快,但不是那种快到躲不开的速度。 她腰上用力,一个鲤鱼打挺,迅速翻身站起,旋身躲开飞来一脚,抽着空隙,还了对方一招断子绝孙脚。 这种角度,这种压制,这么一个瘦小的女人,男人乙做梦也没想到她能用这么扭曲的姿势站起来,大意失荆州,被一脚踹中子孙根,‘嗷~’一声怪叫,捂住裆跪在地上,疼得站也站不起来。 男人乙一看迅速护住裆,上前拉江柔。 江柔的双手被半绑不绑,绳子已经缠绕好了,但还没来得及打结,留了很长一节拖在地上,绳子太长,一时也解不开,手上不便,被一抓一个准。 男人甲一巴掌甩上江柔的脸,想把她打老实一点,一巴掌上去,果然嘴角都被打出血了,可她不但没老实,反而乘着对方得手后的心里松懈期,并拢双手,拇指直插他的双眼。 男人甲心里一惊,迅速躲开,拉住江柔就是一顿暴打,念着还要她这一张好脸卖钱,转挑身上打。 刚才的一翻动作已经是江柔的极限,对手毕竟是两个浑身腱子肉的男人,比她高出一个头,再怎么钻空子讨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只能有一时之效,等对方不再轻视她,就讨不了好去了。 男人乙缓过疼痛,也顾不上先报一脚之仇,立即乘着现在还没人,想把江柔弄到无人区再说。 江柔被五花大绑,堵上嘴抗在肩上,掉头往小巷子里面钻去。 这两人一看就是地头蛇,对幽州的地形熟悉无比,没一会儿就钻进了她连见都没见过的地方,七弯八绕,就算是放她走,她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江柔心里一阵绝望。 沈十三不知所踪,江蕴不知她所踪,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没有人会立即发现她被绑架了,等有人发觉的时候,她的尸体可能都已经凉了。 嘴巴被堵住,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不会有人听到, “放开她!” 正当绝望的时候,后面追来一人,江柔翘首一看——窦子明! 他手里提着一把大砍刀,疾跑过来。 江柔去校场的时候,虽然没有哭,但窦子明察觉她的情绪不对,担心她,远远的从校场一路跟过来。 怕江柔不自在或者不愿意让他跟着,一直远远的坠在她身后面,等发觉她有危险的时候,他立刻掉头狂奔去最近的集市抢了一把杀猪刀,掉头回来追上。 这两名歹徒明显是练家子的,又高又壮,他一个人明显干不过,再回军队或者江府喊人回来,黄花菜都要凉了。 他来征兵的时候在幽州呆了两个月,没事儿做的时候把这些小道捷径转了一个遍,这条街本来距离集市远,但从旁处斜道直插下去,其实就是集市,走大路要转很大一个圈,但从这里下去,很快就到了。 抢了刀,他让杀猪摊的老板去沈府报信,承诺必有重谢,才急急追上来。 两个劫匪眼看着就要脱险,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将他们的脚步拦住,对方提着刀过来拼命的架势,其实他们是不怕的。 他们这种地痞混子,每天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刀枪棍棒早就见惯了,只是干的的劫人的勾当,万万不能叫人发现,这横刀杀出来的人会拖延他们的时间,增加他们被发现的风险。 但是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跑不是上策,只能先解决眼前问题,再拿截来的小娘子去换钱。 江柔被绑的结结实实,没有人给解绳子,别说跑,就是站也站不起来,两人男人很放心的把她甩在一旁,赤手冲上去和窦子明搏命。 窦子明在军队里面还是算能打的,手里有刀,两个地痞流氓,不在话下,左劈右砍,对方两人被逼得节节败退,很快不敌。 两个人打不过一个人,那绝对是丢脸丢到姥姥家的事,两个劫匪在这片儿也是小有名声的混子,当然受不了这等侮辱,于是奋起反抗。 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何况对方手持铁器,他们赤身肉搏,很快各中一刀,无力反抗。 好汉不吃眼前亏,打不过就只能跑,就这样放弃截来的人虽然有很大的风险,但眼下保命最为重要。 现在都没命了,谁还管将来有没有命在? 正文 疯的不是他 两个男人捂着伤口逃窜遁走,窦子明没有去追,丢了刀去解江柔手上的绳子。 绳子打了个死扣,窦子明的手有点儿发抖,半天解不开,反而将绳结越栓越紧,江柔忍不住提醒他,“窦子明,用刀吧。” 他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去捡了刀割绳子,杀猪的刀还是比较快,没怎么用力绳子就断了,江柔手臂刚才用了力,情急之下没觉得,现在放松下来,才觉得手臂疼。 窦子明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小心翼翼的护着她的手臂,连声问她有没有事,她摇摇头,自己扶着墙站起来。 窦子明伸手去扶她,手臂却僵在半空中。 ‘噗嗤~’ 很清晰的刀剑入肉声音。 江柔猛然抬头,正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冰冷又麻木的脸。 这样的表情很熟悉,江柔觉得似乎在哪里看过。 视线一转到窦子明身上,看到一把剑从他的后背穿出前胸,血瞬间就像决了堤一样。 他的脸骤然憋得通红,一条一条的青筋爬满太阳穴和脖子,那陌生女人手上一动,还想将剑刃在窦子明的腹部翻搅一通,江柔也不知道是哪里来这么大的爆发力和速度,绕过窦子明旋身就是一脚。 那陌生女人大意,被踢得后退两步后站稳,后退时手上的劲道松了,把剑留在了窦子明的身体里。 窦子明艰难回头,只见来人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女人,肤色黑黄,五官寡淡,没有什么突出之处,但瞳孔是从未见过的淡绿色,仔细看起来,这张脸似乎有些异域。 跑是跑不了,他重伤在身,走两步都困难,遑论逃命,江柔一横心,弯腰捡起刚才丢在地上的杀猪刀。 江柔不是以前的江柔,但她有几斤几两,窦子明晓得得透透的,这么一个凶恶之徒,她不是对手。 剧痛从腹部传来,衣料一片濡湿,他费力抬眼,看见江柔正举了刀,显然是准备跟那陌生女人拼命的模样。 窦子明算是比较警觉的了,可这女人是什么时候靠近的,他完全没有发觉,她就斜刺从旁边的胡同里面蹿出来,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手持一把利剑,下手又快又稳又狠,等发现她的时候,已经感觉到痛了。 虽然是个女人,但她跟刚才的两人,完全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 这歹徒凶悍,完全是一副要害命的模样,江柔就算能在她手下撑上一刻,也抵不住这迫人的杀意,心里一害怕,手上自然是要软弱两分。 窦子明身上还插着剑刃,在江柔将将提刀往前助跑了一步的时候,劈手夺了她的刀,狠狠把她撞向一旁,拼尽全力爆发出一声大吼,“快跑!” 江柔趔趄两步,撞到墙上,等站稳的时候,窦子明腹部还在涌血,却已经冲在她前面。 那女子似乎很不屑,脚下一动,轻易的避开窦子明的进攻,他身受致重击,力量和速度大不如前,自知抵挡不了太久,连头也没回,心知江柔不肯抛下他先走,嘴里便大喊,“小江,快去喊人!” 江柔却没有听他的,在路边捡了块石头就冲上来。 她还能思考,就不会听他的话。 他已经是强弓之弩,她只要转身一走,这女人再补一剑,窦子明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喊人?这里七弯八绕,等绕出去的时候,他的尸体都凉了,再者,这女人行动利落,出没如同鬼魅,窦子明最多还能支撑片刻,她就算是跑,也跑不过她。 比如四十米的大刀在手,就算让你先跑三十九米又怎么样?剩下的一米不是照样捅你! 这女人的功夫比窦子明想象得要高很多,自我掂量一下,就算他毫发无损,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他忍住剧痛,心里暗算时间,寻思该如何让江柔脱身。 杀猪摊的老板不管是去江府还是沈府,现在都应该只刚到,等通知了人,沈十三和江蕴带人赶来,再找到他们,还需要一算时间。 江柔不走,他们两人绝对撑不到那个时候。 险险躲过一击,绿眸女人错身一闪,滑溜钻到窦子明面前,伸手一扯,直接将他腹部的剑刃抽出,举剑就刺向他心窝。 没了剑身堵住伤口,窦子明身上出现了一个血窟窿,立刻血流如注,脸色迅速苍白下去,无力避开这一剑。 说时迟那时快,江柔以大鹏展翅的姿势飞扑过去,也顾不得会不会扯到窦子明的伤口,抱着他往地上一滚,险险的躲开,然还没来得起身,后颈剧痛,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江柔叠在窦子明身上,脑袋垂在他肩颈,他身上的血瞬间染红她的白裳,他使劲儿的推她,喊她的名字,她都没有反应。 绿瞳女子的动作太快了,江柔扑倒窦子明躲开一剑,还没有来得及起身,就被她手刀砍在后颈,打晕了过去。 她冷面而立,蹲下搂住江柔,想把人从窦子明身上拖下来,但他双手死扣,已经是使了大力气,她却带不走想要带走的人。 窦子明手紧紧抱住身上的江柔,身上已经没有太大的力气,手却扣得无比紧,咬着牙问那绿瞳女子,“你,到底是,是什么人?!”绿瞳女子一言不发,捡起被丢弃在地上的杀猪刀,高高举起,急速朝他扣在江柔身上的双手砍去,窦子明瞳孔骤然紧缩,眼中倒影出越来越近的刀,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手却紧紧粘在一起,没有松开的迹象。 “啊~” 那杀猪刀卷了刃,加上他的双腕之下就是江柔,绿瞳女子怕伤了她,没有尽全力,钢刀砍在右手腕上,切断了皮肉,将腕骨砍断一半,刀身嵌在腕骨缝隙中,绿瞳女子用力将钢刀取出,鲜血喷溅了她满脸。 窦子明断了一半的右手再也使不上力气,滑落在地,绿瞳女子面无表情,抹掉脸上沾染的鲜血,正预举刀再砍,发现他已经松了右手。 只剩一只左手,腹处又有伤,没有右手相扣,绿瞳女子伸手一揽,轻松把江柔从他怀中抱离,抗在肩上,迅速消失在转角。 窦子明身上的汗水和血水交融在一起,右手已经没有知觉,拖在身侧,挣扎着往江柔消失的方向爬行了几丈的距离,眼前阵阵发黑,神经被腹处的剧痛侵蚀,仅剩的意识开始湮没,晕过去前,他想起了那年的奉新,那年的浣花溪。 人人都说窦子明疯了,敢肖想沈十三的正经夫人,可是他们都不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早认识江柔,他比沈十三更早想娶她做夫人。 疯的不是他,是这个世界。 窦家在奉新算是大户,开了个生药铺,窦父偶尔还放点高利贷,因为在郡守中有关系,没人敢耍他的赖皮,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窦子明是家中独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荷包里面有钱,说话底气也足,性子又野,窦家在郡东,窦子明就是郡西的孩子王。 江家在郡西,江蕴是郡西的孩子王。小时候都有个中二病的时期,当两大巨头碰到一起,理所当然的就要擦出火花,为到底谁才是大哥大这个关乎尊严的问题打上一架。江蕴从小被江父悄摸摸的在小酒馆操练着,窦子明哪里是对手?直接被干趴下,毫无还手之力,他鼻青脸肿的躲在浣花溪,寻思着下午再找人一架干回去,找回大佬的尊严。 窦父一边宠爱他,一边对他的管教也严,换做一般孩子早就应该被恩威并施的收拾听话了,可窦子明偏偏就是头撒欢的驴,挨了一顿打,两颗甜枣一哄,一点也不记仇,更不记打,转眼又给自己老爹捅娄子。 脸上这么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回家,起码要被关三天不许出门。 窦子明愣是咽不下江蕴这口气,关可以关,但一定要先揍这小子一顿再说! 那天的日头是真毒啊,窦子明躲在浣花溪不敢回家,准备捱到下午干完一架再回家。 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不吃就饿得慌,何况打架是个体力活儿,早上喝的那两口粥早就在胃里存不住了,蹲在浣花溪旁饿得两眼冒金花儿。 想吃肉…… 那天他发了一个誓——等征服了江蕴,回家他要骑在牛身上啃! 家里的芋头鸡、烤乳猪、炖牛腩被他想了一个遍,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后来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中午的大太阳晒在身上,总感觉皮都要被晒掉了,但他懒,又饿得慌,加上日照当头,浣花溪边就没有一处阴凉的地方,他把手臂搭在眼睛上,将就睡。 那一年的夏天又格外热,睡着睡着,觉得地上都烫,但他也没地方去,凭着一股子犟劲儿,硬是躺着不肯挪窝。 等午时过了,他睡清醒了,眯着眼睛在地上消磨时间。 他没回家,但他的小弟们都回家了,回家一趟至少得被家长们按着吃完午饭,睡个午觉,等太阳稍微偏西的时候才给放出来,现在还没到时候。 毕竟不是所有孩子都能像他一样,在爹娘的黄荆棍下依然无比跳脱。 一个光杆儿司令,拿什么跟江蕴干?! 眯着眯着又要睡过去,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嚷,“小柔!你看那里有个人!” 窦子明没有睁眼,只眯了一条眼缝,看到两个小女孩儿。 这大中午,男孩子都被关在家里出不来,两个女孩儿是怎么出来的? 想着,听见穿水粉衫那小女孩儿很软糯的声音,“曼兰,他,他怎么都不动,是不是死了啊……” 并没有死的窦子明:“……” 两个小女孩儿试探着靠近,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向很跳的窦子明就真的躺着装死,穿绿衣的女孩儿个子壮一点儿,胆子也胆子要大一些,用脚尖踹了踹他,他依旧挺直装死,然后听到如下对话—— “小柔,好像是没死,我们别管他了,浣花溪的尽头那边还有莲蓬,我带你摘!” “我娘说有莲蓬的那边是死水,有水蛇的,曼兰,我们就在这边吧。” “切~江姨骗你的啦,你竟然还信啊!” “曼兰,我怕啦……” “行了行了,那就在这儿抓鱼呗。” “嗯呀~” “你下水不?哎哎哎别说啦,我知道了,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莲蓬湾里给你摘两片荷叶挡挡太阳。” “那边有……” “我不怕!”这个叫曼兰的小女孩儿已经走得很远了,‘我不怕’三个字远远传来,铿锵有力。 温柔的小女孩儿蹲下来,视线似乎在他身上扫视,然后试探着喊他,“喂!你听得到吗?你为什么在这里躺着啊?” 地面烫得能煎肉,窦子明觉得自己的背都糊了,但是听到那细细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硬是躺得一动不动。 正文 夫人遇险 那天的下午很长。 反正小窦子明觉得很长。 张曼兰去莲蓬湾里摘荷叶,不知道从哪儿顺了三个苹果,自己吃了一个,两个给了给江柔,她把摘来的荷叶盖在江柔的脑袋顶上,下水摸鱼去了。 江柔追上去,想给她也盖一片荷叶挡挡太阳,大姐大小手一挥,豪迈道:“我这么黑,要这玩意儿干嘛,你白,给我好好挡着,你白白的好看!” 窦子明偷偷眯眼,看到小粉衫颠颠的跑回来。 太阳很大,人身上似乎都镀了金黄色的光,她被粉色的衣衫衬得白白嫩嫩,头上顶了一张很大的翠绿荷叶,小小的脸上遮在阴影里,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眼神澄澈干净,荷叶反扣在她头上,脑袋顶上还有一小节荷叶梗,可爱极了。 小小年纪并不懂什么叫做爱,也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只是那天的太阳烧得窦子明脸发烫,不用看就知道脸上红得滴血。 江柔抬眼就看见他像被煮熟了的虾米一样,跟脸上的青紫交错在一起,像个抹了大花脸唱戏的旦角,想了想,坐到他身边。她犹豫了半天才试探着问一动不动装死的人,“你是不是很热啊?你的脸红了。” 窦子明打架斗嘴的勇气全没了,只敢闭着眼睛作挺尸状。 当时江柔年纪小,见他胸膛还有起伏,也没多想,只以为他睡着了,要是换做现在,躺在这么大的太阳下,怎么也得考虑一下是不是晒晕了。 见对方不理自己,她顺手将张曼兰不要的那张荷叶盖在窦子明脸上,帮他遮一遮太阳,然后拿了个苹果咯吱咯吱的啃起来,鼓着圆嘟嘟的脸跟水中张曼兰说话,两人一应一答,聊得开心。 窦子明饿得前胸贴后背,听见她啃苹果时清脆的声音,眼馋啊,忍不住‘咕咚’咽了口口水,肚子也‘咕噜’叫了起来。 江柔听见声音,愣了愣,慢慢的掀开盖在他脸上的荷叶,跟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对上视线。 窦子明直勾勾的盯着她,脸又红了。 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之间很容易有亲切感,窦子明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反而看起来很好相处,小江柔的视线掠过他瘪瘪的肚子,呆萌的把手中啃了一半的苹果递到他面前,含糊不清的说,“你饿了嘛?我介里又苹果。” 说完发现手里的苹果是自己啃过的,赶忙收回手,咽了嘴里没嚼完的果肉,不好意思道:“我这里还有一个没吃过,喏,这个给你。” 小窦子明从烫人的地上坐起来,伸手接了她的苹果,混世魔王居然说了声,“谢谢。” 江柔暖暖的笑了笑,眼睛弯成半月,说:“不用谢。” 然后就不怎么理他,继续啃自己的苹果,坐在岸边邀请张曼兰今晚去江家睡。 小曼兰开心的应好。 窦子明坐在江柔身后半步,只能看到她一个侧脸,他学着她的样子把那张大大和荷叶盖在自己头顶,觉得太阳似乎都不那么毒辣了。 他很饿,江柔给的苹果三两口啃完,觉得这是吃过最甜的苹果。 那天一坐就是一下午,等天色都擦黑了,小江柔和小曼兰都要回家了,跟他告完别,窦子明才发现自己忘了要跟江蕴决斗。 无奈天色已晚,只能作罢。 回家被看到一脸的淤青,果然被关了三天。 平时被关了禁闭,窦子明必定会作妖,可这次却很安静,安静的度过三天,反倒把窦父窦母吓得不轻,赶忙去哄,他却再三表示自己很好,害得二老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三天禁闭结束,窦子明让小弟满奉新的打听小粉衫,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小粉衫是江蕴的妹妹! 他又纠结了三天,最后单方面的决定和江蕴化干戈为玉帛,心里面深觉得自己很大气。 江蕴的心智比同龄小孩儿成熟,说他是孩子王,并不是说他像窦子明一样,身后永远跟着一群小屁孩儿四处折腾,而是因为这片儿的孩子都怕他,惹谁都不敢惹他。 窦子明上蹿下跳的折腾,在他眼里其实觉得这人无比幼稚,无比傻缺,实在忍不住了才揍他一顿,揍完了就把他忘了。 窦子明单方面的表示结了死对头,又单方面的决定和他和解,江蕴其实半点儿都不知情,只知道这傻小子被他揍了一顿后就变乖了,三天两头的往他面前凑,试图跟他和平的讲话。 江蕴并不是戾气很重的人,对方讲话,他也应。 本来借着江蕴搭上江柔才是窦子明的最佳选择,可没想到他天不怕地不怕,这次竟然怂了,有了这个贼心,却没有这个贼胆,一直在江蕴身边畏畏缩缩,只敢偷偷的远观小江柔。 这一偷窥就是近十年,江柔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窦子明却跟她一起长大。 江柔十六岁那年,大家都长大了,当初跟窦子明一起中二病的小弟们也都长大了,变成了兄弟。 窦子明比江柔大两岁,早已经该成家,但一直拗着不肯成亲,窦父窦母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们却知道原因。 大家都看不下去了,开始怂恿他,激将他,鼓励他,窦子明终于开了窍,让爹娘去江家提亲。 城破的那一天,原本是窦家向江家提亲的日子。 乱军入城,一切都没了。 窦家匆匆出逃,窦子明被拉着一路远离奉新,连准备好的聘礼都被扔下,离开奉新,重新找了个小镇落脚定居,逃难中丢了许多家产,家底虽然没有原先厚,但窦家殷实,仍比一般人家过得滋润。 窦子明一直没有成亲,三年后幽州征兵,他顶着全家的反对,毅然决然参了军。 他憎恶战争,但能够结束战争的,只能是战争。 可没想到,入伍的第一天,碰到了失踪三年的江柔。 他对江柔的觊觎恨不得昭告全天下,沈十三不但能够容忍他,还提了他的军,除了他自身能力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江蕴保他。 懵懂的爱情将他从恣意妄为变得患得患失,他小心翼翼的保存了十年的感情,最终因为一场战乱消失无踪,然后他用了三年来缅怀。 所以再见的时候,他鼓起勇气,将十三年的爱意宣之于口,将那年没来的及提的亲提完。 人生没有几个十三年,可是晚了的,终究是晚了,缘分这个东西,不讲先来后到。 她已经成亲了。 三年前什么都没有的窦子明保护不了江柔,三年后,依旧保护不了她。 眼前的景象模糊,窦子明腹部和断腕处流出的血几乎要将他淹没,意识挣扎浮沉,淹没在无尽的黑海里,他一人躺在无人的小巷,像被世界遗弃。 ** 沈府。 郭尧觉得夫人和将军之间不对头,像个操碎心的老妈子一样,左想右想,始终觉得不是很放心,江柔一出大门口,他就快步回自己的院子。 昨天沈十三睡得晚,今天难免晚起,大抵因为是在自己的府里,用不着时刻警惕,郭尧都进了房间,他竟然也没有醒。 郭尧站在床头,在喊醒他和不喊醒他之间纠结。 喊醒吧,怕有起床气。 不喊醒吧,看夫人的神色极不对头。 挣扎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喊。 看将军和夫人这个模样,多半是昨晚吵架了,要是还不及时把沈十三寒气来把人哄好,到时候哄不好了,遭殃的还是他。 起床气最多不过踹两脚。 沈十三有一万个理由把锅推到自己身上来撒气,最简单直接的一条就是这时候不喊醒他,让他错过了最佳的哄夫人的最佳时机。 虽然是决定喊了,但沈十三的起床气还是有点儿威慑力,郭尧的嘴张了又张,始终没狠下心来喊醒他。 不过天要助他,‘将军’两个字喊出口的前一瞬间,床上双眼紧闭的人突然睁开眼睛,两人的视线对上。 “你干嘛?” 郭尧赶忙往后退了一步,组织了下语言,斟酌了下用词,说,“将军,今早我看见夫人了,夫人好像……不太好。” 沈十三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个不太好法?” 郭尧说:“脸色不太好,精神也不太好,看上去好像很……伤心?” 因为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专门用了个问句。 沈十三心里有了点儿不好的预感,皱着眉问,“你在哪里碰到夫人?” 郭尧答:“后花园的小径上。” “夫人从哪个方向来的?” 郭尧不是很确定,迟疑道:“夫人来的方向通向好几个院子,我……” 沈十三打断他,“算了,别想了。” 他穿好靴子,走出房门才想起来,折回来问郭尧,“夫人在哪儿?” 郭尧说:“好像是去龙虎关了。” 沈十三觉得脑仁儿有点儿疼,“她手都还没好,去龙虎关做什么?” 郭尧瞅着他的脸色说:“夫人问我您去了哪里,我遵照吩咐,说您出去了,我猜……夫人应该觉得您去校场了。” 沈十三:“……” ……不会再恭房外面等了一夜吧?妈的!这女人他妈的是不是轴?! 沈十三昨晚还觉得不能如实回答江柔的问题。 可今早一听,又觉得不能不如实回答。 看她这个样子,不得到一个答案是不会罢休的,可是要是如实说…… 走到大门口的这段路程,沈十三想通了。 江柔是个和善的性子,看起来虽然瘦小,但很能担责任,收了沈度做儿子,就把沈度当亲儿子看,收了沈问做儿子,也把沈问当亲儿子看。 她心地又软,很容易跟人生出情感,沈问在家养了半年,就算她不知道是自己的亲儿子,也已经培养了很深厚的感情。 平时沈问有个头疼脑热,最难受,最担心的就是她。 当初无奈吧沈问送回来,其实就应该要想到这一层,就算不告诉她,沈问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一样难过。 现在不告诉她,她也难过,不如把底交了,他沈十三的儿子,就不信命会这么薄! 想通之后,沈十三觉得自己昨天在恭房里面躲大半夜实在是太傻逼。 瞎折腾啥?最后不是一样要坦白?! 走到门口,看见一个浑身油腻的中年男人在和门侍交谈些什么,门侍看见他,神色略紧张,立即迎上来对他说,“将军,夫人出事了!” 沈十三心头一沉,厉声问,“怎么回事?!” 门卫把那油腻的中年男人拉过来,对他介绍沈十三,中年男人立即道:“沈将军,我是集市里卖猪肉的,今早刚开摊,有个男的冲到我摊位,抢了我的刀,让我快点来这儿转告你,‘夫人遇险,速去东区救援。’” 正文 这不科学 沈十三的脑壳‘轰’一声就炸了,沉着脸,浑身都写满了‘暴走勿惹’四个字,一句废话没多说,直接带了一队人马就去了。 窦子明要折转回去救江柔,来不及交代前因后果,杀猪汉也是一问三不知。 沈十三摸不清楚情况,虽不知道是如何遇险,遇到了什么险,但幽州已经不是他们初来时的那个幽州。 他花了三个月整肃幽州,把一座边城变成了驻军城池,已经安定很多,大范围的敌军入侵,或是打架斗殴,都是不存在的。 简而言之,团体作案必被当场抓获,所以江柔遇的这个险,必定不会涉及太多作案人,沈十三带了三十人,杀向东区。 那猪肉汉见人都走了,他连忙追都没追上,只得折回来,搓着手对门侍道:“军爷,我来报信耽搁这么久,丢了好多生意,您看……” 门侍当然不可能自掏腰包给他,于是道:“看见跟在后面追得鞋都要飞了的那个人没有?他是管家,你要不明天再来?” 杀猪汉没拿到钱,暗骂了一声晦气,但也因为还没拿到钱,不敢将不满表现出来,嘿嘿的笑了两声,说,“那我明天再来,等会儿管家回来了还麻烦军爷帮我提醒管家一声!” 一连嘱咐了好几次,才走了。 沈十三路上才在后悔,为什么要让郭尧骗江柔他出去了。 郭尧也跟着去了,他是自己跟着去的。 他不是个习武的的人,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他却不敢不去, 幽州被沈十三扫黄打黑除暴整顿了一通,这段时间一直治安良好,加上江柔是去龙虎关,从沈府到龙虎关的这段距离是军事重地,岗哨不少,比州府的大门口都安全,郭尧一时疏忽,竟然忘了让人跟着她。 当时净想着要不要把沈十三喊起来,让他亲自去追,亲自去哄,思虑不周,没有想到江柔龙虎关寻人无果,转而找江蕴去了。 江蕴的府邸就在东区,那一片儿是幽州的富庶之地,虽然相对也安全,但不像沈府这边岗哨众多,如果有人想作乱,也不是没有空子可以钻,江柔时时跟沈十三在一起,难得孤身一人,就被钻了空子。 郭尧不跟着去,就只能在府里等消息,跟着去亲自看上一眼,也好知道自己用什么姿势死。 将军会不会活剐了他! 沈十三风驰电掣往东区赶,因为杀猪汉也说不明白,只知道一个东区的囫囵地点,江柔在幽州除了去找江蕴,没有地方可去,所以沿途往江家找人。 刚刚到江柔被两个赌徒劫走的地方,远远的看将江蕴也在往这边走。 他的步子虽然快,但并不着急,看见沈十三这么大的架势,还愣了一下。 踏月还在飞奔中,沈十三就翻身下马,直奔过去,他没来得及说话,江蕴就道:“这么大的阵仗,是在追什么人?” 此话一出,沈十三就知道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有人来报信,江柔遇险了。” 江蕴的脸瞬间拉下三千丈,“怎么回事?” 江柔从她府邸离开最多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当时她个个问题都问得江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敢往她面前凑,只能任由她走了。 他本来是要去校场,但江柔刚走,此时去校场势必会在路上跟她撞上,就迟了些时候出门,刚要去校场,却始终觉得有点儿放心不下,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去问问沈十三这么个误会到底是怎么产生的为妥。 可江家到沈家拢共也只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江柔这时候早就应该已经到家了,怎么会出事了?! 跟当初张曼兰被拐一样,从婆家到娘家的距离,她也走了无数次,就这次突生了意外。 到底是什么人?敢在沈十三眼皮子底下劫走江柔? 看江蕴的模样知道得比杀猪汉还少,沈十三直接撇了他,不跟他废话,叫人四散搜寻。 两个赌徒并不是专业的绑匪,沈十三跟着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找到了重伤垂危的窦子明。 他身下已经汇聚了一摊血,几乎快要将他淹没,由于爬行了一小段距离,地上拖出一串血痕,背上一个血窟窿,沈十三等人来的时候流血量已经很小了。 最扎眼的是断了一半的手腕,摆在身侧,微微举过头顶,似乎是想抓住什么,断腕处猩红的血液覆盖着隐隐可见的白骨,双眼已经紧闭,没有自主意识。 沈十三双眉紧蹙,觉得事态严重了。 窦子明伤得这样重,可见是极其凶恶之徒,他吩咐直接把人抬回沈府去找祝奕和郑立人,然后立即通知封锁几大城门,不许出入,自己朝着窦子明爬行的方向追去。 江柔被劫走了。 窦子明的伤势如此之重,说明来人的目的很明确,一定是早有预谋,窦子明恰好撞见,被当做路障一样清理掉。 原以为不过是碰到了地痞流氓滋事…… 沈十三先走一步,江蕴蹲下检查窦子明的伤势,趁着其他人找抬人工具的时间,试图喊醒他,询问是何人劫走江柔,又可曾看清楚相貌,对方有没有透露出身份的举动。 但……一连喊了好几声,对方也没有反应,侍卫们做好一个简易担架,江蕴不再耽搁他的救治时间,叫人迅速抬人去医治。 郭尧一见这伤势,知道能不能活就在分秒之间,一遍跟着担架回沈府,一边让人策马先行,通知祝奕和郑立人做好准备。 江蕴心头沉重非常。 他和窦子明算是一起长大,今日他的伤势……不一定能活。 江柔也不见了。 那劫人之人一定处心积虑多时,不知在暗中窥视了他们多久,一击中地。 窦子明被迅速抬走,他也去追赶沈十三。 他们的动作已经算是快的,从猪肉汉报信到策马飞奔过来找到窦子明,最多不过用了两刻钟,但沈十三策马追出好远,都没有追到人。 分散追击的人回来,也是一无所获。 沈十三被逼急了,从军队里调派了五百人过来,一连找了一天一夜,差点把幽州城都翻过来,可江柔就像被人带着从天上飞走了一样,不见踪迹。 这是一件极其不科学的事情。 因为幽州驻扎了军队以后,重岗重哨的地方极其多,沈十三封锁城门距离江柔被劫走,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以东区作为起点,长了翅膀都飞不到城门口。 路太长,时间压根儿不够出城。 而且江柔明显不是被自愿带走的,要么被打晕,要么被堵住嘴装在麻袋或箱子里。 哪一种都会引起路人的注意。 而今天几个城门都没有马车出城,所以排除被装在箱子里面带走可能。 但奇怪的是。 追查下来,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有带着大件物品又形迹可疑者。 难道他还真能飞天遁地?! ** 与此同时,城西红灯区。 寻欢作乐的地方一般容易聚集在某一块儿地方,这种地方又一个统称,叫做花街柳巷。 烟花之地也分三六九等,像沈十三那种人下足的青楼,从来不乏极品,而且极品的女子大多是艺伎,卖艺不卖身,跳舞唱曲、吟诗诵词,做的都是极为风雅的事情,她们才貌双全,才华和气质都十分突出。青楼中的头牌或是红牌姑娘不是有钱就能见到,这些得了花魁名誉的青楼女子,一旦成名之后,背后就会有许多有权势有财富的人物作为靠山,她们不会随意见客,即使有客人有幸见到了她们,也都是客客气气,不敢动手动脚。 只有沈十三这种背景很强硬的流氓,才会、才敢逼迫其卖艺又卖身。 另一种烟花之地……严格来说,并不能叫做烟花之地。 有钱有权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仍然需要在社会底层挣扎求生,有钱没钱都是人,都有需求,有钱的男人长一个**,没钱的男人同样长一个**,并不少个把零件。 有钱有有钱的玩儿法,没钱有没钱的玩儿法,没钱人去的青楼不叫青楼,叫剃头店。 比如在工地上搬砖的工人甲觉得肾火大燥,就可以对对工人乙说,“我去做个头发,你去吗?” 一般工人乙就会反问,“没钱,你请吗?” 然后工人甲摸摸腰包说,“我请,下次你请。” 工人乙:“好。” 然后两人就手挽手,很happy的做头发去了。 剃头店一般都很简单,不像青楼那样高大上,简单的一个店铺,几个位置,以及几个拿剃刀穿得很清凉的姑娘。 工人甲乙走进红灯区,姑娘就左手拿剃刀,右手挥舞着小帕子,“官人来做个头发嘛~” 这种层次的场所,设备简陋,环境简单,姑娘的质量当然也比不上高级会所,工人甲乙一条街走到黑,看哪个挥帕子的龅牙姑娘或者二手老娘们儿还算过得眼,就过去取了她手中的帕子,说,“我想剪个帅气点儿的发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大秦不管男女,其实都是不剃头的,所谓剃刀不过就是一把剪破布的剪刀,从始至终只是个道具,并不会派上用场。 两人确定过眼神之后,姑娘把自己的剪刀挂在墙上,就表示她正在忙,然后和工人甲或者乙就搂搂抱抱钻进后院儿,一阵地动山摇,工人付钱离开。 此时的江柔,就在此红灯区中间一家名叫‘小红剃头铺’的小店儿里,店里亮着烛火,里面来来往往,进出的男人有车夫,有工人,有农户,生意在这块儿地盘上,算是比较好的了。 因为占了中间的位置,门脸也相对比较大,后院儿比其他剃头铺子也多出两个房间来,江柔就在最角落的一个房间,被捆住手脚,塞住嘴巴,绝望的听着此起彼伏‘嗯嗯啊啊’的声音。 因为服务的对象荷包里没几个钱儿,收费也相对平价,自然就没钱搞装修,隔音理所当然的就不好。 又是在晚上,是接客的高峰期,拢共就一个院子,密密麻麻的简单用木板隔出了十来二十个院子,一到这个时候,满耳朵都是淫靡的声音。 江柔不知道自己被抓来多久了,只能从日升日落,勉强判断已经过了两天。 抓她来的绿瞳女子将她丢在这里后就没有再现身过,不知道到底想做什么,江柔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隔幽州的府邸到底有多远。 绑住手脚的绳子打了两个双八结,除非天生神力能把绳子挣断,否则挣扎八百年都不可能靠自己解开绳子。 她被绑在床头,别说逃脱,就连变换个姿势都困难无比,两天下来腿脚不知道麻过多少回。 正文 是不是个断袖 一日三餐都有专人送来,是个个子很矮小的姑娘,她人虽然矮,但是性子很高傲,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半个眼神都不屑给她,满脸都是傲慢。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沈十三扫黄的风头过去,这些小店儿比以前低调,但生意仍然红火。 江柔比当初的张曼兰好一点,她好歹还能听见点儿人声,给他送饭的矮姑娘把饭菜丢到她面前的时候,也会甩下‘吃饭了’三个字。 她还能听到点儿红尘声音,通过此起彼落嗯嗯啊啊的声音,还能知道隔壁有人活着。一连过去四五天,除了矮个儿姑娘,江柔没有见过一个活人,她不知道还有什么等着自己,所以也不虐待自己,矮个儿姑娘送来什么她都努力吃完。 将来到了需要跑路的时候,才能有力气。 好在她虽然是被抓来的,但在饭食上并没有被苛待,每顿有两菜一汤,味道也不算难吃。 矮个儿姑娘每次来收碗,看见一粒米都没有剩下,总会用一种看猪的眼神看她,然后说,“猪都没你吃得多!” 七八天后,她竟然还胖了一圈儿。 她除了行动不太自由外,日子过得还算滋润,虽然心里还装着事儿,想见沈十三,想质问沈问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但她的忧思并不能抵挡饭菜每天这么往肚子里揣,日渐肉眼可见圆润。 矮个儿姑娘像嘴贱一样,每次来都要刺她两句,不是说她吃得多就是说她长肉了,连番说了好几天,江柔擦了嘴,说,“我吃得多,因为我还要长个子啊。” 从此她就闭嘴了。她的饭菜在被绑票者里面,绝对能算的上豪华套餐了,说明抓她的人的目的并不是虐杀她。 什么原因江柔不知道,但目前她一定是安全的, 她算是被绑出经验了,绿瞳女子把她丢在这儿就没露面过,很明显就不是主谋——不动她,很可能是在等她的上属指示。 这矮个子姑娘就更别说了,级别可能还没有那绿瞳女子高,就是个送饭的。 江柔自觉一没招她,二没惹她,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没必要对一个绑架她的从犯忍气吞声。 谁还不是个小公举了?!  沈十三的日子没江柔好过,她已经失踪好几天,他都快把幽州的地皮翻过来了,半个月没有认真吃饭,没有睡得好觉,脸色透着生理菜黄,又透着心理铁青。 郭尧等人看他像肾被倒卖器官的偷走了一样的脸色,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每日进出脚步都不敢踩重了。 好几天过去,窦子明伤势过重,失血过多,到现在都还没醒,被养在沈府的院子里,沈十三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但必定会一日三顿定时定点儿的去看他。 要不是有江柔这么一个人的存在,郑立人都怀疑将军大人是不是个断袖。 沈十三要把窦子明的脸皮都看穿了,他还是没醒。 两个大夫说,腹部的伤险之又险的避开了重要脏器,但失血过多,大脑陷入休克太久,很有可能醒不过来了,就算醒过来,右手也废了。 手腕没有被连根斩断,还留了半根骨头,勉强能够保住手臂的外观,没有变成天残手,但恢复过后,伤口以下,手掌就只能是个摆设,勉强能够抓握,使剑使刀是肯定不行了。 不管以后如何,现在,沈十三对他关怀备至,他还是连眼睛都睁不开,半点线索都从他嘴里透露不出来。 江蕴的脸色不比沈十三好,千机楼只抓到了两个赌徒,一顿毒打后就招供。 可他们的供词是,挨了窦子明两刀后,他们就跑了,并没有拐走江柔。 看他们的手脚,确实不是窦子明的对手,沈十三不死心,亲自来审问。 他一进来,两个赌徒就开始发抖。 前几个月他严打黑社会的时候,混混痞子哪个不认识他?顿时想跪地互扇耳光。 也算不上国色天香的一个女人,怎么就是沈战的夫人?! 不是传说沈战的夫人胸大屁股翘,长得像个狐狸精,迷得沈战北都找不着了吗?! 哪里胸大?哪里屁股翘了?! 两人浑身已经被打得没块儿好皮,沈十三一来,都想跪地求饶,但被绑在十字刑架上,跪不下来。 沈十三面无表情,眼睛里都是血丝,眼底下又两团乌青,虽然穿得整齐,但还是像个鬼一样,他挥手,叫人把两人从刑架上解下来。 两人几乎是一自由就‘噗通’跪在地上,审讯多日已经伤痕累累,连求饶都虚弱无比,沈十三二话不说,直接一脚把赌徒乙踢翻在地,踩在他脸上。 ‘咔嚓~’ 清脆的骨头碎裂声传来,赌徒乙连惨叫都叫不出来。 沈十三穿的是训练重靴,鞋底嵌了钢板,一脚踩在脸上,他再稍微一用力,赌徒乙脸上的骨头都被碾变形了,他却问那赌徒甲,“人在哪儿?” 赌徒甲看见乙的惨状,脸颊一阵酸痛,像那一脚是踩在了自己的脸上一样,抱着头眼泪唰就飚了出来,一边哭一遍求饶,“沈将军,我们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沈十三:“来龙去脉说一遍。” 赌徒甲半句都不敢隐瞒,沈十三都没挨他一根儿头发,直接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包括怎么欠了九爷的钱,怎么动了心思,想把江柔绑去干什么,又是怎么实施绑架行动,怎么被窦子明赶跑,字字句句,不敢说一句假话。 要说这赌徒甲才是真轴,招供就招供,他连绑架江柔想要做什么都不晓得扯一个谎。 赌徒乙仍被沈十三踩在脚底下,双眼暴突却还奋力的瞪他,希望自己这个蠢兄弟能够会意闭嘴,奈何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对方去因为畏惧沈十三的淫威,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地上,不敢乱看,没有接受到他的信号。 听完,沈十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你们想把我夫人卖去哪家老爷那里?” 赌徒甲整个人几乎都要伏到地上去了,深怕不能脱罪,说话的语速又快又急,“误会,将军,都是误会!我们不知道那是夫人,才鬼迷心窍,都是误会啊将军!” 话刚落脚,忽然看见飞来一脚,躲都躲不开,然后喉头一甜,一口热血从口喷涌而出,同时自己的身体被踹飞,撞到刑房的墙壁才停下来,摔到地上。 沈十三转身往外面走,给刑房守卫丢下四个字——五马分尸。 哀嚎声瞬间从刑房里传出来,他阔步离去。 沈十三向来就是狠厉之人,这两个赌徒好巧不巧触了他的逆鳞,又好死不死的撞上江柔失踪,他找了这么几天没找到人,心情已经不能用不好来形容。 这两个人不死都说不过去。 沈十三来之前,其实就知道问不出什么,千机楼的逼供手段不比他逊色,也已经查证两人话的真伪,只是胸中一口恶气,怎么都除不尽。 他像头走投无路的野兽,狂躁的在原地打转,用尽浑身解数都找不到想找的人。 一踏出刑房,郭尧直冲上来,正好撞到他身上,沈十三稳如泰山,郭尧自己反倒被撞退好几步,连站都没站稳,就着急忙慌道:“将军!窦统领醒了!” 沈十三徒然紧张起来,一把薅开郭尧,往家里赶。 郑立人正在窦子明床边感叹医学奇迹,赞叹小伙子的身体素质很不错,沈十三徒然就像山匪进村一样,直接把他起来甩开,对着窦子明披头就是一通问,“带走江柔的人长什么样子,有没有什么特征,有没有暴露身份?砍你的人和带走江柔的人是不是一波人?” 正文 井水不犯河水 窦子明大伤一场,血流了半缸,好几天都处于昏睡状态,只能靠硬灌一碗一碗的药汁和米汤吊着命,刚刚醒来没多久,整个人都还处于迷蒙的状态,正在瞪着床顶想‘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看到沈十三那张满是胡茬的脸,和他紧咬着的腮帮子,以及他满脸的阴翳,才想起来。 啊!这个人是沈战! 沈十三紧盯着他,恨不得动手从他嘴里把答案掏出来出,却见他口唇禁闭,一点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并且还看自己的时候还双眼发直。 他不是有耐心的人,直接就上手抓人,郑立人赶忙挡上来,“唉唉唉将军~使不得!可是不得!窦公子肚子上还一个大洞呢,你给他扯裂了伤口,他铁定再睡个十天半个月,一命呜呼也未可知啊!” 沈十三听到最后一句话,强忍着把窦子明从床上薅下来的冲动,只把郑立人拎开,再说话的时候,虽然语气不善,但好歹不再上手了,“你要是跟了老子说你失忆了,一刀捅死你!” 常见剧情都是这样,一到关键时刻,关键人物就失忆,让苦苦等候的众人白等一场。 窦子明被这一吼,像是半睡半醒的人被惊醒,眼神瞬间清醒起来,脸上五官都扭曲了,像是在忍着疼痛,嘴里磕磕巴巴的,“绿瞳女子,不,不是秦人,功夫极,极高,身法很诡,诡异,其他的,就,就不知道了。” 他一口气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说出来,从沈十三的问话里已经能猜到江柔并没有救回来,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问了一句,“小江,有没有,有追回来?” 沈十三是把‘过河拆桥’四个字的精髓学到了极致,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一听再也问不出其他的了,直接提脚就走,完全无视了窦子明的问题。 窦子明下意识的想坐起来,又被郑立人按回去,“这么大个窟窿是伤在别人身上了?” 在他挣扎着翘起身子之前把他按回去了,窦子明知道自己没有余力追上去,将希翼的目光投向郑立人,“小江她……” 郑立人摆摆手,坐到床边把还没来得及灌他喝下的药递给他,“现在的年轻人哟,自顾不暇还一门心思的操心别人,好好的小伙子,大把的黄花姑娘看不上,非要去惦记别人的小妇人,喂喂喂,别瞪我,我不说,我不说了行了吧!给给,喝药。” 沈十三等了七八天,等来的消息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只知道一个女人,一个身法诡异的女人,除了绿瞳这个信息还有点儿用,其余简直可以说是废话。 幽州这么大,一个女人想隐藏起来,有太多办法了。 不过绿瞳……沈十三这辈子还没见过绿色眼珠子的人,走在街上,或多或少会引起些路人的注意力吧? 绿瞳这个特征极为少见,即使有,也很容易被人视为妖邪,被排挤,被孤立,甚至很有可能被群起攻之,以‘除魔卫道。’ 这么一个女人,若是有人见了,必定会记忆深刻。 可是对方既然动手,必定是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她既然愿意暴露出自己的异瞳,那就说明瞳色对她造不成影响。 沈十三暴躁好几天,毫无进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抓住绿瞳这一条线索。 军中的事务要等着他处理,江柔也等着他找,沈十三分身乏术,十几天下来,脸色越来越沉,脾气越来越怪,人也越来越邋遢。 主要是没有精力来拾掇自己的外形,加上打仗的时候比现在的更难的情况都有,习惯了。 江蕴的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两头奔波,窦子明清醒过一次之后,隔天就发起了高烧,直接把人烧晕了,接下来的几天,低烧高烧就没停过,一直耗着,把郑立人都耗瘦了,忙着把他往鬼门关外面拉。 偏偏这时候晋国也不肯安分,频繁的往大秦边境退出来的缓冲带里面试探,一次比一次更深入,似乎是在试探大秦的底线。 沈十三诸事缠身,当晋国十五人小队再次往缓冲地带里面试探的时候,他刚刚好在龙虎关。 听闻斥候来报的消息,脸上能刨出锅底灰一样黑,然后直接摔了刀,夺了箭筒和弓箭,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围着他的几个将领大道要遭,赶忙也骑了马追上去,结果还是没来得及,眼睁睁的看着沈十三数十箭连发,直接把晋国士兵射死在缓冲带里。 将领们追上去,围着沈十三,话都不敢说了。 这一批的将领都是从新兵里面提拔上来的佼佼者,虽然能力出众,但到底没上过战场,也没见过世面,比不得老兵,一见沈十三斩杀十几个晋国士兵,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这个将军太鲁莽了! 像晋国这种类似骚扰的流氓行动最不好解决。 一次来十几个人,翻不起什么风浪,但踩的是大秦的国土,试探的是秦人的底线。 不杀,难扬国威。 杀,势必会顿起争端。 前者会让人觉得大秦软懦可欺。后者会变成两国争端的导火索。 战争不是儿戏,就算不可避免,没有万全的把握之前,也不可贸然行动。 沈十三十几箭下去,说不定两国就会干起来。 干,总是要干的,但不是现在,龙虎关外这三十万士兵,要是有怂蛋,就对不起插在关外的这一面‘秦’字旗。 但不是现在。 时机还没到,该练的兵没有练到位,该筹划的也没有筹划好,现在动兵,不是明智之举。 沈十三把空了箭筒往身后一个将领怀里一丢,命令:“找几张破席子,把这几个杂碎卷起来,给老子一字排开摆在边境线。” 长弓立马,大漠的风一吹,卷起无数黄沙,拍在他脸上,他一手持弓,冷冷的望着横七竖八的一堆尸体。 十五箭,箭无虚发,大多数都正中心脏,唯有两人见势不对,转身往晋国的国土跑,被一箭从后脑勺穿出面门,死状比较惨。 将领们有些不解。 把尸体摆开干嘛? 沈十三一个眼神瞥过去,一干人等立马也不一问为什么了,麻溜儿的纵马而去找席子。 沈十三强调了一句,“破席子。” 打马往回走的将领甲勒马掉头回来,愣愣的,“将军,破席子……?” 席子倒是好找,买两卷就是了,破席子……去和乞儿抢? 沈十三又是一个冷飕飕的眼神,将领乙一挥马鞭,打在此将领的马屁股上,然后自己追上去,和他并驾,“你是不是傻,抠两个洞不就是破席子了,干嘛非要去和将军杠?” 将领甲一想,觉得有道理,然后不解的问,“将军为什么非要破席子?有什么深意吗?” 将领乙说:“不知道,不过将军说话,我们照办就是了。” 将领甲话在嘴巴里,说出来觉得有些大不敬,不说又憋得慌,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我觉得将军今次太鲁莽了,要是晋国借此发难,那该怎么收场?十几个人都死了,肯定善了不了!” 将领乙犹豫了一下,说:“虽然我也觉得有些鲁莽,但总隐隐觉得将军这样做是对的,我们后撤半里地,晋国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快把半里地都走尽了,不拿出态度,以后肯定会更过分,我大秦也不是好欺负的!” 将领甲被他说动,但还是觉得沈十三行事太冲,隐隐觉得不安。 席子很快买回来,为了达到沈十三‘破席子’的标准,将领甲乙各将十几卷席子用刀挑了好几个大洞,裹在晋国士兵的躯体上,连个囫囵尸身都盖不完整,让人一看就觉得这几个人实在是死得太惨,太寒酸。 沈十三亲眼盯着他们将十五具尸体一水儿排开,然后道:“去喊话,让宋成化过来领尸体。” 宋成化就是晋国镇边关的将军,和沈十三的封号有点像情侣同款,称作怀化大将军。 这下众将领都犹豫了,将领丁大着胆子道:“将军,三思啊!” 杀了人家的士兵,用破席子卷成一排,让人家的将军亲自来领,这完全就是第一种侮辱行为!不打都不是条汉子! 岂知沈十三还有更侮辱的,他调来弓箭手,在境线一字排开,足绵延十里地,一声令下,拉弓放箭,整整齐齐的在境线插了一排箭矢,一排箭墙将两国国土清楚划分,泾渭分明。 而那十五名晋国士兵的尸体,摆在箭墙之内,大秦的国土上。 众将领倒抽一口凉气。 嘶~ 这就是要现场打起来的节奏? 这个箭墙不是随随便便放的。 两国交战之时,双方弓箭手出列,在队列最前方射出一排箭墙,敌方冲破箭墙,就代表侵略己方国土——打。不过既然双方都站在战场上了,那就没有不打的道理,一般都是射出箭墙后,吹号角,同时冲锋,箭墙只是一种仪式。 而沈十三将战场上的仪式搬到这里来,是……? 沈十三见众人没有动,厉声道:“怎么?要我亲自去?!” 众人见他发怒,忙不迭的去了。 宋成化很快就来了。 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身后浩浩荡荡跟了起码十万兵力,他策马当先,马蹄溅起阵阵黄沙。 箭墙内外,各是一国,沈十三身后只有一排弓箭手,他以睥睨之姿立于马上,等宋成化近了,与他呈对峙之势。 宋成化身着重甲,腰间佩剑,年岁看上去比沈十三略长一点,约三十来岁,正当壮年,但不像沈十三那样精气神很足,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阴郁。 浑身都似乎笼罩着一层阴云,不论看任何人,眼神里都像藏着毒针,阴嗖嗖的,一看就十分精于算计,城府很深远,也很擅长在背后捅刀。 他的目光落到地上的一排尸身上,身上的阴郁之气更浓重了些,“秦晋井水不犯河水,沈战,你杀我晋国士兵,是在引战吗?” 沈十三眉梢高挑,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缓缓道:“井水不犯河水?” 他从来都是一副威严之相,常年板着脸,脾气又很大,甚少露出这样的阴阳怪气的表情,乍一看到这样的他,众将领心头都跟着跳了一跳。 宋成化沉默,似乎不想搭理他,只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十三更不想搭理他,一侧首,将领中站出来一个擅辩的,策马走到阵前,朗声道:“宋将军这话不对,何谓井水不犯河水?晋国士兵三番两次侵入我大秦国土,我军数次驱赶,其充耳不闻,屡屡进出我大秦国如自家大院,这叫井水不犯河水?” 正文 白眼儿狼 宋成化神色一变,像是惊讶,像是愤怒,但被迅速掩盖下去,反问那将军,“你是哪个卒?何时轮到得到你插嘴?” 那将领并不怯场,胸脯一挺,“天策军虎豹骑督司,曹烨。” 宋成化嗤他一声,“曹烨?谁?没听说过。” 曹烨脸上并无窘迫之意,宠辱不惊,沈十三接过话道:“宋成化,你少扯这些,你晋国士兵擅闯大秦领土,老子本来没想要他的命,怪他自己运气不好,正撞到我军军事演练,一眼没看见,误杀了。” 宋成化脸上的表情骤然扭曲,因为沈十三那一句轻描淡写的‘误杀’。 秦家的将士们也服了。 他们明明亲眼看到沈十三一箭一个射杀了,结果他上下嘴皮子一搭,面不改色就直接偷梁换柱成误杀。 众人才觉得沈十三是个莽夫,现在又觉得他一肚子坏水。 射杀和误杀看起来也就是一字之差,其中的门道就大了。 射杀,那是故意的,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误杀,不是故意的,还可以再谈谈。 你的人故意闯我的地盘,我在自家的地盘练兵射箭,不知道他悄悄摸到我家来,呀!一不小心就误杀了。 我不是故意的呀! 你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你凭什么还要跟我算账?! 你家里有矿啊还是你屁股比我屁股大啊?! 宋成化跟沈十三打过交道,知道他这人惯爱耍泼,看起来言语并不多不多,一旦开口就是颠倒是非黑白,你是抹不干净的。 沈十三的目光落在十五卷破席子上,说,“这几个人,你看你自己是领回去,还是留在我这儿?” 显然,领回去的意思,就是晋国吃下这么闷亏,自己认栽。 士兵的遗体留在别国,那是万万没有道理的,唯一一种可能,就是战时。 打仗的时候谁还管你哪个国家的士兵、留在哪个国家?自己管自己都来不及!留在大秦的意思,就是——打。 众人的心都提起来了。 各人看来,这口气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的。 谁知,宋成化举手一扬,众人都以为他是要下进攻令了,他却只是叫人拔了箭墙,将十五名士兵的尸体拖回去,半眼都不看沈十三,阴沉着脸走了。 十万士兵来得浩浩荡荡,走也迅如疾风,不肖多时就离开了秦兵视线。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就算了?! 不对啊!不科学啊! 沈十三调转马头,绝尘而去,留下一个深沉又高大的背影,深藏功与名。 战神岂是虚名?沈十三如果真是莽撞意气之辈,焉能统兵百万? 宋成化此人锱铢必较,他吃一闷棍不还手,当然不是因为跟沈十三有奸情。 沈十三的百战百胜,而曾经有一战,他其实应该输,但最后却赢了。 这一战的对手,就是宋成化。 当年数国联盟作乱大秦,那时皇帝被架空,沈十三平叛出征,他手里握的兵力有限,辎重后方补给也时断时续,他纵然万般神勇,也不可能真的一剑可挡百万师。 三岗岭一战,沈十三比宋成化少十万兵力,战前,明明跟副将拟定好围点打援,但天降大雨,山体崩塌,堵了援军的路,他陷入万死之地。 宋成化虽然气量狭小,但不可否认也是一代名将,天要助他,那一战沈十三领兵三十万,最后只活下来八千人。 宋成化却还有十万余兵众,沈十三不可能投降,也不可能做俘虏,下令死战。 八千人,在敌军面前渺小如蝼蚁,三岗岭地势复杂,他只能退避打游击,但人数毕竟是压倒性的,等包围圈渐渐缩小,他离殉国也越来越近。 就在此时,晋军主帅却传来军令,命令宋成化撤退。 那时的宋成化还不如现在威名,只是一个副将,必须听主帅的命令。 主帅在关键时刻召他即刻必回,军令如山,他不能不听,心有不甘,也只能撤走。 他被召回的原因很简单,锋芒太露,被人记恨了,怕他斩杀沈十三,从此扬名立万。 晋国的政权也并不稳固,太子党和六皇子党斗争激烈,宋氏家族归顺太子党,主帅却是六皇子党,右翼前锋更是在暗中窥视的四皇子党。 一支军队,三党分权。 但这次的主帅却是六皇子党,宋成化是太子的人,太子已经是太子,东宫乃是国本,本来就不好扳倒,如果宋成化立下奇功,他就再添一名大将,所以宋成化被其余两党联合针对。 宋成化无法,放了沈十三归山,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这次镇边关,晋军有一名参将,名叫薛高卓,是四皇子的人。 宋成化数战成名,熟读兵法,为人沉稳,他的行事风格就像他的气质,暗中潜伏窥视观察加总结,寻找出的你的弱点,打蛇打七寸。 现在各方蠢蠢欲动,谁都没有先做出头鸟,宋成化不可能纵容士兵数次挑战大秦,一不注意就很容易玩脱。 能指使动士兵的,不只有宋成化,参将也可以。 四皇子千方百计把薛高卓安插在军队里面,为的就是牵制宋成化,但薛高卓此人刚愎自用,不是块的打仗料子,却处处想冒头,军功桩桩都想往自己头上揽,偏偏又是个蠢货,喊他来赶场他偏要来点黄。 宋成化和沈十三交过手,知道他不是愚蠢之人,知道他的雷霆手段,在他眼皮子底下试探,死路一条,除了白搭人命,没有任何作用。 这等蠢事,那个急于立功的薛高卓做得出来,宋成化绝对不会这么智障。 果然,沈十三说晋军屡次侵入秦地的时候,宋成化的脸相当精彩,晋皇帝没有命令,他不敢贸然和秦军交手,这次这个事件,是他治下不严,要是让晋皇帝知道,他要顶一桩大罪。 他只能将此事按下来。 这算是杀鸡儆猴,以后晋军再想试探边境,也得好好算算自己到底有几条命来死,而那十五卷待物侮辱性质的破席子,算是对晋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回敬。 秦军将领们只知道沈十三射杀晋军,却不知道他为什么敢射杀晋军,一脸迷茫,只觉得自己将军可能有毒。 沈十三处理完晋军的骚乱,又一刻不停的找江柔,不停的查探,寻找线索,一直跟江蕴泡在一起,回家的时候天都黑尽了。 推开卧房,里面空无一人,床铺冰冷,没有人笑吟吟的喊他‘将军’。 有一瞬间,沈十三猛然觉得,睡了这么久的屋子,此刻看起来竟然没有人气。 桌子上还有两双纳了一半的鞋子。 一双是沈度的,一双是沈问的,没有一双是给他的。 江柔总是能抽出时间分一些爱给两个孩子,明明她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回家也是疲累不堪,却脱臼一只手都能慢慢纳鞋子。 鞋子的针脚很细密,鞋底做得很软,又美观又好看,后脚跟的绿宝石还没来得及嵌上去。 她的手一向很巧。 两双鞋子放在这里,半个月来,沈十三一直没有时间仔细看过。 静立片刻,他徒然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没来得及嵌上鞋子的绿宝石落到地上,清脆一声响,碎成了毫无价值的渣子。 他力气大,四只半成品的鞋子飞出去,散落在房间的各个方位。 他气得眼睛都红了。 绿眼睛的杂碎到底把这个蠢货弄到哪里去了?! 半晌,他渐渐平静下来,一只一只的捡起落了一地的鞋子,把它们原样摆放在桌子上,目光在在桌面上流连。 白眼儿狼,也不知道给老子缝一双! 夜晚安静,儿童的啼哭声由远及近,奶娘在门外敲门道:“将军,您快看看小公子吧,他哭闹得厉害。” 沈十三烦躁的打开门,“你是奶娘还是我是奶娘,哭得厉害也来找我,养你做什么?” 正文 这是唐文山的声音! 沈问哭得满脸涨红,隐隐都有了发紫的迹象,满脸的都是泪痕,哭声震天,被奶娘抱在臂弯,两只小手无意识的举在空中,似要投向谁人的怀抱一样,偶尔还一抽一抽的,要哭背过气去一样,还老是要娘,奶娘看他模样吓人,怕出什么事,没办法了才来找沈十三。 沈十三开门劈头就是一通骂,奶娘本来就忐忑的心,差点一蹦子跳出喉咙,立即惶恐道:“将军恕罪,奴婢这就带小公子下去。” 江柔失踪半月,沈十三的耐心所剩无几,更没有心情再去管沈问。 哭就哭好了,反正又哭不出毛病。 奶娘带着沈问仓惶退下,沈问一见她开始往反方向走,哭声骤然变大,干嚎一声,“娘~要娘~” “站住。” 奶娘都走了好远,突然听见沈十三的声音,战战兢兢的抱着孩子折回去,沈十三伸手把沈问提过来,‘嘭~’一声关上了门。 奶娘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走了。 沈问十分黏江柔,骤然半个月都没有见到娘亲,其实已经哭闹了好几日,奶娘每次都要哄好久,可今天他的犟劲儿上来了,见不到娘就不罢休,足哭了大半个时辰,怎么哄都没用。 沈十三听到那一声‘娘’,多半也是想到了江柔,难得耐着性子带一回娃,却没想到沈问根本不领情,一看江柔没在,哭声又立即放大。 不仅哭,还挣扎着不要沈十三抱,小手乱挥,要从他怀抱里下去。 这么近的距离,沈十三难免被挥到脸,或者被打到肩膀,虽然力气不大,也不痛,但已经足够他恼火了。 沈问哭,他就虎着脸,像呵令下属一样,呵令道:“不许哭。” “再哭割了你的舌头!” “把你丢出去!” “闭嘴!” 到最后,几乎是在咆哮了,可沈问相当有他老爹的风骨,——你横是吧?你横我比你更横! 平时沈十三只要一沉下脸,就要吓倒一片人,再一瞪眼,又一片,要是再加上咆哮,效果翻倍。 偏偏沈问就不吃这一套,他爹的咆哮越大声,他的哭声也越大,到最后隔壁都能听到沈十三几乎要掀房顶一样的怒吼。 奶娘以为,娘没在,爹上场肯定也比她管用一点,沈十三也是这么以为的,结果发现沈问压根儿不买他的帐,只要娘。郭尧在外面叹了口气。 将军的脾气真是愈发的大了…… 沈问跟沈十三较劲儿一样,也哭得撕心裂肺,正在这时,房门又被敲响了。 ‘咚咚。’ 轻轻的两声,极轻极细,沈十三要不是耳力好,这么大的哭声,就把敲门声淹没了。 他正对沈问束手无策,不是一般的着恼,忽听有人敲门,随手抓了件儿不知道什么物什摔到门上,“没看见老子正在忙吗?滚!” “爹?” 是沈度。 沈十三把手里不听话的小王八蛋放在床上,开门看见沈度衣着整齐,仰头看他,“爹,我听见小问……” 别看沈问人小,声音却比沈十三小不了多少,沈度的院子就在隔壁,早就听到了。 他犹豫了很久,但这哭声太过凄厉,并且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等了很久,没有哭声停歇,就穿了衣服过来。 房间内的沈问听到他的声音,自己挪着从床上梭下来,迈着小短腿边哭边喊,“哥哥~” 那软糯委屈得哭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十三把他暴打了一顿。 沈十三冷着脸看着沈问飞鸟投林一般扑过去抱住沈度的双腿,窜天猴儿一样,拉着沈度的手,脚蹬在对方的身上,把手脚并用,像上次爬到江柔怀里一样,爬到哥哥的胸膛搂着脖子,背对着他。 沈度下意识的伸手拖住他的屁股,偷瞅了一眼沈十三的脸色。 嗯,相当黑。 沈度道:“爹每日事务繁忙,小问吵闹不休,您休息不好,要不儿子……” 话还没说完,沈十三就道:“抱走!” 他怀疑刚才的自己脑壳有屎,为什么要把这个逼崽子留下来! 沈度却没走。 他已经快十岁,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瘦小,不知道是吃得多还是动得多的原因,这一年多个子拔高得很快,比同龄的孩子都要高上不少,壮了不少,抱一个沈问完全不觉得费力。 沈问在他怀中渐渐止住了哭声,刚才的两场大哭耗费了太多精力,几乎是眨眼就睡着了,哭过劲儿了,在睡梦中都还在抽噎。 沈度把他往上托了托,沉默的站了半晌,才问,“爹,娘……是不是出事了。” 不仅是沈问,沈度也半个月没有见到江柔,府里来来往往的人,重伤被抬回来的窦子明,都不寻常,他问过好几次,但每次沈十三都恰好被人喊开,他什么信息都没有得到,但能感觉到空气中沉重的气氛。 他一问,沈十三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很久,才简单的极短促的说了一个字,“嗯。” 大人的世界,天塌下来也自有大人来抗,孩子应当被保护仔细,不论是安全还是心理,最好都保护得好好的。 但那是别人家。 沈十三的儿子,将来是要抗大事的人,不能一点点风浪都经受不住,沈十三没有瞒他。 沈度脸色巨变。 虽然早已经猜到了,但猜测和事实,是有很大差距的,他声音都略有颤抖,但强行镇定道:“娘她…。” 话又被沈十三截断,“目前没有进展,也没线索,你帮不上忙,好好练你的刀,学你的拳,回去吧。” 沈十三说得对,沈度什么都做不了。 没有瞒着他,是他有知道的权利。 沈度步履沉重,方才没觉得怀里的沈问有多么重,此刻却觉得怀中似揽了千斤精铁。 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第二日一早,京城来了飞鸽传书,是皇帝的信。 沈十三以为是京中要事,结果拆开书信一看,通篇都是大骂他龟儿子、死狗的字句,上来就骂,连个原因都不讲,沈十三越看身上的戾气越重,看了一半就直接把信纸揉成一团,随手扔了。 如果老沈坚持看完的话,会发现书信的最后一句是这么写的——老子把江家人留在京城是做人质的,你悄悄把人运走是想做什么?讨你小公主的欢心?你他妈还真要上天?赶快自觉给老子把人送回来!不然诛你九族! 文末还重重加了好几个感叹号,以表示自己的愤懑和滔天怒意。 但是! 沈十三统统没有看见。 纸团刚一扔,江蕴匆匆而来,进门就道:“走,城西有消息。” 千机楼探得消息,有人半个月前曾见一个绿眼珠的女人扛着一个麻袋去往城西。 那女人十分谨慎,千机楼忙活这么久,也只找到一个目击证人,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她可能早已经转移地点,所以必须分秒必争。 幽州已经封了半个月,沈十三再牛气,这也已经极限了,最多还有三天,如果他再无缘无故的封城,民愤民怨就压制不住,民心就要不稳了。 半月前突然封城,时候扯了个捉拿刺客的缘由来做名头,可是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再厉害的刺客,官府军队捉不住,就是地方政府的无能。 三十万大军驻镇,半个月过去,你连个刺客都捉不住,你说是不是你无能? 幽州干旱,很多货物粮食都需要从别城贸易,半月封城,百姓已经是怨声载道,时间再长,大家也都不是傻的,便出现诸多猜测和留言。 而那绿瞳女子已经开始动作了。 城中开始有人莫名其妙的高热不退,并且有开始大范围传染扩散的趋势,有流言说,“城中已经开始蔓延瘟疫,封城是为了阻止瘟疫蔓延,让着一城百姓自生自灭。” 祝奕和郑立人都被派出去,苦心研究好几天,发现高热的百姓都饮用一处水源。 很明显,水源被人动了手脚。 自古以来,瘟疫都是个难解的题,一旦沾染这两个字,务必要有成百上千的人丢命,尽管沈十三已经官方辟谣,但效用不大,老百姓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如果继续封城,势必会发生暴乱,谣言很可怕,人的求生欲更可怕,这些老百姓不能打不能杀,动乱起来,沈十三压不住。 这两天已经有百姓围堵州府和沈十三的府邸,要求给一个说法。 沈府还好一点,有军队驻守,再加上沈十三从前杀俘屠城的积威仍在,百姓只敢在军队的人肉围墙外喊着要一个说法。 而幽州知州的州府就惨了,臭鸡蛋烂菜花把州府大门都糊住了,那个门口压根儿就不能走人,一踩一个摔,因为地上的鸡蛋液已经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半寸高的鞋底都能淹了。 绿瞳女子的目的已经那很明显——她要带江柔出城。 她制造恐慌,逼迫沈十三开城门,就是为了带走江柔。 最后的期限里面,如果找不到江柔,一旦打开城门,不论盘查得再森严,绿瞳女子必定有计策可带走江柔,那时候放鱼入海,外面这么大,上哪儿去救人? 日子渐久,江蕴和沈十三都在苦思,这个绿眼珠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连千机楼的耳目都可以避开这么久,她带走江柔又想做什么? 城西的平民区,这里的消费水平普遍不高,建筑比之东区,破落不少,沈十三这次带了足一千人,直接在城西地毯式搜索,十人一队,他和江蕴也各带一队,分散盘查。 江柔认真记着日升日落过几轮,每一天都在数这是自己被抓来的第几天,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推测这是什么地方,试图激怒送饭的矮姑娘,让她失言,从而推断自己的处境。 矮姑娘初上了几次当,就警惕起来,不在再跟她多说一句话,江柔只知道自己身处城西、沈十三封了城两个的信息。 但有一点,或许比较重要。 江柔从她的口风推测,抓她来的这伙人不是冲着沈十三来的,是冲着她来的。 因为那矮姑娘怒意上头后,偶尔说过几句,‘等见到……看你还这么狂!’,‘等出了幽州……’之类的话。 前面见到谁,她没听清楚,因为矮姑娘刻意避了名讳,后面一句,是她说到一半察觉失言,噤了声。 如果是想用她威胁沈十三,达成什么交易,或者获取的什么东西,那就不会离开幽州。 而有人要见她,就说明不是直接把她当做一个人质,或者筹码。 恍恍惚惚的思索着,突然听见外面一片嘈乱,似乎是有什么人强闯了这个店铺。 凝神一听,隐隐听到几句,‘全都不许动,否则就地斩杀!’ 江柔心里一喜。 这是唐文山的声音! 还没喜完,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极轻又极小心的关上房门,一个男人动作敏捷的闪了进来。 正文 蹲下抱头 沈十三为了以防错漏,调来的这一千人,都是先锋营里的兵,他们天天跟江柔在一起训练、聊天,已经无比熟悉她的那张脸,只要她在,就绝对不可能不知道她是江柔。 众人跟江柔的战友情已经比较深厚,找人来十分卖力,唐文山跟沈十三一队,从街头搜查到巷尾,最后折回来,进了这家‘小红剃头铺’。 士兵们荷包里也没几两银子,知道这种地方是做什么的,沈十三就更不用说了,当年在京城做混混痞子的时候,什么底层没见过? 他从进来开始,脸色就越来越难看,眉头也越蹙越紧,吓得人三步开外就不敢再靠近他。 唐文山猜到他的想法,心里既希望能搜出江柔,又希望搜不出她,实在不行,最好换一家做正经生意的店把人搜出来。 这种做皮肉生意的店面,江柔要是真在里面…… 现在是正午,店铺里的生意冷淡,外间的门店里坐了十来个姿色平庸的女人,有正在磕瓜子的,有互相交谈的。 沈十三等人都穿甲胄配大刀,进门后一正在小憩的中年女子被惊醒,一看这架势,先愣了一瞬间,然后连忙迎上来。 “哎哟,各位军爷这是……” 她已经上了些年纪,身材走样得不成样子,脸上涂了二斤白粉,一笑似乎都在扑哧扑哧往下掉渣滓。 唐文山二话不说,直接抽刀一举,大声呵道:“全都不许动,否则就地斩杀!” 那中年女人似乎被吓到了,惊恐的后退两步,唐文山又道:“蹲下抱头!” 现场但凡是个没穿甲胄的人,全都蹲下抱头,又惊又怕,不敢反抗。 沈十三扫视了一圈,这里的陈设很简单,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靠店铺最里面有个门洞,没有装门,只有一张红色的帘子遮挡。 他抬脚走进去,身后立即跟上八个士兵,留了两个在外面看守。 掀开帘子,里面就是后院儿,不大一块儿地方,用木板简陋的隔出十几个隔间,密密麻麻,一个接一个,能供人走路的只有中间一条容两人通过的小道。 一踏进这里,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淫靡的气息,交杂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难闻味道,令人作呕,真不知这些人是真么在这里睡下去的,有一个隔间里面还传来少儿不宜的声音,士兵们开始挨个儿搜查隔间。 但这后院儿明显是店主为了省钱,自己简易改装的,每个隔间里面除了一张床,连个放衣服的地方没有,一览无余。 士兵们一个隔间一个隔间的检查过床底,都没有。 轮到了那个有女人呻吟和男人喘息的隔间,也不知道里面两人是酣战正欢还是怎么的,外面这么大动静,竟然都没有半点儿影响到他们,沈十三亲自一脚踹开遮挡的木板。 里面的男女当真是太过投入,进入了忘我的境界,门突然飞到床边,两人俱都是吓了一跳,双双停下动作,拉过被子盖住赤裸的身体,惊疑的看着门口高大的身影。 那嫖客一见沈十三他们身上穿的铠甲,顿时胆子都吓破了,以为自己遇到了扫黄小队,哆哆嗦嗦道:“军爷,我,我是第一次,求军爷饶了我这一次吧!” 沈十三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一手提着刀,进去掀了他们的床底。 床下没有人。 这隔间跟其他隔间的布局差不多,一眼就能看完,床底下没有人,那就是真的没有人了,沈十三探查完,站在床边去没有走。 他的目光看得那嫖客毛骨悚然,正准备穿上裤子,被沈十三冷冷一瞥,吓得不敢动弹。 沈十三提起刀剑,放在那嫖客的脸旁,他顿时飙出眼泪,“军爷饶命啊!我真的是第一次来,只是憋狠了,军爷不至于要我的命吧,我以后再也不嫖了,再也不嫖了!” 沈十三缓缓用力,那嫖客因为要避着刀刃,脸随刀的方向小心移动,露出了藏在他身下的女人。 沈十三看见那张脸,眼中似含有秋波,被吓了一通,稍稍盈了惊慌的泪,不是江柔。 沈十三调转脚步离开,留下一对惴惴不安的露水鸳鸯。 士兵们也跟着他离开。 再往里面,是这个院子里面唯一的正经房间,虽然不豪华,但有门,也有窗,比用木板隔开的隔间好太多。 里面似乎没有人,沈十三还是粗暴的一脚,差点把唯一的一扇门给人家踹烂。 出乎意料的,里面竟然是有人的,还是跟上一对露水鸳鸯一样,不过这一对明显才刚开始,衣服都没来得及脱。 听到踹门声音,压在女人身上的那个男人骤然回头,怒骂冲口而出,“李妈!你怎么回事?你这里也就这间房能睡人,我照顾你生意,花了高价钱图一个不被人打扰,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一说完,他似乎才发现站在门口的不是他口中的‘李妈’,而是一群穿甲佩刀的士兵,反应跟刚在在隔间里的那嫖客差不多,“军,军爷?” 几个士兵立刻鱼贯而入,直接无视他,在这个房间里面翻找,还一面在墙上敲敲打打,似乎在看看有没有什么密室之类的。 那男人一动也不敢动,沈十三远远的看了一眼被他压在身下的女人,姿色一般,但比起刚才一路进来时看见的那些女人,好看些,脸上有些麻子,但不多,每间有一颗明显的黑痣,用青楼里面的术语来说,这应该是这里的花魁。 那女子定定的看着他,细长的眼睛里面包了一大包泪,不知道在哭什么,可能也跟刚才那个隔间里的姑娘一样,吓到了。 沈十三只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士兵们在房间里面翻找,他似乎走了神。 在想什么呢? —— 这是这间店铺最后一处可藏身的地方了,如果这里也没有,就说明江柔不在这里,江蕴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城西不大,这么多人找了一上午,一无所获。 很有可能,他们来迟了,江柔已经被转移走了。 到底,在哪里? 虽然是这店铺里面唯一的房间,但其实很小,七八个人,很快就翻找完,唐文山上前道:“将军,没有。” 沈十三一听这两个字,直接转头走人,片刻都没多留。 房间里,被那男人压在身下的女人眼看着一堆人走远,眼睛越瞪越大,喉咙里发出不明意思的‘呜呜’声。 声音极低,只够她身上的男人听到,甚至都传不出这张床的范围。 很久,久到都不知道有多久,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没有动,直到再次有人进了这个房间,对他打了一个手势后离开,男人才起身。 他的手一直压在江柔的后腰,手腕以下被她的身子遮挡着,等他起身抽手的时候,才发现他手里有一柄极锋利的匕首。 江柔只要乱动一下,他就能将匕首的尖端送进她的身体。 江柔此刻却无暇再想其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有无数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有震惊,有茫然,有不知所措。 不可能! 沈十三,怎么可能? 沈十三怎么可能没有认出她?! 明明!明明她就这样看着他!他也看见了她,就算她此刻丧失了语言能力,可他怎么可能面对面也认不出她?! 她想张口质问那男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但话在口边,却只能从喉咙发出低低的‘呜呜’声音,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声音也不大,如果不仔细听,她自己几乎都听不见。 她三番五次张口,可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除了狠狠瞪着站在床边的男人,什么都做不了。 正文 居然还加了一道凉菜 那男人从江柔身上起来后,也没走,而是直接坐下,像是在等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江柔觉得至少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一个脸涂得很白的中年女人推了门进来,说,“都走了,离开城西了。” 这话当然不是对江柔说的,那男人闻言,维持大半个时辰的姿势才变换了一下。 屋子里有个铜盆,里面盛满了清水,江柔看见那男人走过去,径直往水里倒了半瓶淡黄色的不明液体,然后挽起袖子洗了把脸。 等他将脸从水盆里抬起来,江柔想一具渐渐石化的雕塑,脸上气急的表情凝固住了。 —— 这个男人……不,这不是男人! 这是抓她来的那个绿瞳女子……不,这样说也不准确。 这是跟那个绿瞳女子一样的脸,但瞳色,是正常人的黑色! 只是穿了件男人的衣服,胸前也平整了,没有胸。 一个男人,洗了一把脸,就当着她的面变成了一个女人! 这是不是觉得她完全不能对她构成威胁,竟然不避讳她? 刚才听见唐文山的声音的同时,这个人就闪身进了房间,那刹那间,江柔就知道她不可能这么轻易的被找到救出,她立即想大喊,但她半个月前就被矮姑娘喂了药。 她能够说话,但音量很小,她能发出的最大声音,超出这个房间范围,大概就听不到了,一旦想放大声音,喉咙就像被鱼刺卡住一样,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然后这人身法如电,眨眼之间就闪到她面前,撬开她的嘴,给她塞了一枚苦到令人发指的药丸,她连小声说话也做不到了,直接变成了一个哑女。 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倒下压在她身上。 江柔剧烈挣扎,腰间一凉,她察觉自己被一把匕首抵住。 这人压在她身上后就没再动作,侧耳凝神,在仔细听着什么。 唐文山和几道熟悉的声音渐近,江柔心跳得很厉害,盯着门口,望眼欲穿,当门被一脚踹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似乎瘦了很多,不修边幅了很多,虽然身上还是穿得整齐,但黑眼圈都快要比眼睛还大,脸上已经不是胡茬,胡子都长得有些长了,看起来有一段时间没打理过自己了。 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她跳的很厉害的心脏都似乎停了半拍。 可是,他的目光毫无波澜,直接从她脸上掠过。 江柔愣了。 他仔细的打量房间里面的每一处地方,就是不再分一丝目光给她,如同眼前的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 房间就那么大,没多久就被搜查完。 他要走了。 可能是为了做戏,她手脚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她可以动,但身下匕首锋利无比,隔着衣服,她似乎都能感受尖利的刀尖,她只要稍微一动,刀刃就会划破衣物,刺进她的身体里。 江柔有一种预感,错过这次,就是真的错了过,沈十三再也找不到她了。 她像豁出去了一样,是利刃如无物,剧烈挣扎了一下,但随即,身上那人也反应迅速,紧紧抱住她,不,应该是紧紧箍住她,往床的里侧瑟缩挪动了一下,做出被吓到的样子。 看起来,看起来,倒像是她也被吓到了一样。 阴差阳错,她给了沈十三一个女人在寻欢突然被一群人闯入房间时应有的惊吓反应。 身上的匕首抵得几乎入肉,但却没有让她见血,身上那人在她腰间一处用力的按了一下,她瞬间全身发麻无力,感官都被操纵了一般,任人摆布。 她才恍然明白。 上当了! 解开的她绳索,却不一开始就让她失去行动能力,就是等着她挣扎的这一下。 这种情况下,房间里突然闯进陌生人,女人不可能像一个木偶,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她本是在挣扎,但被压在她身上的人一掩饰,在别人看来,她就是受到了惊吓。 沈十三的鼻子很灵,如果匕首刺伤了她,一丝血腥味都逃不过他敏锐的嗅觉,他就会起疑心。 所以,她一直处在刀尖之上,那人将她的衣服都刺破了,却始终控制着没有伤她!晚了。 沈十三已经走了。 她还有好多话想问,好多话没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说。 那时时间匆促,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沈十三来的突然,那人进来得突然,一时间心绪复杂,一直没有注意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脸确实是男人的脸,可洗了一把,变成了女人的脸。 可是刚刚,明明是男人的声音…… 再一想,又觉得释然了,连相貌都可以随她所欲的变换,声音有什么难的? 沈十三为什么没有认出她,也不用再疑惑了。 想必,她此刻的这张脸,也不是原本的那张脸了吧。 江柔被绿瞳女子抓来的时候,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绿色的眼珠子,现在还是同一张脸,却变成黑瞳。 江柔被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切惊呆了。 如果一个人的面貌、声音、乃至瞳色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变换……这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 最可怕的是,她连自己的脸什么时候被动了手脚都不知道! 方才进来的那中年女子道,“苏月,主上死令,明日内必须带这女人离开,他等得没耐心了。” 苏月说:“沈战封了城,主上没有耐心,我也不愿意在这里呆着。” 这话里有两分不耐烦,显然是这半月躲藏的日子耗得她很疲乏,但中年女人也没有计较,这些天城中盘查得非常严,沈战跟疯了一样到处找人,江柔藏在这里并没有万无一失,她也疲于应付。 她说:“话是这么说,但是你还是想想办法,主上不会听这些解释,到时候免不了受罚。” 其实她倒不是怕苏月受罚,而是怕自己被牵连。 苏月没再接话,泼掉了自己的洗脸水,重新打了清水来,也往里面倒了半瓶淡黄色的液体,放到床边,一手直接把全身瘫麻的江柔提坐起来,手肘挡在她前胸,防止她栽倒,慢慢将她的身体往前放,让她的脸俯到水盆上方。 淡黄色的液体倒入水中,水却仍然是清澈的,铜盆中水波粼粼,倒映在水中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脸的大小还是差不多,只是原本的圆脸变成了略国字的方脸,两颊密密麻麻的有些褐色斑点,眉间一点漆黑的痔,原本就不大的嘴变得更小,长眉上挑。 那双眼睛,原本应该是圆眼,此刻却变成了细长的上挑眼,双眼皮的褶子也不见了,是单眼皮。 过小的嘴巴配上长眉长眼,给人的感觉有些许刻薄。 就这张脸,别说是沈十三,就是江父江母,乃至江柔本人,都认不出来! 苏月揪住江柔的头发,把她的脸往水盆里按去,她赶紧憋一口气,免得呛水。 能让自己少吃点儿亏,她不会故意虐待自己。 苏月的动作称不上特别粗暴,但也绝对算不上轻柔,江柔感觉脸皮子都要被撸脱一层,她才停手。 那中年女人看她她给江柔洗脸,知道她自己多半有了计策,就不再啰嗦,也不再逗留,自己去外面的门店了。 等江柔露出了自己原本的脸,苏月一把将她按回床上,她想挣扎,但对方不知道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脚,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还是浑身麻木,动弹不得。 她大睁着眼,看着苏月在她脸上鼓捣,心知自己又要换一副脸了,无力感突然无限放大。 我为鱼肉的感觉,真的很差劲。 江柔觉得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脸上,除外并没有其他异样感,天快黑的时候,苏月收了手,在她腰间某处重重一按,被按过的地方一阵刺痛,她便发觉自己能动了,只不过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肢体都僵硬了。 这次没有再把江柔的手脚全部捆起来,只将她一只手用铁链和床拴在一起,除非她能徒手扯断铁链,否则是逃不了的。 江柔嘴里到现在都还是满嘴的苦味,苏月没有让她恢复语言能力,就让她暂时当一个小哑巴。 帮江柔改头换面后,她似乎还有事情要做,脸易容用的东西都没有收,匆匆的走了。 毕竟这东西江柔拿来也不会用。 江柔在床上缓了一会儿,僵硬的四肢才恢复知觉,她盯着床尾矮桌上的那个小匣子,慢慢坐起来。 那是苏月留下的匣子,里面装的是她用来易容的工具。 易容术。 这只是江湖传说,从没听过有谁会,导致大家一致以为传说只是传说,但现在看来,会的人不是没有,只是她们没见过。 江柔试着去拿那个匣子,但她一只手被拴在床上,活动的范围有限,根本够不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尝试了各种姿势,后来她直接躺下,把手伸直,用脚去夹矮桌上的匣子。 这是一个非常考验腰力和腿部力量的姿势,再加上那匣子还有点儿小沉,江柔好在是训练过一段时间,虽说是有点儿费力,但还是勉强夹过来了。 匣子是上下两层,上面整齐的板房着一排镊子、剪刀、及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工具,下面一层,是满满一摞……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像纸张一样,很多张叠在一起,跟皮肤一样的颜色,各种色度都有,摸上去滑滑的,凉凉的,很薄的一层,每一张都只有巴掌大小,不同的色号各用琉璃做的透明容器装在一起,容器有淡黄色的液体把这些东西浸泡着。 江柔想起刚开始贴在脸上凉凉的感觉,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跟正常的皮肤没什么差别,用力搓一搓,也搓不下来什么东西,像天生就长在脸上的一样。 苏月没有闲心递面镜子给她,让她观赏她的心面容,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长什么样。 她打开容器,捡了一张拿在手里仔细的看,没看出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天边已经没有亮色了,江柔估摸着时间,矮姑娘该来送饭了,她从匣子里面拿了一张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小心翼翼的贴身揣在怀里,用双脚夹了匣子放回原处,还小心的调整了一下她摆放的方位。 果然,没过多久,矮姑娘就端了饭过来。 她试探着呛了矮姑娘几回,发现这对方嘴上对她恶言恶语,却不在行动上对她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次次都只敢在嘴上逞能,就连背地里克扣她的饭食都不敢。 她的饭食原来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这里几天居然还加了一道凉菜。到底是什么人要抓她?又是什么人要见她? ------题外话------ 腿荐好友新文——白棠《爆笑快穿:公子有毒》 每天和我拼字聊天的小伙伴2p了,各位小妖精赏个脸呗! 超脱三界之外,有一座时空学院,时空学院有位名人——巫暖暖! 人前,她是活在众人口边的风云人物,出神入化高岭之花;人后,她是窝在电脑屏幕边的高斗之才,天天向上笑熬浆糊。 路人惊叹:容貌艳美,一双美眸秋波荡漾,两面脸颊红晕莞尔,实乃当之无愧的女神! 敌人怒骂:贱而不骚则罔,骚而不贱则殆,这就是个贱人! 熟人摊手:人如其姓,污力十足,她丫的就是个猥琐女! 巫暖暖杏眸微转,酒窝乍现,“亲爱哒你说呢?” 当事人头也不抬缓缓开口,“是天赐” 被塞了满嘴狗粮的众人,默默退场! 正文 笑出了声 幽州州府内。 幽州知州姓齐,名良翰,自从沈十三来后,齐良翰连知州州印都交了,看起来是落了个轻松,实则不然。 将军的官儿虽然比知州大,但有些人能做好一个将军,却并不一定能做好知州,沈十三拿了知州的州印,要做什么事,直接印章一盖,什么都不管。 不管这份盖了章的文件合不合规矩,也不管会造成什么影响。 比如他需要精铁锻造武器,而朝廷批下来的却了差一点点。 差的那一点点的,如果再向朝廷申请的话,要递申请公文,要走流程,总之,十分麻烦,费时又费力。 一群武将脑子一转,哎!那就干脆民间征调吧!又快又方便。 反正又没有多少! 沈十三大手一挥——批准,盖章。 殊不知朝廷的一点点,对百姓来说就是一大坨,他们每年还要交赋税,现在莫名其妙又要征铁,自然有人不满。 但沈十三可不管这些,有人不满就不满,关他什么事? 老子征铁来打的武器是用来保护谁的?还不是用来保护你们!你们有什么资格不满?! 他不管,谁管? 当然是齐良翰了,他是幽州知州,他不管,谁管? 所以他看起来是应该是清闲了,其实比以前更忙了,天天都在想办法给沈十三擦屁股。 这次莫名其妙的封城,明明是沈十三做的事,遭殃的却是他! 州府门口的臭鸡蛋,现在都干在台阶上了,估计明天早上还会有新鲜的。 换做平时,齐良翰都该回家抱夫人孩子了,但这几天闹的这一出,直接将他的工作量翻了数倍,月上中天都还不回不了家,只能留在州府加班。 连衙役们都走干净了,州府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一盏孤灯,甚是凄凉。戌时末,沈十三封城衍生出来的一连串动乱、流言、及游街示众问题,才一一列完了解决方案,齐良翰搁了笔,收拾了桌上的东西,才准备回家。 就在这时,灯火没有照射到的黑暗里,传出来一声怯怯的,‘爹?’ 齐良翰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现在都已经快要亥时,儿子早就该睡下了,怎么会在这里喊爹? 他取了官帽,正准备吹灯走人,却见黑暗中走出一人,满脸惊怕的慢慢往他面前挪动,一边道:“爹,救我!” 齐良翰定睛一看,肝胆俱裂。 一个中等身材,跟他差不多高的绿瞳女子,手持一把雪亮的匕首,挟持着他的儿子,正在慢慢的向他靠近。 齐真才十三岁,从来没有被人把到架在脖子上过,吓得手脚冰凉,不敢乱动,只敢重复,“爹,救我!” 齐良翰快步上前,“你是什么人?你想做什么?要什么都好商量,别伤我的儿子!” “站住。”苏月两个字出口,匕首就往齐真的脖子上靠近了些,是威胁的意思。 齐良翰一看那刀锋离儿子的脖子的距离近得几乎已经可以忽略不计,立即停脚,“我不过来,你别激动!” 苏月并没有很激动,激动的是他。 齐真是他唯一的儿子。 他有一妻三妾,但只有妻子生了这一个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子嗣单薄得很,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想再添个一儿半女,但始终不得其愿,只能把这个儿子放在手心里宠。 好在齐真很争气,听话懂事,课业也不错,很得他喜欢。 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独子,被人拿刀比着,随时都有可能被一刀捅死,哪个做父亲的也冷静不了。 毕竟是一州之主,很快就冷静下来,对苏月道:“这位侠女,你要什么,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都可以提,只要别动我儿子!” 苏月说:“我要的很简单,明天我要驾马车出城,你送我走。” 齐良翰为难得五官都扭曲了,道:“不是我不帮你,你既然要用这种方式出城,就应该知道沈战封了城,我连州印都在他手里,他压在上头,我说的话根本就没有人听。” 苏月说:“明天城门会开。” 城已经封了半个月,齐良翰都快被逼疯了,不管下面怎么闹,每次去见沈十三,试探着和他提开城门的事,无一例外都会被赏一记冷眼刀,然后灰溜溜的滚回来。 关了半个月的城门,沈十三一点态度都没有拿出来,这个绿眼睛的女人怎么知道明天要开城门?! 苏月继续说,“你别管城门怎么开,明天开了城门,借你小公子一用,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放了他。” 齐良翰想也不想,立即拒绝,“不行!你不能把真儿带走!” 这种人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人,杀人跟杀鸡一样,要是让她带走齐真,等没了利用价值,她会留下活口吗? 答案想也不用想,一定是不会。 苏月放缓了语速,“齐大人,容我提醒你,齐真在我手里,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齐良翰被她一提醒这个致命的事实,脸色一白,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 苏月抢过他的话,“我不是杀人狂,也没有见人就杀的癖好,等我安全了,自然会放了小公子。” 齐良翰还是犹豫不决,质问道:“我该如何相信你?” 苏月说:“你只能选择相信我,不然今夜,你的小公子就要当场死在你的面前了。” 说着,她把匕首往齐真的脖子上压了压,皮肤被划破,泌出血珠子,再懂事也只是个没经历过波澜的孩子,他立即带着哭腔喊,“爹!” 齐良翰被喊得心乱如麻,苏月手里的刀像狠狠的往他心里扎了几刀一样,终于,还是熬不过,几乎有些崩溃的喊,“住手!我答应你!住手!” 苏月松了松手里的匕首,给齐真留下喘息的空间,缓缓对他说,“齐大人,既然你已经同意了,我还有些友情提示,免费送给你。” “今夜答应了我,你也别想转头就去通知沈战,明天在城门口等着截我,我挟持小公子就是为了活命,明日你若是把我逼上绝路,我就只能拉他陪葬了,到时候是沈战的动作快,还是我比在小公子脖子上的刀快,就需要齐大人自己掂量了。” “至于沈战,你也别指望他能全力帮你救儿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你比我更清楚,现在他就只想找到他的夫人,无关紧要的人死不死,死多少个,他都不会关心。” “我这样说,你懂了吗?” 齐良翰深吸一口气,“懂。” 其实眼前的这个人是谁,用脚指头一猜,就能猜到了。 沈十三封城是做什么,百姓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他的夫人别人劫走了,满城正在追查所谓‘刺客’,其实就是在找沈夫人。 而此时急着出城的人,除了绑匪,没有别人。 苏月微微一笑,说,“齐大人是个通透的人,明日到了时候,我自会来找你的。” 说完,挟持着齐真,一步一步的退回黑暗,齐良翰追过去,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苏月趁夜把齐真带回小红剃头铺,这里的房间都要用来做生意,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他睡,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子,她直接丢去了江柔的房间,将就挤一晚上。 齐真的手脚也被绑住,跟前几天江柔绑的姿势一模一样,苏月连床破棉被都没有给他,将他绑住丢进来就走了。 江柔只被拴住了一只手,相比起来,她稍微算自由一点的,看到五花大绑得像只粽子的齐真,像看到了前几天的自己,一下没忍住,竟然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正文 三个男人 齐真现在的样子颇为狼狈,他一向斯文,江柔发不出声音,连笑都是无声,但仅仅只是这样,也已经让他觉得十分窘迫了。 他说:“你,你别笑!” 江柔当真做了一副严肃的脸,只是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扬。 太久没有人跟她好好说过话了,齐真略带三分羞意的腔调,居然让她觉得亲切。 同是天涯沦落人,当然亲切! 幽州的昼夜温差大,要是在地上睡一晚上,第二天肯定要伤风,就算在椅子上坐一晚上也比睡在地上好。 窘迫过后,齐真想从地上爬起来,结果由于苏月绑得十分专业,他……爬不起来。 他在地上蠕动的样子像一条长虫,江柔又笑了,这是个爱害羞的男孩儿,脸一下子就红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江柔也知道入了夜冷,笑着用自由的那只手拍了拍床,让了半个床位给他,连比带划,做了个‘睡这里吧’的口型。 齐真只有十三岁,看起来跟沈度差不多大,江柔虽然只比他大十来岁,但做惯了沈度的娘,不自觉就把他看成一个小辈,叫她伯母的那种小辈。 男孩儿犹豫了一下,识时务的点了点头,腼腆的说了声,“谢谢。” 他试了无数种姿势,都无法站起来,是在是无法了,江柔又对他做了个口型——滚过来。 这里并不是要骂他的意思,而是货真价实的让他滚过来。 滚~过来。 他要是把自己捋成一条,腰腹上用点儿力,轻而易举的就能圆润的滚到床边。 虽然这样的姿势很羞耻,但比起在绑匪的手里发烧到意识都不清醒,这点儿羞耻着实算不了什么。 齐真通红着脸,滚到她脚底,江柔伸手抓住他的领子,给他搭了一把力,这才让他站起来。 两人发现江柔只绑了一只手,被绑住她的那只手的手指是能活动的,如如果齐真蹦到她被绑住的那只手边,说不定能解开他的绳子。 但显然两人还是太天真了,苏月把他丢进来,早已经想到了这一茬,绳结上不知道浇了什么东西,可能类似502,把绳结牢牢的凝固成一坨,想解开绳子,要是没有工具,想都别想。 房间里的一切锋利物品,或者潜在的可锋利物品都被搜走,就连装易容工具的小匣子,刚刚也被苏月取走。 没办法了,只能老老实实的睡觉, 齐真连拱带爬的滚上床,又把江柔逗得一阵无声的笑,然后顺手把唯一的一张被子盖在他身上。 齐真被他笑得一阵臊,背过身去不看她,不让她看到自己通红的脸,察觉他把被子搭在自己身上,像一条虫子一样拱了拱,钻出了被子,对她说,“谢谢你,我不能再抢你的被子,这样已经比地上好很多了。” 真是一个懂事又乖巧的孩子。 江柔没再坚持,自己搭了被子靠在外侧。 没想到这么一个乖乖的孩子,睡起觉来一点都不乖,睡姿奇差。 江柔半夜难以成眠,闭眼眼睛,无数纷杂的事情纷踏而来。 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不知道沈战怎么样,不知道……窦子明怎么样。 他应该逃掉了吧。 一个脑袋忽然拱到她腰上,还蹬着床桓顶了一下,差点没把她顶得滚下床。 她一时忘记床上还躺了个孩子,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再一看齐真的睡姿,简直惨不忍睹! 睡觉前安安分分的背对着她,现在整个人已经横在床中间了,江柔猜他也就是被捆住手脚,要是放开她,指不定能像沈问一样把脚塞她嘴里。 想到沈问,沈问…… 这一夜没再睡着过,她在床边坐了一宿,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推门进来一个男人,江柔从她搬运自己的熟悉力度来猜,这人应该就是苏月。 齐真也被喊醒,绑在他身上的绳子被割掉,苏月对他说,“想要你的小命,就乖乖的,我的刀快不快,昨晚你已经领教过了,若是耍花招,我杀了你。” 然后他们被塞到一辆马车上,江柔再次中招,被苏月在身上某处重重一击,只能在马车上一动不动的坐好,手脚都动不了,齐真能动,但有刀架在他脖子上。 ** 今日一早,齐良翰就知道为什么昨晚那绿瞳女子掷地有声的说今天会开城门。 因为今天早上,城南李家,王家,陈家,陆续有人感染瘟疫。 这三家是幽州的大户,祖上就住在幽州,家境殷实,根基深厚,幽州很多建设,或多或少都脱离不了他们的财力支持, 而今天一早,李家和陈家有大量的家仆出现感染‘瘟疫’的症状,而王家,则直接死了一个儿子,王家主痛失爱子,一大早就开始发丧,闹得城南沸沸扬扬。 这么有钱都免不了一死,幽州一时人心惶惶,恐惧堆叠到了顶点,同时,开始有人煽风点火,推波弄潮,人心激愤之下,百姓们举锄头和砍柴刀奔到州府,要求政府给出解决方案。 要求派出大夫治疗瘟疫。 大夫有是有,但这个瘟疫本来就不是瘟疫,他们没有解药,派出去大夫也没有用,最多只能缓解一下症状,解决不了根本。 百姓们不是傻的,疫情不见起色,就在州府门口示威,连沈十三的家门口,都有人已经控制不住情绪,开始动手动脚,士兵武力镇压了两回,反倒激的民愤更甚。 两厢争执之下,难免发生了流血事件,矛盾更一步激化。 州府的大门都被砸烂,齐良翰实在抗不住了,从侧门溜出来,顶着一片怨声载道去找沈十三。 昨天走一遭没找到人,沈十三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今早沈府门口吵吵嚷嚷就没停过,齐良翰来劝说,连门口都没靠近,就被赏了一个惊雷般的‘滚’字。 沈十三带着一身怒气直接去了龙虎关,整个校场,没一个人敢往他身边凑,没一个人敢跟他说句话。 他没在校场呆多久,有个士兵战战兢兢的奔到他面前,直接单膝跪地,埋头道:“将军,霍军师在关口等您。” 霍清见到沈十三的第一句话,是,“城门该开了。” 沈十三漆黑着脸,让人怀疑他下一瞬间就要暴起一刀砍死她面前的人,霍清说,“你实在难以死心,开一扇城门,派兵把手,盘查过往行人,男人不计,女人只能在酉时出城,那时你已经得闲,要是愿意的话,自己亲自去城门口守着,看看到底哪个是你的夫人。” 这是他给沈十三出的主意。 沈十三这个人拗,什么事都得循序渐进。 但现在城门必须得开。 城中传得最盛的谣言,就是‘疫情已经不可控制,关城门是为了将传染源全都封锁在幽州内,以免波及他城。’这一句。 这其实是个不算太高明的谎言,但它绝就绝在,它诛心。 人都怕死,百姓大多人云亦云,说的人多了,假的也成真的了。 城门一开,谣言不攻自破。 其实霍清知道,城门一开,江柔多半就保不住了。 不论盘查得再严。 他没有忘记张曼兰。 没有忘记潘云阳、潘胜。 张曼兰的易容术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如果江柔被易容成另一张面孔,沈十三不可能一天什么事情都不做,光站在城门,仔细看哪个是江柔,或者出城一个,就揪一个人的面皮,看看到底是不是假的。 张曼兰隶属梵音宫,她会的东西,梵音宫里面一定还有人会,他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人绑走江柔,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甄临风在打江柔的主意。 但如果单凭猜测,应该就是了。 半月来,幽州差点被掘地三尺,这都没有找到江柔,她被易容过得可能性很大。 但城门要开。 不仅要开,还要放走绑走江柔的人。 只有她走了,没人给水源下药,城里的‘瘟疫’才会消失。 幽州不能乱。 沈十三接手幽州,这里驻守三十万大军,要是因为一个女人乱成一团麻,别说朝中大臣不答应,就连皇帝也会追责。 沈战不应该为一个女人疯了。 霍清知道江柔对沈十三很重要,但沈战就是沈战,他是大秦的战神,大秦的希望,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废了。 如果霍清的猜测是事实,他知道让沈十三酉时守城门的办法大概没有什么用,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城门开了。 当日中午,城南的城门开了,女子只能在每日酉时出城,百姓们虽然对这个奇怪的规定感到不解,但好歹城门是开了,这就是说,他们不是被封锁的‘传染源’。 要出城的女子本来就不多,酉时就酉时,谁管得了这么多? 而城门刚开,一辆马车缓缓从城西驶向南城门,江柔和齐真都在里面。马车驶过一处转角,江蕴从另一个路口出来,正在去往城南王家查探的路上,他忽然鬼使神差的回头望向喧闹的长街。 街上人来人往,一切都很正常。 但莫名其妙的,他紧紧盯着另一个路口,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一样。 跟着他的一个侍卫喊他,“公子,那里有什么不对吗?” 那里很对,什么异常都没有,江蕴这才缓缓收回目光,说,“没有,走吧。” 江柔和绿瞳女子的画像被高高贴在城墙上,来来往往的人必须经过仔细的检查,但由于沈十三奇怪的规定,现在排队出城的都是男子。 马车驶到城门口,两个守城士兵长戟交叉拦住路,喝到:“车上什么人,下来,搜车!” 车帘子被掀开,一个脑袋探出来,说,“是我,我要出城去办点事。” 两个士兵立即收回长戟,恭敬道:“原来是齐公子!” 齐真道:“是的,劳烦两位了。” 士兵甲立即露出惶恐的神色,“不敢当,不敢当!齐公子言重了!” 士兵乙略犹豫道:“公子出城,我等本不应该多事,但公子也知道,沈将军下了命令,我等不敢不从,怕是要劳烦公子,掀开车帘,让我们看一看了。” 他没用搜车这个词,说得很委婉。 齐真涵养很好的撩了车帘,侧身大大方方的将车厢露给他们看。 士兵乙转头对一人喊:“唐千户,你过来看看,这里面有没有将军要找的人,如果没有的话,我等便放齐公子出城去了!” 这是今天出城的第一辆车,唐文山三两步走过来,伸头往车厢里面一看,里面有三个人。 一个被称为齐公子的半大小孩儿,他身侧紧紧挨着一人,眉眼开阔,跟齐公子的感情似乎很好,两人紧紧的挽着手,也冲他微微一笑。 车厢的里侧还坐着一人,身材比较矮小,却浓眉大眼,双手放在身前,靠着车壁,坐得很规整,也正在看着他。 是三个男人。 正文 你的责任 马车里的陈设一眼就看得完,再一眼,里面坐的人也看完了,没有江柔的踪迹。 唐文山让到一边,说,“没有。” 江柔已经能够淡定的接受唐文山认不出她的事实,毕竟连沈十三都认不出。 车帘被放下,马车驶出城门,苏月放开齐真,手中的匕首也抽回。陆续有其他的马车也出了城,各自去往自己的目的地。 车夫是苏月的人,不用再多打招呼,就知道该往哪里走。 沉重的城门渐渐被甩在身后,越来越远。 车轱辘突然压过一块石头,马车一个颠簸,江柔是个提线木偶的状态,一个重心不稳,她就侧身往身边摔倒,将马车底重重砸出‘咚’一声闷响,光听声音都让人觉得她疼极了。 苏月重新把她提起,像手里提的是个大麻烦一样,满脸的不悦,在她腰间一按,一阵刺麻,江柔手脚便能动了。 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血液循环不畅,手脚都僵直了,齐真还记着昨晚的一床之恩,过去将她扶起来,江柔说不出话,只能报以感激的眼神。 两人视线相交的那一刻,江柔在齐真的眼珠倒影里面,看见的的是一个男人的脸。 她知道苏月的易容术了得,但当自己变成一张男人脸,她还是忍不住震惊了半天。 苏月恢复她的行动能力是因为怕麻烦,但对于说话这方面,完全没有让她开口的意思。 江柔扶着齐真缓了一下,四肢渐渐有了知觉。 驶出城外十里地的时候,苏月突然说,“你爹在城外三十里地等着接你。” 江柔的爹不在幽州,这话当然是对齐真说的,他毕竟年纪还小,又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信以为真,脸上谨慎的没有表现出来,眼睛里却放出兴奋的光芒。 但依照江柔这两天对苏月的了解,得出一个‘她绝对不会这么好心’的结论。 果然,一个念头都还没有转完,苏月手中寒光一闪,刀影乍现,江柔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却下意识的往前一扑,揽着齐真狠狠的撞在车厢上。 马车就那么大一点儿,闪也闪不到哪里去,苏月迅速举匕首刺下,江柔双脚往空中一瞪,直接将她拦截在半路。 他们一番剧烈动作,马车立即动摇西晃,未免翻车,行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江柔乘此机会,扑上去死死抱住苏月,转头对齐真大吼,“还愣着做什么?!” 齐真立刻懂起,纵身跳下马车。 驾车的车夫没想到齐真说跳车就跳车,立即勒住了马,下车去追。 就在这时,江柔也从车上跳下,对刚跑出没两步的车夫大吼,“喂,看着咧!我跑了啊!” 然后掉头,背对着齐真逃命的路线,奔向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那车夫听见她的声音,又没看到苏月,立即弃了齐真,转而去追她,这时,只片刻,苏月也从马车上跳下来,阴沉着脸去追她。 江柔这点儿武力值,相比这两人来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在这么一条小阴沟里面翻了船,她十分恼怒,脚下如风一样,朝着江柔逃跑的方向追去。 江柔乘苏月不防,暗算了她一回,但对方是个什么段数,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逃得掉吗? 逃不掉。 齐真那么大一个孩子,连时间繁华都还没来得及看,不应该就这样死去,而苏月千辛万苦的把她运出去,结合对方之前跟那中年女子的对话来看,有人要见她。 所以,她不会杀她。 她选了一个跟齐真完全相反的方向逃跑,为他争取了一些时间,这孩子也聪明,下车爬起来就直接往幽州城的方向跑。 苏月这么费力才出来,是绝对不可能往回跑的。 现在也没有离开多久,万一沈十三突然追来怎么办? 江柔在无数个训练的日子中,脚力变得好了些,足足跑了近一炷香,才被抓到。 那车夫看江柔动作敏捷,怕出意外,也不敢再去追齐真,和苏月一同去抓她。 她被抓到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去看,齐真已经没有影子了,她松下一口气,全力奔跑后的脱离感立即涌上来,瘫在地上,恨不得把脏腑都吐出来,任由苏月将她拖回马车上。 苏月的态度奇怪得很。 江柔原以为,她不敢杀她,她这样乱了她的事,打总是要挨一顿的吧? 但对方气得盯着她的目光都在发直像要吃了她一样,也是失踪没动她一根手指。 她们此刻不可能掉头,齐真也已经看不到影子了,再追回去太麻烦,如江柔所料,苏月没有去追齐真,直接按照之前的道路,继续往下走。 江柔猜,苏月此刻肯定气得想吐血,气刚才为什么多事,要让她回府行动能力。 但再气也没有用了,就像江柔再不愿,也正一点一点的,里幽州越来越远。 而此时,幽州城里。 江蕴刚到王家不久,就有人来通知他,城门开了,已经放出去一大批人。 江蕴的心里没有天下苍生,他本来就是为了江柔才留下,本来就是因为妹妹才甘愿被束缚。 他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城门一开,江柔随时都有可能被带走,他问了沈十三在哪里,直奔过去。 出乎意料的,现在刚过正午,沈十三居然没有在龙虎关,在家里。 他去的时候正见他不知道在对郭尧说什么,霍清也在,一个管家,一个军师,皆是脸色铁青。 “沈战!你现在开城门,弯湾怎么办?” 沈十三还没回答,霍清就厉声喝道:“江副将,你只想着你的妹妹怎么办,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幽州的百姓怎么办,沈将军有该怎么办?!继续封城是什么后果,难道你不知道嘛?!” 江蕴知道这个霍清一向一副心怀天下苍生的模样,更是除了沈十三,谁都可以牺牲,加上张曼兰的事,他对他有了些第一,说话也就不客气了,“这个谁怎么办,那个谁怎么办,关我什么事?”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自以为光芒万丈,要拯救苍生黎民吗?” 霍清被他说得一窒,沈十三接口,“都闭嘴。” 江蕴说,“曼兰当初易容成潘阳云,那么逼真的易容术,我们这么久没找到弯湾,到底为什么,你心里没数吗?就这样开城门,就算你天天守在城门口,弯湾站到你面前,你都不一定认得出来!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不管她的死活了吗?” 不只是霍清,张曼兰的易容术,江蕴和沈十三也想到了,但是茫茫人海,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伪装的,难道每一个人都要去揪脸皮? 每一个见过的人那张脸之下,都有可能藏着另一个人。 再者说,就算揪脸皮,也不一定揪得出来破绽。 潘阳云天天在军队和唐文山他们混在一起,不也没有人看出这其实就是一个女人吗? 大海捞针。 霍清一直如清风霁月般,不然纤尘,时时刻刻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此刻却露出讥讽得近乎刻薄的模样,“江副将多虑了,沈将军是情种,他已经准备好要深入虎穴了,怎么可能不管夫人的死活?” 江蕴一愣,一时没明白过来他那句‘准备深入虎穴’是什么意思。 沈十三对他说:“我走的的这段时间,幽州交给你了,好好给老子守着。” 江蕴其实已经反应过来了,但他的理智觉得这事儿不可能,所以仍然觉得自己没有反应过来,“走,你要去哪里?” 霍清再也忍不住,咆哮道:“沈战!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的责任!”而此刻,城中,城男 正文 看好良娣 一月后,蜀国,太子府。 苏月惯擅隐匿行踪,一月后,她把江柔运到了蜀国,路上虽有风波,但都有惊无险。 踏入蜀都的那一天,正是夜,苏月等到街上无人,把江柔拎进了太子府,甄临风一早就得知消息,等着了。 一路往蜀国的方向走,江柔早就把到底是谁要见她估计得八九不离十,一见甄临风,心道果然。 她一向以不变应万变,甄临风没有动作,她也戒备的靠门站,虽然逃不掉,但心理上能有点儿安慰。 “出去吧。”这话是甄临风对苏月说的。 苏月道:“是。”就退出去了。她要回一趟梵音宫,出门的时候碰见了晚归的张曼兰,苏月凉凉的讥了她一句,“良娣这么晚才回府,也不怕殿下责怪呢。” 张曼兰视她如无物,直接从她身旁擦过,她似乎习惯了,轻轻的哼了一声,不多做纠缠。 等她走不见影子了,张曼兰才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刚走过的那条路。 那是通向甄临风书房的路。 苏月算是梵音宫的第二根台柱,她的任务量比张曼兰少不了多少,基本上能算得上全年无休,大多时候,都在四处奔波,基本上不会留在蜀都。 甄临风看重她,但只是看中她的能力,只要做好任务就好,一般不会来太子府。 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听到她的消息,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张曼兰目光的尽头,书房里,甄临风用审视的目光把她从头打量到尾,江柔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却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上首,手摸着下巴,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用一种探究的目光。 江柔只在甄禾的婚宴上见过这个蜀国太子,印象并不深刻,过去这么久,几乎连脸都快记不得了。 记忆中,他是逢人就三分笑的,看起来有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潇洒,现在的这个他,跟记忆中大相庭径。 现在他还是笑着,嘴角微微的勾起,让她觉得有一种毒蛇爬了满背的毛骨悚然感。 或许,这才是本来的他。 这并不奇怪。 他是太子,是蜀国的未来,他在大秦吊儿郎当的模样,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觉得这就是一个投了好胎的草包。 虽然心里面知道,他不可能是个草包,但潜移默化的心理暗示,终归会对人造成影响。 她的利用价值,无非也只能威胁威胁沈战,或者威胁威胁江家,但现在并不是战时,两国还处于联姻中,甄禾也在大秦,他们把她抓来做什么? 要是像以她做筹码来向沈十三讨要些条件,他们凭什么以为他一定会答应? 再者,抓了人质又怎样,甄禾在大秦,不也一样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质吗? 这个问题,她已经琢磨一个月了,始终没有琢磨出原因。良久,他终于说话,“真不知道父皇大费周章抓你来做什么……” 言语中满满都是轻蔑之意,似乎在说江柔不值得他浪费这么多的人力和物力。 原以为他还会再说点儿什么,结果他直接站起来,叫人押着她进宫。 也不能算是押送,就是叫两个人跟在她身后,她要是不配合,那就直接上手扭送进宫。 江柔很配合,因为不配合也没什么用。 蜀国的皇宫比大秦奢华很多,一砖一瓦仿佛都是用金银玉器堆砌起来的一样,入眼就是金灿灿的一片,华丽至极。 蜀国的皇帝是江柔见到的第二位皇帝,他比秦帝的岁数大很多,龙冠下的头发早已经是白花花的一片,面容已经一眼能看出老态,但隐隐能看出长相很江母有一两分相似之处。 如果江柔是江母亲生的话,她应该喊面前这个老皇帝一声舅舅。 甄临风连殿门都没有进,只把江柔推进殿中,就有小太监立刻从外面关上门,而文华殿里,加上江柔,一共只有两个人。 蜀皇帝已经等了很久,他年纪上来了,过重的政务和众多的后妃让他一入夜就止不住困意,但今夜,他精神奕奕。 他用一种可以称得上灼热的目光,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贴到江柔脸上去一样,原本是坐得,但一看清江柔的脸,他心绪似乎波动得很厉害,瞬间就站了起来,手撑在龙案上,顾及仪态,没有直接从上面跑下来。 “你跟你娘,一点都不像。”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江柔听,跟甄临风刚刚才的样子差不了多少。 不愧是父子。 江柔沉默不语。 她不是江母亲生的,当然不像。 他的这句话让江柔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他并不知道江柔是江家捡来的。 他说‘一点都不像’的时候,语气里有几分惋惜,还有很多……江柔说不出来的东西,但总之,让她觉得很不舒服。等皇帝缓过来,将激动的情绪的情绪平稳下来,才将撑在龙案上的手收回来,拍了拍袖子,端出帝王的气派,缓缓走到江柔面前,说,“你娘……什么时候来?” 他站的距离太近,超出了人对一个陌生人可接受的最小安全距离,江柔不加掩饰得往后退了一步,说:“我娘在大秦盛京,我远在幽州,你费力把我弄到这里来,她可能还不知道。”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没有被绑之后的着急和愤怒,很沉静的回答他的问题。 江柔蜀皇帝没有好感,他是江母的哥哥,可是江柔如果没有记错,当初的明慧长公主,就是被她的哥哥、现在这个帝王,赐死的。 她的身世大白后,这些事情,她有意打听过,略微知道一些。 她不喜欢蜀皇帝,是正常的反应。 蜀皇帝恍然没有听到一样,自言自语道:“哦,我忘了,她在大秦的京都,没有你到得快,现在应该还在路上吧……” 江柔一惊,突然明白了一些事,“你想引我娘来!你想做什么?” 原来,绑架她,并不是因为她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而是因为,想把江母从盛京引到这里。 江母和江父都在盛京,是秦皇帝的重点看护对象,江父有武艺防身,盛京离蜀都又十分远,一路上的关卡非常多,就算他一时得手了,也很难一路成功的回到蜀都。 可江柔就不一样了。 幽州接壤蜀都边境,来去只有将近两个月的路程,一击得手,只要动作够快,沈十三他们根本来不及追击。 蜀皇帝再飞信告诉江父江母,江柔在蜀国,不用他动手,他们自己就会拼尽全力跑过来。 怪不得秦皇帝还以为是沈十三为了讨江柔欢心,悄悄把江父江母从盛京偷运走了。 只是,江母当年诈死,蜀皇帝这么多年都以为她死了,究竟是谁,告诉他,她还活着,并且信息如此准确。 然说准确,好像也不是那么准确,毕竟看他的模样,以及言语之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居然还不知道江柔不是亲生的。 “你爹是黎良吗?” 他像个神经病一样,不等江柔回答,又极其不屑的哼了一声,自说自话道:“哼,不是这个逆臣还能是谁。” 他说着,脸上出现了一种名为咬牙切齿的表情,愈见狰狞,江柔见他神色不对,警觉的离他远了些。 他似乎对江父有很重的敌意,说到‘黎良’两个字的时候,眼中的杀意毫不掩饰。 江柔疑惑更甚。 当初是明慧长宫主叛国,武成王是战死沙场,怎么蜀皇帝反倒对为国捐躯的江父恨得牙痒痒。 这些传言,江柔并没有尽信,江母有没有叛国,到底都是从别人最里面听来的,江母没有跟她讲过这些事情,她道听途说来的话,终归是经别人口转述的。 况且皇室中人的死因,一向都是个谜,比如很多造反未遂的皇子,被皇帝处死后,一般都对外宣称暴病而亡。 明慧长公主算是个特例,毕竟这算是天家丑事,很少有当政者愿意将这种丑事公诸天下。 蜀皇帝把江柔盯了个仔仔细细,仿佛是想从她身上找到什么人的影子,不过结果让他很失望,最终以,‘她竟然生了这样一个女儿’作为结尾,结束了这场会面。 江母外向大胆,年轻的时候众多倾慕者,而江柔内向谨慎,两人无论是外貌还是气场,完全找不出共同之处。 甄临风还在文华殿外等着,江柔出来后,被送到一处单独的宅院李曼看守,看守她的人还是苏月,除此之外,还有一名脸生的女子,名叫陈雁。 这样的看守,可以说是很松懈,苏月虽然武艺不错,但加上另外一名女子,也只有两个人,如果有人打人数战术,或者调虎离山,人质其实很容易被劫走。 江柔觉得,这似乎像是故意放人来救走她一样。 不过这两个人,对付有些三脚猫功夫的江柔,绰绰有余了。 甄临风把人安置好了就走了,而黑暗中,张曼兰尾随至此,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江柔的觉睡得很浅,当天晚上,夜半时分,她听见外面似乎有兵器撞击的声音,她爬起来看,庭院里一名黑衣女子正和苏月和陈雁打得难分难舍。 黑衣女子的身手很好,苏月和陈雁两人围攻她,竟然只跟她打了一个平手,只一眼,江柔就认出这个人。 虽然她蒙了面,但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张曼兰。 不只是江柔,连苏月也认出来了,她很警觉,似乎料定张曼兰一定会来一样,张曼兰一踏进院子,就被守在门口的她一剑刺中右手臂。 对相较熟悉的人来说,蒙面巾根本只是摆设,身高和体型,以及一双眼睛,只要见过三次面以上,大概都能一眼认出来。 蒙住脸多半也只是捉贼捉赃,不留下铁证而已。 都是梵音宫的人,苏月下手并没有一点儿留情,她知道这个蒙面人是谁,见久攻不下,正好江柔又出来,直接调转了剑尖,朝江柔刺去。 她不敢对江柔怎么样,但张曼兰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会刺伤江柔,于是直接不和陈雁缠斗,手中剑去拦截苏月的攻击。 陈雁得了机会,刺向她背后空门。 江柔早早就觉得亏欠了张曼兰,再让她为自己受伤,她大概可以以死谢罪了。 张曼兰看不到背后刺来的长剑,但她感官灵敏,听得到背后恶风袭来,但她不管不顾,拼着受一剑,也执意要拦下苏月。 毕竟江柔实在是太柔弱了,苏月的剑又狠又毒,她挨不起。 苏月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江柔和张曼兰面对面,见此情况,知道她不会去闪那背后一剑,立即冲上去,在距离她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忽然跪地翻滚,从她脚边,滚到她身后,在陈雁剑尖抵达她背后之前,铁板桥式暴起,一脚踢歪了对方的剑。 犹豫跪地便比平时矮了一截,苏月的剑指向她的心脏,跪下的一瞬间,顺便连这一击都避过去了。 她一个猛扑,抱住陈雁,对张曼兰大喊,“快跑!” 这样纠缠下去,张曼兰迟早要被苏月抓住现行,到时候扭送到了甄临风面前,就难办了。 这么一个动作,是江柔所能够做出来的极限,张曼兰见被发现,肯定也是不能带走江柔的了,于是迅速的撤退,再做打算。 苏月本欲去追,但江柔一看她拔脚,直接放了陈雁,死死的抱住她的脚踝,不让她去追。 眼睁睁的看着张曼兰跑掉,苏月气得手中的剑捏了又捏,差点直接把江柔捅成一个筛子。 但脸饭食都不敢克扣,又怎么敢真的让她见血呢? 江柔见张曼兰脱了身,确定苏月现在去追也追不到了,才放了她的脚踝,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虽然心底担心,但面上却镇定异常的说,“夜深了,两位也快去睡吧。” 然后转身进屋,把苏月气得腮帮子绷得死紧。 张曼兰趁夜潜回太子府,回了自己的屋,手上被苏月刺了一剑,但是现在太晚,不敢点灯,便摸黑脱了衣裳,露出皮肉翻飞的右手手臂。 苏月处处跟她作对,不知道为什么,对她似乎都有了恨意,下手十分阴毒,一剑几乎是擦着骨头刺穿了她的手臂,好在她是左撇子,伤了右手对她的身手影响不大。 受伤已经是常事,她熟练的清理了伤口,伤了药,做了简单的包扎,藏好夜行衣倒上床。 右手受伤,穿衣不便,她就干脆裸睡,但刚刚一沾到床,她浑身瞬间紧绷,一刻不停,向外翻滚。 床里侧伸出来一只手,趁她滚下床之前,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疼痛影响了张曼兰的灵敏度,被一把抓了个正着。 “见到江柔了?” 是甄临风。 没点灯,夜里看不太清,他循着血腥味,双手慢慢探到张曼兰包扎好的右手上,问了一句废话,“受伤了?” 说完也不给她答话的时间,狠狠的在她伤口上捏了一下,声音十分冰冷,“该。” 疼痛骤然加剧,她眉头猛然蹙紧,呼吸粗重了一拍,缓过劲儿后迅速恢复正常,从始至终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 甄临风漫不经心的说,“看来是不够痛。” 张曼兰察觉他又要动手,左手迅速在他虎口上击了一下,他手一麻,没能成功在她伤手上捏第二下。 他居然没恼,从她的床上起来,说,“江柔是父皇要的人,你最好不要打主意,不要妄动,否则……” 话没说完,但两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看住良娣。” 周围没有人影,但张曼兰知道,她已经被监视起来了。 正文 明日一见 江柔在蜀都一住三四个月,一直没人来搭理过她,倒是蜀皇帝,竟然微服私访,来了她这里几次,每次都默默的远远看着她,经常看着她恍神。 江柔也没有管过。 她的自由没有被限制,只是走到哪里,不是苏月跟着,就是陈雁跟着,寸步都不离。 这天她去街上买东西,正走这,迎面过来一个小男孩儿,他手里把着一根棍子,在地上敲敲打打,似乎是眼盲。 江柔一个没注意,小孩儿就直直的朝她撞了过来,差点儿将她撞个踉跄。 她站稳后,赶忙扶了那小男孩儿一把,询问他有没有事,小孩儿空洞着双眼摇了摇头,棍子在前面探路,摸摸索索的走了。 江柔一转身,手擦过腰间,立即掉头去追,边大喊,“小孩儿,站住!钱袋还我!” 那小孩儿一听被发现了,手里的棍子一扔,跑得比猴儿还快,哪里像是眼盲的样子! 江柔心知上当了,被骗了一把同情心,卯足了劲儿去追。 今天是陈雁跟着她,她不想苏月那样,整天都端着一张死人脸,但这并不是说她就很好相处了。 江柔的钱袋子被偷了,她脚力好,但不去追,江柔跑,她就跑,江柔停,她就停,始终保持着对方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她当然不能去追,就她一个人跟着,她要是去追小偷,回头江柔跑了怎么办? 那小孩儿明显是惯犯,又是这里土著,对地形很熟,三两下就钻不不见了,长街上摩肩接踵的都是人,他只到成人的胸口,混入人群后就再也找不到。 江柔无法,只能算了。 回了小院子,苏月看她衣裳鬓都有些乱,多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继续做自己的事。 这一瞬间,江柔终于想起来,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为什么会觉得她很熟悉了。 事实上,不是很熟悉她,而是很熟悉她的表情—— 这分明就是张曼兰平时不言不语时候的表情! ——她在模仿张曼兰! 这件事很快被江柔抛到脑后,她追小偷的时候追出了一身薄汗,回屋就打了水,要泡一个澡,脱衣服的时候,腰带里突然掉下来个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是一张小纸片。 她捡起来一看,眼睛瞬间就热了,那上面的字迹,是沈十三的! 纸片上的内容是:父母到,明日长兴街三元楼,一见。 这张纸片是什么时候塞进她腰带里的?她仔细一想,大概是那个小男孩儿偷她钱包时塞进去的。 由于纸片太大很容易被发现,所以信纸只有一指宽,一指长,正因为如此,写的内容也十分有限,只有这简单的一行字。 江柔开始忐忑,开始紧张。 她不论走到哪里,苏月和陈雁必定会有一个人跟随,要怎么见? 转念一想,沈十三既然这样说,应当是已经准备好了对策,江柔没有再继续担心,她现在担心的事,是这张纸条该怎么处理。 丢掉、撕掉,都不靠谱,万一被捡到,不仅她不能够脱身,连沈十三他们都会暴露。 本来想用火烧,但现在是白天,点灯招人怀疑,留到晚上烧,又生怕节外生枝。 江柔思来想去,最后……把纸条吞了! 这下,保险了。 第二天,江柔起了个大早,她按耐住激动的心情,装作跟平时样,随便上街去走走,去看看。 陈雁跟在身边,她不好直接问路人三元楼该往哪里走,只能凭着感觉胡乱走。 瞎逛了大半天,才终于在转角后,看到了‘三元楼’三个大字的牌匾。 她心里一喜,脚步都轻快了写,然再踏步之前,她将波涛彭拜的心虚强行安息去,进了这家酒楼。 陈雁跟在她身后,她脑袋不转,不动声色的用眼珠子迅速瞟完了大堂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是她熟悉的身影。 她猜可能是她来早了,她每天最多的就是时间,没见着人也不急,直接占了大堂中间的一张桌子,坦然的点了一壶茶。 店小二的目光差点儿没把她的背盯出一个窟窿——占了最好的一张桌子,结果就点壶茶,连盘花生米都舍不不得。 江柔坐得端端正正,她的脸皮的厚度在跟了沈十三之后,直接翻了好几倍,半点不觉得不好意思。 她一壶茶喝了又添,添了又喝,一直坐到下午都没等到有人。 店里的客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店小二托了壶送过来,说,“夫人,掌柜的刚才洗添麟儿,在场所有客人赠一壶茶,小的给夫人放这儿了!” 江柔环视四周,发现每张桌子上果然都放了一个茶壶,估计都是掌柜的送的。 她笑着道了谢,收下了。 ------题外话------ 这章没写完,好困啊,明天再接着写 正文 装病 这个小二不是刚才怨念江柔只点一壶茶的小二,是另一个,比那个的态度好些,也勤快些,放了茶壶,又麻溜儿的跑堂去了。 江柔一连坐了一个时辰,面上似乎在放空发呆,其实紧张得手心儿里都在出汗,每进来一个人,都要用眼角余光看上半天。 她坐得太久,陈雁不耐烦了,催促她回去,她在对方开口的一瞬间就站起来,话落的时候又坐下,表现出一副‘我原本是准备回去,但你一催我,我偏不回去。’的模样。 这样,她再多坐一会儿,陈雁也不会起疑心了。 陈雁气得两只眼睛都要喷火了,但又不敢把她怎么样,一脸憋屈的样子。 又坐了小半个时辰,一壶茶都喝干了,那个刚才送茶来的小二来添水,道:“夫人慢用,小店今日的茶添水不要钱。” 她道了谢,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茶,已经快要未时末,在这里等了半天,茶水装了一肚子,沈十三连影子都没有,心里已经焦躁难安,但面上还要表现得无所事事,一副无聊的样子。 净着紧着进进出出的人群,不知不觉喝了不少水,有点儿内急,她怕错过沈十三,硬是憋了小半个时辰,实在是憋不住了,才起身去茅厕。 陈雁见她终于从板凳上挪动一下,以为要回去了,等见她向人打听茅厕在哪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酒肆客栈的茅房毕竟是公用的,味道有点……冲,陈雁被熏得直皱眉,见着江柔进去了,退了好几丈,站得远远的。 江柔想着速战速决,快步进去,闷头扎进门边的一个坑位,结果低头撩个裙子的时间,一只手捂住她的嘴,直接把她夹在腋下,夹到最角落的一个坑位里,然后放下遮挡坑位的帘子,才把她放下来。 裤子解了一半,松松的挂在腰上,要掉不掉,她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你……藏在女厕做什么。” 不怪她反射弧长,实在是……沈十三藏在女厕……有点儿……匪夷所思! 还有点儿变态…… 沈十三的脸比坑位里的石头还要臭,两人时隔这么久见的第一面,他劈头就是一句骂,“你他妈喝这么多水就不急?憋死你算了!” 江柔听出了点儿端倪,“我桌上的茶水是你让人送的?” 他用鼻孔看着她,没好气,“不是我难道是你吗!” 她默了默,“……你在这里藏多久了?” 不说还好,一说沈十三差点没当场炸了,劈头又是一通骂,“你是猪吗?昨天让你今天来,一来小二就给你送茶暗示,你一点都没懂吗?出门能不能把脑子带上?” 他使劲儿的戳她的脑门,暴躁低吼:“你这里装的是脑子还是浆糊?!” 妈的!老子他妈的在这里藏大半天了啊!在女厕里藏大半天! ! 江柔:“……” 送水暗示让她去茅厕,这个暗示,真的有点难懂…… 阔别小半年,当初执意想求一个答案的的心已经渐渐归于平静,江柔心里还是难过,但看到这张脸的时候,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什么都不想问了。 “……操!哭什么!老子说不起你了是吧?不准哭!” “你……” 剩下的话,在江柔扑进他怀里的一瞬间,全都死在了嘴里。 她的脑袋恰好到沈十三的下巴,他把头放在她的头顶,刚刚好是很契合的姿势,他顿了一下,把她的脸按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狠狠的箍在她的腰上,无奈道:“裤子掉了。” 江柔一惊,那点儿情绪全都不见了,低头一看,果然,刚才解了腰带的裤子都滑到了腿弯,她!就这样光着屁股蛋子把沈十三搂了半天,她面上一臊,红着脸把裤子提起来。 “沈问是老子的儿子。” 她系腰带的动作顿住了,仿佛被谁打了一闷棍,动一根手指头,都是发自肺腑的疼痛与窒息。 沈十三一巴掌拍在她头顶,“蠢货!你还委屈了!有那点儿功夫少想些有的没的,你以为什么?那他妈不还是你的儿子!” 江柔觉得智商有点儿不够用,呆愣的样子像个智障儿童。 沈十三说:“你自己在盛京生的,没死,老子抱给郑立人救命去了。” “可是……他只有七个月……” “七个月怎么了,老子吃饱了撑的要骗你?” 一瞬之间,江柔的脸上涌现了震惊和狂喜,还带着一丁点儿的不敢置信,声音都颤抖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我……你……” “你什么你,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江柔本来狂喜,听到这句话,瞬间有点焉儿了,咕哝道:“你骗我的时候就多了……” 话没说完脑瓜子又狠狠的挨了一下。 沈十三说:“半个月后是蜀国皇帝的生辰,要在皇宫里面设宴,会有外国使臣,到时候蜀都的大半兵力会集中在皇宫保护各国来使,那天如果皇帝让你参宴,你就装病不去,乖乖在宅子里面等,我们来带你走。” 陈雁还在外面,时间不多,不能再多耽搁了。 江柔怕再呆下去,陈雁就进来了,听完沈十三交代的话,不是很舍得的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才动脚出去。 “站住。”她刚走两步,沈十三又喊她,黑着脸道:“把裤带拴好。” 这才想起来,刚才沈十三一说沈问,裤带系到一半就紧着听他说话去了。 一直到走出茅厕,江柔的脚步都是虚浮的,沈十三说的话给她造成太大的冲击,太多情绪杂糅到一起,让她很想落泪。 当初肚子里的孩子掉了,有好长一段时间,她夜夜都会做梦,可奇怪的是,她知道自己这是在做梦,但她不愿意醒来,因为梦中有个小孩儿会笑咪咪的让她抱,转瞬之间,又会张口喊娘。 卓雅秋死的时候,她有一点痛快,可又不是那么痛快。 没了仇人,她的恨和痛该放在哪里? 现在沈十三告诉她,沈问就是她的儿子,她欣喜若狂的相信,又小心翼翼的不敢全信。 怕啊,怕黄粱一梦,全是假的。 她心底情感汹涌,但完全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半点儿,出去的时候,陈雁正慢慢的向茅厕走来,见她就质问,“怎么这么久?” 江柔不答话,直接从她身边擦过,不予理睬。 这才是她应有的正常反应。 有哪个人质对绑票者的走狗有问有答? 她以为陈雁只是等得不耐烦了才有一问,没想到她是起了疑心,她直接追上江柔,把人拉回来,强行扯进了茅房,开始一个一个撩开挡住坑位的帘子。 江柔的心都悬起来了。 沈十三还在里面! 她不敢表现出慌张,只装作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说了一句,“疑神疑鬼。” 这句话不仅是说给陈雁听的,更是说给沈十三听的。 陈雁一个一个排查完,终于到了最角落,江柔走之前沈十三还在的那个坑位面前。 这是最后一个坑位,门口没有人出去过,茅厕里只有这里还没有检查过,如果有人藏在厕所里,只能藏在这里了。 陈雁绷着身子,随时是准备应敌,用剑柄缓缓挑开帘子,江柔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帘后。 帘子撩了一半,陈雁忽然‘唰’一下,迅速把帘子全部打开。 江柔提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没人。 紧接着又是她该表演的时候了,她用力挣回被一直抓住的手,道:“要找什么你自己找,我走了。” 她们走后,沈十三才从房梁上跳下来。 酒楼的茅房,房梁肯定是不会有人来打扫的,他在上面藏了一上午,蹭了一身的灰和蜘蛛网,听着外面没有人靠近的脚步声,他才迅速的出了茅厕,直奔三元楼三楼的一个房间。 三元楼三楼是栈房,江父和江母都在里面。 他一进去,江母就道:“啧,女婿,你这一身的味道,够呛啊!” 茅房的味道那么大,沈十三在里面一待大半天,都要被熏得同化了,江母不说还好,一说他就一肚子气。 明明江母去藏女厕最合适,结果她以‘你们小两口好久没见,你去见吧’就推给沈十三了。 明明就是嫌茅房味道大! 一国将军啊!在女厕猥琐了大半天啊!一世英名啊! 等嫌弃完了,江母才想起正事,“怎么样,见到人了吗?计划说了吗?” 沈十三憋着气回答了声,“嗯。” 江母说,“见到了就好,那个什么,你快去洗个澡,这味道太熏人了!” “嘭!” 一声巨大的关门声,江母对江父说:“你看看女儿是什么眼光,找个脾气那么大的男人!” 话语之中的嫌弃之情都快溢出来了,江父应和了声‘嗯’,把剥好的一小盘瓜子仁递到她面前,说,“一百个,剥满了。” 江母把盘子里的瓜子仁儿倒在手心儿里,一把全塞进嘴里,嚼了一阵,才含含糊糊的说,“呆子,我有点儿怕。” 她虽然嘴里说怕,但语气中完全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像在说,‘再剥一百个。’ 江父埋头剥瓜子,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我在。” 她搂过男人的脖子,叹了一口气,说,“娶了我真是委屈你了。” 江父这才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瓜子,爱怜的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又胡说。” 脚下踩的是曾经生活了二十年的土地,江母心思纷涌,好久,像泄了气,“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到底还想做什么。” 江父不语,紧紧的搂住她。 江柔一连两天都没有睡着觉,天天都在想沈十三对她说的每一个字,天天都在想沈问,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像整个人都踩在棉花上一样,茶不思饭不想,苏月盯着她看了好几天。 她为了怕到时候称病无效,从宫宴开始的前七天就开始装病,称头疼,苏月把她生病的事报上去,甄临风想了想,又转告给皇帝,皇帝居然派了御医去给江柔看病。 江柔本来就没病,哪里有病给御医看,脉象上诊断不出来什么,但她就是老喊头疼,御医也没有办法,只能暂时诊断为忧思过度,开了安神的药。 江柔在床上一躺就是七天,装得一天比一天严重,到宫宴开始的时候,都已经只能躺在床上了。 那天,果然像沈十三说的,皇帝下旨,来宣她进宫赴宴。 她已经装病好几天,皇帝也早就知道了,但到了时候,还是叫人来接她进宫,可见一开始就已经拿定好主意了。 她庆幸自己早就开始躺在床上喊头疼,不然在皇宫来接人的时候突然生病,怕是显得太突兀。 轿子就在外面,苏月进来喊她,“陛下已经派人来接,你要是头疼,就忍着。” 正文 一刀毙命 苏月并不客气,说着就直接把江柔从床上提起来,叫陈雁来帮她梳妆。这几年下来,她大大小小也病了些时候,十分有经验了,装起病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陈雁帮她梳妆梳到一半,她突然翻了个白眼儿,从椅子上梭到地上,像是忽然晕倒了,但又还有点儿意识。 陈雁被她吓了一跳,赶忙把她弄到床上,叫人去喊大夫。 屋里兵荒马乱,一个挎着药箱的小老头儿从来接江柔的队伍最末跑出来,着急忙慌的朝屋内赶。 正是平时帮她看病的御医! 连他都来了,皇帝还真是想的周全啊! 她没看到那御医还好,一看到他,干脆就两眼一闭,谁叫都不应。 那御医对她的‘病情’已经比较了解了,现在一看人都晕过去了,上来又是灌药又是扎针。 这御医毒得很,上来就扎手指头,企图用疼痛刺激她醒过来,江柔痛得背上都起了一层白毛汗,硬是闭着眼睛不肯睁。 御医一通折腾,怎么都不见人醒,也急得满头大汗。 皇帝让他来的意思很明白,要是关键时刻掉了链子,遭殃的还是他。 但是这人总也不醒,合不能直接横着抬到宴上吧? 开宴席的时间已经过了,皇帝派了小太监来看情况,江柔被扎得十个手指头上都是血,心里眼泪都哭了一大把,还只能硬挺着不起。 小太监一看这情况,立即回宫去禀报了,皇帝似乎早已经料到了,只说,“既然晕倒了,那便好生歇着吧。” 江柔的十个指头终于被解放,来接她的轿辇也原路返回,只留下御医想办法把她弄醒。 轿辇都走了,江柔意思意思的再躺了一小会儿,就装作十分虚弱的样子,幽幽转醒。 御医一见人醒了,跟甩烫手山芋一样匆匆询问了两句,赶忙回去了。 苏月唾了一句,“事多。” 江柔也不理她躺在床上假寐,等着沈十三来。 宫宴是两个时辰,一般宴席开始后一个时辰,是席间最热闹的时候,也是宫里防卫最严密的时候。 也就是说,是其他地方防卫最松懈的时候。 江柔这个冷清的小院儿还是只有苏月和陈雁两个人,江柔计算着时间,想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果然不多久,屋子里有一束月光透进来,正照在床边 江柔坐起来,仰头去看,一个看不清脸的脑袋在趴在床顶,正从被揭开了瓦片的那个口子从上往下看她。 看不清楚脸,但她知道这就是沈十三。正在这时,一个女人匆匆从太子府的方向来,“苏月,下面的人回来了,你见过之后直接进宫去见主上。” 小院儿不大,这声音很容易就传到江柔的耳朵里,连带着房顶上的沈十三也暂时停住了动作。 苏月依言去了太子府,她的岗位由杀手甲来替代。 等苏月走后,沈十三一片一片揭开房顶上的瓦片,把房顶豁开一个可容他通过的大洞,然后小心的从上面梭下来,踩到房梁上,抱着柱子滑下来。 江柔踮着脚尖跑过去,扯下他蒙面的黑巾,看了一眼又默默给他戴回去。 沈十三:“……” 什么几把意思?江柔一看他眼藏怒火,赶忙解释,“不不不,我只是想看看是不是你。” 并不是嫌你的脸辣眼睛。 沈十三眼中怒火更盛。 不是老子还他妈有哪个野男人会来救你?! 他这通火来得莫名其妙,江柔摸不透他怎么又发脾气了,有点儿讷讷的,“别,别气,将军,那个,气大伤肝……” 沈十三声音大,又是在夜里,丁点儿声音都会特别刺耳,他只能闭嘴,实在想不过劲儿,在她腰上使劲儿掐了一把才算解气。 腰上肉嫩,他力气还大,江柔‘嘶’了一声,眼泪都快被掐出来了。 沈十三摸了一把朝思暮想的肉体,爽得都快叫出来了,转过头去不看那张脸,才勉强冷静下来,想起江府江母还在城门口等,才跟开始交代江柔。 陈雁和杀手甲正在外面守着,突然听见江柔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惊呼,随之还有凳桌倒地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被桌椅绊倒了。 要是是在平时,陈雁不会去管她的,但是江柔刚才衣服要死不活的样子,看起来已经是虚弱至极,刚才一阵响动过后,房间里就没有声响传来,鬼知道是不是摔死了。 她喊了杀手甲的名字,“xxx,你去看一下。” 杀手甲应声去了。 房间门被推开,江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她身后,就在床旁,有一大束月光,杀手甲仰头去看,只见房顶上一个大洞,显然是有人潜进来了。 她正想抽刀,突然胸口一凉,沈十三从门背后蹿出来,一刀捅进她胸口,毙命。 好歹是从梵音宫活着出来的人,临死的时候却大睁双眼,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沈十三把尸体拖到一边,江柔故技重施,把陈雁也引进来。 陈雁比较警觉,杀手甲已经进去,但江柔又是一声惊呼,让人想不警觉都难,她抽刀出鞘,戒备的推开门,没有进去,先观望里面的情况。 江柔还是躺在地上,房顶的大洞漏进月光,门口不远处还有些血迹。 沈十三从窗户跳出去,绕到陈雁身后,脑后忽然恶风袭来,她反应迅速,转身格挡,一个体型高大的男人蒙着面,手持一把钢刀,一招一式都虎虎生风,她举剑挡了一下,被震的虎口发麻,差点连剑都握不稳了。 杀手的目的是杀人,陈雁得武功路数比较刁钻,但沈十三是武将,战场上全靠硬拼硬杀,硬功相当了得。 陈雁明显不是对手,沈十三一刀砍下去,她要被震退好几步,江柔从地上爬起来,缩在门框边胆战心惊的看他们杀招连连。 她想跑,但跑不了,沈十三截住了她的退路。 藏在门背后的尸体眼睛大睁,江柔眼风不慎瞟到,腿都有点儿软,他们不能拖太久,怕什么时候来人,又怕苏月去而复返。 江柔拖着两条腿,在房间里面转了一圈,拿了个茶杯,和沈十三对了个眼神,趁陈雁被缠住的时机,把杯子横放在地上,看准她的脚底,手上轻轻一推,茶杯骨碌骨碌滚到她脚底。 沈十三配合的把陈雁逼退两步,正好踩到圆滚滚的茶杯上,她脚下失力,向后仰倒。 沈十三把刀往空中一丢,一跨步上前,接住刀,刀尖向地,在陈雁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把她钉死在地上。 刀尖入肉的那一瞬间,江柔软倒在地。 沈十三一刻不停,抽了刀,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迅速离开。 两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在江柔脑海里挥之不去,她脚软得像面条,心脏砰砰直跳,跑了两步就跑不动了。 沈十三察觉她脚步慢下来,半蹲在她面前,说,“上来。” 江柔爬上去,环住他的脖子,他快速奔走起来。 今晚的一切,江柔总觉得有些不对。 杀手甲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沈十三一刀击毙,但从她的反应速度来看,她的身手明显比苏月差一大截。 而苏月正好在这个时候被喊走……恰好今夜皇宫设宴,大多兵力都调派去了皇宫。 “沈战,你有没有觉得我们逃得太顺利了?” 沈十三也有这种感觉。 然他们在蜀国势单力薄,只有今晚,是绝佳的时机,只能走一步看一不。 “我们去哪里?” 沈十三把她往背上颠了颠,说,“连夜出城,你爹娘在城门口等我们。” 一切都透着不寻常的气息,江柔反倒没有即将要见到父母的喜悦,心里七上八下的。 ------题外话------ 又到月底了,日万的flag我就不立了,立过太多次了,我一次都没有说话算话过,请求上帝保佑我下个月能多日万几天 正文 会怎么对她? 太子府。 带回来消息的人知道苏月不在府内,于是就在门口等着。 苏月脚力快,不久就到了。 当初张曼兰去幽州,目的就是为了把江柔弄回来,帮蜀皇帝引来江母,但她任务失败了。 那时候江柔天天跟沈十三在一起,从未分开过,她根本没有机会下手,日子渐久,她无法,只能联通宫里的兰慧贵妃,本意是把沈十三引走,毕竟江柔是个累赘,如果强行带着她,到了盛京,江家父母的尸体多半都凉了。 但显然秦皇帝比她更了解沈十三,他执意带走了江柔,而皇帝,竟然也耐心的等着。 张曼兰无奈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倒了帅印和虎符的模具后,失手被擒,就此被关押半年。 甄临风找不到人,江柔又远在京都,只能耐着性子等他们回来。 沈十三等人一入幽州,苏月也跟着入了幽州,她的任务是完成张曼兰未完成的任务,她运气比较好,潜伏数十日,将沈府内外情况都摸了个清清楚楚,终于逮到了江柔落单的时候。 张曼兰从前算是甄临风的心腹,但她失踪半年,回来就成了太子良娣,她死守底线的态度激怒了甄临风,甄临风想打磨她,开始有意冷落她,不再交付事情给她做。 没了她,自然要有人做她以前做的事,这个人就是苏月。 梵音宫有一个傀儡宫主,背后的掌舵人是甄临风,而甄临风背后的人是蜀皇帝。 今夜皇宫盛宴,除了参宴人员,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宫,但苏月不一样,她是甄临风的新任心腹,紧要的事情,她可以持令牌进宫。 带来消息的杀手乙见她到就说,“幽州那边的人打探来的消息,张曼兰确实和江柔是旧识,感情很深。” 苏月听到‘感情很深’四个字的时候,眼神暗了暗,有明显的杀意迸发。 “何时识,怎么个深法?” 张曼兰十岁就进梵音宫,生活中只有无尽的厮杀和黑暗,哪有时间去认识沈战的夫人? 杀手乙说:“这倒不知道,我们的探子不如千机楼,幽州那边的消息被把控得很严,橘春接了个客,是沈府的小厮,只模糊探得一两句,似乎是在张曼兰入梵音宫之前就相识了,应该是幼时玩伴。” 苏月身上杀意猛然铺天盖地一般席卷四周,像是被人背叛后的愤怒和不甘,杀手乙摸不透她突然的情绪巨变,小心的喊:“苏月?” 苏月回过神来,对她说,“你同我一起进宫,将听来的一字不许错的告诉主上。” 杀手乙答:“好。” 江柔到蜀都的第一天,张曼兰只身去救她,最后无功而返,反倒被甄临风警告了一回。 这事不是苏月说的,是陈雁报告上去的。 她蒙了面,没有看见脸,也就是说没有铁证,但张曼兰。只看半张脸,也能认得。她受了伤,速度自然不如陈雁,陈雁告完密走了,她才踏进太子府的大门。 甄临风起了疑心,在她的房间里隐匿气息,一把抓住了她的伤手,便是有了证据。 江柔和张曼兰,本来是不应该有纠葛的,她没道理去救人。 但是他只警告了张曼兰,并没有直接去质问。 他知道她,她不想说,你用铁钳撬都没用,他不想费尽心力去做这个无用功。 起了疑心,自然是要解疑的。 甄临风成年在外建府,府址离皇宫不远,不用两刻钟就能到,苏月带着来传递消息的杀手乙,神色恍惚的走出太子府侍卫巡逻的范围,杀手乙提醒她,“苏月,这不是去皇宫的方向。” 她这才像反应过来,看一眼周遭的环境,说:“走神了,没注意。” 杀手乙‘嗯’了一声,调转方向,苏月跟在她身后。 寂静的长夜,‘噗呲’一声利刃插进身体的声音格外刺耳。 “苏月!你!” 苏月把插在杀手乙胸口的匕首狠狠的搅动了一通,温热的血涌出,将胸襟尽数打湿,杀手乙没有说完的话,永远也说不完了。 她没有将匕首抽出来,免得飙血,然后把杀手乙的尸体藏起来,准备等会儿回来再处理,认真的检查了自己身上没有血迹,才朝皇宫的方向去了。 苏月在宫门口亮了令牌,守宫门的时候缴了她的佩剑,让她进宫。宫宴正是兴时,殿中推杯换盏,歌来舞去,十分热闹,苏月让小太监通报,站在殿外等宣,片刻后小太监就出来,带领她往宴中去。 甄临风坐在蜀皇帝下方右首,苏月绕过殿中目光聚集处,从席桌后方低调的入殿。 各位大臣和使臣酒正兴,歌正欢,没有人注意她,唯有最上方,蜀皇帝看似酒过三巡,神态已经微微有了醉意,眼神却半点没有朦胧醉意,从她踏进门口的那一刻,就将目光盯在她身上。 宴是一人一桌,甄临风因是太子,坐首席,右手没有人,左边大臣的桌子离他距离稍远,殿中又吵闹,平声说话,右边没人,左边也听不到。 他没有刻意低声,“什么事。” 苏月说:“殿下,去幽州探听的人回来了。” 甄临风手一顿,片刻恢复正常,只是细看的话,却能看出他在凝神细听 张曼兰出手救江柔,这是背叛,能给她定罪的,是幽州传回来的消息。 这原本不是甄临风的性子,一旦起了疑心,宁可错杀不可过错放,才是他的行事作风。 但张曼兰,如果不是必要的话,他想让她多活两年。她还没有跪着求他睡她,没有哭着说‘殿下我错了。’ 他想睡,想听。 苏月道:“据橘春传来的消息,那夜张曼兰应该是要刺杀江柔,并不是救她。” “哦?”甄临风轻呷一口清酒,不轻不重的说,“可陈雁说,那夜江柔扑上来抱你的脚,竟是拼命救她,她刺杀江柔,江柔为何反倒救她?” 苏月说:“橘春说,张曼兰曾因为江柔之误,被……轮奸,这事极为隐秘,具体是什么误,探听不出来,许是因为内疚吧。” 苏月敢这么扯谎,当然是有原因的。梵音宫的杀手,出师的最后一道关卡,就是破处。 并非自愿。 梵音宫的带教师父全都是男人,在你可能会活着出师的前一夜,带教师父会强行跟你睡一觉。 这是甄临风定下的规矩。 不是处子,执行起任务来,才不会有最后的底线,才会舍得出卖肉体。 苏月也是,她并不特殊,同期活下来的杀手,加上张曼兰一共有四个人,她要在第二天和她们四个人搏杀,争取一个活下来的名额,在搏杀的前一天,她被迫失贞。 不只是她,另外三个人也一样,在可能是生命的最后一天,失了贞洁。 愤怒吗? 当然是愤怒的。 可那又怎么样?身上有梵音宫的秘毒,反抗就是死,这么多年努力的活着,并不是为了死在最后的一关。 处子之身而已,哪有命重要? 只有张曼兰是特殊的。 张曼兰的最后一任带教师父是甄临风,甄临风却没有动她。 苏月不知道原因,但是在那耻辱的一夜后,张曼兰行动如常,神色如常,走路没有打颤,也没有情绪波动,一如往常时的模样,她试探着刺了两句,可她的言语神态,竟是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那时苏月就知道,甄临风没有动她。 苏月和张曼兰,加上另外三个杀手,是同一期培训对象,那一期一开始有三百个女孩儿,最后只剩下了五个。 梵音宫一批培养对象里只有一个人能活着,那一天,她们五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她们俩是例外。 也只有她们这一批,同时活下来了两个杀手。苏月从知道甄临风不动张曼兰的时候,就明白这个活下来的人,只能、也只会是张曼兰,她们四个人,全都是她的垫脚石,没有为什么,只因为她得主上青眼,甄临风要让她活下来。 可是那一天,苏月也活了下来。 因为张曼兰被甄临风扶植成宫主,执行绝密任务,而她的表现又足够出色,又或者,她的学习能力相当出色,所以她也活了下来。 带教师父教什么,她就学什么,包括出卖肉体。 苏月为什么能活下来? 因为被迫的那一夜,其他三个人都是被强上,只有她是自愿的。 这样说不严谨,应该说,她是不得不自愿。 甄临风定下这个规矩的的目的就是要让她们舍得出卖肉体,其他三个人没有参懂,但苏月懂了。 带教的师父都是甄临风的心腹,该怎么出卖,还用说吗? 甄临风早已把活下来的名额内定给了张曼兰,但苏月的表现被报上去,再加上她的带教师父对她前一夜的表现非常满意,替她说了两句好话。 这具肉体出卖得非常成功,她活下来了。 苏月以为,那日甄临风没有动张曼兰,是怕影响她第二日的发挥,不慎在搏杀中被误杀,但事后,一定重新做了该做的事情。 也就是说,张曼兰可能是在第二日,或者第三日,总之不管是哪一日,反正肯定有一日被甄临风睡了,不再是处子之身。 太子殿下可不是崇尚精神恋爱的人。 她早已不是处子,苏月随口扯谎她被人轮奸,甄临风也寻不到证据。 苏月恨张曼兰。 恨她瞎了眼,恨她没良心。 如果她生不如死,死又不能死,她就高兴了。 甄临风怎么会碰别人碰过的女人?他要是认为她被人轮奸,会怎么对她? 折磨?还是冷落? 最好是冷落后圈禁了。 张曼兰就像是一只鹰,甄临风是她的饲主,饲主责打、鞭挞、她都不会怕,但若是折断她的翅膀,她就会从一只凶猛的鹰隼变成猫头鹰。 没了飞翔的天空,对她来说就是一辈子的不见天日。 哈哈,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痛快! 苏月虽然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但眼神中,掩藏不住的是疯狂报复的快意。 张曼兰,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人,只配这种下场!龙椅上的蜀皇帝一直观察着这边的动静,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甄临风难看的脸色,他看见了,想问一问,可现在又不方便,就先放下了,他估摸着,现在时间差不多,那边也该收网了,便向在座大臣推说不胜酒力,先行离席。 自家的大臣还没有什么,但外国来的使臣,脸色就相当精彩了。 人家千里迢迢过来给你祝寿,饭都没吃完,你就先走了,是几个意思啊?!明摆着是看不起我啊! 正文 张曼兰不如苏月 蜀皇帝先现在心里惦记着别的事情,完全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不顾一众目光,说走就走,客套话都没说两句。 皇帝退场了,皇后自然不能再留下,帝后经过甄临风面前的时候,蜀皇帝侧目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主持大局。 然,在他走后不到两刻钟,甄临风头一歪,直接躺在了地上,苏月立即懂起,大声道:“殿下犯疾了!殿下犯疾了!” 甄临风的席桌前面瞬间围拢过来一大片人,此起彼伏都是,‘太医!太医!快宣太医!’的声音。 苏月趁乱说:“快,将太子殿下抬到皇后娘娘宫里去!” 太子突然犯疾,群臣一片混乱,谁也没注意这话是谁说的,只觉得说得对,也应和,“快,抬到皇后娘娘宫里去!” 甄临风的府邸在宫外,他突然晕倒,是不可能还要熬着等他回了自己家再看病,他是皇后的儿子,当然是直接抬到皇后宫里去治病。 大臣不得入后宫,一众臣子跟了一半路,表示过自己的关心了,便退回大殿,安抚外国的使臣。 入了后宫,小太监们努力的抬着辇,生怕耽搁了太子的病情,巴不得再长两只脚,恨不能把两只脚跑飞起来。 正吭哧吭哧的飞奔,却见刚才一副就要立地飞升了的太子殿下竟然坐了起来,对他们说,“停下。” 小太监们一脸懵逼,不由自主的听从安排,住了脚步。 苏月一直跟在她身边,见状跟他一起往宫外的方向走。 一名小太监刚进宫,还不太涉世,见状担忧的喊:“殿下,您不去皇后娘娘宫里了吗?你的身体……” 话未落,另一名资历稍长的太监使劲儿拉他的袖子,小声道:“别说了!” 甄临风走出来两步,又折回来,“闭好你的嘴,活的长久一点。” 一众太监听懂了他的话中意,连忙跪地匍匐,以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会说。 出了宫门,甄临风道:“你回去,让张曼兰来。” 那一刹那,苏月脸上的表情变得很难看,迟迟不动脚步,甄临风侧首,“要我亲自去?” 苏月低头,极不甘的应了声,“是。” 张曼兰已经被囚禁好几个月。 苏月果然了解她,甄临风虽然不似霍清那样,囚禁到她以为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活人了的错觉,但也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了。 她的生性是多动的,幼年时期就一刻不得闲,后来每日都在求活、奔波、杀人、 总之,还是一刻不得闲。 甄临风关她好几个月,她觉得自己都快腐烂了,有在沈府地牢的半年,她现在看不得四四方方的封闭房间,看一眼就觉得自己要窒息。 她每日都把窗户打开,但这并不能缓解她的焦虑。 “都退下,主上让张曼兰去见他。”苏月亮了令牌,看守的人尽数退下去 房间内的张曼兰听到这道声音,浑身一凛,紧张起来。 是苏月! 她不怕苏月,但很烦她。 这人对她有莫大的敌意,处处针对她,处处找她的不痛快,她需要防备她的各种暗箭,长久下来,她见着她就头疼。 门被推开,果然是苏月! “主上派去探你为什么要救江柔的人回来了。”苏月说。 张曼兰并不慌张。 她从去救人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苏月认出她,也不奇怪。 甄临风心狠手毒又变态,还有玩弄少妇的癖好,原先得他信任的时候,经常看到二三十岁的女人尸体被抬出去,偶尔尸体前脚抬出去,她后脚看到甄临风,明显是一副欢愉过后的模样。 二三十岁,早就为人妻为人母了,她专挑这些女人下手,江柔也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应当是合他的口味。 张曼兰不知道甄临风抓江柔来做什么,但她怕他变态。她见识过他的癖好,足以让她不能冷静思考,等甄临风从她房间里出去的时候,才觉得太莽撞,但她已经被囚禁起来。 平心而论,张曼兰不如苏月。 她不如她会变通,不如她事故,也不如她聪明,就比如当初如果是苏月去引诱霍清,她一定不会直接对一个才见过几面的男人说‘你娶我吧。’ 如果是苏月,她不会这么沉不住气。 苏月说:“原来……竟是小青梅啊~怪不得拼死去救呵……” 她把语调拉得很长,张曼兰在她的语气中听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不免觉得她又发神经病了。 张曼兰一向都不搭理她,她肚子一人发疯没人搭理,觉得无趣自然就算了,若是应她两句,她有人应和,更加魔疯。 苏月已经习惯了她不理不睬,自顾一人接着道:“知道我怎么向主上回禀的吗?” “我说……你因为江柔被轮奸了,你是去杀她的哈哈哈哈哈~” 饶是张曼兰已经习惯了她这么多年的敌对,此刻也气得情绪如海翻涌,“你!” 她嘴笨,说不出骂人的话,只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苏月忽然阴阳怪气一笑,惨白的月光打在她脸上让她像一个厉鬼,“我?我怎么了?你应该谢谢我,要是你坐实了救江柔之举,主上必定将你大、卸、八、块!是我救了你一命。” “苏月!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苏月脸上阴诡的笑瞬间垮下来,骤然逼近,“呵,你看,你竟然都不记得了,还敢问我到底哪里得罪我了?” 这么久以来,张曼兰都是从她的态度里,明确她对自己的态度,这是苏月第一次直白的说她确实有哪里得罪她了。 听她话中的意思,她们之间似乎是有些恩怨,但张曼兰一头雾水。 她跟苏月这个人,根本就没有交集,何来恩怨? 苏月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骤然转了话头,“主上找你,在宫门口等你。”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径直走了。 不怕张曼兰不去,她不能无视甄临风的命令。 苏月跟着月光来,踏着月光走,张曼兰跟着她的后脚,去宣武门找甄临风。 甄临风的领地意识很强,见到张曼兰,想起苏月的话,上来就问:“苏月说的是真的?” 张曼兰说:“苏月说的什么?” “她说你在幽州被轮奸了。”这对女子来说是一个非常残忍的话题,如果当真经历过,一辈子不会再想提及这个话题,但甄临风就这样直接问出口。 不得不承认,苏月说的话是事实—— 她算是救了张曼兰。 如果坐实张曼兰救江柔,甄临风一定会杀了她,可现在,虽然处境差了些,但不是必死。 “是。” 甄临风一句话没说,‘啪!’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她还没来得及偏回头,又是‘啪!’一声,打得她眼冒金星。 “废物!” 张曼兰贯彻沉默是金的条例,不说话。 皇帝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再不追赶上去,就要错过了,甄临风等来张曼兰,时间就更加紧迫。已经无暇再处理其他事,先将轮奸一事就此搁下。 皇帝让他费尽人力物力,折损数名杀手,把江柔从幽州劫过来,却什么都不做,只将人照看起来。 今夜开宴之前,又特意嘱咐她,放松守卫,宴至一半,作为皇帝,竟然丢下各国使臣走了,把这么重要的场合丢给他。 看似是让他主持大局,实则是撇下他,不许他跟随。 呵,他的父皇真是老糊涂了,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真以为他如此愚钝? ** 再说江柔和沈十三。 他们距离城门很远,但必须连夜出城。 城门每天戌时落锁,他们出不去。 但江母在蜀都长大,年轻的时候也是跳脱非常,城门落了锁,可出城的路不只这一条,只是需从城门路过。 沈十三背这江柔走了一段,为了节省他的体力,江柔便自己下来跑。 城门上有士兵巡逻,但现在夜已经深了,士兵都比较疲懒,江父和江母藏在城楼的视线死角里,倒也许久没被发现。 沈十三拉着江柔做贼一样和江父江母回合,江柔再见双亲,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正文 你怕它冷啊? 这几个月来虽然风平浪静,表面上看,江柔也没有被苛待,但她并不觉得这就代表相对安全,“爹,娘……” 话说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此时应该是一副母慈女孝的画面,但江母很煞风景的打断她,“停!别说话!憋住!不想听!” 自己这个女儿开口还能有什么话? 无非就是爹啊娘啊的喊,再说两句这里太危险了,她听着烦…… 江柔显然已经习惯了江母的行事作风,收回抓在江母手上的手,讷讷的改去扯沈十三的袖子,还以为别人看不见的悄悄往他身后藏了半边身子。 沈十三没觉得什么,江母却哼了一鼻子,“往谁身后躲呢?说你还不乐意了哈?现在有靠山了哈?女大不中留!” 这话很有一股子酸意,都说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这可能是史上第一个跟女婿吃醋的丈母娘了。 江柔:“……” 江母气完了,干脆在大路牙子旁坐下来,江柔扯了扯沈十三的袖子,弱弱的问,“我们不走吗?等会儿有人追上来了……” 江母一看到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弱唧唧的去拉沈十三的袖子就来气,没好气道:“是啊,不走了,在这儿等死。” 江柔被骂得脑袋都低下去了,这种时候,沈十三应该安慰两句。 但! 毕竟是钢铁直男,他硬是从江柔手里扯出自己的袖子,说,“不走,你别拉着我,等会儿别碍着我的事。” 江柔心尖儿一颤,敏感的抓住他话里面的关键词,试探着问:“等会儿会有什么事?” 沈十三却不回答她,像没听到一样,让她尴尬得很,一直没说话的江父却道:“来了!” 江柔迷茫的看着空无一人的长街,“什么来了?” 转头一看,却见沈十三和江父的神色都很严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息,连江母的背脊也绷得笔直,他们一个字都不透露,她也猜不到他们要做什么。 但想到沈十三刚才那句‘别碍事’,就知道不是什么世界和平的事,于是小脚一提,噔噔噔离开他身边,去靠在江母身边。 从救出江柔开始,就已经有大批人马跟踪,只不过那时的人数比现在少些,沈十三重新蒙上覆面黑巾,说:“至少两百人,比刚才多了一半。”江父一向寡言,不爱多话,此刻也一样,沉默着,却抽出了腰间的重剑。 利剑出鞘的瞬间,视线尽头突然亮起一片火光,无数火把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蜀皇帝的脸渐渐清晰,黑压压的持剑士兵将沈十三等人包围。 江母已经站到江父身边,蜀皇帝缓缓对她伸出手,略显老态的脸上带了微微的笑意,温和道:“岚云,跟朕回家了。” 江母刚才还觉得江柔往沈十三身后躲得举动很酸很肉麻,此刻却学着女儿的样子,藏了一半身子到江父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很认真的说:“这位大哥,你认错人了。” 蜀皇帝伸出来的手僵在半空中,面上的假笑凝固住,他似乎是极力在忍着即将爆发的情绪,“岚云,我不想强迫你,过来。” 江母说:“你强迫我的时候还少了?” 蜀皇帝半空中的手转伸为举,他一挥手,持剑的士兵们都往前跨一大步,作进攻姿态。 江母见状,嘶声咆哮:“皇兄!” 她并不是真心想喊这一声皇兄,只是想提醒蜀皇帝——他是她的哥哥。 蜀皇帝却不以为意,“皇妹不是不认识我是谁吗,这会儿想起来了?” 话语虽然轻松,但仔细想想,这一声皇兄,他上一次听到,竟然是三十年前了。 其实,他还是更喜欢她喊他甄昊。 蜀国的夺嫡之争向来惨烈,三十年前,蜀皇帝刚十八,她的生母不怎么受宠,入宫封了个周美人,阶品就没再往上升过,外戚也不强大,在朝中说不上话,能够有他,都是积了八辈子的老德,让蜀老国君一炮命中。 党争最激烈的时候,他才十岁,还在宫里和母妃跟太监理论上月的木炭发少了。 谁都没有想到,最后的胜利者,竟然是他。 年轻时候的甄昊过得相当凄惨,在可以说是在后宫完全没有立足之地,甚至过得还不如一些娘娘宫里面的小太监。 被辱骂都是最轻的,有时候还要被自己的兄弟欺负,宫里的奴婢和太监见风使舵,不仅克扣他们宫里面的东西,还克扣他们的例俸。 都是一个爹,其他皇子尊贵如天上的星辰,他却卑贱得像地底的尘埃。 蜀老国君从来不去周美人的宫里,时间久了,渐渐就忘了这个人,他一辈子这么多妃子,这么多儿子,连你娘都不记得,还能记得你是谁? 十岁的甄昊有一个妹妹,跟他不是一个生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妹妹,这个妹妹的身份比他尊贵多了,是中宫嫡出,皇后的女儿——岚云公主。这个岚云公主跟很多人都不一样,或者说,她跟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身为公主,却一点没有公主的端庄。 先别说她是皇后嫡出,就算是某个婕妤或者贵嫔所出的公主,不论人后怎么样,在人前都是优雅又大气,若是某个得宠妃子所出的公主,可能稍微还有点儿小骄纵。 但她,说她乖巧,她一点儿沾不上边,说骄纵,她也不是骄纵,硬要形容的话,她应该是……恣意和潇洒。 整日正事不干,女红不学,琴棋书画也不感兴趣,偏偏喜欢跟着皇子们舞刀弄棒,皇帝宠她,不仅不觉得胡闹,还专门在太学里给他安排了一个位置。 甄昊虽然被蜀老国君忽视,但毕竟是个皇子,太学是必须要上的,他在武艺方面没什么天赋,武课的时候,时常出点儿小丑是在所难免。 他第一次跟这个妹妹有交集,也是在太学的武课上。 他武课不行,又不受宠,皇子们骑马,就让他牵马,皇子们射箭,就让他拿靶。 既然是在学习,就难免有失误的时候,靶子也就那么那么大一点儿,手一滑,很容易就射歪了。 放在平时歪了也就歪了,但甄昊举着靶子,三皇子这一箭一歪,箭尖就扎进了他的肉里。 三皇子伤了他,一点儿也不紧张,风轻云淡的说找个太医看看就没事儿了,可话是这么说,行动却一点儿都没有。 一群人围着他,叽叽喳喳的问他‘你怎么样?’‘你还好吗?’却没有一个人,为他叫一声太医。 这些人里面,可能有些并不是故意想欺辱他,只是三皇子是德妃所出,皇位很有力的竞争者,没人愿意为了一个不受宠、没有任何希望的皇子,去开罪人。世家公子们就更不掺和皇子之间的事情。 而不苟同三皇子做法的其他皇子,也作壁上观。 皇宫本来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强者生存。利箭扎进了手臂,血流了一地,甄昊长期营养不良,没多久就头晕眼花,站立不住。 他倒地的那一瞬间,听到有人在喊:“嗳!你们围在一起做什么呢?” 是一道女声。 很好听,很好听。 小女孩儿将人群扒开一个缝儿,一边探头进来,一边说:“你们在看什么新鲜……你们干嘛呢!这是怎么了?流这么多血你们不救人还看什么看?” 三皇子说:“皇妹今日来晚了,等会儿肯定要被太傅罚!” 甄岚云说:“罚什么罚,我才从父皇处来,我问你们在干什么呀,甄昊流这么多血,你们都站着干什么?叫太医啊!” 捂着手臂躺在地上的甄昊笑了。 他曾在尘埃里仰望在苍穹之上的她无数次—— 身上有一切他想要的东西,他羡慕。 她从没垂眸看过他一眼,可没想到,在大家都喊他‘你’的时候,她竟然能喊出他的名字。 甄岚云的母妃是正宫皇后,三皇子嘻哈扯皮没把话题引开,也不好再直接逆她的意思,叫人喊了太医。 甄昊被送回了落霞殿,周美人抱着他哭得昏天黑地,他不仅要忍着伤痛,还要抽空来安慰他的母妃。 伤了手,甄昊有一段时间可以不用去太学,那年的夏天热,他的伤口发炎化脓了,伤越养越严重,足足半个月都没去太学,也请不来太医。 太医不是人人都能看的,他只能拖着。 那天下午,他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模模糊糊觉得有人惶恐跪地,齐声说:“拜见岚云公主。” 甄昊蓦然惊醒,穿了衣服匆匆出去,看见落霞殿中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朝甄岚云行礼。 包括他的母妃。 周美人的阶品低,见了正宫公主,是要行礼的,按照道理说,甄昊和甄岚云是同辈,可以不用行礼,但实际上,两人之间的差距非常大,甄昊便行了一礼。 却没想到甄岚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我们同辈,你行什么礼?” 他当做没听到,收了礼立在旁边,也不说话,心里却在疑惑——她来做什么? 甄岚云进殿,立刻有宫女送上茶水,她走累了,端起来就是一大口。 甄昊的目光闪了闪,眸中有不安的情绪—— 宫里的人踩高拜低,皇帝从来不来见周美人,落霞殿的东西也被总管太监克扣得差不多了,甄岚云喝的茶是去年的陈茶,放了好久,说不定还有点霉味。 她一向山珍海味,恐怕还没有人敢泡陈茶来招待她,甄昊不安也是正常。 哪料甄岚云一口气干了茶水,把杯子递给一旁的宫女,说:“没解渴,再添点儿水。” 甄昊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连灌三大杯茶,缓过劲儿来,才道:“你都休息半个月了,怎么还不去太学?” 周美人心思还算比较活络,他们请不来太医,但甄岚云请得来,而她的态度和善,并不像找事的模样,于是立刻上去,“回公主,天气太大,四皇子的手伤越拖越严重,所以上不得学了。” 甄岚云歪头一看,盯着他的臂膀,说:“严重了?我看看。” 甄昊下意识的捂住手臂,“没什么好看的,怕污了公主的眼。” 甄岚云嫌弃的看他一眼,“啰嗦!” 周美人惦记着想给他请太医,听言立刻上去解他手上的纱布,甄昊手忙脚乱的想拦住她,没拦住。 三皇子的一箭钉在他的小臂上,留了一个豁开的伤口,半个月过去,伤口却一点儿也没有愈合,伤处湿润,有血水和脓水混杂着,周边的皮肉也翻飞起来,看起来确实有点儿恶心。 甄昊小心的抬头,看见甄岚云眉尖紧蹙,他立即抬手去捂伤口。 结果对方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说:“这么热的天气,你把伤口捂得这么死做什么?怕它冷啊?” 他还在愣神的功夫,甄岚云侧首对贴身的宫女说:“去找个太医来看看。” 周美人立刻跪倒在地,不断道:“谢公主!谢公主!” 甄岚云说:“谢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大夫!” 太医再次经手甄昊的伤,没过多久就好了,他回太学的第一天,是跟甄岚云一起上的早学。 她知道他今天回太学,早晨来落霞殿等他,清晨天蒙亮,小女孩儿的身影沐浴在晨曦中,有种圣洁的光辉。 他们到得比太傅早一点,三皇子一见甄岚云和他一起,对甄昊道:“看来我这一箭倒是让你占了便宜,伤一回手,叫皇妹与你同进同出。” 甄岚云道:“三皇兄,你不说话嘴巴会臭吗?你射伤了四皇兄,连个歉都不道,还好意思阴阳怪气!” 三皇子嬉笑一声,敷衍道:“我忘了,如此,那日的事,便是我对不住皇弟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甄昊说的,还当真道了个歉。 甄昊说了句没关系,坐到角落里去。 甄岚云也过去,坐到他身边,刚拿了书,三皇子就在第一排叫她,“皇妹,这句是什么意思,你来给我看看啊!” 甄岚云说:“你比我大的这三岁是大到哪里去了,多读的三年书又是读到哪里去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去还是过去,坐在三皇子前桌,“哪句?” 三皇子说:“这句。” 甄岚云低头一看,说:“附翼攀鳞,这是个成语啊,不是句,你是不是傻!” 三皇子作不耻下问状,“行嘛,你说是成语就是成语,那这是什么意思?” 甄岚云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一眼,“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意思?。” 甄岚云无力道:“就是巴结的意思。” 话音刚落,三皇子一拍桌子,哈哈大笑,指向甄昊,“是啊!就是巴结!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甄岚云方知被耍了,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皇兄!” 三皇子见她真的动气了,立即收了势,说,“别生气嘛,我就是开个玩笑。” 甄岚云重重哼了一声,甩袖离开,连学也不上了。 别看她人小,动气怒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在座的都有点儿被唬住了,他这么不给面子,三皇子有点下不来台。 平时跟他一起混的世家子弟见状,立即上去捧他,“岚云公主气什么,三殿下说得本来就是事实嘛。” 周围响起一片附和声,三皇子这才得了台阶。 甄昊至始至终都坐在角落,不管后来这些人指桑骂槐的说了什么,他都装作没有听见。下了学,他去永福宫门口站了半天,始终没鼓起勇气进去。 受那么些宠爱的公主,因为他被人耍了一通,她很恼吧? 今早他走的时候,周美人看见甄岚云在门口等他,他一回来就问,“儿,今早母妃看见公主在等你,你……” 他打断周美人的话,“昨天下学的时候把东西拿错了,公主来找我要回去。” 正文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甄昊一夜辗转,没想到第二天早上,甄岚云还是去等他上学,看到她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前一天无故逃学,那天她被罚抄课本三遍,从上学抄都下学,抄得爹妈都不认识了。 太傅让她不抄完不许走,放学的时候,三皇子凑上去,“皇妹,你还有多少没抄,皇兄帮你。” 甄岚云头都没抬,笔下的字潦草无比,“不用。” 三皇子看她显然是没有消气,也不再去惹她。 人都走空了,甄昊走到她身后,试探着问,“需要帮忙吗?” 甄岚云正在挥毫泼墨,以为人都走光了,他这么冷不丁儿的来一下,差点没给把魂都吓飞,“哎我去!你走路怎么都没声儿啊!” 甄昊窘迫道:“我有走路有声的……” 甄岚云却没理,说:“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需要帮忙吗……。” “需要。” 甄岚云抓了一叠纸,塞到他手里,“还有两遍,我们一人一遍。” 次日,太傅一眼认出了甄昊的字,结果两人一人重新又被罚抄了三遍。 贞间十六年,甄昊十二岁,周美人死了。 病逝。 甄昊没了生母,甄岚云天天去落霞殿看他,他总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不久后,有宫妃开始争夺他的抚养权。 后宫中子嗣的重要性,就不必多说,但宫中明争暗斗,你怕我得宠,我怕你的得宠,很多宫妃没有机会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就算生下来了,也很难养大。 特别是宠妃,简直就是活靶子,生一个自己的孩子简直千难万难,就连皇后,也只有甄岚云一个公主,没有皇子。 周美人的死,其实是迟早的事。 她不死,甄昊始终是有生母的皇子,一个不受宠的美人,凭什么能有皇子傍身?她能活到自己儿子十二岁,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病逝? 哪来那么多病逝? 只是一个病逝的表象罢了,没有人用心彻查她的死因,说是病逝,就真的是病逝了。 有妈的皇子是根草,没妈的皇子就是块宝,甄昊像货品一样被人争来夺去,谁都没有得手,谁也不肯放手,他一个人在落霞殿里住了一个月。 有一天,甄岚云可能是在哪里听到了风言风语,跑来问他,“甄昊,你做我哥哥怎么样?” 她说的是哥哥,不是皇兄。 皇兄可以有很多个,哥哥却只能有一个。 时隔这么多年,甄昊还能记得她说这句话时候的模样,满脸认真,像是在等什么重要的答案。 那一刻,那张脸就是他的救赎。 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哽咽,“愿意。” 皇后向皇帝开口要甄昊的抚养权,皇帝暂时还没拿定主意,推脱了两句,就敷衍过去了。  宫里有位淑妃娘娘,早年间就跟了皇帝,是宫里的老人了,但是一直无所出,这么多年中规中矩,不算太得宠,但皇帝每个月总会去她宫里一回。 皇帝犹豫的原因,就是她。 皇后跟淑妃算是同时期的人,皇后好歹还有个女儿,淑妃却什么都没有 一个已经十二岁的皇子,说白了,再怎么也养也养不熟了,皇帝想把甄昊给她养,算是慰藉她一下。 但再怎样养不熟,那都是一个皇子,各路没有子嗣的妃嫔都不罢手,争得头破血流,甄昊又在落霞殿里面住了一个月,像等待被认领的流浪狗。 甄岚云小小年纪,却很聪明,一个多月还没动静,她就明白皇帝的态度了,她仗着皇帝宠爱她,天天去抱着皇帝的大腿哭闹撒娇。 一个软萌软萌的女儿,脑袋上总着两个角,天天抱着你的大腿玩泪汪汪的撒娇,你怎么受得了?何况他本来就很宠爱这个女儿。 八天后,甄昊就搬进了永福宫。 甄岚云还是喊他甄昊,被皇后说了好多次,也死性不改。 皇后是个传统型的皇后,雍容华贵,言行得宜,很有国母之风。 因为养在皇后名下,甄昊变成了嫡出,甄岚云见皇帝总会带上他,露脸的机会多了,皇帝就渐渐多看这个儿子两眼,慢慢的,有了点儿地位。 十五岁入朝后,还有了拥护自己的大臣。 从前甄昊跟三皇子不对盘,入朝后仍然不对盘,朝堂上争锋相对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所缩手缩脚的软蛋了,甄岚云渐渐能够在他身上看到帝王的威仪。 但她还是喊他甄昊。 “甄昊,南山新结了无花果,一起呗?” “甄昊,段老头儿把青霜剑打出来了,我想要。” “甄昊,我把母后的九翠钗摔断了。” 甄昊一一回答—— “嗯,一起。” “我去给你要。” “说我摔断的。” 甄岚云十四岁的那年,皇帝驾崩,太子未立。 朝堂陷入一片混乱,皇后和甄昊培植的党羽全力扶持他,捧他坐上皇位,其中艰与血腥,略过不提。 皇帝登基,一定会册封皇后,但甄昊是没有,由于情况特殊,没引起太多关注,登基当天,他下了四道圣旨。 第一道,是封皇后为懿章太后。 第二道,是追封周美人为庆敦太妃。 第三道,是封甄岚云为明惠长公主。 第四道,是大赦天下。 一年后,甄岚云满十五,及笄。 太后开始给她物色驸马,挑来挑去,眼睛都挑花了,于是去找甄岚云,问问她自己有没有中意的公子。 太后全力扶植甄昊,就图一个将来甄岚云嫁人的时候,可以和自己心爱的男子携手白头,而不是做一个政治牺牲品。 如果要牺牲,就让别的公主去牺牲。但甄岚云本人的态度并不积极,胡乱的说两句‘没有。’或者‘我想多陪母后两年。’就糊弄过去了。 转眼就她就到了十六岁,太后开始着急了,去找甄昊商量,可一向很孝顺听话的养子居然开始敷衍她,每次都以政务忙,让她下次再来。 多了两次,太后就觉出不对味儿了,毕竟是养子,就开始有点儿疑神疑鬼,但她揣在心里,谁也不说。 甄昊当了皇帝,时间明显变得紧了,甄岚云次次去找他,他次次都在处理政务,时间久了,她也不爱去碰一鼻子灰。 及笄那年春猎,她在猎场上认识了一个男人,名字叫黎良,未及而立,便是军功累累,封了大将军。 她参加春猎不像其他命妇贵女一样在看台上观看,她是要下场的,她爱这些,甄昊知道,还专门给她打了一把精铁的弓。 甄昊刚登基一年,正是需要笼络人心的时候,这种群体活动,就算他的骑射不怎么样,也不能端着帝王的架子只看不动手。 既然是春猎,当然不会只做做样子走过场。 猎场里面有大型猛兽,甄昊担心甄岚云,一开始就不许她单独行动,硬是把她和自己拴在一起,身边还有精卫保护。 甄昊幼时武课就不行,骑射更是渣得一逼,猎两只兔子箭都射不准,甄岚云觉得没劲透了,想自己往猎场深处走,他又不许。 百无聊赖的在猎场外围转圈圈,小动物猎了不少,个头儿大点儿的一个都没见到影子。 正当怨念的时候,甄岚云的身后突然‘嗷~’一声嘶吼,一只站起来有成人高的狗熊大概是被人追赶到了外围,正见有人,径直扑向她背后。 甄岚云迅速回头,从箭筒里抽出一直箭,握在手里,扎爆了熊瞎子的一只眼睛,就地一滚,躲开了熊瞎子拍肩。 熊瞎子吃痛,被激发了凶性,然甄岚云匆促一滚,滚出的距离并不够远,熊瞎子一个猛扑过来,眼见着要一爪子抓爆她的脑袋。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一重,甄昊不知哪里来这么快的速度,转眼就飞扑过来,压在她身上,竟然是要以九五之尊之躯给她做肉盾!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侍卫们反应过来,刀剑也只能砍在熊瞎子的皮肉上,阻止不了它的势头。 正文 终身大事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呼啸着插进了狗熊的右眼。 好了,这下是名副其实的胸瞎子了。 狗熊两只眼眶里各插一支箭,狂性大发,一双熊掌寻摸着四处乱拍,甄岚云反手抱住甄昊,趁机再滚出几步路。 与此同时,四五支利箭合着箭哨声接连刺进狗熊的脑袋,甄岚云抽空抬眼一看,这几只箭矢都是从一人手里射出。 倒数第二支箭正在射中狗熊的头部正中,而最后一支,则是直接射在头部那支箭的尾部,绝大的力量推动头部那支箭,最后竟然直接把那支箭从狗熊的面部推出后脑,然后掉落在地上。 现在插在狗熊头上的那支箭,已经是最后一支箭了。 甄岚云当时就惊了。 这是什么逆天的臂力?又是什么逆天的准头?! 狗熊虽死,身躯仍立,它摇摇晃晃的机械迈动了几下脚步,走到甄岚云两人面前,‘嘭’一声,跪倒在地,随即壮实的身子朝他们的方向倒下来。 在那之前,射箭那人已经丢了弓箭,飞步朝他们跑过来,甄岚云和甄昊双双搀扶起身,正准备在最后一刻逃离狗熊压顶的厄运,那人飞快将他们分开,两边腋下一边夹一个,一步飞跃,就到达了安全区域。 站稳之后,那人迅速松开手,跪倒在地,双手抱拳,“微臣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万岁恕罪。” 此人,就是黎良。 甄岚云一不留神没站稳,吧唧一屁股墩儿坐到地上,甄昊连黎良的请罪都没来得及理会,把她拉起来,前前后后把她检查了个遍,“有没有哪里受伤?哪里疼?哪里不舒服?” 虽然他已经勉力镇定,但甄岚云仍然在他的声调之中听到了一丝颤抖,当时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不过她不是酸唧唧的人,一拍他的肩膀,也反问他,“甄昊,你不要命了啊?你要是死在狗熊爪子下面,那绝对是第一个被狗熊拍死的皇帝了,丢我们甄氏的脸嗳。” 甄昊手一僵,显然被气到不行了,说:“狗嘴里面吐不出象牙!” 说完才想起地上还跪了一个人,道:“爱卿快起,爱卿救了朕一命,怎的还说这些话?罚什么?赏!”黎良起身,不免多看了一眼这个敢直呼天子姓名的女子。 明惠长公主……传言果然不假…… 此时一队人自丛林里匆匆而出,看见一地血腥,再看眼前情景,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立刻跪地,脑袋在地上磕得砰砰直响,“陛下饶命!臣等追赶这只孽畜,没想到竟让它差点伤了陛下,臣等罪该万死,望陛下恕罪!” 既然是春猎,谁也不敢保证百分百没有畜生伤人,这事算是个巧合,面前跪的也是个重臣,甄昊根基尚不太稳,只能道:“无事,有惊无险,下不为例。” 一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只不过也没有兴致再围猎了,便往看台去。 甄岚云还不忘招呼精兵,“把熊瞎子拖回去,小心点儿毛啊各位,我要拿回去扒下来当垫子坐坐。” 甄昊心有余悸的扯了她一把,像在责怪她这个时候还在想这些,不断的和她说着什么,她走出两步,突然‘嗳~’了一声,甄昊一阵紧张,她却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说,“我的兔子!” 然后折回去,在草丛里一阵扒拉,捡出一条由兔子串成的兔子串儿。 这些兔子被草绳一只接一只的绑起来,她懒得提,直接把一串兔子搭在脖子上,甄昊看不得她一个女孩子这么血腥暴力,想让侍卫帮她,她还不干,说什么这是她胜利的果实。 拗不过她,只能随她了。 到了看台上,一群贵女看着甄岚云脖子上挂着一串兔子尸体,吓得惊叫连连,她恶趣味一上来,恶劣的朝贵女们呲了呲牙,说,“吃兔兔吗,兔兔超好吃唷!” 说着还‘呲溜’一声,很夸张的吸了吸口水。她要不是长公主,恐怕当场就被挠死了。 这是甄岚云和黎良的第一次见面。 这个男人就是个木头疙瘩,话少得令人发指,甄岚云没乐子的时候,就爱出宫去逗他,常常把他逗得面红耳赤。 谁能想到,一个军功比岁数多、杀人无数的大将军居然会脸红,还特别容易脸红! 甄岚云简直像发现了新大陆,出宫的次数愈加频繁。那段时间蜀国没有战事,黎良很闲,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愈来愈多。 甄岚云十九岁,还没有嫁人,在蜀国算是大龄剩女了,太后急得头顶冒烟,忍来忍去,还是没忍住,跑来对自己的女儿进行了深刻的谈话。 谈话的内容大概就是:你到底有没有中意的男人,如果没有,我就替你安排了,这么大个人还在宫里浪,天下人看了像什么话? 这次甄岚云说:“有啊,黎良啊。” 这可把太后高兴坏了。 黎良啊! 黎良手里的兵权,甄昊忌惮很久了啊!要是黎良被甄岚云拿下,那不就直接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吗?! 太后试探着问了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黎良将军对你可以也欢喜?” 虽然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卵意义。 甄岚云是身份尊贵,她要是想嫁给谁,皇帝直接一句话就敲定的事,你不娶也得娶。 但过一辈子的事情么,你情我愿是最好不过的了。 甄岚云说:“应该是欢喜的吧?” 太后就欢欢喜喜去找甄昊赐婚去了。 这些年,甄昊后宫里添了些妃嫔,但一直没有皇后,今年群臣抗议国有帝无后的浪潮到达了高氵朝,他被折腾得够呛。 太后一般在后宫里,有妃嫔陪她打马吊,养养雀,种种花,小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她是一个很好的太后,该她管的事情她不推责,不该她管的事情她也不插手,就比如甄昊就没有太后强势干政的烦恼。 一般无事,她不会去找甄昊,找他必定就为了两件事—— 一件事甄昊本人的的婚事。 一件是甄岚云的婚事。 甄昊一看太后喜滋滋的来,脑袋都大了,太后说:“皇帝,明惠今年十九了,再不嫁,就是全天下的笑柄了。” 甄昊仍然敷衍道:“明惠有了意中人,随时都可嫁,他是朕唯一的妹妹,自然不能委屈了,要嫁,必当嫁她心目中的盖世英雄。” 太后神秘一笑,“盖世英雄,有了!” 甄昊脸上的表情一僵,“有了?谁?” 太后眉飞色舞,“黎良啊!难怪这些年明慧一个都看不上眼,原来是等着帮你呢,母后知道你忌惮黎良手里的兵权,又不得不用他,他若是娶了明惠,兵权不还是在你手里吗!”甄昊却没有像她预想中的如释重负,而是铁青着脸说:“母后弄清楚了吗,黎良比明惠大了十几岁,三十多岁都没娶妻,可是有什么隐疾?有常年不在蜀都,明惠嫁给他,岂不委屈?” 太后满脸喜色,“两情相悦,哪来什么委屈不委屈?人家黎良又不是世家贵公子,常年打仗,哪来的时间娶妻,未婚也是很正常!” “两情……相悦?” “是啊,两情相悦,你每月能有几天和我们在一起?明惠往宫外跑了三四年了,次次都是去找黎良,感情恐怕是很深……皇帝!你去哪?” 太后宫宫中养了只鹦鹉,学舌学得很逗人,甄岚云拿了根孔雀毛诱它说话,“呆子!” 鹦鹉跟着学:“呆子。” 虽然声音不怎么好听,但至少咬字是很清楚的。 甄岚云说:“黎良!” 鹦鹉:“黎良。” 甄岚云:“黎良是个呆子!” 鹦鹉:“你是个呆子!” 甄岚云震惊了,“嗳我去!成精了?还会自己改词儿呢!” 鹦鹉:“会呢!会呢!” 甄岚云:“卧槽!” 鹦鹉:“卧槽!卧槽!卧槽!” 甄岚云:“……” 犹在石化状态中,一阵风刮过脸庞,眨了个眼,发现这阵风是甄昊带起来的,他站在她面前,抓住她一只手,面沉如水,“你要嫁给黎良?” 他力气大得不自知,“甄昊,你抓疼我了!” 平时他就该放手了,可这次他却抓得更紧,“你为什么要嫁给黎良?” 甄岚云放弃挣扎了,忍着疼说:“我不嫁给他,在宫里呆一辈子啊!” 甄昊说:“你就呆啊!难道有谁敢赶你走?是谁说了什么闲话?是谁?我拔了她的舌头!” 甄岚云噗嗤笑了,“甄昊,你没事吧!谁家的长公主快二十都还不嫁人啊?” “我家的!我家的不想嫁就可以不嫁!”甄昊有点儿疯狂了。 甄岚云说:“可是我想嫁了啊!” 甄昊手上的力度不由自主的松了,喃喃道:“你……想嫁?” “是啊,想嫁啦!” “为什么……想嫁了?” “甄昊,十年前我就说过你傻,你还真傻啊?当然是喜欢所以就想嫁啦!” 他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背脊瞬间垮下去,明明是一个年轻的帝王,却如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般沧桑。 “能不能……能不能不嫁……”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 还没等甄岚云回答,他突然发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像是藏了多年的秘密怕被人发现,仓惶的逃了。 他来得莫名其妙,说的话莫名其妙,甄岚云被他搞得一头雾水,望着他匆促的背影不知道他又发的什么疯。 鸟笼里的鹦鹉突然‘嘎’的叫了一声,学着刚才甄昊的语气扯着鸟嗓子喊:“不嫁行不行!不嫁行不行!” 甄岚云被它一惊,没好气的用孔雀毛戳它,“不行!再嚎我拔光你的鸟毛!” 鹦鹉像是听懂了,相当凄厉的‘嘎’了一声,在鸟笼子里面到处乱蹿。 甄岚云咕哝了一句,“这鸟当真成精了!” 他走后没多久太后就来了,见自己的女儿还在没心没肺的逗鹦鹉,略带担心的说:“儿,皇帝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甄岚云说:“想法?什么想法?” 太后说:“方才我去让他给你黎良赐婚,他犹犹豫豫,借口极多,母后观他的样子,是反对这门亲事,他毕竟不是我亲生的,是不是猜忌你我,怕你嫁给黎良后拥兵?” 甄岚云说:“拥兵?我一个公主拥什么兵?我还能做女帝?” 太后说:“帝王大都多疑,谁知道他想什么呢?” 甄岚云宽慰她:“母后,你想多了,甄昊不会的。” 太后眉一拧,教训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皇兄,或称陛下,直呼天子姓名,像什么话?!” 甄岚云有错就认,就是不改,嘴上讨饶相当快,“是是是,皇兄!” 然后把孔雀毛塞给太后,“母后,你自个儿溜鸟,我去找皇兄商讨我的终身大事~”话没说完,人已经不见了。 正文 赐婚 甄岚云嘴上说去找甄昊,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等出了大门,脚步一转,就要去宫外了。 见到黎良,她说:“今天母后说要让甄冶撮合我俩。” 黎良说,“嗯。” “嗯是什么意思?……黎良,你怎么又脸红了?你打仗的时候也脸红吗?红脸将军?……哎!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嘴也不行,唔~” 黎良被闹急了眼,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把美人儿搂在怀里亲吻了,明明是自己先凑上去的,美人儿还没害羞,他的脸却一边吻、一边渐渐爬满红色,最后脸都要滴出血来一样。 奔波在沙场的人,肤色不会太白皙,他古铜的肤色,能让人看出要滴血一样红,可见是红得多厉害了。 但! 一个面白肤嫩嫩的俊俏公子哥儿羞红了脸很赏心悦目,一个满脸黑的糙老爷们儿……黑里透着红…… 那真是相当难看了! 甄岚云本来是想意思意思,害羞一下,结果看到他的样子,笑憋都憋不住! 一吻罢,黎良被人无情的嘲笑,恼得不得了,竟然干脆背过身去,自个儿闷气去了! 甄岚云以为他会硬气好半天,结果他兀自沉默了半晌,问:“怎么样?” 甄岚云愣了一下,道:“不怎样,太笨,磕到到我牙齿了,舌头也咬到了,还需要多练练。” 黎良也愣了一下,转而咆哮:“我不是说这个!” 甄岚云疑惑道:“不是说这个?那是说什么?” 黎良咬牙切齿,“赐婚,怎么样!” 甄岚云‘哦’了一声,舔了舔嘴唇,颇有些回味的意思,“你说这个啊,还不知道,你也知道自己手里兵权重,你的婚事母后不好越过甄昊直接赐婚,说是说了,等甄昊给个态度呢。” 她灵巧的舌头舔过红唇,黎良心中蓦地一紧,赶忙别开眼,连她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 当天下午,黎良入宫觐见,表达了对明惠长公主的钦慕之情,请求甄昊赐婚,他被对方一个砚台飞下来,砸得头破血流。 那天,皇帝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黎良将军被大骂一顿,赶出皇宫。 连黎良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挨骂。 消息不到一个时辰就传到甄岚云耳朵里了,晚上,戌时,甄昊处理完了一切政务,她才去长乐宫找他。 甄昊似乎早已经预料到她要来,换下龙袍,本来是应该就寝了,却在等她,并且脸色十分不好。 甄岚云道:“甄昊,我又没惹你,对我摆一副冷脸做什么?” 甄昊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就对她有求必应,也从来不对她发火,现在虽然没有吼她,脸色却也十分臭了,明显是怒得不行。 但甄岚云压根儿就搞不懂他到底为什么生气,只问,“你干嘛打黎良?” 甄昊冷哼一声,“兴师问罪来了?” 甄岚云说:“别!别给我扣帽子,我就是好奇。” 不只她好奇,满朝文武有哪个不好奇? 黎良率领龙虎之师,为蜀国扩疆土,洒热血,还不居功自傲,皇帝稀罕他跟稀罕宝贝一样,对他说话都从来没有大声过,结果今天一出手就让人见血了,而且连个名目都没有,谁不好奇? 甄昊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儿,“以下犯上,我还打不得他了?” 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以下犯上了的黎良不在现场,无法反驳,被迫背了这个锅。 甄岚云长长的‘哦’了一声,赞同道:“是该打。” 正在甄昊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的时候,她突然来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给我和黎良赐婚?” 他瞬间变脸,脸皮子都快要拉到地上去了。 甄岚云推了推他,“喂?走什么神?我问你什么时候给我赐婚啊?” 甄昊拂袖而走,把她一个人晾在那儿,想追上去,结果被管事儿的太监拦住了。 甄岚云被他莫名其妙撒了通气,心里一阵憋闷,对着他的大门口喊了一句,“你行!我招你惹你了?你不理我是吧?有本事这辈子都别理我!” 当天晚上,哦不,应该是凌晨,约寅时,她的殿门被拍得山响,伴随着宫女惶恐的’陛下,公主已经歇息了。‘以及‘陛下,您喝醉了。’两声低劝后,宫女被一脚踢开, 甄昊拍打着殿门,醉醺醺的喊,“岚云!甄岚云,甄岚……你出来!你出来!……你,就是你,把门给我撞开!” 甄岚云搓着眼睛从床上翘起来,刚穿鞋,宫女禁不住甄昊的催促,开了门,他把宫女踢出去,‘砰’一声,反手把门关上了。 甄岚云睡得正熟,突然被吵醒,还有些迷糊,眼皮子耷拉着坐在床上有气无力的问,“你喝酒了啊?” 甄昊酒意直冲脑门儿,走路东摇西摆,把桌子凳子瓶子一系列能撞翻的的东西全撞翻了。 乒铃乓啷的声音刺得她耳膜疼,困顿睡意也去了大半,甄岚云伸了个懒腰,才过来,“你喝酒就喝酒,干嘛跑我这里来发酒疯,撞坏的东西得赔我啊?” 甄昊看样子是醉得不轻,垂着头,嘴里喃喃的在说些什么,听不太清,站得也不太稳,这架势,怕是要明天早上都清醒不了。 甄岚云无奈,“甄昊?甄昊?还听得到我说话吗?” 甄昊勉强抬起头,“嗯?啊……听,听得清。” 他大半夜喝醉了跑过来,轻易多半弄不走,甄岚云架起他一只胳膊,把他往床上扶,“去床上睡,哎我去,你好重啊!” 甄昊没了刚才踹宫女的那一股子蛮劲儿,乖乖的任由她扶去床上。 甄岚云觉得自己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才把他弄上床,盖好被子,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说:“自个儿在这里睡一觉,醒醒酒,我警告你啊,不许吐在我床上,要吐出去吐,不然我打你啊!” 说罢打着哈欠,穿了衣服出去。 “岚云!”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甄昊在喊她。她回头,看见甄昊撑在床沿上喊她,“又怎么啦!” “甄岚云!”声音比刚才大了些。 她没办法,过去问,“大哥,大爷,祖宗!你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吗?如果没有,能不能让我先睡一觉再说?” 他仰视她,眼中像闪着璀璨的光,神色中的醉意仿佛去了些,又仿佛没去,突然,他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扯,甄岚云不防他,一下失力,跌下去,趴在他身上。 她想站起来,但他抓得紧,始终站不起来,甄昊也不知道是醉还是清醒,看着她说:“不嫁行不行?” “再发酒疯回你的自己的地儿去睡。” 她想站起来,但他抓得紧,怎么也站不起来。 “不嫁……不行吗?” 周美人死后,甄岚云第一次见他这种神情,像是想哭,又要忍住,悲苦往肚子里咽,她都分不清楚他眼睛里盛的是酒气还是雾气。 她不由自主放缓了语气,“为什么?我总是要嫁人的,黎良家离宫里也不远,你要是想我,我随时进宫啊……”话说一半,她好像突然懂了什么,“你是不是不喜欢黎良?” 他沉默了,她以为自己猜对了,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天旋地转,两人之间就换了一个上下——她在下,他在上。 这个姿势很暧昧,一般用于准备为爱鼓掌的男女,虽然是亲兄妹,但到底是已经长大了,不像小的时候那样百无禁忌。 甄岚云开始觉得有点儿不对味儿,但还没等她品出来这个不对味儿到底是怎么个不对味儿法,眼前的脸突然放大,唇上贴上来两片温暖的唇瓣,他的舌钻进她的口中,舔舐啃咬。 甄岚云的脑子炸了。 眼前都是金花,脑中一片空白,鼻尖全是浓烈的酒气,他闭着眼,吻得很投入。 魂飞入体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辱感和愤怒席卷全身,她猛地推开身上的人,坐起来一个巴掌甩到他脸上,低声咆哮,“甄昊!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啊。”一巴掌将他嘴角甩出了血,他坐起来,大拇指揩过嘴角,笑了,“你不是问为什么吗?因为这个啊!” “我们是兄……” 他拦下她的话,“我们是兄妹嘛,我知道啊。” 甄岚云话都说不出来,错愕、震惊、失望、恼怒,各种情绪在她脸上纷杂闪过。 甄昊突然发难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抵在床角,神色中透露出绝望和脆弱,“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我是禽兽?我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 甄岚云别过脸,避开他的眼神。 “知道为什么一直不立后吗?后位给你留的啊……”明知道不可能,明知道会被厌弃,他还是想让她知道,因为,一个人的恋爱,实在是太苦了啊…… 她眼中蹿起不可扼的怒火,恶狠狠的吼:“荒唐!甄昊!你醒醒!你是我哥哥!” 他的喉咙像被什么被梗住,“我……” 甄岚云再也受不了,抬脚踹在他胸膛,她有些功夫,手脚力气比寻常女子大些,甄昊被他一脚踹得滚落床底,脑袋磕在了刚才被他撞倒打碎的花瓶碎片上,流了一脸的血。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流到脸上,伸手一摸,触到伤口,那位置,恰巧跟白天他砸伤黎良的,是一个位置。 甄岚云迅速拢好衣裳,头也不回的奔向门口,只是,一开门,发现门口站了个神色阴寒的雍容妇人,身后跟着两名宫女,皆垂着头,恨不得没生耳朵一样。 正是太后! 甄岚云未出嫁,习惯了跟太后住,一直没有搬,甄昊来时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她。 她一把推开甄岚云,冲进殿内,照着甄昊的脸狠狠掴了两巴掌,气得嘴唇都在颤抖,“孽子!孽子!悔不当初认下你!悔不当初!” 当日早朝,群臣正散,陆陆续续的退朝,甄岚云挑了这个时候,逆着人潮进殿。 蜀国虽没有明文规定公主不得入皇极殿,但毕竟是上朝的地方,后宫又不得干政,纵观古今,还没有哪个公主这般不识趣过,于是百官驻足看个热闹。 甄昊一晚没睡,又是宿醉,脑袋上还豁了一个口子,两边脸上上的巴掌印冰敷过,已经看不出巴掌的形状,只看得到两颊有些红。 这副鬼样子都还要坚持上朝,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是一个勤政的好皇帝。 甄岚云在殿中跪下,行了个叩首的大礼,声音铿锵有力传到殿外—— “明惠已过二八,求皇兄赐婚。” 群臣沸腾了。 太后说得不错,蜀国女子十五及笄,十六、最多不过十七就会嫁人,而甄岚云已经十九,下月就要满二十,确实已经是个天大的笑柄了。 甄岚云自己不急,哪个公子都看不上,太后只能干着急,但民间的风言风语,说得是相当难听了。 在座的大臣,谁私底下没有编排过? ------题外话------ 前两章把黎良的年纪写错了,老黎比小甄大十几岁,小甄十几,老黎应该过了三十岁,我写成未及而立,应该是恰过而立,今天晚上到了可以修文的时间就改过来 正文 忠于陛下 甄岚云是长公主,皇帝和她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宠她至极,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谁要是娶了她,那就是娶了‘飞黄腾达’四个字。 想娶的人不在少数,甄岚云却一个也不想嫁,这么多人想娶娶不到,说她眼高于顶的流言根本不用传播,自己就流传开了。 但现在。 她在偏偏选在退朝的时候,在群臣的眼皮子底下,向皇帝请求赐婚,这明显是一副恨嫁、在逼迫皇帝的的模样啊! 于是编排甄岚云的人又开始编排皇帝—— ‘不是一个肚子里面出来的到底不一样!’ ‘太后待他不薄,自己妹妹的婚事如此不伤心,看把人家长公主逼成什么样子了?’ ‘平时的仁厚是装给天下人看的吧?’ 诸如此类的流言,迅速在蜀都蔓延开。 非议天子是死罪,但法不责众,人人都这样说,甄昊总不能全都拉出去砍了吧? 再说,人家也不是傻的,肯定是自己关起门来悄悄说啊,你又没逮到现形。 甄岚云皇极殿求赐婚的第二日,太后懿旨—— 奉天承运,太后懿旨,兹闻大将军黎良品德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长公主明惠年龄当适,适嫁之时,当择贤婿与配。与大将军可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赐婚,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择良辰完婚。 公主的婚事,应由皇帝赐婚,太后此举越俎代庖,更是让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但皇帝一直保持沉默,应该算是默认,时日一久,事情的热度降下去,也就没有多少人再揪住不放了。 甄岚云的婚事定在三个月后,但其实婚期原本是定在个半个月后。 长公主出嫁,排场那是相当大的,半个月根本就来不及操办,众人嗟叹这长公主是当真恨嫁了,后来是皇帝出面,把婚期延后了三个月。 他说:“岚云的婚事,不该如此草率。” 甄岚云一句话没说,只是在后来的三个月,每日天亮就出宫,天黑才回来,不许任何宫里人跟着,否则就翻脸,甄昊痛苦不已,一日复一日,三个月就过去了。 大婚当天,从宫门到大将军府,数里红妆,甄岚云的嫁妆从宫门口抬出去,第一担已经到了将军府,最后一担还没出宫门口。 婚礼是太后主持的,皇帝没有去,却在礼成时,送来一道圣旨——封大将军黎良为一字并肩王,封号武成。 宾客们眼睛都红了。 果然! 谁娶了明惠长公主,果然是娶了‘飞黄腾达’四个字。 大家都以为黎良位极人臣,已经没有再升官的空间了,没想到娶了一个甄岚云,直接就封了王。 还是一字并肩王! 赚了啊!赚大了啊! 之后的三年,相安无事,只是黎良在外征战的时间越来越长,而蜀国的疆土,一扩再扩,甄岚云偶尔进宫,只在太后哪里待一会儿,坐不了多久就走了。 三年,从前想见就见的人,甄昊只再见过两次,每次她都止步在他一丈之外,规规矩矩的行一个礼,喊一声‘皇兄。’再也没喊过他的名字。 就连每年年宴,她都称病不来。 下半年,黎良离京两月,甄岚云检查出三月身孕。 太后喜得眉开眼笑,东西流水一样送去王府,甄岚云吃了一盏她送的燕窝后,流产了。 太后怒不可遏,连声大骂‘孽子!’以风雨之势奔去御书房,关上门把甄昊骂得一文不值,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 经太后手送出宫,给甄岚云的东西,除了甄昊,没有人敢做手脚。 他不急不缓,静静听太后骂完,才说,“是朕做的,太后就当时明惠,帮太后抵了朕母妃的命吧。” 太后听闻,脸上血色瞬间尽褪,喃喃道:“你…。你……” 甄昊缓缓勾起嘴角,眼中皆是恨意荡满,“是啊,朕知道。” —— 当年周美人的死,就是太后做的。 她没有儿子,将来不论哪个皇子做了皇帝,她虽然还是太后,却不是唯一的太后。 皇子也有生母。 无子傍身,皇帝是别人的儿子,宫中还有一个太后,她容得下别人,别人未必容得下她。 稳坐后位数十年,手不可能是干净的,太后发现甄岚云和甄昊走得很近,甄昊很信任她,和她感情很好,如果将他养到自己名下,甄岚云会是维系她们母子感情的纽带,而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 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周美人就这样被碾死了。 后来太后对甄昊很好,也算是补偿了他。 她自以为做得万无一失,为什么被发现了?! 甄昊从上方踱步下来,围着太后转了两圈,死死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说:“周美人不死,哀家哪来这么一个好皇儿。” “……太后娘娘,当时朕在门外,可是一字不漏的都听到了。” 太后脸色愈发的白。 这句话是她曾经说过的! 可那是在自己宫里,不过是随口一句感叹,和大宫女闲扯了几句陈年旧事! 而且,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甄昊残忍的笑着,“太后取了朕母妃一命,朕取岚云孩儿一名,因果循环,公平得很。” 面前这个人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儿子了,太后忍不住后退两步,好半天,她神色悲愤,“你就是还没放下你的龌龊心思!我说这话已时隔数年,数年前你为何不报复?偏偏这么多年后,要对岚云的孩儿下手?” 好半天,她艰难的说,“你冲着我来……那是,你的皇侄啊……” 甄昊轻蔑道,“冲着你来?……不,你的命不值钱,” “不过,倒是被你说对了,朕就是还存着那份龌龊心思,看不得岚云跟别人双宿双栖,为别人生儿育女。” 他缓缓凑近太后的脸,直到只剩一臂距离,“要生,也是为朕生,到时候,该叫太后娘娘皇祖母,还是皇外祖母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后浑身颤抖,头上的金钗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畜牲!你就是个畜牲!” 三日后,甄岚云勉强能下地,拖着小月的身体进宫,当胸刺了甄昊一剑,但由于虚弱,力气不大,只划伤了他的皮肉。 甄昊疯癫抓住她的手,“哈哈,朕的后位尚悬空,等着皇妹来坐呢!” 话是这么说,她却没有真的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两月后,黎良班师回朝,甄岚云隐瞒下了这件事,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滑倒了。 她只能瞒下来。 甄昊对她生了天杀心思,她没有刻意跟黎良提过,几年前他才封了武成王,皇帝要杀他的孩子,总要有一个理由。 她能怎么说? 黎良虽然在甄岚云面前害羞,但的确是个实打实的铁血汉子。 如果让他知道真相,他怎么受得了? 届时是让他揭竿造反,还是让他忍下杀子之仇? 黎良并未疑心,相安无事的过了两月,两月后,太后病逝。 甄岚云疯了一样,当天闯进宫,把太后从棺材里拉出来,仔仔细细的检查。 她是在宫里长大的,知道宫中的肮脏和阴暗,太后今年不过五十,保养得很好,身体也跟健康,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病逝。 宫妃互相争斗,争的不过是皇帝的宠爱,太后身为皇帝的母亲,宫里的人讨好还来不及,怎么会、怎么敢对她动手? 还是只有一个人敢——甄昊。 如她所想,太后是被毒死的,口里甚至还有乌黑的血没有仔细清理过。 甄昊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看着她掰开太后嘴后,疯狂、哭泣,然后脸上爬起怨毒的憎恨。 她抱着太后的尸体,满脸泪,撕心裂肺的咆哮,“甄昊!” 时隔三年,这是第一次在她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却已经是带了无尽恨意的嘶吼了。 他说:“来人,封棺,把长公主送回王府。” 太后下葬的时候,甄岚云最后一眼都没看到——被皇帝禁足在府。 终于,她扛不住了,对黎良道了前因后果。 甄昊连太后都敢杀,下一步,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果然,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禁卫军就在王府里搜出了叛国文书。 不是黎良叛国,是甄岚云叛国。 虽然这个理由很扯,任谁想不出明惠长公主叛国的原因,但不仅有物证,还有人证,他们想跳进黄河洗一洗,甄昊都给他们把黄河的水抽干了。 赐死甄岚云的毒酒还没下来,调黎良去边关镇守的圣旨就下来了。 次日宫里会来人送毒酒,黎良的调遣令却就在今天。 他是不会走的。 可抗旨不遵是死罪。 那日,黎良脱了一身战甲,封存了随身佩剑,将一府奴仆散尽,空荡荡的王府,只剩了他和甄岚云。 甄昊一直关注这边的动向,等发觉黎良的意图时,脸青得让贴身太监双腿都发软—— 黎良想很甄岚云生同床,死同棺。 当晚,他夜至王府,呆了一个时辰才走。 第二天,送毒酒的太监回宫禀报,甄岚云死了,王府已经吊起白幡,操办丧事,三日后发丧。 这是甄昊给她的恩典,让她葬入黎氏的坟地。 漫漫三日过,甄岚云的棺材下葬,坟地的人走完,甄昊就带着人从一旁的草地里钻出来,刨坟掘墓。 可是等把人挖出来,该用的手段都用尽了,她还是没有醒来,他几乎疯了。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让甄岚云死是假,他要的是她这个人,可是他又不能失去黎良这只臂膀。 那夜去王府,明明已经跟他们说清了利弊,掰清楚了得失。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 就在这时,原本已经离开的黎良出现在他面前,木然的对他说,“你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她喝了真的毒酒。” 赐给甄岚云的药,是伪毒药,能让她陷入假死状态,等黎良将她下葬,他再将她刨出来,带回皇宫,藏起来。 黎良痛苦万分,绝不同意,可是他没办法,他送走的满府老小奴仆,全都被甄昊抓回来,包括他十一岁的侄女儿。 黎良没有爹娘,和一母同胞的妹妹生活,可是生小侄女儿的时候,妹妹难产血崩,死了,她的丈夫也在两年后病死,小侄女儿托付给他。 他自己可以死,小侄女儿不能死。 甄岚云不想让他为难,加上不肯受此大辱,自己喝了真毒酒。 黎良比甄昊好不到哪里去,艰难道:“岚云说,希望你能放过黎家,臣往后……忠于陛下。” 甄昊恶狠狠的看向他——如果不是这个人,一切都还好好的,现在他却说‘忠于陛下’? 难道不该吗? 他穿上蜀国的官服,本来就该忠于他! 正文 仅此而已 那日是怎么过的,甄昊已经记不起来了。 他把甄岚云的尸身抱在怀里,哭得丑陋至极。 一代帝王,坐在荒野的坟坡里面,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满山遍野都是他的嘶吼。 “岚云,是太后想杀我,我没想动她!” “我没想动她!我没想动她!” 甄昊养在太后名下的时候已经十二岁,早已经记事,周美人一事暴露,太后惶惶不可终日,又知他对自己女儿的龌龊心思,决定铤而走险,与虎谋皮。 甄昊登上皇位后,曾经的三皇子被随便安了个罪名,贬为庶人,驱逐出蜀都。 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三皇子年少时欺辱他,后来又是他最大的竞争者,贬为庶人只是为了让他死得无人问津。 一个庶人死了,没人会注意。 但这人鸡贼,没等他动手,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他找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可没想到,太后比他先找到。 他如果死了,他最大的儿子也才一岁,自然要有人来继承皇位,三皇子直接继位是不可能的,但可以换汤不换药,比如扶植他的幼子登基,以皇帝年幼,弄个摄政王爷。 甄昊早就察觉,但不动声色,等这两人动手的时候,被当场拿下。 太后算是他的养母,又是甄岚云的生母,但他不会留一个对自己有杀心的人在身边,所以太后死了。 三皇子也死了。 千刀万剐! 可是,先动手的,不是他啊…… 他没错! 可是再怎么喊,再怎么解释,甄岚云听不见了。 甄昊把甄岚云的尸身带回皇宫,仔细照看起来,黎良似乎知道不能改变他的决定,沉默着没有阻拦。 他在尸首前守了一夜,第二日上早朝,才暂且离开一会儿,然而就是这一会儿,甄岚云的尸首丢了。 什么人会没事做去皇宫偷一具尸体? 答案不言而喻,只有黎良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能力。 可是他上早朝,黎良也上早朝,他在皇极殿里面呆了多久,对方也呆了多久,一步都没有离开过。 而且,他没有证据——黎良才是那个名正言顺。 甄岚云死后葬入黎氏坟地,尸首为什么会在皇宫失窃? 他解释不了。 甄昊集结了心腹,亲自去拿人,但黎良抵死不认,言辞笃定,他有一瞬间都信了。 但不是他,还能是谁? 甄昊不止一次想除掉黎良,但总是没有机会,想要除掉一个手握兵权的一字并肩王何其困难,如果收不回兵权,一切都是空谈。 他原本只想要甄岚云,所以才把叛国的罪名安在她头上,逼她假死,没想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一次构陷,已经是数月的谋划才得以达成,再想故技重施,困难了。 甄昊一边找甄岚云的尸身,一边慢慢架空黎良。 这一找就是半年,半年后,曾经一切的波澜壮阔都被时间抹平,边关有敌入侵,不是什么大的战役,黎良领了五万人就出征了。 甄昊知道他可能有异心,但五万人能做什么?他翻不起什么浪。 可就是这么一场小小的战役,他战死了。 他竟然战死了! 连尸身都没有找到。 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送到手里的那一天,黎良留在蜀都的一家老小,竟然一夜之间,像人间蒸发一样,全都失踪了。 那一刻才明白,他被这个奸佞之臣骗了多久! 那一天才知道,这个佞臣居然还养了一个千机楼,一夜之间,他所有的家眷都被转移走了。 他蛰伏半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甄岚云死没死,自然也不用多说了。 甄昊自以为机关算尽,却被人耍得团团转。 后来,就有了梵音宫,甄临风年岁渐长,就交给他去打理,可是甄昊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甄岚云和黎良的只言片语,再也没有探得过他们的行踪。 他知道甄岚云还活着,可是天下那么大,一个人有心想躲着他,他也没办法把这片土地都翻过来,找着找着,就绝望了,只能当她死了。 直到数月前,有人告诉他,甄岚云还活着,大秦沈战的丈母娘,就是她。 指名道姓,有证有据! 甄昊绑架江柔,只给她送了一张‘不回则江柔死’的信件,就将她引来了。‘皇兄’这两个字,他在梦里都在憎恶,可是当在夜里醒来,面对冰冷空虚的夜,他又觉得,皇兄也挺好,至少能看到她的脸。 蜀皇帝说:“你跟我回去,这里的所有人,我都放他们走……包括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江父了。 江母简单有力的回了一个字,“不。” 此时的场面很紧张,仔细推敲沈十三他们的小队伍,只有他和江父两人的战斗力强悍,江母年少时会些腿脚功夫,但并不是厉害到掉渣的那种,这么多年里,她也没再舞刀弄枪,能自保就算不错的了,而江柔……还得抽空护着她。 两百人,对阵两个半人…… 怎么看,蜀皇帝今天都要为胜利跳舞了。 而蜀军的队伍最外围,甄临风和张曼兰穿着士兵的甲胄,混在队伍里面,蜀皇帝的视线都在江母身上,并没有注意到。 这里是蜀都,江母踏足这里,就进入了蜀皇帝的地盘,想脱身,很难,这是很明显的。他说:“岚云,你应当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以为,你既然愿意来,应当是同意跟我皇宫了。” 江母还没有说什么,江父却突然将手中重剑一抛,旋身一脚踢在剑柄上,利剑如箭矢一般疾驰而去,剑尖对准蜀皇帝的心脏,但对方在他手一动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迅速反应过来,急速后退两步,随手一扯,拉了个士兵挡在身前。 刹那之间,剑刃刺进那士兵的胸膛,慌张的小兵刚刚站稳,就在蜀皇帝手里绝了生息。 蜀皇帝把手里的替死鬼随手一扔,冷声道:“只留一个,杀。” 眼不瞎的都知道,留的这一个该是谁。 当年江母怀第一胎的时候,蜀皇帝眼也不眨的给她把孩子弄掉了,他看不得她为别人生儿育女。 江柔这几个月的好待遇,大概也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儿,蜀皇帝已经许多年没见过江母,想从她女儿身上,找点儿她的影子,以慰相思,现在正主儿在面前,江柔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瞬间,城门下杀声顿起,沈十三等人全力抵抗的时候甄临风对着张曼兰说了一个字,“杀。” 张曼兰假做上去拼杀的动作一顿,心里漏掉一拍。 他在……试探她? 苏月说她被轮奸,虽然本意是不让她好过,但也勉强把她跟江柔的关系暂且撇开。 可现在,甄临风就在当场,她有几斤几两,他是知道的,她只要有丁点儿小动作,他都能瞬间揭破她。 如果手下留情,就要就此暴露。 张曼兰手中的刀悄然握紧,另一只袖口中却滑出一柄匕首,刀尖对准了甄临风的后背。 她不可能杀江柔,就只能杀甄临风了,出其不意,她有五成的把握。 她潜伏在甄临风身边,原本是做长久打算,但他若是起了疑心,她也就翻不了身了。 长久打算做不了,就只能做眼前打算,她落后他半步,这本来是为了区别尊卑,但现在成了她唯一的机会。 正准备一搏时,张曼兰越发现甄临风‘杀’字音落,目光却是看向……蜀皇帝! 有种可能性闪进她的脑中,张曼兰试探道:“主上……” 甄临风缓缓侧首,一字一顿道:“我让你……杀。” 虽然没有仔细解释,但张曼兰已然是懂了他的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面上装作听命顺从的样子,答了一声‘是’,提刀混入人群,渐渐靠近蜀皇帝的背后。 沈十三等人且战且退,退入一早就看好的茶屋里,这是城墙周围唯一的建筑物。 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机,城门口每天人来人往,人流量巨大,贩夫走卒,来去路人,一文钱的大碗茶对他们来说相当划算。 卖茶人每天支一块遮凉布,摆两张桌子,来往的人坐下便喝茶,茶屋的作用是用来给卖茶人休息的,因此并不大。 再加上偶尔有‘共建卫生和谐蜀都’的执法人来检查城市的市貌,茶屋要随时准备好拆屋配合执法工作,所以也并不结实。 江柔和江母退到茶屋里,沈十三和江父守住门口,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守住门口,上来一个砍一个,暂且没有伤损。 但小茶屋是时刻准备着被城市管理人员拆掉的小茶屋,蜀国士兵们见这情况,开始用刀拆卸这栋十分不牢靠的建筑。 这么多人,一人砍一刀,一人砍一刀,再一人砍一刀,这茶屋基本上就废了,沈十三他们最多只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 但! 这已经够了。 正在酣战时,外围却突然传出来一声大呼,“刺客!陛下遇袭!陛下遇袭击!” 刹时,士兵们的围剿停住了,只见蜀皇帝一手捂住心口,血从指缝间冒出来,虚弱的被一个士兵扶着,而那士兵脱不开手,便指着另一个方向道:“刺客!抓刺客!” 众人看去,只见一个穿他们同样甲胄的人正在飞速飞奔,远离他们,正是行刺后在逃的刺客! 然! 那个人并不是张曼兰。 接到甄临风杀蜀皇帝命令的她,手里正提着刀,站在三丈之外,明显是还没有走到可以行刺的距离。 一股巨大的心悸感席向蜀皇帝,四肢迅速的冰冷,刺客的一击无疑是绝命一击,但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让了半分,躲开了要害。 周围都是蜀国的士兵,刺客一击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只能逃窜。 而蜀皇帝身体虚乏,那刺客虽然没有将他一击毙命,却也是让他受伤极重,鲜血瞬间将他的衣裳染透,口中不断有血沫子吐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一个大约是有点儿指挥权的士兵立即指派了数十人手去追击那刺客,剩下的又一分为二,一半去捉拿击杀沈十三等人,一半七手八脚的把皇帝抬回宫,又去了些人通知御医做好准备。 因为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不能再大张旗鼓的加派人手,两百人全力对付沈十三他们的话,胜算很大,但此刻分出去这么多人,就远远不够了。 沈十三见此情况,一刀劈翻面前一个士兵,将茶屋里的江柔拉出来,按照一开始规划好的路线逃遁。 江父江母也紧跟其后。 在蜀都救人,不做准备是不可能的,否则就是送死。 幽州离蜀都一个多月就能到,但沈十三四个月才到,就是在等江父和江母。 那个捅了蜀皇帝一刀后逃窜的刺客,就是千机楼的谍者。 江母江父在大秦躲了二十多年,却被蜀皇帝用江柔作为人质逼回来。 兔子急了都要咬人,他一再逼迫,只能你死我活了。 蜀皇帝用江柔引江母跳坑,他们为什么不能用江母引蜀皇帝现身? 混入蜀皇帝的精编部队非一日之功,潜伏在里面谍者多年的经营和隐藏就此毁于一旦。 但,值得。 张曼兰不敢在甄临风的眼皮子底下关注江柔,只能用眼风扫一扫,粗略的数了一下追击他们的人,大概只剩下了四五十个,应该能够脱身,才趁乱退回甄临风身边。 自己的父亲躺在血泊,眼看着下一秒就要嗝屁了,甄临风却一眼都不看,带着张曼兰,按照原路返回,重新进入皇宫。外国的使臣都在,皇帝受伤的事情不宜外传,那边殿中歌舞正欢,这边皇后的宫中却是一片人仰马翻。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加上御医全都到齐了,该熬得药也提前熬着,蜀皇帝被低调又迅速的抬回宫,一群医者立即围上去,七手八脚的救治国君。 殿外,皇后大发雷霆,不顾规矩把跟着皇帝出去的那为首士兵叫到万福宫审问。 那士兵怎么敢直说?只能心惊胆战的扯一个谎,说遇到了刺客,但皇后非要刨根问底,问得事无巨细,同时派人去通知甄临风。 甄临风一早就准备好了,皇后的人一来,他就迅速赶往万福宫。 万福宫里通火通明了大半夜,直到天蒙蒙亮,蜀皇帝才万险捡回一条命,伤情稳定下来。 蜀皇帝是怎么受伤,甄临风一清二楚,但他却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将跟着皇帝去的士兵审问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上了刑具,把人折磨得遍体鳞伤,没熬过天亮就死了。 蜀皇帝在床上躺了两天,第二日夜才勉强睁眼。 他是用寿命在熬蜀国的安国富民,繁重的政务压得他喘不过气,已经不是青年人,身体的各项机能也在走下坡路,那刺客的一刀千险万险,虽没有直接要了他的命,却也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睁眼的第一句话,喊的是一个人的名字——高富贵。 高富贵是蜀皇帝的总管太监,从他登基的第一年忠心耿耿的侍奉到现在。 守在床边的宫女躬身退出去喊人,不多会儿,门开了,进来的人却不是高富贵,是甄临风,蜀皇帝一看见他,立即就叱骂:“怎么是你?让高富贵进来!” 皇帝这个职业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必须抗压能力无比的强,蜀皇帝心里装着江母,对现在的皇后并不满意。 虽然皇后什么都没做错,但他就是各种不满意,总觉得这个位置她配不上。 蜀皇帝一辈子有十几个儿子,他也是个个都不满意,也觉得江母生的儿子才有资格继承大统。 长时间的高压生活和对现状的各种不满叠加,他的脾气越怪,对自己的儿子动辄打骂,极为苛刻。 立甄临风为太子并不是因为他喜欢这个儿子或者这个儿子很出色,只是因为他是嫡长子。 仅此,而已。 正文 杀人灭口 蜀国以文治国,是因为他不擅武,谁也想不到,这么一个文治国家的帝王,却是一个实打实的暴君。 他对臣子很公正严明,甚至偶尔会有些宽容,百官都觉得这个皇帝很奈斯。 但对自己个各个妃子和儿子,他总是一言不合就发怒,就连皇后,也挨过打,并且下手极重,完全像对待仇人一样。 甄临风这个太子就更不用说了,从小是在各种打骂中长大的。 功课没做好,要挨打,因为功课没做好。 功课做好了,也要挨打,因为为什么没有做得更好。 总之,对这个儿子就从来没有满意过。 甄临风小弟弟就是这么没的。 那年蜀皇帝从文献里面翻了个字来考他,甄临风没能写出来,被一顿好打,可能是打得兴起,一时太激动,顺便踹了一脚,正中最致命的地方。 甄临风疼了好几天,连皇后都没敢告诉,等到了该性启蒙的年纪,才发现这个零件只是一个摆设了。 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就因为一个字,而那个字,念——biang。 biangbiang面的biang,有五十六道笔画。 发现自己不举的时候他已经是太子,一个太监无法做太子,便就此隐瞒下来。 而跟他一母同胞的甄禾,却完全不一样,仿佛十几个儿子的宠爱,全都给了她一样,她是蜀皇帝唯一有好脸色的子女。但他不嫉妒。 甄临风走了神,蜀皇帝大骂道:“叫你滚出去!” 他在关键时刻被刺杀,想也知道,他苦心要抓的人逃了,心情自然不会好。 他受伤,士兵必定以他为重,而且人心不定,有多少人能做到奋力的去追人?再联系对方的行动,一想就知道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了。 甄临风却在床沿坐下,不紧不慢的说,“父皇想要做什么,不必找高公公,儿臣也可以代劳。” 蜀皇帝厌恶的偏过头,仿佛眼前的是什么辣眼睛的辣鸡,“滚出去,让高富贵进来。” 他很虚弱,虽然自觉是用一种很威严的口吻在说话,实际上不过也只比耳语大声了一点而已。 甄临风惋惜道:“不是很凑巧,高公公,刚刚……死了。” 蜀皇帝的募的瞪大双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你这个逆子,你想做了什么?!” 甄临风道:“应该是儿臣问父皇,父皇想做什么?” 蜀皇帝面上露出些惊恐,挣扎着往床榻里滚了一下,“逆子!逆子!给朕滚出去!滚出去!来人啊!来人!” “父皇作何这么紧张?儿臣难道还会对自己的父亲做什么?” 甄临风面露不解,白皙的面皮上一张嘴唇殷红,轻轻的勾起一个笑,当真勾魂夺魄,但那双眼睛里,却满是冰凉和冷漠。 蜀皇帝大喊:“高富贵!高富贵!” “啧,儿臣不是告诉过父皇了吗,高公公刚刚不小心死了。” 甄临风做了个恍然大悟的模样,打了个响指,张曼兰从床后走出来,手里托了个明黄色的物什。 她无声无息的站在床头,她自己不走出来,蜀皇帝竟然从始至终都没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 甄临风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是一道圣旨。 “父皇找高公公,是想要这个吗?” 蜀皇帝想伸手去躲,但抓了个空,甄临风把圣旨丢回给张曼兰,说,“给我念念,父皇这么着紧的一道圣旨里面,到底是写了什么?” 张曼兰依言打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无德,荒淫无度,难当大任,令朕大失所望,今废之,贬之封地邺城,无召不得回。” 甄临风默默听完,疑惑道:“儿臣有两处不解,还请父皇解惑。” “父皇说荒淫无度,可儿臣只有一妃一良娣,也从不去烟花之地,怎么就荒淫无度了呢?” “至于无德,儿臣辛苦这些年,原来竟是一个无德之人?那在父皇心中,何为有德?” 他很认真的盯着蜀皇帝,仿佛在等待一个极为重要的答案。 蜀皇帝声色俱厉道:“到底为什么,难道还要朕昭告天下吗?你不要你那张脸,皇室的尊严难道也跟这你不要了吗?” 甄临风还是不解道:“哦?儿臣做了什么,让父皇觉得丢脸了?” 蜀皇帝气急了,张口就道:“你连子嗣都不会有,一个不男不女的东西,还妄想做皇帝,你凭什么坐这一把龙椅?”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甄临风瞒得再好,但孩子是变不出来的,他不举,就没有X生活,没有X生活,怎么生孩子? 成亲这么多年,不是他有毛病就是太子妃有毛病,查过太子妃,自然就该查他了,而且他先前还有三个良娣,个个都没动静,想来想去,还是他有毛病的可能性多点儿。 一来二往,真相就大白了。 甄临风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这些话,脸还是迅速黑下去,恨意瞬间填满胸腔,劈手夺过张曼兰手里的圣旨,狠狠砸到蜀皇帝的脸上,恨得嗓音都颤抖了,“不男不女的东西?” “是谁让我变成了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不还是父皇你吗?现在觉得我丢皇家的脸了,那你当初下脚的时候,为何又想不到会丢皇家的脸?” 这个儿子一向很听话,不论如何打骂,只低头默默的受了,有时候打得狠,满脸都是血,也只自己默默的擦干净脸,再跪好认错,从来不会、也不敢顶撞一句。 明明知道他现在已经是破釜沉舟,但人的固有思维实在是太强大,他乍然对自己不敬,蜀皇帝又伸了手想去打他。 甄临风一把拦住他没什么力气的巴掌,平复好情绪后呵呵的冷笑,“父皇又想动手了?可惜,儿臣今日……不想让你打。” 他似乎很为难:“我今日这番作为,父皇想必也不会原谅儿臣了,可儿臣又不想死,不仅不想死,还想要父皇那把龙椅,怎么办呢?” 蜀皇帝大骂:“阉贼!你想做什么?!” 甄临风反问他,“阉贼?” 他侧首,看了张曼兰一眼,她手中匕首滑落在手,走到床前,蜀皇帝色厉内荏的喊:“你,逆子!你想做什么?” 张曼兰的匕首狠狠扎进蜀皇帝的胯下,哀嚎声顿起,血染了床铺,没有抽出的匕首扎在下身,动一动就钻心的疼,想伸手捂一下,结果腿都并不拢。 他三天前才被捅了一刀,身体早就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了,现在挨的这一下,比在他心口扎十刀都严重。 张曼兰观甄临风的意思,似乎是不准备让她把匕首抽出来,便退到一边,甄临风等蜀皇帝哀嚎太久,没力气喊了,他才道:“阉贼?” 蜀皇帝气若游丝,“逆子!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甄临风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背都弯了,“哈哈哈,天打雷劈?父皇和自己的妹妹乱伦都不怕天打雷劈,我还怕天打雷劈?” 蜀皇帝被戳中陈年旧伤,身体上的疼痛和心理上的煎熬叠加在一起,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张曼兰用眼神请求指示,甄临风却端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下,看样子,似乎是准备等人醒了,再来一轮。 殿中袅袅升起龙涎香燃出的烟,甘甜的土质香味弥漫了满室,甄临风静坐在椅上,张曼兰在她身后,像一个至死不渝的守护者,如果撇开床上的鲜血淋漓的人,倒是一幅和谐美好的画卷。 此时,张曼兰的心中却不是很轻松。 杀父弑君都不是重点,反正她本来就是替他做这种腌臜事的,但他不举这事儿,应该是他的心头痛,让她听着这种谈话,相当 于直接把男人的尊严都丢了。 此事毕后,甄临风会不会杀人灭口? 正文 你们醒了啊 蜀皇帝的胯下不停在淌血,但因为刀堵住了伤口,血流速度相较缓慢,一直等到第二日清晨,他才恍惚的醒来,睁开眼好长时间,眼神都是空洞的,像是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血流是已经止住了,但疼痛还是真实存在,蜀皇帝木然呆愣半晌,忍住疼痛咬牙切齿,“孽子!” 除了苍白的骂两个字,他什么都做不了。 甄临风眼睛都不眨的看了他一晚上,欣赏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或愤怒或屈辱,这些表情,曾经也在他脸上出现过。 他痛快的看向插着一把刀的地方,“孽子?父皇怎么不骂阉贼了?” 蜀皇帝不骂了,甄临风却一声比一声的音量大。 “阉贼!” “阉贼!” “阉贼!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了,他又道:“父皇也别自卑,你还有十几个儿子,等我登上皇位,一个一个让他们也跟父皇一样,父皇就可以不用一个人做阉狗了!” “你!” 说完,他突然起身,捉住他爹身上的那把刀,又快又狠的抽出来,转眼功夫就比在蜀皇帝的脖子上,“你就,瞑目吧!” 手起刀落,蜀皇帝的劲动脉刹那间被割破,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他满脸都是妖冶的红,有两滴从眼皮上滴落,有些顺着侧脸滑入脖颈。 他面无表情弃了刀,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缓慢的,拭干净脸上的血迹。 门外围着大批大批侍卫,全都是他的衷心护卫,甄临风开门出去,一张嘴,吐出两个字,“帝崩。” 再说沈十三等人。 一切有条不紊的按照计划进行,追来的人也被他们七七八八杀了个干净,剩了十来个,看他们勇猛,皇帝又生死未卜,也就不愿意拼命,随便意思意思了两下,就假做追丢,回去了。 早先安排好的马车已经在等,江母和江柔坐进车厢,沈十三和江父并驾。 一国之君身受重伤,也不晓得能不能活下来,接下来的蜀国,得有一段时间的动荡了,他们怕有追兵,马车一刻不停的行了两天,直接把马跑死了,才停下来。 现在仍然是在蜀国境内,每时每刻,都有可能有人拿着他们的画像四处捉拿,跑死一匹马后,一行四人一起修整了两个时辰,换了新的马,又开始跑路。 沈十三和江父轮流驾马,昼夜不停的跑了一个月,别说是这两个赶马车的,就是江柔和江母这两个坐马车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一个月后,马车轮子压过两国交接的边境线,飞奔一月,车轮子被磨得溜圆,勒了马缰马车都还控制不住的往前溜了一段距离。 两个男人都差点儿被耗干了,马车一入大秦境内,沈十三就直接在人来人往的关口停了马车,钻进马车,枕在江柔的大腿上就是一顿昏天黑地的睡。 江父也差不多,不过他是枕在江母的大腿上。 他们的车马停在大路中间,没多久就有身着铠甲拿长矛的关口兵过来驱赶。 进出关难免带点儿必须带、国家又不允许带的东西,或者是碰到大型车队超载。少不得塞两个钱行个方便,时间久了,这里的士兵大都被养得肥头大耳,有的还生出些大爷脾气。 来驱赶的士兵相当不客气,不先做言语沟通,上来就就是一队人围了马车,为首一个士兵也不管马车里的人坐在哪个位置,直接一长矛就栽进车厢里,吼道,“不知道这是哪里吗?这地儿是给你随便停车的吗?赶紧下来!” 沈十三和江父几乎是一闭眼就没了意识,完全没有听见外面的喊话。 江母和江柔把两人的脑袋小心从腿上挪下来,下马车去沟通,表示自己马上把马车驱赶到路旁,并保证不会阻塞交通。 那士兵开口就道:“你随便说把车赶到一旁就算了?那你杀个人对着尸体说句对不起死人就能活了?” 他这个语气是相当的不好了,江母自知理亏在先,便耐着性子道:“那当如何,请讲。” 士兵道:“处五十两银子罚款,赶紧把车赶走!” 江母当时就被点炸了,“五十两银子,你怎不去抢?!” 五十两银子,够一户普通人家用上一年了,关口的罚款再重,也不可能重到这种地步,明显是这士兵以公谋私,想诓人钱财。 那士兵一鼓眼珠子,“怎么?就是这个价!再啰嗦,罚你一百两!” 这时,马车动了动,似乎是睡在里面的人翻了个身,不知道是沈十三还是江父。 他们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江母不想为了这么丁点儿事吵了他们休息,不情不愿的掏了腰包,心里暗搓搓的想,‘拿去治艾滋!’ 士兵把银票拿在眼前晃了晃,大概是自己都没想到真能把这款罚道实处了,笑得眼睛都看不见。 正在江母挽了江柔的手,准备上车的时候,一支长矛突然伸过来,差点把她捅了个对穿,江母连忙后退,好悬才躲过去。  江柔被吓得不轻,连声问她有没有伤着,然后气氛对那士兵道:“你怎么回事?你动手都不顾轻重的吗,伤到了人怎么办?” 那士兵理直气壮,“伤到了就伤到了,还能怎么办?” 江柔气的牙痒痒,“朝廷怎么会养出你们这么群败类!穿着一身皮为非作歹,简直对不起这身铠甲!” 士兵手中的长矛瞬间指向她,“你再说一遍?” 江柔:“败类!人渣!你有本事当街杀了我吗?你不敢。” 她说的没错,他们确实不敢,再怎么妄作胡为也该有个限度,人家在路中间停了下马车,你穿着一身朝廷发的衣裳就能胡乱把人杀了? 士兵被她一噎,顿了片刻道:“不敢又怎样,你辱骂公差,再罚一百两,不然把你抓起来!” 五十两不是个小数目,这两个女人能随手拿出来,肯定也不差这一百两。 他不能当街杀人,但能当街抓人,这是他的权力。 江母冷笑道:“果然是败类!” 士兵油盐不进,似乎能拿到钱一切都好说,“拿不拿?不拿别怪我不客气了。” 江柔脸色几经变幻,最后像是屈服于民不跟官斗,道:“拿。” 士兵说:“手脚快点儿,爷忙着呢!” 江柔说:“银票在车里。” 士兵挥手赶她,“快点儿!” 江柔钻进马车里,江母竟然也不阻止。 沈十三和江父在马车两边的座位上睡得憋憋屈屈,江柔伸手在他胸前一阵掏,竟然也没醒,可见是多困了。 她才刚进来,外面的士兵就等得不耐烦了,长矛伸进车厢里面来一顿捣,江柔左右跳脚,才勉强没被串成掌中宝。 一掀开帘子,士兵就迫不及待的将手伸过来,还一边埋怨:“女人就是墨迹!” 江柔把手伸出去,那士兵看都没看就伸手去接,等看清楚拿在手里的是什么,吓得一声怪叫就把手中的东西丢出去。 地上躺着一枚铜铸令牌,上面飞龙舞凤刻了一个‘沈’字。 江柔道:“你别乱丢,这令牌将军宝贝得很。” 话虽这样说,但也不见去捡起来。 那士兵一听,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双手捧起令牌,直接跪在地上,连连认错,“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贵人大人有大量,还请别跟我一个垃圾计较。” 不知道眼前女人的身份,只能笼统的称呼为贵人。 其实沈十三手下的兵,有些比他还混账,一样要抢一样耍朝廷的威风,他怕不是怕自己以权谋私,主要是沈十三此人很护短,手也很毒。 能有‘沈’字令牌的人,惹不起啊惹不起! 江柔说:“五十两还我。” 士兵一刻不敢怠慢,还没揣热的银票赶忙双手奉上。 江柔又说,“你摸了我的令牌,要一百两重新铸一枚。” 士兵的脸都绿了,干涩道:“贵人大人有大量,请您就把我跟个屁一样的放了吧,一百两,小人是在是拿不出来啊……” 江柔道:“就要一百两,少一两都不行,你再啰嗦,我就要两百两了。” 那士兵赶忙闭嘴,憋了半天,跟一群士兵东凑西凑,最后还专程跑回家了一趟,才把银子弄来了,双手捧上去,江柔心安理得的收下,然后招呼江母上车。 她不会驾车,江母会一点儿,两人随便找了家客栈,小二将马车停好,将江柔和江母迎进客栈。 由于沈十三和江父还没有醒,两个大男人在马车里面睡得正香,小二停马车的时候,顺便也把他们一起拉进去了。 江柔和江母开好了房间,江柔想去等沈十三和江父醒,但江母拉住她,说:“两个大男人,你还怕有人将他们猥亵了?”江柔一想,觉得有道理,于是欢乐的跟江母上客栈二楼睡觉去了。 沈十三和江父直接睡了一天,等醒来的时候,发现马车还是那个马车,人却不见了。 撩开车帘一看,眼前一片空场地,密密麻麻的……全是马车。 他们淹没在车海里,一根人毛都看不见。 江父也懵逼了,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 最后以他们俩脑筋有限的转弯能力,终于理解这可能是客栈专门停马车的地方。 爷俩灰扑扑的找到客栈入口,现在不是吃饭的高峰期,人比较少,小二坐在门口,端了个碗嗑南瓜子,一见到他俩,把毛巾往肩上一搭,道:“哎哟,二位醒啦,你们这都睡了一天了!” 沈十三:“……” 江父:“……” 小二完全不顾他俩的尴尬,自顾自说得开心,“楼上的是二位的娘子吧?现在可凑巧了,二位娘子也刚醒不久,点了好饭好菜,现在且才送上去呢,估计才刚开始动筷,二位快上去,恰好能一起吃。” 一般小二口中的好饭好菜,纯属自夸,沈十三也没指望着她们俩个女人点的菜能够四个人吃,一觉睡了一天,早就饿了,沈十三问了房间号,边走边道:“再送两个菜上来。” 岂料小二道:“那可就不用了客官,二位娘子好会享受,这样那样的点了一大堆呢,加你们俩个也吃不完,再点就浪费了。” 房间里面,江柔端了个碗,试探着问,“娘,我们真的不用等爹他们醒了一起吗?” 江母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慢条斯理的说说:“他们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去了,等他们,饿死你……” 话音刚落,房间门就被推开,江柔刚好夹了个鸡爪子喂进嘴里,还有半截骨头都在嘴外面,见着门口的两个人,吐词不清道:“……啊~你们醒了啊,饿吗?吃点?” 正文 别那么激烈 小二很晓事,沈十三他们上楼,他也跟着上楼,手里面还拿了两副碗筷,一开门他就把碗筷放上桌摆好,带着唱和的腔调道:“四位慢用嘞~”然后帮他们从外面带上门。 沈十三默默瞟了一眼桌子,带着一身灰坐下,江母往江父的碗里夹了个鸡腿,居然略带了些遗憾的说:“醒得这么快啊……” 两男共处一车,究竟会碰撞出激情的火花,还是会碰撞出基情的火花? 江柔也学着江母的样子,往沈十三碗里夹了个鸡腿,说:“这么快睡好了吗?” 她不说还好,一说沈十三就觉得自己身上哪儿哪儿都疼,哪儿哪儿都酸。 他身高七尺有余,车厢本来不算小,但对他和江父两个大男人来说,就比较小了,躺下去不屈腿就得勾脖子,所以他又屈腿又勾脖子的睡了一天,人都差点僵硬了。 江柔弱弱的收回筷子,“你看我做什么……没睡好吗,要不等会儿重新睡……哎哟~” 江母用筷子头敲了敲碗,不满道:“哎哎哎,当着我面打我闺女,当我空气啊。” 沈十三鄙视的看了江父一眼,满脸都写着‘妻管严’三个字,江父当做没看到,往江母碗里夹了著白菜,“吃这个。” 江母维护女儿的行动被一筷子白菜打断,“肉。” 江父往她碗里摞了一大碗肉。 江柔:“……” 开了两个房间,该怎么睡,大家心里都有数吧? 沈十三吃饭仍然是那么快,吃完有耐心的等了江柔一会儿,等她放了筷子,就盯着她。 江柔小心的瞥了江母一眼,拉开凳子的动作很轻,像生怕发出点儿大动静,惊动了她一样。 她小心翼翼的,沈十三可不,他大马金刀把凳子往外面一推,木质的凳腿和地面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江母想装看不见都困难。 他完全无视众人目光,挺胸阔步的走出门口,江柔对江父和江母说了声,“爹娘,我先过去了。”就赶忙逃也似的跟随他的步伐追上去。 江母:“啊!窝囊!” 江父一筷子菜直接送到她嘴里,堵住她用来表现愤怒而大张的嘴,她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道:“这女儿到底是谁教的?是谁教的?!” 江柔迈着小媳妇儿的步伐,噔噔噔的跟进隔壁房间,心里还在琢磨。 她到底哪句话说错了? 哎不对……她好像拢共就只说了一句话? 沈十三叫小二抬了水上来洗澡,不大一个浴桶,刚刚够装下他,他说:“过来。” 江柔慢腾腾的挪过去,他运气一吼:“怕我吃了你啊?” 江柔吓得一激灵,虽然没说话,但是满脸都写了一个‘怕’字。 “脚迈不开?快点儿!”他说。 江柔听话的快点儿过去帮他脱衣服。 剥下一件沾灰的外衣,她道:“我没来的及问你,上次在蜀都,你说小问……” 路上跑了一个月,多的是时间问江母,但她没问。 她怕,万一沈十三就是随便说出来哄她的,一问江母就露了馅,到时候又要招他们担心。 沈十三:“……” 脱衣服能不能专心点儿?!问问问!问什么问?面前这么个大活人不晓得关心,问问问你大爷啊问! 他一把薅开她,三下五除二的把自己扒干净,坐进浴桶里面,把水浇得哗哗的。 江柔手里提着她的外衣。 她……又说错什么了? 这哪里是海底针?这明明就是海底的针尖儿! 她默默的坐到床边等他洗完。 他做什么事情动作都很快,江柔洗个澡的时间他能洗三四次,没多久就从浴桶里面站出来。 糙老爷们儿出浴图不予详细描写,以下文字马赛克…… 江柔脸一红,但又觉得老夫老妻再动不动害羞更不好意思,忍住没转头,但眼神老是定不住的四处乱飘,或者干脆直愣愣的盯着他的脸。 沈十三裸了好一会儿,江柔才想起来,从包裹里面翻了件他的衣服,给他穿上。 整理好领口,他忽然揽过她的腰,低头狠狠吻了好一阵,才放手,狠狠的骂:“老子真是中了你的邪,怎么?外面好玩儿吗?动不动还要跑?外面去溜一圈儿就爽了?” 江柔知道这一遭添了不少麻烦,自知理亏,本来就不大的声音更小,“可是小问……” 眼看着对方就要爆发,江柔赶紧道:“是你自己不说的,小问和你长得那么像,我问一下都不可以吗?我等了你好久,结果你自己跑了,我只能去问哥哥啊,你不能只说我,你自己也有不对啊。”她一通嘚啵下来,沈十三觉得有点儿不得劲儿。 怎么全都变成老子的错了? 说完又绕回原题,“你说小问是我的……” 沈十三不耐烦道:“说了多少遍了,也是你的,是你的!” 江柔:“你只说过一遍……” 沈十三:“……” 江柔:“……是我记错了,你说了很多遍……可是当时明明只有七个月,而且喝了很多药,最后滑胎也是……” 说一半,她停住了,当初孩子是怎么掉的,她好像没有跟沈十三提过,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她不想再重提。 沈十三不想回答她这么多问题,但又抵抗不了她揪着自己的衣服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捱不住,简明扼要总结了一句,“和郑立人在一起的那老头儿还记得吗?他给救回来的。” 他说的是祝奕。 江柔仔细的回想祝奕在她记忆中的印象。 但好像又没什么印象,她对他的认知仅限于一个大夫,一个医术很好的大夫。 当初沈问送进府没多久,他就和郑立人一起来了,说是来给小屁桃调养身体的。 屁桃偶尔伤风感冒,他都和郑立人同进同出,只要开了药方子,很快就能痊愈。 江柔拉着他仔细询问过几回屁桃的身体状况,他一张嘴就蹦出一大串专业名词,听得她一愣一愣的,最后也没明白到底屁桃的身体状况是好还是不好。 后来憋急了,让他总结一句,他就说:“算好,也算不上好。” 江柔:“……” 如果不是他药一到,屁桃必定病除,江柔一定怀疑他就是一个江湖骗子。 她问,“祝奕他是……” “你爹娘专门从蜀都给你请回来的毒医圣手。” 江柔一脸求知欲很强的样子真的是很好看,圆眼微睁,樱唇微启,偶尔垂眸,像是在思考整件事的逻辑性,一缕调皮的碎发落在腮边,让她清纯得十分迷人。 她忙着问话,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停了,沈十三的衣服到现在也还没穿完整。 他被撩得心急火起,一伸手,直接把她横抱起来,丢在床上,俯身压下去。 江柔还没问完,一看情况突变,急忙道:“孩子救回来了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开玩笑! 让沈十三回答问题是要看他的心情的,不趁现在,等会儿他就不一定有这个耐心了。 然沈十三现在就已经没有耐心了,直接上手。 (略) 论从床榻到桌面的一百零八种**,沈十三的火候掌握得很到位。 隔壁,江母和江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听着隔壁乒乒乓乓的声音,相对无言。 良久,江母说:“你去让他们别那么激烈?” 修整一天,第二天要接着赶路,离幽州还有一段距离。 二日早,四人碰面的时候,江母看江柔的目光特别赤裸裸,江柔被看得头都抬不起来。 今天的江柔,衣领特别高,特别特别高。 江母往她脖子下面一瞅,隐隐瞅到被嘬出来的红色,顿时一派心痛的模样,对沈十三愈发没有好脸。 最后连江父都受了牵连,“你养了这么多年的花,让人连盆儿都一起端走了,你就不痛心吗?!” 无辜的江父迫于淫威,“……痛心。” 幽州不远,再行了三天就到了,江蕴听到消息,着急忙慌的赶过来,见到众人都完好,才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江柔一心都系在小屁桃上,见过江蕴,飞一般奔去后院儿。 而沈问也正屁颠屁颠的往外跑,奶娘跟在他身后,连声在喊‘小公子慢点儿。’ 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四个字——失而复得。 曾经有多痛苦,现在就有多开心。 江柔喜极而泣,一遍一遍的抚摸亲吻这张小小的脸。 又是几个月过去,屁桃长高了些,也更瘦了些,原来抱起来肉呼呼,现在竟然会觉得硌手。 沈问好久没见到娘,几个月来夜夜都要哭一场,后来实在找不到娘,就找哥哥,挨着沈度睡的时候不会哭。 沈度自己都是个孩子,还要照顾孩子,白天累成狗,晚上累成狗,有时候抱着沈问哄睡觉,弟弟还没睡着,他先睡着了。 几个月下来,不仅沈问瘦了,他也瘦了。 江柔他们回来的时候正是傍晚,沈度也从龙虎关回来。 开先没有人跟他说江柔回来了,他一进门,就觉得府里一片喜气洋洋,门口的侍卫跟他说,“公子,夫人回来了!” 他撒开脚就往院子里跑,正好看见江柔在抱着沈问哭。 “娘。”他在背后喊了一声。 江柔转过来,看见他也瘦不不少,于是抱着两个儿子一起哭。 年纪不大的沈问一脸蒙圈儿,无助的看着哥哥,沈度比他好不了多少,也蒙,最后变成两个儿子拍着江柔的后背安慰她。 当天晚上,一家人吃了融洽至极的晚饭,席间江柔笑逐颜开,一个人的笑声撑起了大局,带得江母他们一起笑。 沈问说话比以前流利了很多,已经能够完整的说出整句话,甚至还知道关心人了。 他几个月前开始就不需要人喂饭,能够自己拿个调羹往嘴里喂,江柔正在和江母说话的功夫里,沈问就拿他还粘着饭粒的调羹舀了一勺子鸡蛋羹,歪歪斜斜的往江柔的碗里送。 他装了满满一大勺,拿调羹的手就不是特别稳,洒了些在桌子上。 这孩子可能是天生晓得锄禾日当午,绝对不浪费每一粒粮食,等把鸡蛋羹送到江柔碗里了,把勺子戳在桌子上,试图去舀洒在桌子上的那半勺子鸡蛋羹。 但由于鸡蛋羹一碰就散了,小屁桃不得不上手把这点儿可怜的菜从桌子上赶到勺子里。 江柔回头正好看见,连忙道:“小问,这个不能吃了,娘重新给你舀过。” 他顿了一下,小脸皱成一团,像在思考‘不能吃了’是什么意思。 江柔刚想将他专用小饭勺里面的蛋羹倒出来,没想到沈问蹬着小短腿站到凳子上,伸长手,直接把勺子递到了沈十三的碗上面。 小手腕一转,就把蛋羹倒在了沈十三的碗里,怕没倒干净,小调羹还在沈十三的碗沿上敲了两下,发出两声脆响。 江蕴:“……” 江父江母以及江柔:“……” “……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哈~” 正文 痛快啊 在满室欢乐的气氛里,只有沈度一个人,人不大点儿,严肃的端着碗,目不斜视,认真的吃饭,很认真很认真的那种。 江母边扶着笑弯了的腰,边用手肘捅他,“小度,愣着干什么?笑啊!” 沈度缓慢的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想笑。 沈十三略欣慰。 江母说:“我给你撑腰,保证不会挨揍!” 沈度严肃脸上的肌肉线条明显放松下来一点,试探着问了一句,“真的?” 江母拍着胸脯保证,“真的!” 沈度:“……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十三额头上的青筋都跳出来了,狠狠一拍桌子,企图以自己威严的脸恐吓他们。 哪知江母完全不买账,一副要笑断气的夸张模样,“小问,快,给你爹夹个大猪蹄子。” 小屁桃果然很听话,但他的调羹并不能托起猪蹄的重量,于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直接上手抓了一个蹄子丢到沈十三碗里,说:“爹你就是个大猪蹄子。” 那敏捷的身手,完全超出了两岁小儿的正常行为能力范围。脆生生的童言响在耳边,像惊雷炸响,江母干脆放了筷子,前仰后合的学着沈问的口气模仿道:“‘爹你就是个大猪蹄子!’哈哈哈,你就是个大猪蹄子!” 沈十三的脸色愈发难看,江母笑完了,才想起应该给人家留一点儿做爹的尊严,于是强行替沈问解释,“……噗哈哈,他可能是想说‘爹你吃个大猪蹄子’哈哈哈。” 沈十三被嘲笑得体无完肤,偏偏在座的他一个都打不得,憋气憋得头疼,他把目光盯向始作俑者。 屁桃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还在‘呲溜’舔手上抓大猪蹄子时沾上的汤汁。 江柔乐得不行,完全没有心思纠正小孩子吃手手的坏毛病。 江父这些年没再打仗,古铜色褪了些色,沈十三却还在风吹日晒,白是白不到哪里去的,于是他光荣的成为在座颜色最深的人,他五官又长得凌厉。 一个又黑又凶的老腊肉,瞪起眼睛来还是很唬人的,沈问个鬼灵精,见势不对,立即丢了小勺子往江柔的身上爬。 虽然自己的儿子,实在是不应该嫌弃,但屁桃一手油腻的汤汁全蹭在江柔的脖子上,确实……让人难以不嫌弃。 以沈问的智商,是理解不了,虽然他怕他爹,但是他娘为什么也要怕他爹的的深奥问题,只以为有靠山就安全了,但没有想过这个靠山牢不牢靠。 于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老爹无情的把光裤子,狠狠的拍了一巴掌,两岁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创伤。 而饭厅外,一个人隐在夜色里,静静的看着这幅可以称得上是美好的画面。 路过一个小厮见了他,问:“霍公子,您是来找将军的吗,怎么不进去?” 霍清说:“嗯,这就进去了。” 小厮告了退,他却并没有进饭厅,按照来时的路回去了。 他没想过,沈十三也会有一个家。 不是娶了个妻或是纳了妾,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家。 沈十三往赴蜀地时,他竭力阻止。 霍清认为,江柔就算死了,也怪不了别人。 安逸的时候,他可以容忍女人适当的作一下,可是现在不是可以安逸的时候,错一步,满盘皆输。 沈十三因为她冒巨大的风险,他觉得不值得,要入蜀地,就不可能大张旗鼓,只能只身涉险,一旦被人发现身份,纵你百般神通,又能躲得过几波追杀? 而幽州没有沈十三坐镇,如果生异,谁来拿决策?谁拿得起这个决策? 他从没想到,为大局而生的沈十三,有一天也会抛弃大局。 虽然最后都平安回来了,但他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了。 女人,祸水。 霍清刚回府不久,沈十三竟然跟着他的脚步来了。 “府里的下人说你来过?怎么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霍清此人,单从脸上,你是看不出来他的心绪有没有起伏的,他一如往常,给沈十三倒了杯茶,说,“猪蹄吃腻了没,喝口茶去去腻。” 沈十三接过来一口灌下,道:“什么事?” “没什么,霍府冷清太久了,去看看你们阖家欢乐的画面,沾点儿人气。” 沈十三就算是个狗头,也能品出他话中的不满了,他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蜀国国君一死,蜀国必然会有一番内乱,对我们百利无一害。” 他不是愿意将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解释给人听的人,但对霍清,他得解释。 霍清缓缓道:“你是刺杀国君,顺便救江柔,还是因为要救江柔,顺便刺杀国君?” 沈十三烦躁,“有什么区别?结果不是一样的吗?” 霍清道:“不一样,初衷不一样,你能顺利实施完自己的计划,其中不乏有运气的成分在,但你的夫人,明显只会成为你的累赘,你以为你这次是成功了?” “不,你失败了。” “你在向全世界说,你的弱点就是这个夫人,你愿意抛弃一切去救她,你以为这是结束了?也不,这只是一个开端。” “蜀国国君一死,对我们来说诚然是有利,但你的作为,弊大于利,你见过那个掌权一方的人物,为了一个女人舍生忘死?或许有,但哪个有好下场?” “当初我以为你能分得清楚孰轻孰重,所以半字不参言。” “沈战,你要明白你自己是谁,你不是一个种田杀猪的劳动汉,你没有资格,去做一个情种,那是戏文里面的东西。” 霍清每一句话都说得极为缓慢,但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人毕竟还是需要情感寄托,所以当初出现了江柔这么一个人,他甚至还帮了沈十三一把。 但前提是,沈十三还是铁血果断,敢于舍弃、懂得舍弃的沈战。 现在却后悔无比,如果早知道…… 沈十三道:“她要是死了,老子的儿子不就没娘了?” 霍清方才的一字一句,连个标点符号都在批判沈十三,但一直和声缓语,像只是两个人在交换人生观,价值观。 此刻他却激动起来,语速又快又急,“大秦有多少孩子没娘,大秦要是败了,又有多少孩子要没娘?沈战,你以为只有你在琢磨着怎么把别人的土地揣进兜儿里?别人一样在惦记着你!” 沈十三:“……” 因为太过激动,霍清的脸上微微润了点儿色,不像平时那么苍白。 正当气氛凝固时,沈十三徒然侧首,大喝一声,“谁?” 然后立刻拔脚朝门口的方向追,岂料那人却自己走出来,道:“别激动,我不跑。” 竟然是江蕴! 饭后沈十三就出门,他看方向是来找霍清了,于是就跟了上来。 当初沈十三要去蜀地,霍清豁了老命一样阻拦,现在人回来了,不一定要在背后怎么编排是非,这能忍? 不能忍! 果然! 江蕴不紧不慢道:“我说我这妹夫着急忙慌的是来会那个小情妇了,原来竟是和霍军师有约啊。” 霍清的脸色不太好,并不太愿意看见姓江的人。 沈十三微微皱眉,对‘妹夫’这个称呼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霍清言语疏离,一点儿情面都不给,直接下逐客令,“江副将深夜造访,有何贵干?若是没有,请回吧。” 江蕴说:“贵干倒是没有,就是对霍军师的言语,有些小看法,想跟军师讨教一下。” 霍清没接话,意思是不想听,江蕴却自顾自的说:“军师说大秦若是败,又有多少孩子没有娘,这话我不太认同。” 霍清冷言道:“想不到江副将还有扒人墙角这种爱好,见识了。” 江蕴说:“好说好说,做多了就熟练了。” 霍清一声冷哼。 江蕴道:“我有一个问题,想向军师请教。” 他并没有给霍清拒绝的时间,紧接着道:“军师是觉得你自己的老娘重要,还是别人的老娘重要?” 霍清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不予回答,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江蕴转问沈十三,“是你的老娘重要,还是别人的老娘重要?” 沈十三这个轴到没朋友的东西一下没反应过来,脱口就道:“废话,当然是自己的老娘重要!” 江蕴接道:“是了,当然是自己的老娘重要。”然后转而面向霍清,“霍军师怕大秦的孩子没娘,如此悲天悯人,想来是愿意用自己老娘的命去换别人老娘的命了。” “你一条光棍,不是你的夫人被擒,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用别人夫人的命,来让你去做天下的人情,好一笔无本生意,不愧是做军师的,好会算计啊!” 江蕴自从张曼兰事件开始,就看不得霍清一副老子天下最伟大的样子,刚刚又在墙角听了他针对江柔的一番言语,更加不痛快,护犊子的小热血流在血管里流得哗哗响,所以说话也毫不留情,字字都带着讥讽。 “军师孤家寡人,就看不得别人家庭美满了?大家都跟你一样家里冷冷清清的好不好?”“你怕别人的孩子没娘,干脆你去给他们做娘,散了家财,全都拿去救助没娘的那些孩子,这样孩子们能得到母爱了,你的灵魂也得到升华了,是不是啊,霍!菩!萨!” “若是别的国家战败了,那里的小孩儿也会没有娘,菩萨就不会心痛了?那么多有血有肉的孩子啊,都没有娘了啊!” 沈十三:“……” 他说得……好有道理啊…… 江蕴一通话下来,霍清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点反应都不给,只回了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江蕴一支诛心利箭插过去,“那菩萨觉得,沈战跟你的‘道’同吗?” 霍清看了沈十三一眼,略放大了声音,“小平,送客。”  一个小厮进来,朝门外对江蕴做了个请的手势,江蕴也不死皮赖脸的呆着,哈哈大笑出门去。 临跨出门口的时候,又回头,再插霍清一箭,“哦,对了,三日后甄临风以太子位登基,是下一任的蜀国君,皇后……是我家曼兰呢,菩萨知道吗?” 霍清的涵养……又或者是忍耐力,让人忍不住想竖起大拇指夸一句‘牛逼!’。 换了谁被这么指着鼻子冷嘲热讽一通,早就该急眼了。要是是沈十三这种人,说不定直接打断此人的两条狗腿给扔出去。 但他从江蕴进来,到现在,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仿佛说的是别人一样。 可江蕴最后一句话说完,他挺立如松的身形却控制不住的摇晃了一下。 江蕴看在眼里,只觉得……真他妈的痛快啊! 正文 不,你不想 蜀皇帝死了,留下十几个儿子,个个都想和甄临风争那一把龙椅。 但他既然敢杀父弑君,自然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斗败自己的十几个兄弟,守孝过国丧期后,立即登基。 甄临风跟他爹不一样,他登基的那日,有皇后。 却不是太子妃,是张曼兰,张良娣。 他其实没想走上这条路,如果可以,没有哪个皇帝不希望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大统继承人,只有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会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而甄临风之所以走上绝路,还是因为他那根不争气的小弟弟。 这是个秘密。 这个秘密被皇帝知道,他多多少少对太子妃起了点儿疑心。 太子妃本人是不会承认的,但这并不妨碍甄临风一刀送她下黄泉,她死后,甄临风就只有张曼兰一个良娣了。 国丧期间不可能娶妻纳妾,张曼兰就这样成为了唯一的人选。 蜀国才死了一位国君,如果新任国君也死了,必定人心惶惶,这次连太子都没有了,皇位争夺战只会更加惨烈,张曼兰一直想找机会动手,但新帝登基,甄临风忙得团团转,一个多月下来,竟然完全没有机会见到他。 连苏月造谣说她被轮奸,都不了了之。 本来以甄临风的变态占有欲,她应该吃不了兜着走,但蜀皇帝一死,接下来的事情一件比一件重要,他没空管她,让她阴差阳错逃过一劫,然后就过起了吃了睡睡了吃、佩奇一般的日子。沈十三此人情商相当低下,如果不指挥作战的话,智商偶尔也不在线,平时被套一两句话,他自己压根儿就发觉不了。 江蕴又鸡贼得很,有一两句话的线索,结合前因后果一推敲,不难发觉霍清对张曼兰有点儿不一样的情愫,现在就被他用来给霍清添堵。 其实,这正是他最看不起霍清的地方。 连心爱的女人都能推出去做筹码,自以为伟大,自以为能拯救全世界,自以为全世界就他一个人牺牲最大,其实就是个屁! 连自己至亲至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拯救全世界来干什么? 江蕴走后,沈十三顿了半天,很诚实的说,“我觉得他说得有点儿道理。” 出乎意料的,霍清并没有很愤怒,而是说,“你觉得有道理,便是有道理,不过,你是沈战。” 你要记得,你是沈战!霍清不自觉的看向那不会再有人的房间。 张曼兰……要做皇后了。 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有什么东西要爆发出来,又被他死死压下去,憋闷得很。 沈十三原本以为霍清有什么重要的事找他,结果自己巴巴的凑上来,挨了一顿唠叨,不愿意再听他啰嗦,也就走了。 江柔失而复得了宝贝,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疼都疼不够,今夜当然是要跟屁桃一起睡了 沈十三从霍清那儿回来,果然看见床上多了个小崽子,江柔抽出空来对他道:“水已经准备好了,你先去洗洗。” 连正眼都没有看他一眼。 本来就不爽的老沈更不爽了。 江柔半天没听到动静,转头一看,果然看见沈十三直勾勾的盯着她,虽然心中万般不愿意,也只能恋恋不舍的对屁桃说:“小问乖啊,在床上等娘亲哦。” 小屁桃郑重其事的点头。 江柔这才过去伺候沈十三。 她每天的固定任务,就是把沈十三跟扒橘子一样扒干净,让他自己滚进水桶里,她再像个刷马桶的工人一样,把他刷刷干净拎出来。 沈十三没有一天是正经沈十三,她拿着帕子给他擦胸膛,他就感觉不到帕子在他身上摩擦,只感觉得到她的手再胸前抚摸。 抚摸抚摸,就抚摸起火了。 江柔赶紧制止他,“别闹,小问在呢!” 沈问都两岁了,哪能在他面前胡闹! 沈十三这才想起床上还有一个,郁闷的收了手,忍啊忍啊忍。 然,本应该在床上舔手玩的人儿,却不见了,床上空荡荡,只有一床棉被。 等沈十三洗完澡,两人从屏风后面绕出来,才看到都已经凉了的床铺。 沈十三顿时脸如锅底。 什么人敢到他的卧房里面来劫人?! 他还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正急匆匆的出去找,突然听到一大一小的声音。 “哥哥哥哥!” “小问,干嘛啊,你要拉我去哪儿?” “来来来!” “嗯?是爹娘要找我吗?” “是是是!” 果然,下一刻,一大一小两个儿子出现在房间里面,小的那个拉着大的那个。 沈度一见江柔和沈十三就道:“爹娘这么晚找儿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江柔迷茫的看向沈问。 我没找…… 沈十三正要让他回去,沈问却兴奋起来,使劲儿拉着沈度往房间里面走,嘴里还不断的在说,“这里这里!” 他人小,哪里拉得动哥哥,只是牵引个方向,沈度顺着他的脚步走。 他把沈度拉到床前,推着他往床上坐。 说是推,完全就是撞。 像颗小炮弹一样,撞在他的腿上,他一时不察,直接被撞倒在床上。 沈问见状,立刻调转脚步,噔噔噔的过去,把江柔也拉到床前,江柔不用他撞,自己就坐下了。 他再努力的往床上爬,他人小腿短,撅着屁股使劲儿的往床上拱,小鞋子掉了一只,另外一只挂在右脚上要掉不掉。 等终于爬上床的时候,小jio一蹬,把那只鞋子蹬到地上。 他爬到床上之后,拖着床上唯一的一床棉被,费力的往江柔和沈度身上盖。 由于沈度是被撞倒,横躺在床上,而江柔还坐着,所谓的盖好,也只是被子一角往江柔腿上搭了一点儿,对角再勉强盖住了沈度的肚子。 屁桃深觉得大功告成,往被子中间一钻,把自己盖得好好的,心满意足说了一个字,“睡。” 沈十三:“……” 几个月不揍,这小逼崽子要上天是吧?! 于是,刚刚闭眼的沈问,被老爹揪住命运的后领子,和沈度一起,被踢出房间。 刚刚还在温暖的床上,这会儿就站在门外吹凉风了,沈问反应了一下,‘哇’一声哭出来,小短手拍打着门板,撕心裂肺的喊,“娘~娘~和娘睡~” 房间内的江柔听到这声哭,心都要化了,赶忙要去开门,沈十三吹灭了蜡烛,往床上走的时候,江柔刚好走到门边。 手都要摸到门闩了,被他一手揽过来,扛回床上。 江柔说:“沈战,我想……” 沈十三:“不,你不想。” 门外,沈度努力的哄着弟弟,“小问去哥哥的房间睡好不好。” 沈问:“哇哇哇~” 沈度:“哥哥房间里面有冰糖葫芦桂花糕。” 沈问:“哇~啊?呲溜~桂花糕!” 然后门口就安静了。 不如一块儿桂花糕的江柔:“……” 第二天沈十三一出家门,张姚氏就带着小安安来了,两人叙过一会儿话,张姚氏就回去了。 这次回来后,沈十三就没有再提过让江柔去龙虎关外了。 昨晚上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他的原话是怎么说来着? —— “你还真以为老子想让你冲锋陷阵杀两个人啊?” 江柔不解。 沈十三捏了捏她的胳膊腿儿,说:“现在身体素质还算勉强,做的时候也不会操晕过去了,就这样吧。” 江柔:“……” 但她还是准备去一趟龙虎关。 上次被苏月抓走的时候,是窦子明拼了命的护她,她记得他还中了一剑,看起来极为凶险。 还在蜀地没有脱险的时候她问过沈十三了,沈十三说没有大事,在沈府养了一段时间,就放回龙虎关做统领去了。 可没有死不代表没有事,她承了他一个救命的恩情,总不能回来了连个平安都不去报,看都不去看一眼吧? 中午过后,沈问和小安安都在张姚氏的院子里面睡午觉,江柔做了点儿绿豆汤,装在食盒里面,提着去龙虎关。 幽州就这点儿很让人烦,白天热得打赤膊,晚上又要盖棉被,才来的时候,江柔都搞不清楚春夏秋冬。 她去的时候正好在中场休息,一出关,一群相熟的士兵就围上来,嘚啵嘚啵的问个不停,江柔好耐心的一一回答。 等大家的关心热潮告一段落了,江柔才问,“窦子明在哪儿啊?” 士兵甲四周看一圈儿,奇怪道:“咦?那小子去哪儿了?刚才不还在这儿么?” 找了一圈而还没找到人,江柔就先去找沈十三和江蕴,一人分了一碗绿豆汤。 沈十三一口干了干了汤,把碗丢回食盒里,赶他回去,“送什么汤?我回去喝不了吗?赶紧回去,等会儿热出毛病了又要唧唧歪歪的喊老子。” 江柔把碗装好,“也不是特别热吧。” 热是热的,但比起以前大中午的跟一群兵蛋子一起练剑跑步,这点儿热可以忍受了。 蹲在一旁嗦绿豆汤的江蕴斜起眼睛瞟了沈十三一眼,低声嗤了一声,“呵,有心机的男人……” 江柔没听清楚,低头问,“哥哥,你说什么?” 沈十三的视线从她的头顶直射到江蕴身上,是明晃晃的威胁。 江蕴垂头,把碗里剩下的一点儿汤嗦干净,说,“我说这汤烫嘴。” 江柔眼睛都瞪圆了,不可置信的伸手去摸碗,“不可能呀!我在井水里面冰镇过了呀……这明明就是冰的,哥你又骗我!” 江蕴哈哈一笑,把碗放进食盒里面,说,“我忙去了,走啦哈!” 沈十三也道:“回去了,这么大太阳在外面瞎晃什么。” 江柔‘哦’了一声,提起食盒往回走了。 这次刚刚靠近敢死小队的专用校场,就看到了窦子明。 窦子明也看到了她,迅速转头钻进人堆里面,江柔本来是正准备喊他,见状愣了一下才追上去,“窦子明!窦子明!” 她一喊,窦子明索性拔腿跑了起来。 他要是跑起来,江柔绝对追不上他,但坏就坏在一旁的士兵十分热心,一看这情况,立即伸手拦下他,说:“窦子明,小江在喊你呢!” 窦子明脑门儿上的汗都要急出来了,偏生那士兵不依不饶,“小江啊,你跑什么?”说罢还拉着他,对着远处喊,“小江!窦子明在这儿!我给你抓住了!” 江柔提着食盒跑上来,累得有点儿喘气,“窦,窦子子明,你跑什么啊!” 窦子明见跑不掉了,才转头过来,作了个很惊讶的模样,“啊,小江啊,你找我?没听见你喊我,正尿急,要去上茅厕呢。” 江柔有点儿不好意思,“哦……这样啊,那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窦子明说,“别等了吧,我等会儿还有点事儿,挺急的,要是你没什么重要的事,这么热,你先回去吧。” 正文 心胸狭窄的男人 窦子明这种语气,基本上是直接在赶人了,就差说‘我不想看见你。’ 江柔有点儿尴尬,说:“我是来跟你道谢的,谢谢你上次这么拼命的救我。” 窦子明说:“小事情,路见不平嘛,而且我最后也没帮得上什么,反倒添了麻烦,谈不上谢。” 江柔说:“要谢的,你的伤怎么样,现在好全了吗……哦对了,你等会儿还有事要去做,我就不耽搁你了,我做了绿豆汤,你喝点儿吧。” 江柔说完才想去窦子明才说了尿急,她又上赶着去给别人送汤,别人这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顿时端碗的手僵在半空中,不知道该不该收回来。 窦子明的目光忽然胶着在她脸上,像有什么话要冲口而出,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江柔见他没有接,说:“那个……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要……没关系的,你先去忙吧。” 她正把碗往回收,窦子明突然伸手过来截了汤,说,“我喝了再去也是一样的。” 军营里的男人喝汤喝水都不兴用勺子一口一口的舀,都是直接端碗,窦子明只用了一只手,接了碗没有直接喝,只看了那汤一眼,就像被勾了魂一样,瞬间就走神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江柔试探着喊他,“窦子明?窦子明?” 窦子明这才回神,把碗送到嘴边 绿豆汤凉凉的,很甜。 他喝完把碗还给江柔,她伸手去接的时候,盯着他拿空碗的手看了半天,“我记得你不是左撇子啊,怎么忽然换用左手了?” 窦子明的手不自由自主的缩了一下,转瞬间就将不自然掩饰过去,道:“我左手比右手笨,最近想练练,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江柔不好耽搁他,就说:“嗯嗯,你去忙吧。” 窦子明转身就走了,江柔觉得似乎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怪,只能收好食盒,跟相熟的士兵打了招呼,也回家了。 沈十三从另一边过来,刚刚看到她从精锐营离开,顺着她的背影往回一看,果然发现了窦子明。 那天下午,沈将军的火气非常大,大到副将们跟他说句话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士兵们的求生欲非常强,只要不是天塌下的大事,统统都压到明天再说。 江蕴听到了消息,跨越距离,从东校场跨越到西校场,满营地的找人。 找到后开口就是无情的嘲笑,“哈哈,弯湾见到窦子明了吧。” 沈十三目不斜视,不予理会。 “人家窦子明拼死救了你媳妇儿,你不说感谢人家一句,人家两人见个面都能把你气成这个样子,东亚小醋王啊?” 沈十三:“滚。” 江蕴:“啧!从来没见过心胸这么狭窄的男人!” 这么大一个校场,江蕴光找到沈十三的人就花了一个多时辰,结果就为了说这么两句话来给对方添添堵,也是非一般的皮了。 沈十三的肠子都要气青了。 他取消了江柔的魔鬼训练是因为她不会在床上晕过去了吗? 不! 是因为窦子明! 江柔被抓走的时候是窦子明在她身边,还为她中剑,剁手,哪个女人心里面不起点儿涟漪? ……不不不,沈大爷是不会担心的。 嗯,也不嫉妒。 嗯,更不是争宠! 晚上回家,又接到了皇帝的飞鸽传书,大概意思是问沈十三什么时候把江父和江母弄回京城。 人救回来了,人质也该还回去了吧? 沈十三觉得皇帝就是屁事儿多。 蜀皇帝的死,江父江母可以说是主力,人家连皇帝都杀了,你还觉得人家准备随时叛回国? 皇帝表示一个月后去蜀国的使臣回国,会专门绕路幽州,让沈十三把江父江母交给他们捎回京城。 这批使臣原本是去给蜀皇帝贺寿的,但是贺寿贺了一半,寿星死了,无奈又参加了一波葬礼,葬礼参加完了,过了国丧又是新帝的登基大典。 国丧一个月,一个月后甄临风就要即位,使臣也干脆别走了,反正走不出人家的国门又要倒回来,干脆就直接在留在蜀都,等参加完甄临风的登基大典,虚伪的表示过祝贺了之后再回家。 身心俱惫的折腾了一个多月,回家的时候还得绕个路,把沈将军的岳父岳母给接回京城。 江母知道皇帝的态度后,非但没有不悦,反而还相当高兴,“使臣什么时候到?能不能让他们快点儿?幽州这个鬼地方不是人呆的,好干燥啊,脸皮都要被风沙磨薄了!” 不是人的沈十三:“……” 江母千盼万盼,终于在一个月后把使臣盼来了,江柔带着两个孩子送到城门口,回来的时候一手牵一个。 张姚氏也带着小安安一起去送了送。 今天是江柔给沈度申请来的假日,不用做武课,也不用做文课。 这孩子才十一岁,个子蹭蹭拔高,已经江柔的下巴了,身上的肉硬邦邦的,紧实得很。 他的生父虽然是沈家旁支,但不是特别沾亲,沈度跟沈十三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沈十三那副长相,写满了‘铁汉’两个字。 沈度比他柔和一些,年纪不大,但眉眼间已经有了些俊俏的意思,浓眉大眼的,最近两年下唇角还长了一颗黑色的痔出来,他幼年比别的孩子多吃了些苦,相对要沉熟稳重一点儿,给人的感觉就是少年老成。 这孩子爱穿黑袍,因为……晒得太狠,肤色就一个字——黑。 只比他老爹就好一点儿,要是跟沈问手拉手走在一起,那就是白加黑。 两年前还在盛京的时候,还是正常肤色,现在……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黑,从来不穿白色和亮色,不然会衬得他像一块炭。 年纪大点儿还好,像沈十三那种,至少不会有太强烈的违和感,偏偏他年纪小,同龄的孩子都白白嫩嫩的,就他像一条黑泥鳅,江柔操碎了心也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可能慢慢长大会白一点吧……江柔本来想留他在家玩会儿,但沈度说:“娘,我新认识了个朋友,可不可以……” 江柔:“可以。” 她像这么大的时候,天天都跟张曼兰在外面野,沈度已经被沈十三收拾得很惨了,好不容易玩儿一天,他高兴就好。 正往回走,后面有人在吼,“都让一让啊都让一让!军队押送辎重!” 没哪个百姓吃饱了没事儿做跟朝廷对着干,人群迅速分开,江柔也拉着两个孩子和张姚氏让到一边去,沈度探着头往前面看了一眼,对江柔说:“娘,是窦叔叔。” 江柔偏头一看,果然是窦子明。 看样子应该是朝廷拨到军队的粮款到了,沈十三让窦子明去押回来。 窦子明腰间挎着刀,左手按在刀上,江柔记得以前他的佩刀是挎在右边。 押送辎重的车队慢慢走着,他跟在旁边,一副全力护卫的模样,可能是走了许久,渴了,他往腰间掏了个水囊,把塞子拨开灌了口水。 仍然是左手为主,右手为辅,距离隔得不远,江柔看到他的右手动作明显略迟钝,也有些不灵活,像是受了什么大伤。 两边的人群队伍过于庞大,她淹没在人潮里,车队从面前过的时候,窦子明没有看到她。 等车队过去,人们才散开,继续叫卖或行路,做自己的事情。 江柔远远望去,已经看不到窦子明的背影,她沉顿了一下,问沈度,“窦叔叔的右手,是受了什么伤吗?” 沈度和窦子明同在军营里,他应当是知道详情的。 沈度远远的看一眼车队的尾巴,收回目光,说,“好像是受了伤吧。” 江柔问:“很严重吗?我看他最近都用左手。” 沈度垂下眼帘,说,“儿子每天任务繁重,窦叔叔也忙着,具体情况,儿子也不是很清楚。” 张姚氏诧异的看了沈度一眼,没从他黑黑的小脸儿上看出什么来,想说点儿什么,但又觉得自己不该多言。 江柔‘哦’了一声,说,“这样啊……” 其实,窦子明手受伤的那段时间,就养在沈府,沈度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在骗江柔! 窦子明的右手废了,不能拿刀,也不能挽弓,郑立人和祝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让他的手掌继续长在手腕上,但性质已经跟蜀国皇帝陛下的小弟弟是一个性质了。 日常生活勉强能自理,却已经不是很灵便,只要伸手用劲儿,就能看出来。 别说是男人和女人,只要是个人,一个人为另一个人为做到这种地步,免不了感动吧。 沈度要是说了实话,江柔不知道愧疚自责成什么样子。 而且……他娘一愧疚自责,他爹就发疯了。 而窦子明本人似乎也不太想让江柔知道,沈度是个小傻蛋才去多这个口舌。 但人家毕竟是豁出命去救了他娘,要是随便扯个谎将人家的功劳一笔抹煞,似乎又太无耻,所以,沈度说不知道。 江柔心事重重的带着俩儿子,和张姚氏一起回了家。 沈度吃过中饭就出去了,沈问和小安安又一起买院子的疯跑,江柔和张姚氏说着话,不自觉的就走神了,满脑子都是窦子明那只不怎么灵便的右手。 她记得那只手耍刀很厉害,可今天再见到的饿时候,连拧个水囊盖子,都显得费劲笨拙。 张姚氏见她走了神,知她心里装着窦子明的那只右手,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她怎么好多嘴? 那个孩子啊,在奉新郡的时候就老是见他去扒江家的院墙,先时他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偷,后来才知道都窦家的小孩儿。 她跟江母提过一两嘴,让她小心些,江母却像早就知道了一样,只说,“小朋友而已,没事的。” 后来小朋友慢慢长大了,却还是去扒江家的院墙,这么多年,她也就见怪不怪了。 直到他鲜血淋漓的被抬到沈府来,张姚氏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原来这么多年,扒院墙竟然是因为这个。 他手腕上还绑着纱布的时候她就去看过两回,对方开口就叫,“张姨。” 张姚氏每次撞到窦子明的时候,他都是落荒而逃,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经的跟她打招呼。 那段时间,他是真难熬啊,用了这么多年的右手,一下就等同于没了,他做什么都难。 左手吃饭,左手喝水,左手洗脸,左手擦汗,后来伤口渐渐愈合了,他试图做一些恢复训练,但成效都不大,他连刀都拿不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习惯用右手拿刀,改了左手,可直到现在,他左手刀法也并不是那么灵活。 只是偶尔,他也会忘记,当右手持刀会无法承受刀的重量而发抖的时候,他才会‘噢’一声,拍一下自己的脑袋,说,“我这个猪脑子!”然后换左手提刀。 正文 干爹 江柔总怀疑窦子明的手是不是救自己那次受伤的,频频走神,晚间沈十三回来,都明显觉得她心不在焉。 白天喜滋滋的喝了一碗绿豆汤,结果发现窦子明也有份,沈大爷的不满已经摞起来突破天际了,江柔一不在状态,他气啊! 然后就各种作。 嫌她擦背力度不够大,力气大了点儿,她轻点儿,又嫌力度太小,一会儿嫌水太冷,一会儿嫌水太热。 江柔终于开窍,“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吗?” 沈十三咬牙。 就是你这个混账! 他硬邦邦的说,“没有!” 江柔当真以为没有,继续给他搓背。 沈十三:“……” 好气啊是怎么回事! 经过沈十三一晚上的考虑,沈问被永久性的丢出了他们的房间,并且,在今天下午他已经严令警告过屁桃,不准往他们房间里面钻,见一次打断一条腿。 沈问也不知道到底明白了他什么意思没有,边吃手边嗯嗯啊啊的应了。 威胁暂时起效中,今晚没有人来打扰他。 一室内静谧,江柔躺在沈十三的臂弯里,“沈战,你睡了吗?” 沈十三:“说。” 江柔想了很久,还是问了,“窦子明的右手……跟我有关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窦子明的伤手跟她有关,明明只是在猜测阶段,心里面却总控制不住的溢出愧疚感。 女人的自觉,一向都是那么准。 沈十三蛋疼了。 江柔不问,他可以当做不知道,甚至暗搓搓的不让她有机会碰见窦子明,但她直白的问出来,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他是不爽窦子明,但抢功的事,他又做不出来。 终于,“嗯。” 江柔爬起来,撑在他胸膛上,满头乌发落在他赤裸的胸口,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他把她的头发从胸膛上薅下去,憋着气说,“好话不说二遍。” 江柔大概能猜到了,她被苏月打晕,之后应该还有一场恶战,但她不知道,窦子明的手就在那个时候伤了。 她重新躺进他的臂弯,盯着床顶,没再说话。 黑暗中,沈十三的脸逐渐扭曲变态。 妈的!好憋屈啊! 第二天江柔和沈十三一起去的龙虎关,他脸色不好,她解释道,“士兵的手那么重要,我觉得很愧疚。” 他只‘嗯’了一声。 沈十三当然知道士兵的手很重要,所以心里就算醋到爆炸,也没有多说过什么。 恩就是恩,别人的一只手,记一辈子也是应该的。 窦子明见了江柔又转身就遁,她追上去将他拦下,说,“我能看看你的手吗。” 窦子明明显不自在,哈哈一笑,反而不自觉的将手往背后藏了藏,说,“手有什么好看的。” 江柔艰难道:“我知道……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该做点儿什么,我……” 不仅是不知道做什么,更是什么都做不了。 就算想用自己的手去换他的,也换不了的,承了人家的情,愧疚是一定的。 窦子明的手仍然背在背后,无所谓道:“我左手使得挺好,用不用右手都是那么回事,你别自责,没什么好自责的,我这不是见义勇为嘛,换了是谁我都会冲上去的。” 一辈子的残疾,被他三言两语就带过去了。 江柔双手无处安放的搅动,“我……” 窦子明豁达的拍拍她的肩,说,“这样吧,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让沈度认我做干爹怎么样,那小子没大没小的,我想杀他的威风很久了!” 他一边说一边做出一副很气愤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一想到沈度叫他干爹的时候沈十三会有什么表情……爽啊! 江柔知道这种事情应该征求一下孩子的意愿,所以她说,“好的。” 小度,就当帮娘一回…… 话刚落脚,就响起了号声,窦子明说,“先不跟你说了啊,吹号了。” 江柔往回走的时候,在关口见到了个熟悉的身影,“方太医?!” 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在盛京的时候身体不好,江柔接触得最多的就是这位方太医了,后来怀了沈问,她更是几乎住在沈府里。 方小槐见了江柔笑眯眯的道:“沈夫人把儿子接回家了吧?恭喜啊!” 江柔道了谢,问道:“方太医怎么在幽州?” 一说到这个,方小槐脸上扯起一抹虚伪的假笑,“呵呵,在盛京呆腻了,出来走走。” 才怪! 皇帝嘛,江蕴和方小槐那点儿小暧昧还能不知道?他人心玩儿得很溜,制衡之道六岁就开始学,他把江父江母弄走了,但是给江蕴送来一个方小槐。 方小槐是他大秦朝廷的人,但江家人可不是,他们可以帮他,心情不好了自然也可以帮别人。 方小槐就在几个月前被强行打包送来幽州。 现在来找江蕴主要是因为……没钱。 皇帝派了专人送她来幽州,她一到护卫就走了,还特么偷走了她的钱袋和行囊,留下一张纸条——奉命行事,包袱已送至江府。 走的时候皇帝跟她说江蕴什么时候回京她就什么时候能回京。 江蕴什么时候能回京? ……呵呵! 来的时候她把自己的命根子都装在里面了,结果被一甩手就丢进了江府里! 这是一代君王能做出来的事儿吗?还是皇帝呢!真他妈的哇爪! 她去江府找包裹,但守门的人愣是不让她进,她说她是皇帝派来的太医,守门的人让她拿出证据来。 证据?证据都在包袱里面啊大哥! 还能怎么办,只能来找江蕴,到了校场一看…… 一块一眼都望不到头的地盘,她今天要是能成功的找到江蕴,除非皇帝原地爆炸,走到龙虎关口还让哨兵给拦了—— 军事重地,无关人等不得入内。 呵呵呵,狗皇帝! 现在刚吹了号,士兵们已经在开始集结训练了,估计是找不到江蕴,江柔让关口的卫兵要是看到江蕴,转告他一声,让他晚上跟沈十三一起回家,然后把无处可去的方小槐领回了沈府。 晚上等了很久,也没见沈十三和江蕴回来,晚些时候,江柔忍不住去门口张望了,才沈度一个一个人回来,脸色还很有些沉重。 江柔赶忙问,“小问,爹爹和舅舅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还没靠近他,沈度连门都不进,立即就喝止,“娘,你别过来。” 江柔站了脚步,心立即悬了起来,“这是……怎么了?” 脸色这么难看! 沈度说:“龙虎关外面闹瘟疫了!” 如同晴天霹雳。 前段时间才谣传过幽州闹瘟疫了,就真的爆发瘟疫了! “怎么回事?我下午才从那里回来,明明都好好的,现在不过两三个时辰,怎么就闹瘟疫了!” 沈度说:“不知道,今天快散训的时候,突然倒了好多人,老是觉得冷,脸变得很白,全身都是鸡皮疙瘩,还发抖,大家都以为是普通的伤风,但是不到半个时辰,接连近千人出现了同样的症状,龙虎关已经封关了,里面所有的人都不许出来,爹和舅舅都在里面。” 江柔差点没站稳。 瘟疫有多可怕? 七年前大秦北部爆发过一场瘟疫,那时候棺材是市面上卖得最贵的东西,尸横遍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只要染上一个,一家人全都完蛋,真真正正的绝户! 方小槐当机立断,让人在沈府外找了一栋独院儿,吩咐下人烧艾草,消毒,把沈度身上的衣服全都脱下来烧掉,再让他泡了两三遍药浴,暂时将他隔绝在里面观察。 郑立人和祝奕都被惊动了,一听说龙虎关开始爆发瘟疫,郑立人立即如临大敌,祝奕表现得倒是很轻松,自己给沈度鼓捣药浴去了,什么都不问。 前些天江母在府里住了一个月,他心情稍好,对江母的外孙也格外上心些,其他人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等沈度泡完药浴了,江柔才缓过来,想多问些,儿子已经被隔离起来了,还是在家外面。 方小槐过来安慰她,“你别太担心,会好的。” 她只能说这么一句。 谁不知道瘟疫是个什么玩意儿?沈十三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沈度赶出来,自己却不出来,无非就是怕把瘟疫带回家里,沈度一个人,都已经超出了他可以承担的后果范围。 而且瘟疫一起,军心四散,如果他不在关外指挥坐镇,人心更是惶惶,作为将军,他不能独自一人做逃兵。 江柔想了想,立刻派人去知州府通知齐知州,让他做好对应措施。 当瘟疫真正爆发的时候,已经不能顾及民心惶不惶恐了,疾病不会因为惶恐就离开,提早预防才是最重要的,军里首批爆发病情的就有千余人,可见疫情的迅猛和恐怖。 沈府里面立刻也开始全面扫除,下人们拿着艾叶到处熏,江柔坐不住了,立即起身去龙虎关,方小槐怕她冲动,也跟去了。 关外一里地外开始就已经封路,江柔自然被拦在外面,岗哨处加派了很多人在封锁区里面巡逻,不许任何人强闯,站岗的哨兵怕脸幽州城内也被感染,连说话都只敢站在远处用喊的。 江柔知道此事不是儿戏,也不乱来,站在封锁线外问向那士兵问龙虎关外的情况。 士兵说:“下午的时候病发了一千余人,目前的又发现五十几例,驻在军营里面的军医已经不够了,马上还要调派一些过来。” 江柔问:“沈将军和江副将怎么样了?还有窦统领呢?” 士兵答:“疫情是从步兵营里面开始扩散的,目前没有症状的人和已经发病的人已经分开了,将军他们暂时还好。” 江柔却并没有觉得放松。 龙虎关外有三十万将士,没有被传染的人不能排除有可能被传染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不能出关,如果疫情控制不好,那真是……一锅端了! 沈十三他们也不能出来,时间一久,里面的疫情爆发的如此迅猛,万一被传染了呢! 站岗的士兵催着江柔回去,江柔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先离开。 第二天,齐知州征集了大夫,全服武装的出了龙虎关外,满城的药材都源源不断的往关外送去。 城外的三十万人,可以说是大秦的一股中坚力量,大秦为了养这一支军队,不知道已经花费了多少真金白银,如果一场瘟疫将他们一锅端走,对大秦绝对是一记沉重的打击。 幽州城内突然就冷清了下来,人们不敢出门,生怕别人身上带了点儿病菌把自己传染了。 江柔一整天都去封锁线外观望,向士兵打听消息,等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发病人数已经扩散到了三千以上。 ------题外话------ 哇爪就是肮脏的意思 正文 哈哈哈哈 这场瘟疫来得突然,没有任何人想到,邻境的晋国驻军直接退出十里以上,生怕被波及。 连郑立人都出了关。 出关的大夫都是自愿,郑立人是第二天出关的,祝奕留在了外面。 并不是因为他要照顾沈府老小,主要是因为…… 那外面的人都是哪位?他为什么要为不认识的人去涉险? 沙漠的里水资源不够,这么多士兵同时发病,需要许多水来熬药,还需要供养这三十万人的吃喝拉撒,药品根本补给不上。 沈十三让齐知州领人在封锁线外架了无数大锅,药都在外面熬,然后放在指定的地方,关外的士兵去取。 江柔坐立不安,就让她这样干等着,实在是磨人,于是封锁线外和知州他们一起熬药。 方小槐是个医者,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管。 一直忙活了好几天,江柔连沈十三的面都没能见到,第四日,熬药的工程暂时告一段落后,江柔回府亲自做了些饭菜,托士兵送个沈十三他们。 走的时候沈问抱着她大腿糯糯的喊着‘娘亲不走’,她狠了狠心,把孩子托付给张姚氏,还是去龙虎关了。 后来疫情日渐严重,江柔连宿都在了封锁线外临时搭建的熬药炉灶边。 幽州的夜里冷,她铺了厚厚的被子,但地上毕竟寒气重,还是冷。 条件有限,她跟方小槐一起搭了一个通铺,夜间半睡不睡,正在入睡又还没睡着的时候,她觉得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她猛然睁眼,果然是沈十三。 他站在封锁线内,远远的看着她,江柔就这样活生生的被看醒了。 她激动的跳起来,猛然想起方小槐还睡在自己旁边,赶忙放轻了手脚。 封锁线外的临时炉灶旁都睡满了人,咋一看跟躺了一堆死人一样,其实全都是随时准备批量给关内士兵们供药的人。 江柔奔过去,在即将过封锁线的时候,沈十三冷声道:“站那儿!不长记性!” 江柔赶忙止步在十步外,远远的和他对望,喉咙哽了半天,才说,“你怎么样?” 沈十三说,“你别以为这里就安全了,不在家里好好呆着,跑到这里来干嘛?” 他语气不怎么好,江柔却将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个遍,才换缓声道:“我很担心你。” 他几日不刮胡子,脸上就长起青色的胡茬,在夜里都看得十分清楚,衣衫有些乱,看样子没少东走西跑,不过精神看起来还算好。 她一句‘我很担心你’,沈十三觉得比做了一遍还爽,连日来沉重的心情都稍微松快了一点,绷着吼她的脸也绷不住了,“还好。” 说完他又说,“明天就给我回去,这里睡觉要凉快一些吗?” 江柔说:“我在这里……会安心一点,在家里睡不着。” 放在心上的人在死亡的边缘试探,谁有能安心的在家里躺舒适的大床呢。 沈十三不能碰她,奈何不了她,知道她犟起来也是没人管得住,只能作罢。 两人没呆一会儿,立刻就有士兵来喊他,说营地里面有紧急情况,沈十三话都没来得及多说一句就掉头走了。 江柔怕吵醒其他人,压低声音,想喊又不敢喊的样子提醒沈十三,“小心啊。” 等人都看不见影子了,她才准备回去睡下,一转头,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把她吓了一跳。 方小槐‘啧’了一声,说,“爱情的酸臭味。” 江柔愣了一下,好久才说,“方太医,你说话的语气,和我哥哥好像啊。” 方小槐立即呸了一口,“别血口喷人啊,谁和他像了!” 江柔笑着说,“我随口说的,你别在意。” 方小槐说:“你和你哥哥倒是一点儿也不像。” “是不太像,哥哥比我优秀多了。”江柔说这话时,满脸都是自豪。 方小槐道:“我是说,你比你哥讨人喜欢多了,你哥哥一张口就让人想打死他。” 江柔知道她在开玩笑,一点都不恼,好脾气的为江蕴辩解,“你和他多相处一段时间就知道了,他其实不是那么惹人讨厌的,以前我们在奉新郡的时候,很多长辈都喜欢他呢。” 方小槐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们的长辈被他蒙蔽了双眼。” 声音太小,江柔没听见,想了一会儿,话题急速转弯,“方太医,你和我哥哥是不是……” “不是!” 江柔:“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方小槐说,“不管你说是什么,都不是!” 江柔在她身边坐下来,“方太医,我觉得哥哥可能喜欢你呢。” 方小槐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别,他喜欢我都这样,不喜欢我还不尸骨无存了?” 她记仇得很,江蕴在盛京的时候没少压榨她,她到现在都还记着他往她药箱里面藏蛇、以及其他一大堆膈应她的事。 她接着道:“沈夫人,你年纪轻轻的,怎么爱做些大妈才爱做的事情?怎么硬想把我和你哥凑在一起,你哥这么就这么难出手吗?” 确实,江蕴今年要二十二,早就过了成亲的年纪,还是光棍一条,很容易像当初沈十三那样,被人诟病。 沈十三好歹还会寻花问柳,但江蕴完全不踏足烟花之地,很容易让人误解是不是有点儿什么隐疾。 “说我坏话的时候,能不能顾及一下当事人的感受?” 江柔寻声望去,惊喜万分,“哥哥!你还好吧!” 方小槐则是说:“我都说你坏话了,干嘛还要顾及你的感受?” 江蕴的时间不多,没空跟她斗嘴,对江柔说,“沈战让我来把你弄回去,这里不安全。” 江柔吃定他不会走出封锁线,立刻后退出好远才说:“我不回去,我自己会照顾自己,我每天都按照大夫的要求洗手换衣,不会有事的。” 江蕴多说了两句,见她态度十分僵硬,也不再劝,只能再三嘱咐她注意些。 今夜没有大的变动,江柔和方小槐一觉睡到天明,到了该起来的时候,沈府的方向匆匆来了人。 是郭尧。 他跑得上气不接气,还没站稳就对江柔说,“夫人!不好了!公子不好了!” 江柔心里一沉,“小度怎么了?” 郭尧一边喘气一边说,“不是大公子,是小公子!” 都没等他说完,江柔转头就往家的方向跑。 这几天府里的气氛很凝重,一进门,就感觉比平时更喘不过气,江柔一口气跑到沈问的房间,张姚氏在门口守着。 她才从龙虎关回来,没有换衣服也没有沐浴,更不敢进门,不敢靠近她,站在三步之外着急的问,“小问怎么了!” 张姚氏还没说话,里面的祝奕听见声音出来,见着她就说,“上次我跟你说过。” 江柔愣住了。 上次祝奕说,沈问瘦得很不正常。 江柔声涩道:“上次你说……” “我把孩子抱走,就是怕你受不了这个。” 江柔艰难道:“什么叫做……受不了这个?小问是不是被传染了?可是府里不是没有问题吗?” 祝奕没回答她的话,只是说,“这次病势来得汹涌,我尽力试一试,捱过一天是一天吧。” 江柔的脸迅速惨白,差点想跳上去拉住他,又强行控制下来,“什么叫……捱过一天是一天?”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但是江柔不是很想明白。 “祝先生,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严重了,祝先生,你……” 祝奕打断他,“你先去泡个药浴,回来看看孩子吧。” 江柔这才想起来,着急忙慌的去洗澡换衣服,她洗得很仔细,生怕给沈问病上加病。 床很大,沈问只有丁点儿大的个人儿,薄被一盖,完全像要和床融为一体了一样。 江柔这几天担心沈十三他们,一直都在龙虎关晃悠,几乎没怎么管过沈问。 孩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像瞬间被抽走了活力,静静的躺在床上,可能是在发烧,小脸上一片不正常的潮红。 江柔想伸手抱一抱,又怕吵醒了他。 祝奕说:“可能是受了凉,娘胎就积压在身体里的隐疾爆发出来,正在发烧,脉搏很不正常,喘气呼吸音很大,可能肺上也有点儿问题。” 他预估得不错,大概就是在这段时间。 突然,薄被下的小人儿开始剧烈的动起来,眼睛还是闭着的,可是手脚却剧烈的抽搐起来。 祝奕上去按住他,对江柔说,“过来按住他的手脚。” 江柔的思想完全被抽干了,机械的按照他说的话做。 祝奕对着门外喊了一声,采香立刻就端了药进来,他几乎是掐着沈问的下巴给灌进去的,灌进去一部分,另一部分流得满床都是。 接着立刻从一旁的药箱里面取出一包银针,找准几个大穴扎下去。 那么长的针,就这样扎进肉里,江柔心疼得手都在发抖,恨不得自己去挨,又不能阻止他。 正文 。。 沈问的病来得比瘟疫还凶,当天白天就高热了好几场,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喉咙里还时不时发出‘呼呼’抽风箱一样的声音,像喘不过气来一样,抽筋抽得四肢僵直。 祝奕也有点束手无策了,这比当初预估的情况还要要重一点,像是两岁前的活蹦乱跳耗光了他的所有精力和抵抗力,沈问的自体防御机能一点都没有起作用,再好的药也没用。 这一天,江柔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沈十三和江蕴都在疫区里面,沈度还在观察,沈问病势凶险。 不过才几天的时间,怎么全都变了?就剩她一个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或痛苦或凶险。天色擦黑的时候,沈度勉强熬过一天,江柔有点神志不清,走路都是飘的。 方小槐忙完一天,到沈府来看看情况。 当时她本来想跟郑立人一起进入疫区,结果被强行留在外面了,郑立人说,“我相信你的医术,你在外面把关。” 但是他转身,方小槐明明听到他嘀咕了一句,“往死人堆里扎什么扎,年纪轻轻黄花大闺女儿,亲都没成,有个好歹多划不来。” 沈问的病方小槐看了一眼,表示还是要靠祝奕。 这孩子在娘胎里就遭了些罪,是祝奕剑走偏锋救回来的,用了不少的毒克制当初江柔母胎带给他的蛊毒,现在普通的医道已经不起作用了,全靠祝奕以毒攻毒。 孩子平躺在床上,两边脸颊都凹陷进去,瘦到皮包骨头。 明明以前还是肉肉脸。 江柔的状态十分不好,方小槐知道安慰也没用,去找祝奕询问了情况,对方只说,“看命吧。” 沈问这一病,就捱了十五天,江柔再没去过龙虎关,只在照顾孩子的空歇,问问郭尧关外的情况怎么样了,那边的情况也不太好。 据说发病人数已经超过万人,每天都有人死去,就连不少军医都倒下了,自愿出关的大夫也死了两名。 十六日,龙虎关燃起了一场大火,是在烧尸体的大火。 江柔把沈问抱在怀里,望着远处升起的浓烟,心里一片茫然。 关内到底什么时候能平安?孩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沈问病得很不寻常,一阵萎靡虚弱,一阵龙精虎猛。 他精力旺盛的时候,说话中气十足,爬上爬下,围着江柔转来转去,可以把整个沈府跑一遍。 可是他的高热从来没有退过,脸蛋儿烧得潮红,明显是一副病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异样。 等这一阵儿过去了,他又像连剩下的几十年寿命一并折了一样,躺在床上怎么都叫不醒。 一日拖一日,明知道这种状态不正常,却又无力改变,每天要喝好几大碗的药,光看一看就觉得只喝药就能喝饱。 江柔经常一坐就是一夜,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 城外的瘟疫在一个月后渐渐被控制住,死亡人数月一万左右,没有再上升的趋势,听说是郑立人配出了新的药方。 可是沈问有精神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连眼眶也凹下去,江柔想尽办法让他多吃一点儿,但他不管吃多少,还是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 这天祝奕来找江柔,“我配了个药方,不知道能不能行。” 月余来,祝奕从来没说过一句可能会有希望的话,他这话的意思,江柔理解为,有希望了! 可是祝奕还说,“我不是很有把握,这药的剂量下得很大,有可能会扭转情况,也有可能……” 他没说完,但是意思表达到了。 江柔犹豫了。 也有可能是也有什么可能? 万一……祝奕也知道风险很大,留时间给她考虑。 孩子两岁,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江柔亲自照顾的时间不到半年,她现在时时都把沈问抱在怀里,总想着能多抱一会儿,再多一会儿。如果是自己,她能够很快做出决定,也能自己一个人扛过去,但如果是沈问,她怎么选择都怕,希望沈十三在身边,帮她扛一扛。 那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当天晚上,老天帮她做了决定,沈问高热过度,烧得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眼白都翻起来了。 祝奕匆匆赶来,用尽一切手段都控制住病情,孩子抽得呼吸都几乎困难,还那么小,就受尽了一切苦痛一样,江柔受不了了,几乎是跪在他面前求他用药。 白天的方子祝奕又仔细研究过,修改了些药材的剂量,但是仍然不是很有把握。 可此刻没有时间给他犹豫了,就算江柔下不了决定,他也必须试一试。 沈问翻了一个时辰的白眼,药熬好端进来,祝奕拿了银针,准备配合药物刺激穴道。 这碗药都沈问来说可能是救命的药,但对平常人来说,那就是百分百的毒药。 巨毒。 青蛇、蜈蚣、蝎子、壁虎和蟾蜍,晒干磨成粉,各取三钱装在药包里,加辅药材熬好,佐白茅根为药引子。 很毒很毒很毒。 蜀国皇室的蛊毒传女不传男,并且只传长,当初江母厌烦这种巫邪的东西,死也不学,那一代的教习师父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一身蛊术传给了二公主。 到甄禾这儿,她就只学会了一蛊。 蜀国蛊术分为阴蛊和阳蛊,修习蛊术需要养练蛊虫,阴蛊虫喜阳,阳蛊虫喜阴。 女子属阴,男子属阳,阴蛊虫只喜爱男子的阳刚之躯,阳蛊虫只喜爱女子的阴柔之体,所以阴蛊针对男子,阳蛊针对女子。 这其实就是一种阴毒的斗争手段。 代代相传中很多核心的东西都已经失传了,阴蛊虫的详细法门已经流失,近几代的公主们最后只能被无选择的学习阳蛊。 甄禾的天赋不怎么样,只学了一个半吊子,但因为大秦对蛊术的了解甚至称不上皮毛,再浅的毒累积在身体里也累积深了,再加上孕妇本就脆弱,此一发乘虚而入,极为凶险。 当初江柔能顺利活下来,沈问的功劳不小,母体里的所有东西,不论是好是坏,他都只能被迫接受,意思就是江柔的凶险,他承担了一半。 孩子本来就不如大人的恢复能力强,一半的余毒江柔喝一段时间的药就彻底清除了,却让沈问的免疫能力大打折扣,祝奕一直用药温养着,也没能彻底化解余毒,终于没能控制住,病魔还是累积在一朝爆发。 人没有免疫能力是多么可怕的事?别人随便一个小伤风,对你来说就是灭顶的大病,因为你自身根本没有抵抗能力。 祝奕一直没下猛药,就是怕太猛,蛊毒没化解,先把人给毒死了。 但现在……只能赌了。 一碗剧毒的药灌下去,抽搐吐白沫等症状没有立即消失,到后半夜,才渐渐安静了,呼吸均匀起来,不像前几天那样睡不安稳,今天可能会有一个黑甜的梦。 江柔双眼瞪大,眨都不敢眨,生怕错过沈问的任何动静。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天亮了,沈问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如果不是还有呼吸,都让人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死了。 再守一天,江柔眨眼功夫的觉都没睡,眼睛都熬红了,端着一碗奶羹,一滴一滴的往沈问嘴里攘。 不敢喂太多,怕呛着,又不敢喂太少,怕饿着。 一天。 两天。 三天。 江柔都等绝望了,床上的人儿还是不肯睁眼,祝奕只说,“再等等。” “祝先生,祝先生!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再等等吧。” “好。” 第四天早上,江柔正在给沈问喂奶羹,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她一怔,手里的碗掉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她已经顾不上了,转头就冲了出去。 迎面而来,是一身风沙的沈十三和江蕴。 月余了,沈问几次三番差点死在她怀里,她硬撑着一滴眼泪都没掉,此刻眼圈却瞬间红了,直接扑到沈十三怀里,嚎啕大哭。 沈十三下巴上的线条紧绷着,反手抱住她。 那次说过江柔之后,第二天他专门去看了一次,没有江柔的影子,只有方小槐一个人,接下来她再也没出现过,他就放心了, 关外的疫情已经控制住,只留下善后工作,今天龙虎关便解封了,方小槐一直都在龙虎关外把守熬药的各道工序,沈十三入关,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儿子病了一个月。” 江柔忍了这么久,终于有一个肩膀可以靠,难过、绝望、害怕等情绪交杂在一起,她哭了好久都没停下来。 沈十三难得的很有耐心,任她抱住自己宣泄,突然,哭声戛然而止,抱在她腰上的手也垂了下去,江柔整个人就像一滩泥一样往下软倒。 沈十三低头一看,见她竟然是晕了过去。 自从接受了他的魔鬼训练计划之后,她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原先虚弱的底子也养扎实了些,动不动就晕厥的毛病已经好久没有犯过,猝然来这么一下,沈十三立即把她横抱起来,大声喊,“祝奕!祝奕!” 祝奕一直在沈度的隔壁房间守着,听到声音就出来,沈十三就近把江柔跟沈问并排放着,祝奕立即坐到床边,仔细把脉。 他跟郑立人当初一次给江柔把脉一样,接连诊了好几次脉,沈十三的眉头越拧越紧,终于忍不住,“说话!” 祝奕说:“有……喜了?嗯,有喜了。” 沈十三一下没反应过来,“有什么喜?到底是怎么了?!” 说完愣了一下,“嗯?有了?” 祝奕:“嗯,有了。” 江蕴问:“几个月了?” 祝奕说:“两个月左右吧。” 沈十三想了一下,应该是两个月前在客栈桌子上的那一回。 等方小槐忙完,从龙虎关回来得知江柔怀孕的消息,顿时觉得江柔就是专门来砸她招牌的。 她这辈子下的诊断就没错过,当初说江柔不能怀,结果人家不仅能怀,还怀了一个又一个。 当初她说什么来着?果然大夫不能把话说得太死! 江柔倒是没动胎气,她这胎怀得很稳,只是哭得太狠,哭累了,加上这个把月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看到沈十三,紧绷的心弦一下放松下来,就……睡过去了。 床上躺着一大一小,画面看起来很和谐,只是不知道小的那个什么时候能醒。 沈十三暂时离开,去把自己洗干净,江蕴落后了他两步,经过方小槐身边的时候,说,“既然都来了,留下养胎吧。” 对方说完就走了,完全没给拒绝的时间和机会 方小槐:“……?” 她追上去,“我有个包不小心落到你家了,你什么时候回家,我跟你去哪一下。” 她跟江柔也算有点儿交情,她又回不去蜀都,帮忙养养胎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她的包……里面有命根子啊! 正文 主子真变态 在沙漠里面忙了一个月,连吃饭都像催命一样,更没有什么时间洗澡,这么多尸体堆在面前,也没心情去洗。 方小槐骤然拦住去路,他立即离她远了点儿。 毕竟是在疫区里面穿过的衣服,接触人总归有点儿隐患,“你做什么?” 方小槐重复了一遍,“我的包落在你家,你家门侍不让我进,你什么时候回家?我跟你去拿一下。” 江蕴努力回想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去过我家?” 疫情爆发的当天他在校场,方小槐去找他,最后也没见着人,他俩从始至终就隔着封锁线见了几回,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她什么时候能把包落在江家。 方小槐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憋了半天,说,“总之,一言难尽,反正我就是有个包落在你家了。” 江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本意是在深思其中缘由,结果看在方小槐眼里怎么都不对味儿了。 这眼神,怎么看都像是在说,“女人,你勾搭我的方式很特别,成功的引起我的注意力了!” 方小槐:“……” 这人是傻逼吧…… 江蕴说:“就现在,走吧。” 方小槐大喜过望,在心里千恩万谢他没有继续追问。 龙虎关今天解封,管家估摸着江蕴可能会回家,一应事务早就打理好,就等着他了。 今天关外的风沙格外大,江蕴的头发里都嵌了好些沙子,管家见他就说洗澡水已经准备好,问他要不要沐浴。 江蕴道:“暂且不忙。” 然后侧目看了方小槐一眼,她自觉地的上前,迫切道:“个把月以前,你们府里有没有多出来一个包袱,灰色的的,没有花纹,不是很重。” 管家一寻思。 有那么回事儿! 一个月多前,院墙外突然飞进来一个包裹,正砸他头上,差点当场把他砸晕过去,捡起来一看,上面还附了张纸条,说里面的东西很重要,让妥善保管。 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包裹,纸条上说很重要,他也不敢擅自打开,就好生保管起来,准备等江蕴回来让他过目。 “有啊……” 管家刚说了两个字,突然看到江蕴的目光略凉凉,当时就懂起了,出口的话立即转了个风向,“有没有……这么一个包裹吗?没有!” 他说得斩钉截铁,要不是他之前不假思索脱口出的那一个‘有’字,方小槐差点儿就信了。 临时反悔,想也知道是谁搞的鬼,她愤怒回头去看江蕴,却见对方神色坦然,“看我做什么?管家不是说了没有吗?” “你!” “我什么?” 方小槐深呼吸,忍下怒气,尽量让自己神色平和一点儿,说,“包袱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拿去也没有用。” 江蕴诧异道:“没有的事情你怎么能直接硬往我头上扣呢?” 方小槐再次深呼吸,“里面的钱你可以拿去,其他的东西还我。” 江蕴一脸鄙视,“你觉得我差那两个钱吗?” 方小槐:“大哥,大爷!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还我?” 江蕴简单粗暴的回答,“没拿,不在我这儿。” 说完就对管家说,“抬水。” 管家应‘是’,然后给他抬洗澡水去了,方小槐不死心,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江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江蕴,我帮你妹妹养胎,你这是恩将仇报!” “江蕴!” “江蕴!” 江蕴即将踏进门口,突然住了脚,转身道:“方太医,我要洗澡,你要一起吗?” 方小槐的脸立即涨成猪肝色,狠狠的‘呸’了一口,对方却早已经关上了门。 江蕴一点儿都没有拾金不昧的精神,方小槐眼见今天耗不出结果,自己无奈回沈府去了。 江蕴洗完澡出来,早已不见了人,一问管家,管家说她已经走好久了。 湿发还在往下滴水,江蕴用干帕子随意擦了擦,道:“包袱拿来我看看。” 管家早就把这个主子的脾性摸清楚了,闻言背在背后的双手立即高举,手中赫然托着一个灰色的包袱。 江蕴取来打开,里面有些银票、散碎银子、几套衣服,以及……几个浅粉色的肚兜。 管家心里‘哎哟喂’一声,赶忙含羞带臊的低下头去。 江蕴看他一眼,合拢包袱,转身进屋,管家见这情况,识趣的没有跟进去,但总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私心里觉得主子大人……真变态啊…… 啧啧,人家小姑娘的肚兜呢…… 江蕴进屋把包袱摊在桌子上,一打开,就看到刚才放在最上面的小粉肚兜,目光不由自主的就黏上去了。 小肚兜的带子不长,由此可以看出主人的腰身很细,上面绣了几朵艳红的桃花,没有什么多余花纹,款式很简单。 另外还有几个,全都是淡粉色,不过上面什么都没有绣。 很喜欢粉色啊……啧,装嫩的老少女。 他把几个肚兜以及衣裳放到桌子上后,包袱里面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了。 有些银票,还有几个瓶子,里面装了些粉末,有一股药味儿,应该是什么药粉,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个木雕。 严格来说,应该是一个没有完成的木雕。 是一块儿上好的花梨木,雕刻的是个人,只完成了一半。 雕工很精细,眉目都看得很清楚,很明显是个男人。 小木人儿的脚底还开了一个洞,看着样子,应该是想把里面掏空,雕一个镂空的人偶。 花梨木是种硬木,适合雕刻些结构复杂的作品,不容易断裂劈损,但是雕起来很吃力,也很费工夫。 方小槐居然还想用这种木雕个镂空的人偶,勇气可嘉! 人偶的表面已经被摸得比较光滑,可见已经雕刻了很久,也是花了大心思的。 江蕴把包袱收起来,独独把那个人偶拿了出来。 江柔没有醒,沈问的情况也不明朗,他还要去沈府,出门的时候,看见街上有几个小孩儿在丢手绢。 “丢手绢,丢手绢,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抓住他,快点快点抓住他。” “啊,我赢了!该你了!” “丢手绢,丢手绢……” 几个小孩儿玩儿得正兴起,江蕴想了想,倒回房间把方小槐的木偶拿出来,对其中一个个子稍微高点儿的小女孩儿说,“小朋友,哥哥送你个礼物好吗?” 小女孩儿迟疑了下,或许是觉得江蕴长得不像坏人,又或许是想要礼物,点了点头。 江蕴把人偶递过去,“要吗?” 人偶虽然没雕完,但是已经初见雏形,五官头脸都已经完成,只是衣裳等细节没有完善,还是很有卖相的。 方小槐不知道雕的是谁,反正是个长得挺好看的男人,小女孩儿接过来看了一眼,爱不释手,甜甜的说:“谢谢哥哥!” 江蕴摸了摸她的头,说:“不用谢。” 江蕴离开也不过一个多时辰,江柔还没有醒,沈十三在床头,看样子还有些懵。 那感觉,就像出门一个月,回来就被告知要当爹了,心情相当奇妙。 要是还有个儿子重病躺在床上,就有点儿复杂了。 江柔没挪动,还是跟沈问睡的一个被窝,躺尸很久都没有动一下的瘦屁桃居然换了个睡姿,侧身面对娘亲,小小的手搭在她的肚子上,江蕴进来的时候,还正好看见他砸了砸嘴儿。 两个男人相对无言的坐了很久,沈十三开口的第一句话,“这臭小子!” 刚说完,江柔就幽幽转醒,看到面前的两个人,嘴张了张,没能说出话来。 江蕴立即去喊了祝奕,祝奕把了把脉,说:“一切正常,以后要注意不能劳累,不能大悲,好好养胎,这胎很稳,别出幺蛾子,生产会比较顺利。” 江柔愣住了,手不自觉的覆上腹部,声音有点颤抖,“养……养胎?” 江蕴道:“弯湾那,你又要做娘了。” 一瞬间,无数情绪在胸中翻涌,“我……我……” 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还能再有一个孩子。 有了沈度,她很感恩,有了沈问,她觉得人生足矣,并不遗憾,只是当腹中再孕育一个生命的时候,那种期待会冲破束缚,溢满心中。 祝奕立即又道:“瞬间大喜或或者瞬间大悲对胎儿不好,注意控制情绪。” 江柔也想控制一下,但是根本控制不住,想表达的情绪太多,表情系统已经完全死机,最后只是僵着一张脸,小声的说,“我又……有孩子了?” 祝奕很严肃也很认真,“请不要怀疑我的医术。” 这时候,手搭在江柔肚子上的沈问居然又摇了摇脑袋,往她身上拱了拱。 这么多天,江柔第一次觉得沈问终于有了点人气儿,激动得都要叫出来了,“小问!小问!他动了!” 祝奕顺便搭了小短手的脉,半晌说,“再看一下吧,像是要醒了,应该就在这两天。” 江柔几乎喜极而泣,不确定的问,“醒了就是痊愈了吗?” 祝奕说:“八九不离十吧。” 正说着,方小槐进来了。 她也是来看看江柔醒没醒,没想到就撞见了江蕴,见了他在,她立即转身就走,一副多看他一眼就要气到原地爆炸的模样。 沈十三略差异,“你对她做什么了?” 江柔也很有求知欲的看向自家哥哥。 江蕴嫌弃的瞥着沈十三,“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江柔的胎稳,月子也还小,身子不重,做什么都灵便,她还是坚持自己照顾沈问。 这两天沈问变换睡姿的次数多了些,江柔的嘴都差点没咧到后脑勺去,满面的愁容瞬间就散了,吃住都在沈问的房里,生怕他醒了自己没有第一时间看到。 军区里面还有些善后事没有忙完,沈十三白天还是要去龙虎关,只有晚上有时间陪一下妻儿。 沈问还处于不能自主进食的状态,这段时间都靠江柔喂些流食。 这天晚上沈十三回来刚好看见江柔在给沈问喂奶羹,因为孩子自己坐不起来,江柔喂他吃东西弯腰久了,腰就有些酸,她干脆跪在地上,趴在床沿,手肘撑在床铺断腕。 这是一个很舒适的姿势。 但沈十三看了就固执的觉得她很累,就说,“碗给我。” 江柔说:“没事的,你累了一天,快去洗澡休息……那你慢点,喂快了孩子会呛着……” 沈十三不屑。 这点儿小事老子还做不好? 为了证明自己做得好,他学着江柔的样子,一点一滴的把奶羹沾进沈问的嘴里,然后得意得看着她。 老子厉害吧! 江柔:“……” 沈十三越喂越熟练,手上的动作明显快了起来,自己还不觉得,江柔生怕把沈问呛着了,说:“你别喂了,我来吧。” 正文 童子尿 沈十三是个很要强的男人,小时候沈安国脱了他的裤子揍他,沈安国揍他揍红了眼,直接上藤条,他也被揍红了眼,直接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了。 你要揍是吧?我让你揍个痛快! 他这辈子就不知道服输两个字怎么写。 老子千军万吗都过来了,喂个饭还就不行了? 于是老沈又傲娇了。 “给我坐回去,我来。” 江柔只能又坐回去,看着他一勺又一勺,还当真让他顺利的喂完了半碗羹,他励志喂完下半碗的时候,瘦屁桃的眼皮动了动。 沈十三放了调羹,仔细观察。 又动了动。 闭了很久的大圆眼就这样睁开。 沈问又瘦了许多,长得像江柔的两只大眼睛看起来更大,眼睛里仿佛有朦胧的雾气一样,看了沈十三良久,开口软软糯糯的喊:“娘~” 沈十三:“……” 娘? 江柔听到童音,才着急忙慌的奔到床边,看到儿子醒了,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沈问打了个饱嗝,手脚并用的从床上爬起来,看样子是又想往江柔身上爬,但他躺了太久,手脚软绵无力,刚刚撑起来,‘咚’的一声头朝下栽回床上了,委屈得小脸皱成一团。 江柔心疼的不得了,赶忙伸手把他抱起来,沈问顺势搂住她的脖子,用屁股对着沈十三。 沈十三:“……” 小王八蛋! 沈问的精神还不是太好,焉焉的趴在江柔肩上,沈十三要不是怕江柔跟他急,早就想一脚把这逼崽子踹下去! 他没醒多久,一会儿就睡过去了,江柔小心的把他放回床上,认真的掖好被角,然后劝沈十三回房去睡。 他明天还有军务,不像她那么闲。 沈十三斜斜的睨她。 这儿你能睡,老子就不能睡了吗? 江柔沉默。 你高兴就好…… 第二天沈十三不是自己醒来的,是被人坐醒的。 坐! 一睁眼,一个仰视的角度,竟然让他觉得一个小屁孩儿的身影有点儿威武。 沈问这段日子长时间昏迷,江柔为了方便,把他的小裤子剪成了开档的,好把尿。 此刻,光溜溜的小屁股蛋子就在沈十三的脸上摩擦,从他不断扭来扭曲的小身子来判断,他应该对这颗人头板凳的柔软度不够满意,觉得硌屁股。 他坐着老爹的头,面对江柔,小手扯着娘亲的乌发,可能是因为用劲儿轻,没有扯醒,又伸小手去戳她的脸。 沈十三一醒来,醒神过来脑袋上的重量是怎么来的之后,肺都快炸了。 妈的!这才几岁?骑到老子头上拉屎撒尿来了?! 反了天了你! 很不幸。 刚一想完,还没来得及把骑到他头上去拉屎撒尿的儿砸拉下来打屁股,乖儿子就……真的尿了! 一股暖流从脸上扩散开来,同时还带着那么一股子的小骚气。 “混账东西!” 江柔被巨大的咆哮声震醒,一下坐起来,惊慌的左右看了看,才想起自己是谁,在哪里,在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揉会儿眼睛,旁边就突然坐起来一个人,一大跨步下床,顺便把瘦屁桃抄在手里,照着屁股扬手就是一巴掌,嫩嫩的屁股上瞬间肿起五个手指印,沈问马上就被打哭了。 江柔刚醒,还搞不太清楚状况,一看到沈十三大清早在打孩子,立即一滚,滚到床沿,自己都没看清除自己是怎么动手的,孩子就已经被她抢过来了。 沈问刚刚大病一场,她正心疼得不得了,儿子身体刚好一点儿就被沈十三一顿打,她护犊子得很,“沈战,小问病了这么久,怎么惹到你了非要打他!” 沈十三气得肝儿都疼了。 刚才吼一嗓子‘混账东西’的时候,张了嘴,现在他觉得嘴里面略有点儿……骚味。 主要是沈问这小子病一场,喝了不少药,尿黄得跟上火一样。 相对的……浓度也很高。 沈十三大早上被人请喝了一顿童子尿,要是不炸毛,他就不叫沈战了。 因为沈问穿的开裆裤,江柔抱孩子的时候难免托屁股,一托就觉得手上有点儿湿湿的,把孩子翻过来一看,裤子上都已经湿了一大片。 在抬头一看一脸怒容的沈十三,顿时看到他脸上一片水渍…… 并且整个人都散发着骚气。 江柔的声音登时就小了,“那个,孩子他爹……你就担待点嘛……” 越说音量越小,最后简直跟蚊子哼哼没什么两样。 没底气啊! 沈十三不罢休,又要上来抢孩子,看来今天不往死里揍一顿,是不能罢休的了。 他糙养儿子,江柔可养得精细得很,这才大病一场,哪能打得这么狠?! 沈问也鬼精得很,知道自己闯祸了,麻溜儿的就往江柔身后躲,整个人都缩到江柔的肩膀以下,只露了半个头,以及一对滴溜溜转的眼睛在外面,谨慎的看着暴怒的老爹。 沈十三哪能这样被挑衅,当时就是一个饿虎扑食,直接把娘俩儿一块儿扑倒在床上,然后扒拉开江柔,铁了心的要狠揍一顿第一个请他喝饮料的人。 江柔一看这么猛的架势,生怕把瘦瘦的屁桃儿打出什么好歹,赶忙一个挺身,抱着沈十三一顿翻滚,直接从床头翻滚到床尾,然后死死的抱紧他。 沈问这个坏小子,娘为他拼命去了,他就趁机直接扭着屁股梭下床,趁江柔箍住沈十三的空挡,一溜烟儿的跑了。 他人小个子矮,开不了门,急得在门口团团转了两圈之后,颠颠的跑回去,一脚踹到一根圆板凳,像推柱子一样把板凳推到门口,再把板凳立起来,爬着踩上去,站在凳面上取了门栓推开门,直接跑路。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等沈十三踢开江柔往外追的时候,已经连个人影子都看不见了。 江柔从床上跳下来赤脚追上去,从背后抱住他,使劲儿的安慰,“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帮你洗干净好不好。” 然后绕到他面前去,伸袖子去擦他脸上的尿渍,嘴里还在说,“别生气了,别生气了!”。 沈十三看到她的脸,才突然想起她已经有身孕,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妈的!老子刚才推她了! 心瞬间就凉了半截,连自己满脸的尿都忘了,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见她不似痛苦,也没有异常,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思维太跳跃,江柔一下子没跟上,等盯着紧张的脸看了半天,自己也才想起来自己有身孕这回事儿,反倒安慰他,“我没事,你别紧张,没有这么脆弱的。” 沈十三再仔细把她看了很久,发现当真是没有那么脆弱,才又闻到了自己一身的尿骚味,“老子迟早要收拾这个小王八蛋!” 江柔顺着他的话道:“是是是,我们先去洗个澡,看你这一身……” 沈将军在童子尿的滋养下,一整天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沈问连着躲了他好几天,连晚上都跑到沈度的房间里面去藏好,不敢再缠着要跟娘亲睡觉了。 这样过去了好几天,沈十三还是念念不忘要收拾自己的这个狗儿子,只要一回家就四处搜寻瘦屁桃的身影。 沈问在沈度、江柔,以及整个沈府的扫地大爷、做饭大婶的掩护下,和沈十三玩儿捉迷藏玩儿得不亦乐乎。 这天晚上,沈十三恶狠狠的把江柔抵在床角,“把那个小逼崽子交出来,不然老子……” “不然你要怎么样?”江柔打断他的话,搂着他的脖子笑得前仰后合,“将军,你怎么这么幼稚呐!” 沈十三恼羞成怒,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屁股,“不然老子要你好看。” 江柔脸都笑得涨红了,忍不住在他唇上轻轻的啾了一下,“你真是太可爱了!” 沈十三又怒了,“可爱是用来说男人的吗!” “是是是,将军真威武!” 第二天,沈十三仍然没见到沈问,但是由于昨天晚上被伺候得很舒服,暂时忘了这回事。 早上吃饭的时候,饭厅里只有江柔、沈十三和沈度。 沈问为了躲一顿爆锤,猫在张姚氏的院子里面吃早饭,就等着沈十三走了之后再出来浪。 席间,江柔察觉沈度的眼睛不断的再往自己的腹部瞟,被她抓到好几次,只要一跟她视线接触,就迅速的收回目光,。 江柔给她夹了一著菜,问,“小度在看什么呢?” 沈度专心的吃饭,面上没什么异常,“儿子没看什么。” 江柔说:“小度是在看妹妹吗?” 其实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但是人么,就是这样,有了儿子想要个女儿,有了女儿想要个儿子,总想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子。 沈度这回倒是没否认,承认了,“嗯” 江柔知道这孩子心思敏感,怕他又没了安全感,便道:“小度,还记得娘上次跟你说的话吗?” “还记得,娘,你不用担心我,我知道小问是您们的亲儿子,但是我不担心你们不要我,也不担心你们有了妹妹就不喜欢我,你们对我好,儿子能感觉到的。” 沈度的神色认真,脸上没有那次被沈十三抛在马车后面跑的瑟缩,自信了不少。 他不是说出来给别人听的,他相信自己的话。 正文 没断奶一样 吃瓜群众是种很奇怪的生物,只有你不知道,没有他们不知道的,沈度多多少少从下人们的嘴里听到了些。 但那不重要。 真正被爱的孩子,不会忐忑谁的到来会让谁失宠。 江柔有种自豪的感觉,体会到了何为欣慰。 为人父母,总是会为孩子的每一点儿成长而骄傲。 沈度眼睛又像刚才那样,瞟了瞟江柔的肚子,略带了点儿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看看。” 生命孕育的过程很奇妙,让人好奇也没什么稀奇的。 两人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沈十三就放了筷子,沈度一看,就知道自己该走了。 沈度老早就不用沈十三盯着吃饭,运动量大了,他自己晓得饿,沈十三也就不再管他。 江柔前些年刚跟着沈十三的时候遭了老些吃不饱的罪,见状赶紧包了两块糕点塞到沈度手里,“路上吃。” 沈十三每天最迟不过卯时三刻出门,沈问总是过了卯时三刻就哒哒的出现在饭厅,来找江柔撒娇,要娘亲陪他玩儿。 今天也是一样的,沈十三前脚刚出门,沈问后脚就跑来了,顺着江柔的腿,手脚并用的爬到她怀里,“娘~杏儿~杏儿~” 城北有一片杏园,最近是吃杏儿的季节了,杏园开始开放,可以去摘杏子。 按人头算,进入杏园每人五钱银子,随便吃随便摘,但不能带走,带出园子的杏儿按斤称算,照市场价卖。 幽州干旱,风沙又大,水果难成活,这片杏园很受大众青睐。 不知道是谁在沈问面前讲了一两嘴,沈问就心心念念的想去,好不容易熬到沈十三走了,就来缠着江柔。 江柔拖着他,说,“好好,小问去叫张哥哥好不好啊,喊张哥哥跟我们一起去。” 沈问开心的自动从她身上下来,跑去张姚氏的院子里喊小安安。 江柔也起身,准备去换一身衣服。 刚刚走了两步,突然听到刚跑出去不远的沈问‘哇’的怪叫了一声,像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江柔心头一惊,匆匆忙忙的往外面跑。 一出去,就看到原本已经走了的沈十三一脸狞笑的提着沈问的后领子,说,“老子今天终于逮到你了!” 跟在他身后的沈度见江柔出来,把无奈的眼神投向她。 沈十三还记着前几天的那一尿之仇,早就寻思着要好好收拾沈问一顿,但这兔崽子有太多人打掩护,难抓得很,早上他假装带着沈度走了,其实就悄悄摸摸的藏在外面,沈问一跑出去,刚刚撞到他手里。 沈度有心想出声提醒一下,但迫于淫威,只能安安静静的封住自己的嘴巴,眼睁睁的看着小屁桃落入魔爪。 小屁桃被揪住命运的后领子,挥舞着小短手小短脚,看见江柔出来,哭唧唧的喊,“娘~” 江柔当然知道沈十三惦记着这一顿打很久了,今天终于抓到人,肯定是怎么也不肯放的,但是……孩子挨打,当娘的心疼啊…… “沈战?将……军?能不能……” “不能!滚!”沈十三头抓到人掉头就走,生怕江柔扑上来救儿子。 她要是真扑上来,他又不能推又不能攘,多亏啊! 江柔巴巴的追上去,被关在书房门外,转瞬间就听到书房里传出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沈度拍着江柔的背安慰她,“娘,别担心了,以后习惯了就好……” 江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沈度这么听话的一个乖儿子,都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挨了不少揍,而沈问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闯祸精,专爱在沈十三头上拔毛,将来绝对是只能在他爹的黄荆棍下成长了。 所以,打多了就习惯了……吧? 沈十三足足在书房里面呆了小半个时辰,沈问也嚎了小半个时辰,最后江柔实在忍不了了,去敲门,“沈战,沈战!将军?差不多够了吧?孩子的药要凉了!” 沈问大病一场,虽然这几天就精神了,但还在喝药,江柔说药凉了,就是在拐着弯儿的提醒沈十三他儿子的病还没好痊。 沈问再哭嚎了近一盏茶的时间,终于被放出来了。 沈十三出来,在门口理了理衣摆,拍了怕手,神清气爽的对沈度说,“走。” 沈度被沈问的哀嚎声震慑住了,不敢违逆,赶忙对江柔递了个‘娘,儿子先走了’的眼神,跟在他身后走了。 江柔赶紧提着裙子进书房,一进去就被沈问的样子惊呆了。 小屁桃身上的衣服被扒下来,衣服正好拿来绑住两只小短手,眼睛、鼻子、嘴巴,上被用毛笔画了几个漆黑的圈圈,像个小丑八怪一样。 墨汁还溅得身上也有一些,一身黑黢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掏粪去了。 更过分的是,小丁丁上还吊着一捆笔! 仔细一看,是一条丝质帕子拧成的绳子,把两支蘸饱墨水的毛笔捆在一起,另一头拴在屁桃的小丁丁上。 绳子是丝质的帕子,所以不会存在勒得疼或者勒出伤等问题, 只是两支毛笔的重量对幼小的丁丁来说有点重,小屁桃只要一走路,毛笔吊在丁丁上晃荡,就会扯着蛋,所以就算没被捆住脚,屁桃也不敢动。 这画面实在是太美,江柔差点儿没忍住把沈十三拉回来揍一顿! 沈问一见救星来了,哇哇哭着喊娘,江柔立即过去解掉了栓毛笔的丝绢,再把捆住小短手的衣服解开,屁桃得到自由,委屈的飞扑进江柔的怀里,墨水蹭了江柔一身。 江柔边安慰边给他擦眼泪,结果他眼泪一流,脸上已经墨水晕开了,顺着眼泪拉出了一道一道的墨痕,看清他脸上的皮肤到底是什么颜色都困难得很,这幅模样,当真是……一言难尽。 江柔用小衣服草草把的裸体的屁桃裹住,抱回房间里,让下人抬了水来给他洗澡。 洗澡的时候才看到,没多少肉的小屁股已经肿起来,上面全都是红红的巴掌印子。 采香在一旁忍不住道:“将军也真是的,小公子还这么小,怎么能这么折腾!” 其实沈十三下手还是很有分寸的,伤皮不伤肉,看起来折腾得厉害,其实也就是屁股上的两个巴掌疼了点。 江柔好不容易把屁桃脸上和身上的墨汁洗干净,把他收拾得清清爽爽的,自己又累了一身汗出来,结果沈问搂着她的脖子一边哭一便抽抽搭搭的说:“娘~杏儿~”江柔:“……” 江柔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抵不过沈问一边打着哭嗝一边要去摘杏儿,便去喊了张姚氏一起,想了想,又喊了方小槐。 沈问的屁股可能是还有点儿疼,走路一扭一扭的,张姚氏虽然很想心疼孩子,但是从江柔嘴里听说了他的惨状,总是忍不住的想笑。 张姚氏还比较委婉,方小槐则是毫不客气的大笑出声,“这孩子,记吃不记打啊!沈将军也真是个人才!” 由于上次蜀国一游还让人心惊着,这次江柔主动要了几个侍卫,这里加两个人,那里加两个人,等出发的时候一看,小队伍居然还有点儿庞大。 城北稍有点儿远,江柔她们到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大家都饿了,就先找了个客栈吃午饭。 客栈的老板见他们一行这么多人,看起来还很有钱的样子,热情得不得了。 “几位夫人是吃饭吧,那可算是来对地方了,小店儿的厨子是新招的,是京城有名的大厨,只要你想吃,就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东西!” 这话也就听一听,这是个小店,合着伙计加老板也一共就两三个人,能有多厉害的大厨? 江柔让张姚氏和方小槐点了菜,自己再看着加了几个,她们几个女子坐一桌,四个侍卫坐一桌。 她们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吃饭的高峰期过去,大堂没有什么人了,她们的菜上了之后,伙计们也忙活得差不多,开始吃午饭。 这家客栈的老板看来是包伙计饭的,一个盆盛了些饭,炒了几个简单的家常菜,伙计们围着桌子坐下,老板见人还没来齐,对着后厨喊,“小唐!吃饭了,还在忙活什么呢!” 后厨传来男声,“来了!先吃吧!” 大堂里面就剩了三桌人,一桌是江柔她们,一桌是侍卫们,还有一桌就是客栈的老板伙计了。 老板开门做生意,自来熟得很,看见江柔他们的样子,就搭话道:“几位夫人是来摘杏儿的吧!” 这里就只有两家客栈,全都靠着这片来摘杏子的人吃两顿饭或住个店,像江柔她们这样的,老板天天见,一看就是来摘杏儿的! 江柔微笑着回答,“是啊。” 老板靠着杏园吃饭,话张口就来,“夫人这可是来对了,这几天的杏儿啊是最好的时候,又大又黄,保管你来了一回还想来第二回。” 方小槐动了筷,‘咦’了一声,说,“老板,你还真没有吹啊!你这厨子不错啊!” 江柔忙着先给孩子夹菜,自己还没来得及吃,听了方小槐的话,动筷一尝,还真是那么回事,对方小槐的话深表赞同。 这么一个小客栈,厨子竟然还挺厉害。 老板立刻就得意了,指了指刚才从后厨里面出来的年轻男子道:“喏!小唐,这就是我家的厨子,饭做得好,长得也俊,我就是没女儿,我要是有女儿说什么也要嫁给他。” 众人闻言看去,见果然是个长得俊俏的年轻男子,厨房油烟大,很容易把衣裳弄脏,他却穿着浅色的衣服,身上清爽得很,一点儿也不油腻。 那小唐听了老板的话,笑道:“老板,赶紧生一个啊,我还能再等我媳妇儿十几年!” 老板啐道:“去你的!一天没个正形!” 众人哈哈笑着,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等江柔他们吃完了,结账的时候老板还给他们抹了零。 杏园的入口就在不远处,江柔他们步行过去,付过钱后便一人领了个小篮子进园子。 小安安和沈问可高兴坏了,进了园子见树就爬。 沈问很早就表现出了他猴子一样的属性,还是屁桃脸的时候就能够徒手爬光溜的柱子,爬个杏树完全不在话下。 小安安跟他差不多,抱着树干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在树冠上了。 江柔和张姚氏主要是陪孩子,方小槐的玩儿兴大一点,知道来摘杏儿,专门穿了紧身的短打方便爬树。 “小柔,刚才那厨子手艺可是真好,我在京城都很少尝到这么好的手艺,没想到会在这么个偏远的小客栈里面做饭,屈才了!”方小槐往篮子里面丢杏儿边说。 江柔也道:“是啊,府里的饭菜跟他比都要逊色些呢。” 张姚氏把两个孩子没拿住落到地上的杏儿捡起来,说,“要是换个大些的客栈,肯定一个人都能撑起一家酒楼了。” 方小槐说:“刚才那老板说他在京城很有名,京城有些名气的厨子都大都去尝过,这个小唐还真没听说过,真是可惜了,不然我早该去看看,长得这么俊的厨子,还是头一次见呢!” 她的语气颇为惋惜,江柔顿时有点儿替自己的哥哥担心,昧着良心道:“其实……好像也没那么俊吧……” 方小槐不认同,“明明很俊。” 那边沈问把一颗树上最大最黄的杏子摘完了,抱着树干梭溜下来,和小安安勾肩搭背的把目光瞄准了另一颗杏树,江柔跟在他们后面提篮子。 其实吃是吃不了多少的,就是让孩子图个乐呵,两个孩子的速度快,小篮子很快就装满了。 方小槐玩儿得差不多了,从树上下来,给张姚氏和江柔挑了两个,在衣裳上面蹭干净了毛,递给她们,“要吗?” 两人伸手接了过来,道:“谢谢。” 方小槐一挥手,豪迈得很,“谢什么谢!” 这时候,她们身边走过两个少年,约十三四岁,看样子也是出来玩儿的,正在闲扯。 少年甲说,“xx,西北那边发现了一座金山你知不知道?” 少年乙说,“这事儿谁不知道?那么大一座金山,要是开采出来,能抵得上我们大秦好几年的税收了呢,我家几个大爷天天都在家说这事儿。” 少年甲感叹:“哎~要是是我家的就好了!这辈子都不用读书了,坐在金山上挥霍!” 少年乙笑到:“美得你!” 两人嘻嘻哈哈的走远了,方小槐道:“金山?怎么没有听说过?” 张姚氏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你们整日都在忙,所以不知道,府里扫地的婶婶最近都在说这事儿,西北那边被驻军发现的一座金山,采金师去看了,好大一座金山!” 江柔想了想,问,“西北?西北哪里?”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西北好像是接壤蜀国南岭,在西北发现那么大一笔财富,蜀国会不会想分一杯羹? 张姚氏说:“连着蜀国南岭呢,据说有一小半还在蜀国境内,不过我们大秦是占了大头的!” 江柔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几人跟在两个小屁孩儿身后拎篮子,等天色晚了,两个小孩儿还没玩儿够,江柔哄了好久,并且承诺下次再来,沈问才扒在她脖子上,答应回家了。 他们摘得太多,走的时候称杏儿都称了老半天,回家的时候,马车除了坐人,其他的空间都用来装杏子了。 马车行了一半,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 这个蹄子声十分熟悉,江柔伸头往外面一看,果然是沈十三! 方小槐的‘啧啧’声都快要把江柔的耳朵震聋了,“这才走了多大会儿,跟没断奶一样就追上来了,至于吗?至于吗!” 江柔被她说得耳朵根儿有点儿红。 正文 就是唐勋 远远的,踏月逆着夕阳,沈十三身上镀了一层金黄色的光,眼睛里面只有那个从车厢里面探了头出来的小女人。 侍卫勒停了马车,沈十三下马,江柔也下了马车,问,“怎么来了?” 沈十三皱着眉说,“都什么时候了?净在外面瞎野,不知道着家了?” 江柔说,“这不是回来了嘛。” 小屁桃掀了马车帘子,从里面探了个圆圆的脑袋出来,见是自己的老爹,瞬间就缩了头进马车里。沈十三哼了一声,当做没看见,把江柔抱上马车,“回家了。” 他骑了踏月并在马车边,伴着哒哒的马蹄声,人声越来越鼎沸,已经是经过闹市区了。 沈府在军区旁边,这边住的人少,离家越近,也就越安静,人声渐渐小了,突然,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闯进耳朵里。 江柔和方小槐掀了车窗帘看出去,只见远处一个妇人,正和一条恶犬搏斗。 而旁边的地上,躺着一个下半身被血染红了的小孩儿,仔细一看,那小孩儿的一条腿,竟然已经被恶犬吃掉了! 右腿的膝盖以下满脸骨肉都没有了,只剩下半侧的皮连着脚掌,从江柔的角度看过去,本该有血肉的地方,只剩下空空的血红色。 旁边零零星星很远的有几个路人,俱都是一脸怕色,不敢走近,面露不忍的看着哀嚎的小孩儿和已经快要只撑不住了的妇人。 那恶犬是在是太大了,像小牛犊子一样,浑身皮毛油光水亮,嘴角还挂在猩红的血肉渣屑。 江柔一声惊呼,赶忙把要伸脑袋过来看的沈问和小安安按回去,不许他们看。 太血腥,太残忍了! 江柔脸色有些发白,但仍然忍住不适,转头去喊方小槐,“小槐!” 方小槐是大夫,见惯了血腥,虽然觉得不忍,但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她的本职就是救死扶伤,不用江柔喊,她也掀了车帘出去。 沈十三已经抽了侍卫的刀,骑着马朝着那恶犬奔去了。 吃人的狗,还是第一次见,方小槐的腿有些发软,但仍然朝着那受伤的小孩儿靠过去。 沈十三还没奔拢,只见右后方突然蹿出来一个人,嘴里大叫着,手里提了一块儿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石头,在沈十三之前到达,一下子拍在那恶犬头上。 那恶犬已经将妇人身上多处咬伤,妇人正在拼死抵抗,突然一石头拍在那畜牲的脑袋上,它摇了摇脑袋,竟然没有事儿! 恶犬呲着牙看向给他它一击的男人,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吼叫,躬身一跃,朝那男人扑去。 眼见就又是一人要被恶犬所伤,沈十三高举手中的刀,瞄准那畜牲,狠狠往前一掷……没想到竟然掷歪了! 战神的准头肯定是差不了的,掷歪的原因,是因为在他掷刀的同时,那见义勇为的男人拔腿跑了,他一跑,恶犬也跟着追,恰好被它躲了过去。 那男人应该也是很鼓了劲儿,才有勇气冲上去,但是一记爆头之后,恶犬看起来完全跟条没事儿狗一样,就泄了气,自知斗不过,拔腿就跑。 好在他的腿脚功夫相当不错,看样子应该是会轻功,那畜牲追在他屁股后面撵,跟撵鸡崽子一样,却总是要差一点点才能追到他 怪不得刚才比沈十三还要先出手。 男人一边跑,还一边惊恐的吱哇大叫。 “妈呀!救命啊!” “兄弟,有事儿好商量,你别追我啊!” “我不是故意拍你的!手滑啊是手滑!” 正跑着,忽然前方出现一颗歪脖子树,那男人脚底愈快三分,巨大的求生欲让他转瞬之间就爬了上去。 沈十三捡了刀骑马追上去的时候,那男人正挂在歪脖子树的歪脖子上,声音都吼劈叉了,“救命啊!” “哪位英雄好汉拔刀相助一下!” “救命啊!” 而在那歪脖子树底下,那头跟小型猛虎一样的恶犬正对着树上的人狂吠,血盆大口中涎液滴得满地都是。 沈十三在三丈之外下了马,提刀飞奔过去,那恶犬听见声音,许是察觉来者不善,弃了树上的男人,呲着牙朝沈十三跑过去。 恶犬后腿一蹬,飞跃过来,利齿的目标是沈十三的手臂。 沈十三照着它来的方向,迅速改变提刀的姿势,在一人一狗交错的瞬间,手臂狠狠一挥,刀锋划破狗脖子,一股热血喷洒,狗头飞了出去。 断绝生息的狗身子失了力,摔落到地上。 血撒了一地,沈十三只有手上被溅了一滴,他伸手抹去,嫌弃的把手中刀一丢,刚好插在狗头上。 那男人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腿弯软了一下,差点没跪下去,看来被吓得不轻。 他对沈十三道:“英雄好臂力!这么大的狗头,说斩就斩了!” 沈十三懒得理他,他一点儿都不尴尬,而是接着道:“英雄,你救了我,我也没有什么好报答的,我是个男人,也不能以身相许,不然这样吧,你现在就提个要求,只要是我能办到的,绝对不含糊,就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沈十三:“滚。” 那人:“好嘞!” 他并不是真的滚了,只是不再去烦沈十三,他引开了恶犬,方小槐见安全了,立刻上前去检查那小孩儿的伤腿。 那小孩儿伤得太过凶残,江柔不太敢看,便去扶那受伤的妇人,“夫人,你怎么样?还站得起来吗?” 那妇人也满身都是伤,只是没有那小孩儿严重,没有被啃骨吃肉,大部分都是些咬伤和抓伤。 她挣扎着站起来,在江柔的搀扶下哭着朝那受伤的小儿跑过去,“儿,我的儿!”江柔怕看这么血腥的场面,但因为搀扶了那妇人,一靠近,眼睛虽然四处乱瞟,但那只剩下一层皮的血肉还是闯进了视线里。 小孩儿不过两三岁大,被生生的啃掉了右腿,痛得哭声震天。 妇人想抱她,又不敢动他。 方小槐只看了一眼,就抬头问,“这附近哪里有医馆?” 妇人终于恢复一点理智,边哭边说,“前面一里地就有。” 这时候,沈十三回来了,江柔看清跟他一起回来的男人,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看着背影有些眼熟了。 这是那个做饭很好吃的厨子,小唐! 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方小槐说,“前面一里地有医馆,快过去。” 等一行人赶到医馆,坐诊大夫一看小孩儿的伤,连忙摆手说看不来。 一条腿就就剩下一块儿皮了,怎么看? 方小槐不管他,直接把小孩儿放在干净的床上,对那妇人说:“夫人,你家孩子的伤你也看到了,腿是保不住了,但是比起命来,还是命重要。” 那妇人愣了一下,哭得更大声了,“腿保不住了是什么意思?孩子还这么小,没有腿怎么办?一辈子就毁了啊!” 方小槐是一个医者,太多这样拿不下决策的家属了,她端起大夫的架子,严肃的吼,“强留着着腿,根本就不会有一辈子!” 狗嘴里太多杂秽的东西,狗突然咬人发狂,也不排除是有什么病的原因。 而且,连骨头都直接啃掉了,拿什么来保这一条腿?! 妇人被吼蒙了,方小槐便直接对医馆里的坐诊大夫道,“别发愣了,你来帮我!” 妇人被江柔扶着坐下,眼神都是僵直的。 沈十三看江柔的脸色不太好,就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江柔摇摇头,靠在他身上,轻轻闭了眼睛。 让一个孩子三岁就失去右腿,多么残忍。 这妇人是街边卖糖画的,丈夫沉迷酒色,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她每天带着孩子卖糖画,赚点儿小钱,养活自己和孩子。 今天在街上卖糖画,就转身熬个糖的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条恶犬,直接把她的孩子给叼走了,等她一路追上去的时候,孩子的腿已经被吃掉了。 这狗实在是太大了,看起来又无比凶残,路人都没有敢上前帮忙的,孩子就在狗嘴下,她什么也管不了,直接就冲了上去,所以就有了江柔他们看见的一幕。 小唐义愤填膺,“这是谁家的恶犬,不该杀了它!该把狗主人找出来,让他也被吃掉一条腿!” 妇人只是一边垂泪一边摇头。 街边突然冲出来的狗,谁知道是谁的?出了这么大的事,狗主人肯定也不会承认那是自己的狗。 众人都沉默了。 过了很久,方小槐和那大夫忙完,小孩儿已经只剩下半条右腿,断腿处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却仍有血迹渗出来。 小唐不断的叹气,那妇人像是去了半条命一样。 这时,一队穿着官府衣服的人带刀进来,最后后面跟了个白白胖胖的男人。 像是个富绅的模样,三四十岁,胖得十分油腻,让人觉得像看到了一块行走的五花肉。 他一进来就大声嚷嚷,“谁!是谁杀了我的来旺?” 医馆里很静,他这一嗓子吼得在后堂找药材的药童都能听到。 一直愣神的妇人听到这话,眼睛都红了,满脸的恨。 她豁地站起来,扑上去对那富绅又踢又打。 富绅本来是来抓杀狗之人,结果人没抓到,反倒被一个妇人给挠了,白白胖胖的脸上顿时浮现起了好几条穴道子。 富绅怒了,“哪里来的疯女人,王捕头,快把这个疯女人抓起来!” 富绅平时往衙门里面砸了不少钱,一听金主奋力,立即拔刀上前,小唐立即挺身上前,“谁敢动?你们好没道理,凭什么上来就亮刀抓人!” 王捕头说:“她打人了,难道不该抓她吗?” 那富绅说:“这疯婆娘!你说,我的来旺是不是你杀的!我的来旺可是从西域来的贵族品种,你知道多值钱吗?十个你也赔不起!” 妇人一听,有扑上去,“赔?我儿子的腿你拿什么来赔!” 富绅被她豁出一切的墨阳吓到了,大喊道:“王捕头,狂霸这个疯女人抓起来!” 官差们都亮了刀,这时,一刀轻柔的女声传来,“等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素衣女人指着他身旁的男人说,“你的来旺是他杀得。” 官差以及这富绅一进来就被冲出来的妇人抓去了眼球,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站了哪些人,此时江柔一指,他们才看到,那个被指认的杀狗之人,不正是沈战,沈将军吗?! 沈战冷冷的睨视众人,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是我杀的,那又怎么样? 衙役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富绅就激动的冲上去,“你这个心狠手毒的人!我的来旺怎么你了?你竟然要一刀斩了它的头!” 结果还没靠近沈十三身边,就被一脚踹出去,像个圆滚滚的皮球一样骨碌骨碌撞到门板上。 沈十三说:“老子等下连你你的头也一刀斩了。” 王捕头见势,立即上来点头哈腰,“沈将军息怒!沈将军息怒!” 沈将军。这幽州还有第二个沈将军吗? 富绅一听是沈十三,脚都软了,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趁众人不注意,掉头就往哇外跑。 其实他自己养的狗,自己心里是有点儿逼数的。 那狗性情凶猛,一直是用带血的生肉喂养,就更加凶残,今天挣脱了狗绳,跑了出去。 这狗虽然凶猛,但他一直很喜欢。 那妇人一冲上来,他就知道自己的狗咬人了,可爱狗脸狗头都被人斩下来了,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他平时往衙门里塞了不少的钱,多少官差都被他喂得肚子里冒油水,抓一两个人,怎么了? 心爱的狗死了,总要找个倒霉蛋来出出气! 王捕头一喊沈将军,他就知道糟了,转身就想跑。 刚刚跑出去两步,眼前一花,一个白衣男人站在面前,直接一脚就把他踹回医馆里了。 江柔对王捕头说,“这位先生的狗咬了这位夫人的孩子,很严重,腿都没有了,还请王捕头秉公处理一下。” 她话说得温和,但沈十三在这儿,谁敢温和处理? 当即那富绅大摇大摆的来,确实被押回衙门去的。 江柔回去的时候,给那妇人塞了些银子,先帮他们垫了医药费。 沈问和小安安都在车上睡着了,张姚氏在照看着,等到家的时候,天都黑完了。 孩子被奶娘抱走,江柔被沈十三抱走。 回房间沈十三帮她脱了衣服擦了脸,自己也钻进去被窝,把她揽在怀里。 江柔被那血腥的断腿吓住了,半天睡不着,后来沈十三将她翻了个面,将她的背抵在自己的胸膛,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她睡熟了,沈十三才轻手轻脚的起床,拢上外衣,去了书房。 书房里面没有人,但是却掌着灯,这是他一早就让下人留好的灯。 书房的镇纸下面压着一张小纸条,是从蜀国送来的消息,他还没来得及看。 上面,张曼兰说,南岭一带发现的金山,甄临风势在必得,而且最近蜀国的军队调动有异常。 民间传的西北地区发现金山,的确是事实,没有谣传。 但是百姓不知道的是,蜀国和大秦为了争夺这一座金山,已经闹得有些僵了。 金山在两国的交界处,一半在大秦,一半在蜀国。 金山确实是一座很大的金山,如果全部开采的话,监事一笔巨大的财富,大秦养兵的花费巨大,再加上上次一场瘟疫,养的壮壮的士兵连战场都还没有上,就死了近万号人左右,实在是巨大的损失。 这座金山刚好就可以填一下这个损失的空,而且剩下的,完全够再养一支三十万人的军队。 但坏就坏在,金山有一角是在蜀国境内,虽然不对,但毕竟是进入了别人的地盘。 大秦和蜀国谈判,表示可以以边境线为标准,在蜀国境内的,归蜀国,在大秦精美的,归大秦。 可是蜀国拒绝了,甄临风要的,是整个金山脉。 这怎么可能? 在大秦境内的东西,怎么可能白给别人? 其实,两国争夺的不只是金山,更是水资源和丰富的物产。 大自然是神奇的,金山延绵了数十里,金山以外,竟然还有一块儿没有被发现的版图,不属于任何国家。 这块儿版图的里面的资源相当丰富,最珍贵的,就是淡水资源。 大秦最干旱的几个地区,离西北地区的那块版图不远,如果能将那块疆土纳进大秦的地图里面,那里面的资源都会属于大秦。 里面丰富的淡水资源,可以耗资做调水工程,能从根本上解决干旱的问题,对大秦的是一个突破性的跨越。 而争夺下金山,藏在金山后面的疆土,都会属于大秦。 蜀国没有这么严重的干旱问题,他们得到这块富饶的地,也只不过是扩展了蜀国的版图而已。 但是,抑制了别人的发展,就是促成了自己的发展。 大秦的国力本来比蜀国要强盛一点,现在勉强还在势均力敌的水平线上。 但是大秦一旦解决干旱问题,社会经济飞速发展,蜀国拍吗都不一定能追的上。 所以甄临风抓住金山一角在蜀国境内,死也不放手,金山背后的水资源,才是根本。 皇帝的态度,是这次斗争只能胜利,不能失败。 而张曼兰探听来的消息,看这意思,甄临风竟然是已经在调兵了! 沈十三看完了从蜀国传来的信息,沉着脸把纸条烧成了灰。 这次,只怕要有一场硬仗必须打了。而此时,在医馆跟他们分开的小唐,此时正在沈府门口探头探脑。 是的!这个小唐,就是唐勋。 他在太子府里赖了一段时间,没人赶他走,但是后来甄临风篡位,登上皇位后就搬进了皇宫。 张曼兰封了后,自然也住进了皇宫。 而他! 居然还被留在太子府里面! 自己跟自己玩儿有什么意思? 可甄临风不让他进皇宫,每次请求面圣都被这样活着那样的理由给打回来了。 甄临风是铁了心不见她,也不让他见张曼兰。 正在此时,他的皇兄又飞鸽传书,让他啦大秦走一趟,观察情况。 秦蜀两国争夺资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其他各国也想分一杯羹,但实在是是地图行都隔了十万八千里远,没有正当理由。 秦蜀硝烟味正浓,刚好唐勋在蜀国,并且离大秦的幽州也不远。 幽州已经是军师重城,但前段时间生了瘟疫,据说死了好几万人,大燕皇帝就让她来幽州摸一下,大秦的这只军队到底还剩下了多少战斗力,以确保到时候如何站秦蜀两国的队。 正文 相当猥琐 唐勋其实是很不想来幽州晃荡这一圈儿的。 开玩笑! 这地儿才闹过瘟疫啊!谁有事儿没事儿来闹过瘟疫的地方转悠。 小师叔的手指骨还挂在他的腰上,他一个人活了两个人的份儿,他惜命得很。 但他还是大燕的十六王爷,他哥说十句话,不说听七八句,但两三句是要听的。 所以唐勋来幽州晃荡了一圈儿,怕被看出来敷衍成分严重,专门跑去城北去当了个小厨子,意思意思呆一段时间。 厨子是主业,他的副业么…… 不能荒废的呀! 把别人的钱袋捏在自己手里是种多么快乐的事情啊! 寻找快乐的途中,就看到了不那么快乐的事情,恶犬吃人!还吃的是一个小孩儿,是个男人就该站出来嘛。 虽然站出来的结果很有可能是被狗嘴一嘴啃掉头,但没关系,他跑得快。 那捕头称沈十三为将军的时候,他的心还控制不住的跳得迅猛了些。 毕竟他现在还是一个黑户。 万幸他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王爷,沈十三不认识他。 惊慌过后,老毛病就犯了。 作为一个职业大盗,看见有钱人就跟狗见了肉包子一样,闻着味儿就上来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别人家的大门口试探了。 但是他还留存了点儿理智。 沈战家哪是这么好偷的?说不定宝贝还没有护卫多,貌似不怎么合算啊…… 可是心里真的好痒啊…… 正痒得难受,擦肩走过了一个人。 霍清见他藏在角落里徘徊,神色可疑,多看了他两眼。 就是这两眼,让唐勋十分不爽。 首先,他缩手缩脚的在门外徘徊,又是预备做飞贼的,姿态必定相当猥琐。 但面前这个人,腰杆儿停得笔直,看他的时候还是斜视,特么看只猪都没这么鄙视的! 不爽!相当不爽! 其次,他很少讨厌一个人,但就眼前这个,看一眼都嫌多,跟上辈子的宿敌见面一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有些人就是第一眼就莫名其妙的讨厌。 “看什么看,没见过尿急的啊?” 霍清收回目光,不屑言语。 等唐勋看见他光明正大的走进了沈府的大门,顿时就是一哆嗦。 尼玛!进沈战的家跟进自己家一样,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好惹的东西! 嘶~我不会是暴露了吧? 等会儿不会从里面涌出百十号带刀侍卫?不行不行,溜了溜了溜了! 唐勋果断脚底抹油,放弃了沈十三家里的宝贝。 霍清一路直去书房,沈十三没想到他大半夜还来,惊讶了一下。 霍清看到他手上还没来得及放下的信纸,伸手过去,“我看看。” 上面除开写了甄临风的的调军部署,还额外打探来了一个信息——大秦的司金中郎将许睿慈,是蜀国的间谍。 许睿慈是三年前上任司金一职,为人低调刚正,如果张曼兰不说,根本没人没人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藏得这么深! 司金一职掌管冶铁、钱币和农具的制造,也就是说,这三年来,大秦的经济状况在蜀国面前完全处于透明状态。 历来间谍混入别家朝堂都极为困难,由于这司金一职位的重要性,选择官员更是极为严苛,那就是难上加难,许睿慈能够成功混上去,简直可以荣升史上最成功的谍者,不进千机楼当真的可惜了。 不过既然现在这颗钉子暴露了,沈十三只要把这个消息送回京城就行,皇帝自然会收拾他。 霍清把信纸放下,说,“甄临风比你还心急,如果你不想丧妻丧子的话,你的夫人,是时候送走了。” 甄临风新帝上任的三把火烧得极旺,蜀国被他从内到外的整顿了一遍,这还不够,这次的架势,看样子是想借金山一事向大秦发难了。 这个时间段,比沈十三当初计划的时间还提前了半年。 到时候乱起来,江柔对沈十三来说已经不是一个暖床女了,为了确保她的安全,肯定是要被送走的,不可能把像以前一样带她入军营里面随军。 沈十三说:“再等个把月。” 女子怀胎的前三月极为重要,虽然郑立人和祝奕说她这胎极稳,但毕竟还没过三个月,车马劳顿必然不妥。 现在的情况应该还能僵持一段时间,不会这么快就起冲突,个把月的时间,等她的胎稳当一些,还等得起。对方这么痛快就同意了,霍清还颇有些意外,他这次来主要就是跟沈十三说这件事,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再多留了。 近些时候,江柔的睡眠质量变好了,不想以前那样轻轻一点动静就惊醒,沈十三出去一趟又回来,她也没有醒。 直到凌晨,已经快天亮的时候,沈十三睁眼就看到她面色痛苦,五官都扭成一团,他立马起来,要去叫大夫。 江柔拉住他,有些艰难的说,“别去,我腿抽筋了,等会儿就好。” 沈十三掀了被子把她的腿握在手里一看,确实是抽筋了。 一条硬直的筋从后腿弯开始,把小腿肌肉绷得僵直,他摸索到她膝盖后窝处两边硬而凸起的肌肉,开始大力按压,江柔神色巨变,强忍了一会儿,小腿上绷直的筋才骤然松了,只是腿上的肌肉还有些抽搐。 沈十三捏住她的腿又按摩了一会儿,问,“好了没?” 她点点头,他便去拿了衣服来穿,边穿边说,“下个月我让人送你和沈度回盛京去,我已经让皇帝解了府邸的封,回去直接住就行,你要是觉得无聊,就把你爹娘接过来。” 江柔愣了一下,“怎么突然……是因为西北的金山吗?” 沈十三说:“嗯。” 话中的意思就很明显了,要战乱了,所以要先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江柔有些闷闷的。 她知道自己留下来只会是累赘,并不能帮些什么忙,反而会让他分心,而且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她自己也不敢去冒险。 如果她能像曼兰一样,或许能帮得上些忙吧…… 她没再说话,沈十三穿好衣服,准备走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情绪不太对,折回来问她,“怎么了?” 江柔挪过去搂住他的脖子,脸颊在他有些硬胡茬的下巴上蹭了蹭,说,“会不会很危险……你一定要要早点回来啊……” 问了第一句话,她立马就觉得自己说的是一句废话。 刀里来剑里去,能不危险吗? 沈十三把手按上她的后脑勺,‘嗯’了一声。 江柔勉强笑了笑,轻轻在他唇上啾了一下,说,“去吧,别耽搁了。” 沈十三留下一句,‘好生休息’就走了,独留江柔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呆坐。 战争啊…… 真是令人深恶痛绝的东西。 沈十三走后没多久,沈问就来扒门。 他一天精力好得很,眼瞅着沈十三和沈度出了门,就蹑手蹑脚的来了。 把门轻轻推开一条缝儿,见确实只有江柔一个人,就放开手脚蹦跶蹦跶来了,熟练的往床上一爬,撅着屁股左脚蹬右脚,再换右脚蹬左脚,两只小鞋子的落到地上了。 江柔看见孩子,心里的阴云散了些,轻轻拍了拍沈问的屁股,“爹爹才走,你不怕他又回来啦。” 小屁桃撅着嘴哼哼唧唧了两声,钻进她怀里。 ** 而此时,蜀国,皇宫。 甄临风下了早朝,处理完了一堆奏折,已经是中午,孙公公凑上来,躬身问道:“陛下,已经中午了,可要用膳?” 甄临风顿了顿,说,“摆驾安福宫。” 孙公公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唱道:“摆驾安福宫!” 自新帝登基,半月前填充过一次后宫,入住了三位妃子,九位嫔,以及十三位美人,但是各个宫里一次都没有去过。 安福宫是皇后的住处,只有那里,皇帝去过几次,但上一次去的时候,似乎是和皇后大吵了一架,发了好大的脾气,已经好些日子的都没有去过了。 孙公公正在猜测皇后什么时候来哄一哄皇帝,没想到竟然是皇帝主要先去安福宫。 龙辇晃晃悠悠,到了安福宫,早有人通知张曼兰接驾,甄临风一进去,她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他来。 封了后,宫中自有一套规矩,她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打扮,只扎一个马尾。 常年一片色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的衣裳被换了下来,换成了繁复雍容的宫装,长发被绾成一个端庄的髻,头上零零总总戴了好些不步摇和发钗,几乎要把人的脖子压断一样。 她按照规矩,行了一个大礼,周身的饰品撞击得叮当作响,甄临风静静站着,等她行完礼,侧头看了孙公公一眼。 孙公公立即吩咐下去上膳。 甄临风昨天通宵批奏折,今天一早就直接上朝,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早就饿了。 传完了膳食,他扫视了一圈一干宫女太监,说:“退下。” 孙公公立即带着众人退下。 甄临风把张曼兰晾在一旁站着,自己端了碗,也不要人布菜,自顾自吃了个七八分饱,漱过口,慢悠悠道:“怎么?还不说?” 张曼兰敛眉道:“没做过的事,我是不会承认的。” 言辞笃定,神色间一派坦然。 甄临风说,“别嘴硬,你是朕的皇后,朕可以饶你一次。” 张曼兰跟了他多年,深知他的脾性。 他可不是什么说话算话的君子,对于异心者,只会一律格杀,所以她当人不能承认,“我没有。” 甄临风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等着,如果三个月内许睿慈暴露身死,那就是你,如果不是,便是朕冤枉了你。” 张曼兰神色平静,“陛下,是谁跟陛下说我叛了?是苏月吗?就算许睿慈死了,凭什么说是我背叛?许睿慈是谁,我连这个名字都是从陛下口中得知,苏月比我知道得多,为什么不是她捏造事实栽赃我?” 甄临风说:“朕只相信证据。” 张曼兰说:“那陛下将证据拿过来,将造谣我背叛的人唤来,我们对峙。” 甄临风当然没有证据。 张曼兰自己做事,自己知道,她手脚利落,没有目击证人,也不会有证据。 甄临风留她这么久,正是没有证据,否者他上一次来问罪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可是他生性多疑,虽然没有证据,但有人在他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他也不会再全信张曼兰了。 甄临风却全然不听,说:“三个月,朕再等三个月,这三个月,你就禁足在安福宫。” 他没有说如果许睿慈没死会怎么样,死了又怎么样,但是张曼兰知道,许睿慈死了,她也必须死。 不管到底是不是她做的。 甄临风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相信任何人,也不会留任何隐患在身边。 虽然她并不冤枉。 正文 她是在......救她? 张曼兰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甄临风冷笑,“那便等三个月后吧。” 张曼兰也不再辩解,低头不说话。 甄临风把擦手的帕子丢在她身上,走了。 手帕飘落在地,落在她的脚尖上。 脚上是一双绣工精致的宫鞋,她以前从来没穿过这种鞋子,现在一直都传不习惯,脚上被磨出了好些血泡。 看来,是时候走了…… 甄临风刚刚一出安福宫,就见太后身边的李嬷嬷在龙辇边,见了他就行礼道:“奴婢叩见陛下。” 甄临风道:“平身,什么事?” 李嬷嬷道:“禀陛下,太后娘娘病了,想见见陛下。” 甄临风拧眉,呵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李嬷嬷膝盖一弯,‘嘭’地跪到地上,连忙道:“陛下恕罪!” “去永寿宫。”甄临风上了龙辇,却没让李嬷嬷起身,看样子是得让她且跪一会儿了。 甄临风他爹暴躁易怒,还要打女人,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就日日渴望着解脱,日日诵经,等真的解脱之后,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还是只能诵经信佛。 到了永寿宫,太后没在主殿,甄临风就知道她在佛堂里。 因为她信佛,永寿宫专门建了一个佛室,一座浑身漆金的大佛立在最中间,下面蒲团上跪的那人,正是太后。 她嘴里嗡声在念着经文,左手上挂着一串佛珠,不停的在捻着,右手一下一下很有节奏的在敲着木鱼。 这明明哪里像是一个病人? 可是甄临风早就料到了,也不惊奇,道:“母后装病将朕叫来,是否有什么要事?” 安静的佛室里,没有人理他,等念完这一段,木鱼声戛然而止,太后缓缓睁开眼睛,“再过些时候,恐怕哀家病死了都见不到你了。” 甄临风说:“母后这是说的什么话。” 太后见他是为了什么事,他当然知道,所以不见,每次都以政务繁忙推脱,这次明知道她是假病,但身为儿子,太后称病都不来看望的话,会被人诟病。 跪了太久,腿有些麻了,太后放了念珠缓缓站起来,扶着桌角缓了一下,才道:“皇帝,甄禾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明明是四十出头的年纪,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仿佛一瞬之间苍老了十岁,沧桑无比,语气中的失望和痛心掩藏不住。 甄临风淡淡的说:“母后年纪大了,念佛也该有个度,跪这么久,身子熬不住。” “皇帝!” 太后像即将爆发的火山,甄临风却像北冰洋极寒的水,毫无所动,“太后既然无事,朕政务繁忙,就先走了。” 太后两步上前抓住他的袖子,眼中居然带了点儿哀求的意思,“皇帝,算哀家求你了,你把禾儿接回来。” 甄临风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头,道:“太后糊涂了,公主是和亲的公主,怎么能轻易回国呢?” 太后一再忍他冷淡的态度,此刻却忍不住了,怒道:“那你点兵做什么?你一旦对大秦发兵,你妹妹还会有活路吗?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质!你就不管她了吗?你要看着她去死吗?!你要把她当做一颗弃子丢掉吗?!” “你小时候背过她,替她扛过错,帮她扎过头发,你那么疼她,你难道就忘了吗?!” 甄临风的目光越过太后悲戚的脸,一瞬不瞬的盯着对屋的房檐,良久,一字一顿的说:“朕疼她这么久,就当是……她还给朕的吧。” 他确实是疼爱这个妹妹不错,偌大的皇宫里,除了甄禾,无一人是兄弟手足,挨打挨罚的时候,也只有她陪在身边。 可是,他疼了甄禾这么多年,宠了她这么多年,糖都是她吃,苦都是他受,也该还点儿了吧…… 太后如当头棒喝,脚下站不住,蹬蹬后退两步,抓住门框才勉强立住了,干涩道:“你……你……” 甄临风说:“身为蜀国的公主,受人民敬仰,总该做点贡献。” 他说完,拂袖离去,太后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恍神良久,觉得脸上酥酥麻麻的,抬手一摸,摸到了一脸的水渍。 这个儿子……到底是怎么了?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以前他憎恨先帝,但对她还算孝顺,对甄禾也是巴心巴肝儿的疼,从来不悖逆她,也从不让甄禾受委屈。 她其实知道皇帝是怎么死的。 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后,有点儿手段,有点儿自己的势力,很正常。 儿子弑父,她其实没有觉得多么愤怒。 因为那压根儿就不能算一个父亲,那就是一个畜牲! 最严重的一次,甄临风断了三根肋骨,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但他是君,是夫,是父,所以他们只能忍。 甄临风杀了他,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儿子把丈夫杀了,而是解脱了。 她成了太后,日日吃斋念佛,以为从此就顺遂了。 可是那天李嬷嬷告诉她,秦蜀在争夺金山,甄临风已经在调兵调兵遣将,后宫都听到了风声,就她还不知道。 甄禾还在大秦,怎么能打! 太后立即去找他,可是甄临风不见她。 从前想见只需要说一句话的儿子,现在怎么厉声呵斥都不来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女儿不是她的女儿,儿子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儿子了。 太后软倒在地,可是视为心腹的李嬷嬷还跪在安福宫,她的佛室从来不许其他宫女进,此刻连个扶她起来的人都没有。 而在安福宫那边,张曼兰的情况比她好不了多少。 有人在背后告了她的黑状,可能是拿出了什么有力的证据,一向相对信任她的甄临风不再相信她。 给她的最后机会,就是三个月后。 但她知道,消息传到沈十三手中,沈十三再传递给秦皇帝,就算他们动作再慢,三个月之内,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拔除许睿慈。 司金中郎将不像别的官儿,那是真真正正的掌握全球经济命脉,马虎不得,秦皇帝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清理这个异端。 三个月,是预估最晚的时间了。 说到底,甄临风只给她留了最后三个月的寿命。 这次他一定会杀了她。 安福宫已经有人暗中监视,如果她一有异动,就会身首异处。 但是不动,只是多活三个月。 张曼兰的命,一直都是自己去争来的,既然甄临风身边已经没有再留下去的价值,那就走。 傍晚,宫女服侍她褪下金钗,卸下妆容,她躺去床上,宫女就在外殿守夜。 半夜,万籁俱静,张曼兰放轻手脚起身,宫女还在睡着,她换了一身夜行衣,藏了两把短匕在袖中,只带了一对翻墙用的铁钩,从窗户翻了出去。 皇宫的禁卫森严,其实就算不需要高手看守,她也很难出去。 但困难这个事,她这一辈子,一直都活得很困难。 因为是后宫,不许进男子,看守她的是梵音宫的四个杀手,白天两个,晚上换另外两个,一个在主殿正门,一个在主殿侧门。 她不认识,只隐约有点儿印象,好像是两个身手很不错的杀手,联手对付她一个人,绰绰有余了。 夜里光线不好,远处看人就和夜色融为一体了,张曼兰穿了夜行衣,直接就湮没的黑暗里。 睡之前她就以通风为由,让个宫女打开了窗户,窗户的位置离两个门都很远,她不用开窗发出声音,身形比狸猫还轻巧,在两个杀手稍微有些困顿的时候,她已经无声无息的出了安福宫。 皇宫里面有侍卫彻夜巡逻,很不好躲过。 张曼兰屏住呼吸,左躲右闪,小半个时辰过去,竟然连御花园都没能出去得了。 一队巡逻侍卫过去,张曼兰贴在假山后面,侍卫从前面过去,看不到他。 可就在这时,后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另一队侍卫,竟然也迎面走过来了。 前面的一队侍卫还没有走过,她不能出去,可是如果不出去,就会被后面的一队抓个正着。 大概有眼尖的侍卫看见了她,指着假山呵道:“那是什么东西!” 她紧紧的贴在假山上,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和假山的轮廓融合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是个人形的什么东西,但又不确定。 现在跑,一定会惊动他们,到时候,全皇宫的守卫就会全来关门抓她了! 可是不跑,等他们走近,直接就被抓个正着! 匕首滑落在手,正在等待对方靠近的时候,前面那队侍卫的斜后方,缓步走出来一个人,直接从她身边擦过,却像完全没看到她一样,从黑暗中现出身影,答侍卫的话:“是我。” 侍卫们仔细一看,松了口气,领头的人道:“原来是苏姑娘啊。” 苏月在皇极殿进进出出,侍卫们大都认识她,知道她是甄临风的心腹。 苏月说:“我还有点事没办完,你们先走吧。” 她做得净是些见不得人的杀人勾当,又得新帝信任,没有人愿意去惹她,闻言就走了。 等两队侍卫都走完了,张曼兰从假山上下来,浑身紧绷,戒备的看着苏月。 苏月径直朝她走过来,冷笑一声,“只要我大喊一声,你就死无葬身之地,防我有用吗?” 张曼兰道:“你想做什么?” 苏月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丢到她脚跟前,“换上。” 张曼兰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不明白她有什么目的。 苏月低吼,“走不走?不走干脆现在就把你捉回去。” 她是在……救她? 张曼兰有些犹豫,但一想她的话,又确实是那么回事儿,她只要喊一声,她直接就能死在这里,而且看这意思,只要她敢拒绝,对方就立刻喊人,于是她脱了自己的夜行衣,换上了苏月的衣服。 苏月穿她的衣服略有点儿小,但也不会把布料全绷在身上把宽松款穿成紧身款,在晚上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苏月带着她,竟然直接光明正大的走出去了! 晚上黑,张曼兰只要低着点儿头,完全没有人认出她,而苏月穿不穿夜行衣,也没人管她。 出了宫门口,张曼兰才终于敢说话了,“你为什么救我?” 苏月照例冷哼,“我高兴。” 张曼兰说:“到底为什么?” 苏月带她走了一条通往城门的捷径,说,“走这边,近。” 两人沉默的走了半天,看眼城门就在眼前,张曼兰还是没忍住,又问,“苏月,你到底为什么救我?” 这人一直都看不惯她,处处跟她作对,这次许睿慈事件,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是就是苏月无疑了。 现在只有她说的话甄临风才会信上一两句,而且也只有她,才有理由来揭发她。 正文 谁要你救,快滚 城门就在眼前,但并没有开,并且城墙上也有巡逻的守城士兵,还是需要有一场恶战。 苏月丢了个翻墙的飞龙爪给张曼兰,说:“半柱香后守城士兵换岗,自己出去,往前跑半里,百年松下拴着一匹马。” 她竟然将这些都安排好了! 张曼兰陷入困境,要说谁最不可能帮她,那绝对是苏月,可现在就是这个最不可能帮她的人,在帮她。 苏月最丰伟的事迹,就是某年张曼兰出任务,击杀甄临风的一名政敌。 这名政敌相当怕死,相当惜命,身边无数高手围绕保护,张曼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斩杀了政敌,身上多处受伤,爬都爬不动了,本想缓一会儿再回去,苏月却突然出现,当着她的面,砍了那政敌的人头,提去给甄临风邀功。 梵音宫只要是没有完成任务的杀手,都会有惩罚,苏月提走了人头,抢了她的功,就相当于她没有完成任务, 张曼兰身中六剑,流血不止,却还要因为没有完成任务去处刑司领罚。 当时罚了五十鞭,有些打在伤口上,差点直接将她打死了,这么多年了,她就这件事记得最清楚。 这么仇视她的苏月,为什么会救她? “你到底……” 苏月抢过她的话,“你到底烦不烦?我喜欢甄临风,你走了后位就空了出来,我开心得不得了,你满意了吗?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说罢,她当真转身就走了。 她的话,张曼兰却是不信的。 苏月喜欢甄临风,直接等三个月后甄临风亲自杀了她不是更好? 现在放走她,她什么时候再回来怎么办?她们做杀手的,向来就是斩草除根,苏月更是深谙这个道理,现在放走她就相当于是放走了一大颗不定时炸弹,不符合她们的行为准则。 张曼兰畏罪潜逃,那么摆明了许睿慈的底细就是她出卖的,苏月不可能不能白这个道理。 只是人已经走远了,她也不可能大声喊叫。 张曼兰的心里其实有点憋屈,让自己吃了这么多闷亏的人,突然就变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这算什么? 是不是自己还得感谢她? 可是这么多年来憋着的气,怎么咽得下去? 但是。 再咽不下去,现在也只能咽下去了,现在可不是让她生气的时候! 苏月说的半柱香已经到了,张曼兰将飞龙爪甩上城墙,攀着绳子麻溜儿的爬了上去。 果然,现在正是换岗的时候,守城的士兵都聚集在一处交岗,张曼兰迅速把飞龙爪取下来,勾在城外的那面墙上,顺着绳索滑了下去。 着地之后,张曼兰立即全力的跑了起来。 她下来之后没办法把飞龙爪取下来,那现在还挂在城墙上,守城士兵换完岗就会发现,那时可能会有追兵。 苏月在半里地外安排了马,以她的速度,很快就能跑到。 有了马,大概就能甩掉追兵。 张曼兰一口气跑完半里地,百年松的树干粗壮,体积很大,一眼就能看到,树干上果然拴着一直正在喷响鼻的马,她迅速解开绳子,勒住马缰,双腿一夹马腹部,就把城墙远远的甩在身后。 张曼兰一口气跑到了下一座城池,第二天正午才停了下来。 实在是太累了,苏月这一身衣服也不太合身,有些绊手绊脚,张曼兰去成衣店买了身男装,去客栈开了间房,换了衣服后合衣睡了一会儿。 天黑之后,她把头发束起来,做了个男人打扮,才退了房间,准备重新上路。 本来如果易容的话,就可以走得大摇大摆一些,不用那么累。 但易容术所用的材料难得,一向都是梵音宫提供给她们的,只有甄临风知道怎么制作。 而易容术这门技术更难学,整个梵音宫除了她就只有苏月学会了,连甄临风都不会,后来连教易容术的师父也死了,会的人从三个变成了两个。 甄临风光有材料,易容不成,她和苏月光有技术,也易容不成。 所以她就只能趁着天黑之前,关城门的最后一刻出城。 万一城门上有她的画像,这时候士兵急着换岗,检查得可能毛躁一点,她说不定能混出去,不然只能硬闯出去。 到了之后,城门上确实有画像,却不是她的—— 是苏月的! 这不是普通的画像,是一副苏月被吊起来刑讯的画像。 这张通缉令上一个字都没有,没有写姓甚名谁,所犯何罪,提供线索有什么奖赏,只有一副画。 这是画给张曼兰看的! 很明显,苏月败露了。 在安福宫看守的杀手第二天发现人已经不见了,立刻就去禀报甄临风,他大怒,把整个皇宫都盘查了一遍,结果昨晚只有苏月一个人进了宫,并且行为可疑。 再把昨晚的两队侍卫提出来问询一翻,他立刻就发现了端倪,于是苏月被抓,酷刑审讯,想问出张曼兰的下落,但她的嘴紧得很。 甄临风问不出来,就用苏月的命逼迫张曼兰回去。 他了解张曼兰,苏月因为救她而被抓,她不可能只顾自己逃命,却不顾别人的死活。 她一直都是这么一个人,做着世界上最冷血的职业,却有最热的一颗心。 她不懂得索取,但会本能的回馈。 受了苏月的恩,她做不到一个人逃。 第二天黎明,天空泛起鱼肚白,一缕晨曦洒下,城门还没开,四周寂静,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但蜀都的城墙外,悬挂着一个人。 张曼兰仰头,苏月身上一滴血正好落下来,砸在她的脸上。 她浑身是伤,身上有些烙痕,鞭痕,一双小腿上,裤管破烂不堪,不见了大块血肉。 这是梵音宫的刑,把人绑在十字刑架上,放两条恶狗,问你话若是不答,就放狗撕咬你的肉,让你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腿上的血肉被狗吃掉。 苏月被捆住双手,吊在城墙上,距离地面大概两三丈高,她的双眼上有血肿,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打的,双眼肿得跟核桃一样,眼睛都只有一条缝。 她眼睛睁不大开,但足够看见张曼兰,她嘴唇嗡动,吐出四个字,“傻逼,快滚。” 她虚弱至极,说出的话只够她自己听见,张曼兰丢了手中的长刀,取了一把匕首,瞄准吊住她双手的绳子,把匕首当飞刀掷出去。 匕首劲头十足,割断绳子后,直接栽进了后面的城墙里,断了绳子,苏月飞速坠落,张曼兰张开双臂,目不转睛盯着坠落下来的人,调整位置,以求能接住她。 正在这时,在张曼兰背后,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她如果躲过去,就接不住苏月。 苏月落进她双臂的同时,箭矢也扎进她右边的肩胛骨。 她闷哼一声,半刻不停留,直接反手抽出肩上的利箭,把苏月背起来,捡起长刀,调转方向就向着她栓马的地方冲过去。 而这时,四周突然涌出许多披甲侍卫,约三四十人,个个手持弓箭,为首一人大喊,“圣上有令,格杀勿论,提张曼兰人头者,官升三级!” 士兵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数箭齐发,一副势必要把张曼兰和苏月的心穿成一串的架势。 张曼兰见势不对,立刻退回城门,一把长刀挥舞得密不透风,把飞来的箭矢斩断在面前。 士兵们一边放箭,一边呈包围圈合围,张曼兰背对城门,把苏月藏在身后,右手托着她趴在自己背上,左手挥刀斩箭。 等士兵们的箭放完,张曼兰把长刀咬在嘴上,取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绳子,把苏月和自己紧紧的栓起来,腾出自己的两只手。 跟她猜想得差不多,苏月的情况不会太好,绳子正好派上用场,右手虽然受伤,但她是个左撇子,右手只要做辅助就好。 包围圈渐小,张曼兰弓步借力,直接往前硬冲。 士兵们纷纷举刀,张曼兰左手挥刀,右手却挥出一把刚才在地上抓起来的沙,趁众士兵迷离眼睛的瞬间,一刀横切,直接切了十个士兵的脖子。 她是杀手,瞬息取人性命,这是她的专长。 士兵没想到她一上来就这么猛,一刀暴击十个人!顿时就有些怵了。 升官是很诱人,但你也得有命去当这个官才行! 他们一犹豫的空隙,张曼兰一左一右两脚,踢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两人,背着苏月拔腿飞奔。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跑出很远了,才赶紧牵马追上去。 人跑得再快,毕竟也比不上四只蹄子的,更何况张曼兰还背着一个人。 二十来匹马围上来,马上坐的士兵们都见识过她的手段,下手一点儿都不留情,生怕刀挥慢了,死的就是自己。 张曼兰费力躲过一击,另外一边砍下来的刀却躲不过了,她立即飞速往后仰,但由于背着苏月,后仰角度太过,两个人会一起躺在地上,最后不得不左手用刀拄地,右手去空手接白刃。 手掌瞬间被割破,血顺着手臂不断的流,她能感觉到刀锋擦过手骨的摩擦感,那一刻已经不觉得痛了,只剩下麻木的感觉。 背上的苏月勉强睁开眼睛,在她耳边艰难道:“谁要你救了,快滚。” 张曼兰不理,等她闪过另一边砍来的刀,立即止损,右手放了刀,侧身避过这一击,右手里的刀贴地横砍,斩下数只马蹄子。 马失了前蹄,跪倒在地,马上的人也飞了出去。 张曼兰抓紧机会,一鼓作气,再斩了身旁一匹马腹上夹着的人腿,那人吃痛,惨叫一声,再也在马背上坐不住,落了下去。 张曼兰抓住马鬓,一脚踩上马镫,背着苏月跨上马,狠狠一夹马腹,一骑绝尘而去。 余下的十来个士兵骑马追上,刚追上就被张曼兰砍了两个,等余下的再追上去,却见张曼兰突然迅速下马,背了一个人徒步往前跑。 人哪能跑过马? 众士兵想也不想,立即追上去,却在经过一条地带的时候,马儿全部跪倒在地,将他们甩飞出去。 等从地上爬起来一看,只见那地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绊马钉,只有张曼兰刚才跑过的地方没有。 再抬眼一看,对方直奔一颗百年松而去,那树旁栓了一匹皮毛油光水滑的俊马,对方跨上马,转瞬间就不见了。 等他们再想去追,却发现马蹄子都已经被扎烂了,马跑不动,他们徒步也追不上。 三十多个人,围捕一个背着一个伤病号的女人,最后竟然折损了一大半人手,还把人给放跑了! 众士兵面上都是一片愁云惨淡,不仅仅是因为死了伙伴,而是放跑了人,回宫怎么面圣? 正文 白眼狼 皇宫。 甄临风从昨天晚上等到今天早上,坐了一个通宵。 张曼兰一定会回来的,他知道。 他在等她的人头。 被最忠诚的狗反咬一口,那便再留她不得。 他其实是给了她机会的。 他没有确凿的证据,留着她,原本就是为了试探她,没想到! 她跑得那么果断,什么都不必再多说,一切都已经明白了。 背叛他的不只张曼兰,还有苏月。 既然她们谁都舍不下谁,那就一起去死吧! 甄临风已经盯着大门口盯了一晚上了,那阴狠的目光看得孙公公背后直发白毛汗,想劝他睡一下都不敢。 辰时,一个士兵跌跌撞撞跑回皇宫,通报过后,入皇极殿觐见。 那人进殿,双手却空空,甄临风面色一沉,士兵赶紧跪地求饶,“回禀陛下,那女人实在太凶悍,臣等不敌,让她……跑了。” 说到最后,头已经快要垂到地上去了,良久不见甄临风发落他,他大着胆子一抬眼,吓得一咕咚的坐到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甄临风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他立即想大喊‘陛下饶命’但话还没说出口,只见眼前有刀光一闪,脖子上瞬间一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孙公公看着甄临风手上滴血的剑,看着骨碌骨碌滚落在地上的人头,以及栽倒在地上的无头尸身,吓得脸色煞白,只觉得膀胱一阵紧张,差点就要尿出来了! 甄临风丢了剑,面色阴寒,“废物!” 他张嘴,喊了一个名字,“宋闵知。” 外殿走进来一个人,赫然正是……兰慧贵妃! 从秦皇宫逃出来的,兰慧贵妃,货真价实的那个……宋闵知! 她一身黑袍,裙摆用金线绣了大片的花,面上尽是忠诚,已经完全不复从前雍容华贵的宫妃模样。甄临风说,“去追!往襄平” 她拱手抱拳,道:“是。” 苏月身受重伤,张曼兰的行动速度被拖慢,甄临风下了她的通缉令,各个城池的盘查都很严格,以她的速度,再加上甄临风下通缉令的时间差,她最多只能到襄平。 也就是她看到苏月画像折返回来的那座城市。 襄平离蜀都最近,苏月的伤必须马上医治,所以明知道会有人追杀,她也只能先到襄平。 而等苏月治伤的时间过去,城门上已经贴满了她们的画像了,宋闵知追过去,就能瓮中捉鳖。 甄临风算计的分毫不差,张曼兰知道往襄平会陷入一个什么样的境地,但她没有选择了。 除了襄平,到下一座城池,还需要两天,她可以走,但苏月撑不了那么久。 梵音宫刑讯的狗是吃死人长大的,凶残无比,张曼兰腿上被咬掉了好几大块肉,也不知道腿还保不保得住。 苏月的这个模样,进襄阳城里的时候被盘查了好大一会儿,守门侍卫迟迟不肯放她们走。 她身上明显都是些刑讯的伤,守卫怕她是什么犯人,张曼兰被拦急了,刚想直接硬闯,背上的苏月忽然动了。 她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往守卫面前一晃,守卫们立即恭恭敬敬放行,还殷勤的询问需不需要帮助,被拒绝后,见苏月的样子,又接连推荐了城中几家有名的医馆。 张曼兰认得那枚令牌,是甄临风给的,有了它,在蜀国基本上畅通无阻,以前她也有一块,后来封了后,就被收了回去,而苏月的还没来得及被收回去。 张曼兰没有去守城侍卫推荐的那几家医馆,而是找了一家客栈,先把苏月安顿好,再去随便找了一家大一些的医馆,抓了一名大夫出诊。 最多不过一个时辰,一定会有追兵,如果去了那几家医馆,到时候保管追兵一抓一个准! 大夫到了客栈,一见苏月的伤,立即就惊了。 他坐诊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伤得这么严重的人。 不过因为张曼兰提前提醒了伤势严重,该带的药他都带好了。张曼兰也多处受伤,最严重的就是右肩上的一箭,和接过白刃的右手,大夫看完了苏月,又给她处理了伤口,天都已经黑了。 她付了大夫的诊金,大夫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大堆注意事项。 说完边准备走,张曼兰送他到门口,大夫说,“姑娘,别送了,回去吧。” 张曼兰点头,却在下一瞬间,抬手就是一掌,劈晕了那大夫,然后把他拖回房间里面,丢在一张矮榻上。 甄临风派来的人一定会事先盘查医馆,如果现在放这大夫回去,她们就暴露了。苏月伤得重,张曼兰不敢开两间房,两人睡了一间,大夫再占了房间里面唯一可以躺身的矮榻,她就只能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 苏月在包扎伤口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了过去,半夜自己迷迷糊糊的转醒,由于失血过多,脱水得严重,所以口渴得厉害。 她望着床顶呆愣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记忆,艰难的转了转头,果然看见了趴在桌子上的张曼兰。 房间里还点着灯,苏月动了动自己的脚,带起一阵钻心的疼,她不客气的喊,“张曼兰!张曼兰!” 她虚弱得很,声音也很小,但是张曼兰警觉,她喊了第一声就醒了。 不仅是她,那大夫居然也被喊醒了,一睁眼,想起刚才被那女子打晕的情景,有点心慌,连忙道:“姑娘!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也没有看过什么受伤的病人,谁问我都是这么说,你可千万别杀人灭口啊!” 张曼兰被他字里行间强烈的求生欲给震到了,颇无语的说,“等我离开襄平就放了你。” 这大夫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苏月插言道:“我要喝水。” 张曼兰倒了一杯水给她,她一口喝完,再把杯子递过去,“还要。” 张曼兰又给她倒了一杯。 “还要!” “还要!” “还要!” 张曼兰干脆把水壶给她提到床边。 苏月喝完了水,觉得干涸的血迹粘在脸上难受,又道:“我要洗脸。”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态里面有种颐指气使的味道,而且理所当然,像从前她们每一次碰面的时候,每一个表情都在表达她很讨厌张曼兰。 张曼兰虽然被她救了一回,但并不代表苏月说什么她都要乖乖听话,任她驱使了。 她把水壶放回桌上,说,“自己爬起来洗。” 苏月双腿动一下就钻心疼,哪里起得来,她冷哼一声,嗤道:“白眼狼就是白眼狼,救你再多回你也不记得。” 她这话就很有深意了。 自从张曼兰知道有苏月这么一号人以来,两人一直都针锋相对,对方天天都一副恨不得她去死了的模样,明里暗里,不知道给她下了多少绊子,至昨天为止,拢共也只救了她一回。 什么叫‘再多回’? 张曼兰道:“你什么意思?” 苏月却冷哼一声,闭上眼,不预再多言了。 张曼兰再问了两回,她就开始装睡,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 天破晓的时候,张曼兰去楼下喊小二送个早饭上来,刚刚上了二楼,眼见余光却看见有人来了。 不是一般的人。 是梵音宫的杀手。 她以前好歹也做过好几年名义上的宫主,宫中大部分人,也稍微混了个眼熟。 那几个杀手做了江湖侠女的装扮,进来就对掌柜道:“昨天有没有一个女人背着一个重伤女人来住店?” 张曼兰迅速蹲下,靠着墙根挪到房间内,直接一巴掌扇醒了那大夫,言简意赅道:“快走。” 然后把还在睡梦中的苏月拉起来,栓到自己背上,从窗户往下看了一眼,撕了床单做成绳子垂下去,直接就顺着绳子从二楼滑下去。 那大夫从她们昨天的对话里推测出来,他们应该是在被人追捕,现在这模样,应该是追捕的人到了,他不敢再耽搁,立即穿了鞋子冲出门。 刚刚在走廊走了两步,楼梯上就上来四五个女人,光看打扮就觉得一身杀戮之气,他赶忙侧身让到旁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几个女人绕开他,直接闯进张曼兰开的房间里面,一进去,发现房间里面没有人,而窗户大开,立即在窗口俯身一看,恰好看到张曼兰背着苏月消失在转角的背影。杀手甲喝一声,“在那里,追!” 说罢便率先从窗户跳了下去。 其余人也跟着效仿,从窗户跳下去奋起直追。 张曼兰昨天挑选客栈的时候就已经把地形考察好了,这家客栈位处繁华地区,东西南北各有大道,钻进人海里只要目光跟丢一瞬间,再想寻到人就难了。 而各条大道连接了交错复杂的小道,脱身比较容易。 苏月早就醒了,不是转过头去看有没有人追过来。 等跑出一段距离,貌似把身后的杀手甩掉了,张曼兰为了保存体力,速度慢了下来。 这时候面前出现了两条小路,一条是个巷子,通向另一条街头,一条是人比较多的小街道。 张曼兰想了一下,选了人比较多的小街道。 刚刚转身准备走,她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小宋?” 宋闵知站在那条巷子里面,见张曼兰发现了她,往前冲的脚步便慢下来,作惊喜状,“曼兰!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一直在襄平,昨天你在城门看到了你的通缉令,找了你好久。”一遍说着,脚步也没有停。 张曼兰对宋闵知百分百信任,闻言也没有去细想,一个从梵音宫逃出去的杀手,为什么会一直在离蜀都这么近的襄平? 她放下心防,转了脚步,往宋闵知所在的小巷里去。 正在这时,背上的苏月爆发一声巨呵,“快跑!别相信她!” 张曼兰还没有反应过来,宋闵知就已经闻言而动,趁她愣神的功夫,抽剑出鞘,纵身一跃,朝她刺来。 宋闵知的功夫不如张曼兰,就算她还背着一个人,闪开这一剑也毫不费力。 但此刻的她,闪不开。 她不明白。 梵音宫那么一个吃人的地方,宋闵知是她唯一的温暖,当初生死搭档自相残杀的那一场战斗,她抱她一起滚下山崖,最后只能有一个人上去,另一个人必须死。 张曼兰自己不想死,也不想让宋闵知死,她冒着被甄临风戳穿的风险,自己一个人爬上去,硬说搭档已经死了。 这就相当于她不仅把活下来的机会让给了宋闵知,而且用自己余生的自由作为交换代价,换她脱离地狱苦海。 如果不是当初甄临风没有追究,她已经死了。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不变的生死情谊,却变了,对方用剑尖对着她。 为什么? 正文 我就是一坨屎 高手过招,一瞬一息都是决定胜负的关键,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张曼兰却在发愣。 宋闵知一剑刺向她的左胸,那一剑挟雷霆之势,若中一剑,她必死无疑。 但宋闵知却不知道,张曼兰的心脏长在右边。 因为当年她成功逃离梵音宫的时候,张曼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还是后来左胸中剑没死,甄临风给她找的大夫诊出来的。 宋闵知不知道,苏月也不知道。 就在利剑即将刺穿胸口的时候,苏月突然发力,狠狠压着张曼兰往下一坠,张曼兰不防她突然来这么一下,又是正在怔愣中,双膝一弯,竟然直接跪到地上去了! 苏月在张曼兰背上,自然比她高一截,而宋闵知瞄准的是张曼兰的左胸,她一跪,苏月就暴露在了利剑之下。 张曼兰想反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宋闵知的剑直插过去,苏月立即伸双手握剑企图减缓一点冲击力。 宋闵知一见她这样,手下更加发狠使了两分力,长剑直接穿透她的肩胛骨,而剑身上,还握着一双鲜血淋漓的手。 鲜血滴在张曼兰身上,她才完全反应过来,只用单膝跪地,另一只脚往前面一踹,宋闵知脚上被重击,身子往前倾了一下,然后迅速稳住,把剑抽出来,后退两步站稳。 张曼兰趁机站起来,调转脚步跑入一开始看好的那条小街道。 在进入街道之前,她迅速回头,从袖子里面抖出来一柄匕首,狠狠往前一掷,匕首疾飞而去。 宋闵知迅速侧身一闪,却没想到,刚刚撞上那飞过来的匕首! 张曼兰跟她少说也搭档了好几年,对她了解得很,知道这一击会落空,干脆将她会闪躲的方位的计算好,这一刀飞过去,宋闵知不闪还好,一闪就正好撞到刀刃上。 这就是活生生的自己往刀上撞的例子! 张曼兰的腕力非人般强悍,匕首直接扎进宋闵知的肩膀,巨大的冲击力和疼痛阻住了她的脚步,张曼兰立即转身闪进一条胡同里。 等宋闵知追上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与此同时,张曼兰心绪乱得跟一团麻一样,苏月垂在她身前的双手不断的往下滴血,肩膀上的伤也严重,她忍不住问,“苏月,你怎么样?” 苏月伤上加伤,似乎耳边的呼吸声都微弱了些。 可现在四处都是追捕的杀手,医馆药堂都不能再去了,只能硬扛着。 张曼兰警惕的四处环视,见暂时安全了,就把苏月放下来,撕了自己的衣摆,先给她把受伤和肩上的伤包好,至少流血的速度要慢一点。 等她缓过来一点儿了,才开始带着她四处躲藏,接下来的半天,幸运的避开了追捕的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客栈也不能再住,张曼兰找了一处桥洞,捡了些干枯的树叶,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垫在上面,让苏月睡上去。 下午顺便买了两个馒头,现在已经冷了,她递一个给苏月,才发现对方两只手都已经伤了,包扎得比馒头还大一坨,根本拿不住东西,便喂她。 苏月把头一偏,说:“谁要你做好人了?” 张曼兰把馒头放在她怀里,也不管她,自己另外拿了个馒头沉默的啃着。 等啃完了馒头,又去找了些干树枝,点了堆火,烤了一阵后,已经过了些时间,她把目光看向苏月怀里那个没有动过的馒头,说,“吃么,不吃我睡了。” 苏月被气得牙疼。 要是张曼兰刚才跟她争吵几句比如‘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或者‘你既然看不惯我又为什么要救我。’之类的言语,她心里反倒好受一点。 结果对方直接把馒头丢在她怀里,一副你爱吃不吃的样子,等晾了她一会儿,又来一句‘你不吃我睡了。’ 简直就像一脚踩在了沼泽地里面,让人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 说实话,她是饿了的。 这两天几乎可以说是粒米未进,不饿才怪了,但一看到张曼兰那张脸,赌着一口气说,“不吃!” 结果张曼兰当真就离她稍微远点儿,抱着匕首睡了! 苏月:“……我草你大爷!” 张曼兰当做没听到,只是转了个身,背对着她。 饿着饿着就饿习惯了,慢慢睡着了,但半夜间,苏月觉得体内像有一团火在烧一样,过一会儿,又觉得冷得像一条狗,难受得直哼哼。 张曼兰本来就不敢睡得太深,听见她哼哼就醒了。 刚才拢的火堆已经灭了,只留下零星的炭点,她重新捡了树枝干柴,把火堆点起来,凑到苏月面前一看,只见她满脸不正常的潮红,脸上还挂着冷汗,眼睛虽然闭着,但扭过去扭过来,嘴里还迷糊的说着什么。 张曼兰伸手往她脑袋上一探,沉默的收回手。 ——发烧了。 她身上这么多伤,发烧也在情理之中。 张曼兰自己的衣服已经没得撕了,她撕了苏月的衣摆,在河边沾了冷水,敷在她的额头上。 她手上什么都没有,也不敢放苏月一个人在桥洞下面,这是她唯一的法子。 苏月本来是已经醒了,但不想睁眼,感觉到额头上的冷水帕子,睁眼看见张曼兰坐在旁边,难得的没有再说两句涨人的话,安静的呆着。 张曼兰估摸着时间,拿下她额头上的布条,重新沾了冷水放在她头上。 如此来回几次,沉默了很久的苏月突然开口,“张曼兰,你就是一条狗。” 苏月这些年来,见她一次就要口头攻击她一次,她这人也喜欢在口头上逞强,就随她去了,仍然不搭腔。 “不明白宋闵知为什么要杀你吧?”她这一问,正戳在张曼兰的心口上。 张曼兰喉咙有些干涩,“为什么?” 这个时候出现在襄平的梵音宫杀手,只能是甄临风派出来的,但是她不明白,宋闵知为什么会听从命令,来杀她。 苏月突然哈哈大笑,“因为你是一条狗啊!哈哈哈哈!” 张曼兰垂下眼皮,遮住略暗淡下去的眸子,抱着匕首沉默的样子,其实只是在沉默,但看在苏月眼里,她像被全世界遗弃了一样。 “你在伤心什么?又在难过什么?张曼兰,你以为你亏欠的是宋闵知那个婊子吗?呸!你亏欠的是我!”苏月咆哮着,愤怒使她的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个什么东西‘啪’的打在张曼兰的脸上,她低头一看,是一只草蚱蜢。 现在市面上很多这种草蚱蜢卖,一个铜板就能买两个,还能免费让小摊老板帮你点个眼睛,是很常见的东西。 但张曼兰却愣住了。 因为,这只草蚱蜢,是她编的! 当时编到最后蒲草不够长,蚱蜢的尾巴没有多余的草来编,所以这是一只没有尾巴的蚱蜢。 而摔在地上的这只草蚱蜢,也没有尾巴。 她把这小玩意儿送给了宋闵知,后来没在对方的的手里见过,宋闵知说不见了,可能是放哪儿找不着了。 因为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也就没在意。 可是现在,宋闵知的东西却出现在苏月的手里。 张曼兰拧了拧眉,说,“这东西也不值钱,你偷它来做什么?” 苏月冷笑一声,“我偷谁也不会偷一个婊子的东西,这本来就是我的!” “这东西是我亲手编的,送给了宋闵……你说,这是你的?” 张曼兰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了,脑子里好像又有一条线,把所有的东西都串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的猜测太没有道理,下意识道:“这……不可能!” 苏月道:“是啊,宋闵知才是你的生死搭档,我算什么?我就是一坨屎!” “你知道宋闵知今年多少岁吗?”苏月说完,自问自答,“宋闵知今年十八,我今年二十,而你,今年是二十一吧。” 张曼兰攸的睁大双眼,“不可能!宋闵知今年二十!” “呵!” 跟话题完全不相关的一句话,却是印证张曼兰猜测的一句话。 梵音宫的杀手身为学徒的最后一场战役,就是杀掉自己的生死搭档,但是当时的她们,都不知道。 张曼兰同一批进入梵音宫的女孩儿,就她一个人最大,除了宋闵知比她小一岁,其余的大都只有六七岁,最小的,只有五岁。 张曼兰刚被从大秦运到蜀地的第一天,就被灌了药水丢进角斗场。 那时候记忆虽然没有了,但是天性还在,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更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但仍然特别熊,天不怕地不怕,一副能日天日地的样子。 角斗场只是个名字,其实就是一座山,山脚修建了一个训练场,女孩儿们的住所也在旁边。 山上是没有被人为干涉过的原始森林,最大的特点,就是凶险,里面各种猛兽毒物,在山脚睡觉的时候,都可能被野兽袭击。 张曼兰去的第一天,和三百个孩子,被一起丢进了山里。 每人只发一柄匕首,没有水,没有食物,进去呆三天,三天后才允许往山下走,至于能不能活过这三天,就看你自己了。 小张曼兰睁眼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手下是潮湿的草皮,周围似乎有人,她喊道:“有人吗?” 周围顿时一片细细索索,还有人在哭泣,一道声音回答,“有人,这里三百多个人呢。” 张曼兰‘呀’了一声,“三百多个?我怎么一个都看不见?” 有个人用脚尖轻轻的踢了一下她的小腿,“你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不会瞎了吧?” 她回忆了一下,发现记忆里面一片空白,只有个张曼兰的名字,她记不得什么时候被咬了,又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但是小腿上确实有点儿刺刺的疼。 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可能是心大,她居然并不觉得害怕,摸索着站起来,嚷了一嗓子,“喂,我们这是在哪里啊?要干嘛啊?怎么感觉这里凉飕飕的?有没有好心的小伙伴扶我一把啊?这地儿好像挺不好走啊……哎哟~” 大家都是小孩子,全都被吓坏了,只有她一个人还跳脱得不得了,见她虎里虎气的,也没人来扶她。 张曼兰往前爬行了两步,摸到一双脚,她抱着这只脚站起来,一边说,“哎,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妹儿,脚借我扶一下不介意吧。” 小苏月被吓坏了,看着眼前这个虎背熊腰的大傻妞儿把自己的腿当做柱子扶着站起来,一句话都不敢说。 张曼兰顺着她的腿爬起来,一点儿都不客气,直接扶着她的肩膀,道:“小妹儿,扶一下啊!” 正文 有毒 林子里面就没有一块儿平地,一个瞎子如果不要人扶,可能一跤摔下去脑袋就砸在尖石头上砸死了。 没有人吭声,张曼兰说,“你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苏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大家,希望她们帮她一把,把靠在她肩膀上的傻大个儿弄走。但这里的人岁数都小,张曼兰最年长,又长得人高马大,十岁看起来跟十几岁一样,一众小女孩儿在她面前跟小鸡崽子没两样,随便挥一挥手就能把她们扇趴下。 大家都是陌生人,没人为了苏月出头。 张曼兰看不到大家的表情,还自个儿嘚啵嘚啵的起劲儿:“你们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做什么啊?什么时候走啊?我们一起呗!哎?我家在哪儿?……我怎么想不起来我家在哪儿了?” 这时,突然有人尖叫了一声,“啊!那是什么?!”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头顶一颗参天古树上盘踞着一条巨大的蟒蛇,蛇身能有她们大腿粗细,在树枝上盘踞了一圈又一圈儿,根本看不出来多长。 女孩儿们同时爆发出震耳的尖叫,轰然一声散了,朝各个方向逃散,只有几个年龄较小的,吓得站在原地哇哇大哭。 苏月吓得浑身血液冲上头顶,拉起靠在身上的张曼兰转身就跑。 张曼兰一个睁眼瞎,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边跟着跌跌撞撞的跑,一边道:“你们看到什么了?跑什么啊!” 苏月鬼使神差的转头去看,却看到了令她魂飞魄散的一幕—— 盘在树枝上的蟒蛇已经从树上下来了,缓慢的朝一个正被吓哭的女孩儿游过去,接下来的一瞬间,蟒蛇突然袭击咬住女孩儿,用身体紧紧缠住它的猎物,然后在竖起前身同时,将嘴张大,直接把那女孩儿的脑袋含进嘴里,一点一点的蠕动上下颌,女孩儿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蛇嘴里。 苏月终于忍不住怪叫一声,拉起张曼兰跑得更快了。 张曼兰被大家的情绪感染,脸上也终于出现了点儿怕兮兮的表情,瞎着眼跑一步绊一步的被苏月拉着。 她如果看到面前发生了什么,应该庆幸苏月没有丢下她一个人跑了。 一口气跑了很远,连张曼兰都跑不动了,她大力拉着苏月停下来,喘着粗气说,“小妹儿!我,我实在是跑不动了,你们到底看,看到了啥啊!” 苏月心有余悸的往后看了一眼,确定已经在安全距离了,才小声的说,“好大一条蛇,吞人了……” 张曼兰瞬间噤声,连呼吸都不敢放重了。 吃人的蛇…… 那得该是多大一条?这里又是个什么地方?还有多少条这样的蛇? 自己还是个瞎子…… 张曼兰绝对是个没脸没皮的熊孩子,闻言立刻就紧紧的抱住苏月,有点儿紧张的说,“小妹儿啊,这里这么危险,我一个瞎子,连路都看不见,你可不能丢下我啊!你丢下我我肯定就死定了!你走哪儿就把我带哪儿好不好?好不好?” 苏月被一个陌生人这么抱着,有点儿不自在,但她脸皮薄,不懂得怎么拒绝人,只能扭捏道:“好,我不丢下你,你先松开我。” 张曼兰没有亲眼目睹蟒蛇吞人,心理阴影的面积小,一得到对方的承诺,立即把刚听来的恐怖事件抛到脑后,喜笑颜开道,“是你说的啊!拉钩上吊不许变,谁变谁是狗!” 说着还伸了个小手指头出来,她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去拉苏月的手,强行拉过人家的小手指,跟自己拉了个勾,还盖了章,毫不吝啬甜言蜜语的夸道:“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苏月反而不好意思,腼腆的笑了笑。 三百多号人因为一条蟒蛇全散了,其他人不知道逃去了哪儿,张曼兰身边只有苏月。 一直到中午,两人都饿了,但她们身上没有任何吃的,连水都没有一口,苏月身上还有一把匕首,张曼兰连匕首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丢了。 张曼兰的肚子咕噜叫了好几声后,她问苏月,“小妹儿,你会抓鱼吗?” “不会。” “你会打猎吗?” “不会。” “那你会什么?” “什么都不会。” 张曼兰:“……” 她倒是会打猎会抓鱼还会烤野味,但关键是,她现在瞎啊! 连猎物都看不到,还能指望猎物自己到碗里来么?! 过了会儿,张曼兰感觉有什么东西递到了自己面前,她伸手一摸。 尼玛! 一把草! 苏月小心的说:“我们还有三天才能下山,没有吃的,要不用这个垫垫肚子吧?” 张曼兰道:“吃草?会不会烂肚子啊?” 苏月煞有其事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很认真的回答:“应该不会吧……” 三天!张曼兰一顿不吃就饿得直叫唤,最后在苏月的怂恿下,她试着嚼了一把草。 咬了一嘴就立即吱哇叫唤,“小妹儿,你吃了吗?快吐出来!这玩意儿这么难吃,肯定有毒!” 两人饿着肚子在山里面游荡了一天,还好,没有碰到什么危险。 张曼兰满脑子都是一个大字——饿。 她问苏月,“小妹儿,你看看这山里有没有什么能吃的,我好饿啊……” 苏月说:“我也很饿,可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吃……哎!有了,那里!” 苏月双眼亮晶晶盯着前面一颗树,树上结了零星几个青果子。 光看样子的话,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而且都是青疙瘩,明显还没有成熟,但是比起草来,这个要好上太多了。 等走近一看,苏月的语气又落寞下来,“可是我不会爬树啊。” 这树长得十分正直,直上直下,最低的树杈子矮小的她们也够不着。 张曼兰一听,立即来了精神,“树?哪里?领我过去摸摸!” 她看不见,就只能用摸的了。 苏月领她到树下,摸了直溜的树干,兴奋道:“我会爬啊!你给我看着啊,给我说说果子在哪里,我去摘!” 苏月有点担心,“你看不见,能不能行啊……” 张曼兰直接撸了袖子就上了,跟猴儿一样,爬得无比轻松,只是站上树杈的时候费劲儿了点儿,因为看不见,只能摸索着一点一点挪。 苏月在树下给她说到底是该往前还是往后,果子在哪儿。 因为看不见,本来很容易的事情就变得无比费劲儿,张曼兰怕一脚踩空摔下去,每一步都挪动得很谨慎,最后只勉强摘到了两个拳头大小的果子。 她把果子丢下树,等她抱着树干滑下去,苏月已经把果子捡起来了。 两人一人一个,刚好能先垫垫肚子。 可就在往嘴里送的时候,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两个小女孩儿,又快又准的抢走了她们到嘴的果实。 苏月气得眼睛都红了,指着她们道:“你们怎么这样!想吃的话树上还有,为什么要来抢我们的?” 两个女孩儿其实早已经在这里蹲了好久了,但由于不会爬树,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吃不着。 而张曼兰和苏月,一个瞎子,一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样子,不抢他们的抢谁的? 其中一个女孩儿生怕张曼兰他们再抢回去,什么都顾不上,迫不及待的把果子往嘴里塞,三两口就吃完了,但压根儿没填饱肚子,于是眼珠子一转,把主意打到了另一个女孩儿手里拿着还没来得及吃的果实。 另一个女孩儿,正是小宋闵知! 宋闵知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上突然就一空,再看的时候,自己手里的果子已经到了别人的手上了。 那个女孩儿再次囫囵吞下果子,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儿。 然而,饱嗝儿还没有打完,她突然整个人就浑身抽搐,口唇泛紫的躺在地上抽搐,没过多会儿,竟然就没有气儿了! 在场的另外三个女孩儿都看呆了,苏月结结巴巴的说,“这个果子……有毒!” 张曼兰顿时就吓了一跳,“哎呀妈呀,还好她先吃了!什么毒啊,严不严重?” 她看不见,只听到刚才有人吭哧吭哧的的啃来着,这会儿一听说有毒,第一反应就是‘还好还好我们没吃’。 然她只知道有毒,不知道是剧毒,还觉得最多只是跟她一样,瞎一瞎眼,或者哑一哑喉咙。 苏月的脸上又青又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宋闵知惊恐的看着地上还睁着眼睛的死人,跌跌撞撞的跑了。 她一个人也害怕,其实内心里是想留下来跟张曼兰他们一起的,但是自己刚刚才抢了她们的果子,她知道她们肯定们不会接纳自己,于是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找她算账,先跑了。 张曼兰听到声音,问苏月,“是不是跑了一个?” 苏月点头,而后想起来她看不见,补了一句,“嗯。” 张曼兰对着脚步声远去的方向大喊,“小缺德!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抢东西!” 苏月很怕地上那具尸体,往张曼兰身边挪了挪,抱住她的手臂,说,“我们快走吧,这里好可怕。” 宋闵知听到张曼兰在背后的喊,还专门转过头来把这两人的脸记得深刻些,以后好饶了走。 正文 劫后余生 宋闵知跑了,偌大的林子里面就只剩下苏月粗重的呼吸声,张曼兰还以为那女孩儿最多也就是晕过去了,仗着自己眼瞎,也看不见别人中毒后的惨状,站着说话不腰疼,把她的肩膀一拍,豪气道,“别怕,有我呢!” 地上的死人嘴唇是紫的,脸却是青的,苏月哆哆嗦嗦道:“她……她死了!” 张曼兰呆了,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然后瞬间弹跳起来,像个无尾熊一样扒拉在苏月的身上,“什么!死了?死人了?!” 苏月瘦瘦小小的,哪里经得起她这样抱,顿时两个人就一起坐到地上去了,苏月又怕又痛,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摔成八瓣了,呲着牙道:“你先起来。” 张曼兰当真立即放开手,不过站起来后就立即拉住她的手,呲溜一声顺便找了个方向逃窜,看样子似乎是想离那具尸体远一点儿。 她自己跑得跌跌撞撞,苏月也被拉得跌跌撞撞,来没来得及喘口气,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咆哮。 她下意识的转头一看,看见已经逃跑的宋闵知又跑了回来,只是,她身后还追了一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猛兽。 那猛兽似猪似象,体积比成年豹子要小一点,长着一对蒲扇大的耳朵,眼睛有婴儿拳头那么大,但黑眼仁而只有筷子头这么大点儿,并且有一条长长的鼻子,浑身长着又黑又长的毛,张嘴一吼,嘴里黄黄的獠牙清晰可见。 看样子是宋闵知逃跑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惊动了它。 苏月的瞳孔骤然猛缩,大吼一声,“快跑!”拉着张曼兰就开始跑。 但张曼兰是个瞎子,速度快不起来,没跑两步踩进一处凹凸不平的地势里,绊了一较,摔倒在地上。 苏月手忙脚乱的去扶她,抽空往后面一看,只见宋闵知竟然是追在她们身后跑! 要是她一个人也就罢了,关键是她身后还追了一头不明种类的猛兽,她一跑过来,那凶兽也被她引了过来。 苏月一边把张曼兰扶起来,一边朝她吼,“你别跟着我们!” 但宋闵知完全不理她,仍然直直的朝她们冲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转个眼的功夫,一人一兽就要到了她们面前,苏月刚把张曼兰扶起来准备跑,宋闵知却突然往前跨一大步,一把抓住张曼兰的手,狠狠把她往后一拉,直接把她向那凶兽推去,自己却趁着机会跑了! 张曼兰重心不稳,踉跄往前一摔,正好朝那凶兽摔去,那凶兽一低头,直接把她拱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以这凶兽的体积,如果说是苏月,或者其她小孩儿,就能直接被拱飞出去,但是张曼兰又高又壮,体重破百,所以只在地上滚了几圈儿。 张曼兰滚势还没停下来,那凶兽已经迈动蹄子,露出着一口獠牙就朝她过去了。 这一大嘴,目标是她的头。 这凶兽还没有成年,但一口咬爆一个小孩儿的头,只是张张嘴的事情。 苏月见状,拔出一直别在她后腰的匕首,咬着牙冲过去。 凶兽正忙着对付张曼兰,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个人,让苏月有机可乘,一刀捅了个正着。 这凶兽看着凶猛,可身上的皮却非常薄,苏月一刀下去,竟然直接把刀刃全都扎进它的身体里面,只留了一个刀柄还在外面。 这畜牲吃痛,发狂的狂甩身体,苏月和它距离最近,首先受到波及,被直接甩出好远,腰部撞在一棵树的树干上,顿时下半边身子都没有知觉了,怎么爬都爬不起来。 但她聪明,知道死也要把唯一的武器紧紧握在手里,匕首被她从抽出来,凶兽的身上留下了一个血窟窿,正滴答滴答往下淌血。 在场只有两个女孩儿,一个瞎了,一个半身不遂,面对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怎么看都没有活路。 而一颗参天古树后面,宋闵知双手抓着树皮,把自己瘦小的身形藏在巨大的树干后面,紧张的看着远处这一场战役。 她被一具尸体吓得慌乱逃窜,没有看清楚路,一脚正踩在那头正在睡觉的野兽身上,差点葬身畜牲之口,现在的她,是无路如何也不敢一个人四处乱跑了,总觉得其他地方也有什么未知的危险。 那边,被扎中了屁股的凶兽明显后盘无力,虽然被激怒,但只能一瘸一拐朝苏月过去。 它硕大的眼珠里面满是红色的血丝,里面凶光毕露,不断的咆哮了,想一口咬死这个让它吃了这么大亏的人。 苏月想爬起来,但下半身完全没有知觉,像腰部以下都被截肢了一样,根本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她吓得面色惨白,竟然直接尿了! 不管以后的苏月多么睥睨四野,多么身手高绝,但此时,她只是一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平凡小女孩儿。 凶兽一步一步的靠近,每一步都在宣判她离死亡更近了一些。 张曼兰虽然看不到,但其他感官还在,也还听得到,知道刚才是苏月救了自己,也知道那凶兽弃了自己,把她当着目标了。 “喂!你在哪里!你怎么样?”张曼兰朝虚空大喊,摸索着站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听四周的动静,凭着感觉前进。 苏月残存了最后一丝理智,骤然把手中的匕首朝张曼兰的脚下丢去,大喊,“捡起脚下的匕首,往前跑十步有一处凹凼,跳过去!再跑五步!往右边横着刺!” 这是她们唯一的机会了。 要是她被咬死,下一个就是张曼兰。 而她现在站都站不起来,张曼兰虽然下,但好歹还行动自如。 这是一次豪赌。 一个瞎子,对黑暗有本能的畏惧,看不清楚周围的路,也看不清楚周围的环境,你让她走两步,她都会往前面先探探脚,确定是平地了再走。 而现在,却让她在地势复杂的森林里面横冲直撞的跑,她能做到吗? 而且人都是自私的,现在凶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张曼兰虽然是一个瞎子,就算跑也跑不掉,但是求生的本能只会驱使她第一时间弃刀逃跑。 毕竟让这样的她和一头这么凶的野兽搏斗,无异于是卵与石斗。 苏月指引的方向,如果张曼兰成功做到,就会一刀直接刺进凶兽的脖子里,不一定能一刀毙命,但至少能让它瘫下。 苏月眼睛里都装满了泪,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哭声,紧紧的盯着张曼兰,生怕她丢下自己跑了,那样的话,她就一丝活路都没有了啊! 在她的注视下,张曼兰竖起耳朵,仔细的辨别哭声的方向,毫不犹豫的蹲身摸起匕首,按照她的话,大步往前冲。 跑了十步,又按照指引跨了一大步,再跑五步,手上运足力气,狠狠的往右边横着刺过去。 然而。 理想与现实总是有出入的,也许是苏月估算的步数不准确,也许是张曼兰跨的步子太大或太小,也有可能是两人的默契不够,卯足力气的一击,却刺了一个空,匕首恰恰从凶兽的背上擦过去,只削落了几根漆黑的毛,连皮都没划破。 苏月从一看她挥刀的角度,就知道计划失败了,几乎是在她手擦过凶兽背脊的同时,苏月就大喊,“刺空了!闪开!” 她这才发现,让一个瞎子直接一刀就把一头凶兽捅死,是不可能的。 张曼兰反应也迅速,立即收手不管不顾的往旁侧一滚。险险的躲开了凶兽的回击。 这凶兽的智商不高,体型算不上巨型猛兽,但行动却略迟缓,不如豹子的猛兽矫健。 它又被张曼兰吸引了目光,等她从地上爬起来,它才用前蹄狠狠的刨了刨地,直冲过去。 苏月紧盯那凶兽,它一动,看准它的势头,立即大喊:“往前跑三步蹲下,匕首朝左横砍,剁它的脚!” 这畜牲被捅了一刀也能拖着脚步行动,若是再在它身上捅一刀,恐怕它也能拖着伤行动,但只要砍到它的蹄子,就算不死,但行动肯定会更加迟缓一些。张曼兰每往前迈一步,都总觉得黑暗的前方是一道万丈深渊,再踏一步就要掉下去,但她硬着头皮,听着苏月的话动作。 万丈深渊只是她想象出来的,苏月的话才是真的,她要相信她,不然只能两人只能抱在一块儿死。 它按照苏月的话,这次横砍的时候,明显感觉砍到了凶兽的蹄子。 可她的力不够大,只入肉三分,就再也往前进不了分毫了,并且片刻之后,凶兽就缩回了伤蹄。 那凶兽吃痛,张嘴就朝她的手咬过去。张曼兰明明看不见,但脑海里有一个和凶兽的行动轨迹一样的虚幻影子。 —— 那是她根据所感所听想想出来的模拟景象。 凶兽张口咬过来的时候头颅带起了风,大张的嘴离张曼兰的手越近,她鼻尖就闻到越浓重的恶臭味。 她迅速缩手,右手疾速往后,果然又摸到了一只蹄子! 那是凶兽的后蹄! 她右手抓蹄子,左手握刀,凭着感觉狠狠的向手里的蹄子砍过去。 这次砍得重,并且砍到了实处,凶兽一嘴咬空,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就‘嗷~’惨叫了一声,迅速缩蹄子,却被张曼兰死死的抓住,又补了一刀。 人的潜能总是无限的,危急时刻,张曼兰竟然直接把它的蹄子砍断了一只! 凶兽没了一只脚,站立不稳,身躯歪了歪,苏月立即大喊,“站起来!手往前移动半丈,往下刺!” 苏月数瞬间从地上站起来,估摸着半丈有多长,将匕首垂直刺下。 这一刀直接刺进了凶兽的头颅,它发出最后一声虚弱的哀鸣,身躯轰然倒下。 张曼兰斗红了眼,抽出匕首,又是狠狠几刀,把凶兽的头颅扎成了筛子,血溅了她满脸。 死了。 当这两个字传达到张曼兰的脑海里的时候,紧绷的一根弦松了,她骤然失力,跌坐在地上,手脚软得不像自己的。 苏月也狠狠松了一口气,撑着身躯的手猛然一松,任自己瘫着躺在地上。 劫后余生! 缓了很久,苏月才缓了过来,眼睛朝张曼兰的方向看过去。 对方似乎也在找她,她看着这张又黑又宽的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张曼兰也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得意道:“怎么样!我厉害吧!”她的本意是想跟苏月相视一笑,但她空洞的眼睛看的并不是苏月,而是某一处山坡上的一颗草。苏月不得不出声提醒她,“我在这里……” 张曼兰听见声音才发觉不对,目光寻着声音看过去,嘿嘿笑道:“嘿嘿,我看不见嘛,不好意思啊!” 正文 你不许跟着我 在一众身材细瘦白净的小女孩儿里,张曼兰实在是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 鲜血飚到脸上,在别人那儿就是白皙的皮肤上有妖冶的红,在她那儿就是黑旋风李逵在杀猪。 苏月忍不住提醒她,“你脸上溅血了,擦一下吧。” 张曼兰把衣摆提起来盖在脸上就是一顿搓,血没擦干净的,反倒在脸上抹匀了,一张脸看起来红里透黑,黑里透红。 苏月:“……” 张曼兰自己却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个什么样子,等休息得差不多了,她爬起来,寻着方向摸过去,“你在哪儿啊,刚才是不是受伤了?来我给你看看!” 她一说,苏月才想起来,道:“脚动不了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张曼兰摸过去蹲下,试着扶她起来,但苏月下半身没有一点儿力气,两人折腾半天,从一个人起不来变成了两个人起不来。 张曼兰也瘫在地上去了——累的。 毕竟是两个小女孩儿,折腾这么久,早累了,两人背靠着背坐了一会儿,就不知不觉得睡了过去。 远处的宋闵知就这样远远的看着他们,也靠在树干上眯了一会儿。 张曼兰心大一点儿,一觉就睡得跟昏过去了一样,苏月没睡多大一会儿,就醒了,静静坐着等张曼兰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腿似乎开始有了知觉。 等张曼兰一觉睡饱,她已经可以小幅度的挪动脚步了。 张曼兰揉了揉眼睛,木然呆坐了半晌,突然仰天就是医生长啸,“好饿啊~” 她一说,苏月也开始觉得饿。 张曼兰咆哮完,突然顿住了,并把目光投向一个方向。 她突然这样,苏月心头一紧,以为又是什么猛兽来了,赶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结果发现那方向除了一颗一颗的树,什么也没有。 她心里没底,立即问,“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张曼兰用下巴指了指虚空处,说,“你看,那头不知道是啥的东西能不能吃?应该是能的吧!” 她说着,还吸了一口口水,苏月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他们刚刚斩杀的那头凶兽。 苏月无奈的把她的头的掰转了一个方向,对着那头死兽的尸体,说,“它在那里。” 张曼兰又吸了一口口水,对着那头死兽说,“能吃的吧!” 苏月看了看那凶兽的尸体,犹豫着说,“应该能……吧。” 虽然丑是丑了点儿,但毕竟是肉,应该大概也许……是能吃的吧…… 苏月道:“不过,这个要怎么吃?总不能骑到它背上去直接啃吧?” 张曼兰说,“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捡点干柴来烤了它!” 苏月拦着她,说,“还是我去吧!你看也看不见,别走丢了。” 张曼兰问:“你能动了?” 苏月道:“嗯啊,你在这儿等着我,我不走远的。” 张曼兰心安理得的坐下,跟缝纫机一样的点头,“好的好的。” 现在恰恰是夏天,湿木一大堆,干柴却没有多少,苏月怕张曼兰独自一人遇到什么危险,也不敢走远,只敢在附近转悠,好半天也没拢到多少柴火。 她正四处搜索的时候,一个人抱着一大堆枯木站在她们面前,她一看,是宋闵知。 苏月一开先对宋闵知这个人无感,不喜欢也不讨厌,她抢她们的果子,她虽然生气,但气过了也就算了。 大家都饿极了,她不赞同这种做法,却可以理解。 但是后来宋闵知为了自己活命,把张曼兰推出去送死,她就很很生气了。 大家都想要活命,是你自己招惹了猛兽,为什么要别人去送死? 而且张曼兰看不见,连跑都没得跑,这不是百分百会死吗! 现在一想,她为什么跟着她们?肯定是早就想好了要拿她们两个当替死鬼! 女孩子之间,有三件事只要做过其中之一,友情就会急速升温。 —— 睡过一张床。 一起洗过澡。 一起生死患难。 虽然一开始有些害怕张曼兰,但苏月从进这片林子起,就是张曼兰在身边,对她的感情肯定要深一些。 并且刚才对方选择留下来救她而不是自己跑,她很感动。 她为了救张曼兰没有自己跑,张曼兰为了救她也没有自己跑,苏月觉得她们之间已经可以算很好的朋友了。 宋闵知曾经害死她的朋友,她当然不高兴。 她不会隐藏情绪,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苏月不想跟宋闵知再有过多的交集,一看见她直接掉头就走,没想到对方却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走了两步,苏月忍不住了,回头气鼓鼓的对她说,“你不许跟着我!” 到底是个直性子的小孩儿,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只是不会骂人,所以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杀伤力。 宋闵知小心看了她一眼,把捆成一捆的柴火往前递了递,说:“这是我找的,给你。” 苏月总算知道自己半天只找了一小捆柴的原因了! 夏天的干树枝本来就少,宋闵知提前把这一片儿的干树枝都搜拢到自己手里了,她能找到才真的是见鬼了! 但是! 她是一个有骨气的小孩儿!怎么能为一捆柴就妥协了? 苏月道:“拿回去,我不要你的柴。” 宋闵知抱着自己的柴火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越走越远,眼眶里滴下好大几颗眼泪。 附近都没有枯枝了,苏月被迫扩大了搜索范围,好半天才拢了一捆柴回来。 张曼兰摸着肚皮饿得嗷嗷直叫唤,“你怎么才回来啊,我差点扒树皮吃了!”苏月只字没提宋闵知,道:“这里柴少嘛。” 张曼兰凭着感觉把那凶兽扒了皮,割了够她们两个人吃三天的肉,摸索着用两根干树枝钻了好久,才终于冒出点儿火花。 苏月用这点儿火花点了火,把串好的肉放在火上烤。 这周围没有河,肉也洗不了,串在树枝上还在往下滴血,张曼兰看不见,苏月一想到接下来的三天要吃这种东西,脸都绿了。 但是没有条件的时候,屎都是香的,她心里嫌弃,结果等肉烤出来的时候,她吃得一点也不少。 说实话,这肉是真难吃。 张曼兰的烤肉技术本来还是可以的,但是看不见,就不知道到底熟了没熟,火候也把握不好,基本上都是外层已经糊成碳了,里面还是生的,咬一口都还在冒血水。 而且什么调料都没有,如果不是饿极了,狗都不吃这东西。 苏月更辣鸡,直接吧里外都烤成了一块儿碳。 生肉吃不下去,最后两个女孩儿吃了一肚子的碳,勉强能尝出一丢丢肉味。 两人吃过东西之后,就迅速的转移阵地。 这里的血腥味儿太浓了,说不好会引来什么猛兽,一定要换地方。 苏月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把烤好的一堆碳打包起来背在背上,搀着张曼兰往前走。 走了两步,看见宋闵知怯怯的站在旁边,眼含祈求的盯着她。 就算是碳,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苏月假装看不见,走了两步后,总觉得那道目光如芒在背,她想了想,还是解了包裹,取了两块儿肉放在地上。 她没有让宋闵知过来拿,也没有说这是给谁的,只是直接放到地上,谁爱拿就拿,爱吃就吃。 她心肠并不冷硬的小孩儿,做不到心如磐石。 见她们走远了,宋闵知才小跑过去,捡起地上的肉块儿,狼吞虎咽的吃了一块儿。 她还想吃第二块儿,但她自己没有独立打猎的能力,连爬树摘个果子都不会,现在吃完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多看了两眼手上的肉,还是死死的忍住了想吃的冲动。 苏月带着张曼兰走出一段距离,发现不怎么对,转头一看,果然看见宋闵知远远的跟在她们后面,她一转头去看,对方就怯怯的盯着她,像生怕被赶走一样。 苏月用眼神赶了好多回,对方一点儿都没有自知之明,她也就不再浪费时间了。 愿意跟着,那就跟着吧。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张曼兰他们幸运的没有再遇到什么危险,靠着像碳一样的烤肉,捱了三天,等下山的时候,她们的脸都已经吃得跟烤肉一个颜色了。 这三天里,苏月被宋闵知的眼神看得有些受不了,再给了两回烤肉,自己每顿少吃一块儿。 下山的时候是三个人,但张曼兰以为只有两个人,苏月也当做只有两个人,而宋闵知,则继续远远的跟着。 这三天里,不是没有人想尝试提前下山,但刚刚靠近出口,就被利箭射杀,此刻一排尸体正摆在出口处,杀鸡儆猴。 苏月看这一排排断绝了声息的人,有好几副面孔,三天前她还眼熟过。 张曼兰失去了光明,苏月却因为一双正常的眼睛,比她更早明白这个竞技场的残酷。 她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从一排尸身旁边越过,张曼兰察觉到她的异常,道:“你抖什么啊?是不是冷?不对啊!现在哪里冷了?” 一群挎着刀的黑衣人围了山,防止有人逃跑,此刻,她们面前也有几个冷面的黑衣人。 苏月生怕张曼兰说错什么话,赶紧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说话!” 张曼兰果然听话的闭了嘴,然而,没闭多久,她就模仿着苏月紧张兮兮的声音,凑到她耳边道:“为什么不能说话啊。” 正在此时,一个黑衣人走过来,把她们带到一处空地里。 空地就在山脚下,是露天的,明显是人为修建起来的一处类似校场一样的地方。 场上已经有许多人,都是三天前一起上山的那群女孩儿,但明显的,人数已经锐减了下来,苏月粗略一数,大概只有一百来个了。 她心里沉重。 其她不在场的,肯定是已经死了吧…… 或许是死在野兽的嘴下,或许是死在那些黑衣人的箭下。 而剩下的她们,又还能活多久呢? 场上其他的女孩儿也都是一副神经紧绷的模样。 能活过这三天的人,都是优胜劣汰中的‘优胜’,她们不仅仅在武功方面有天赋,智商也是一流,比同龄小孩儿成熟太多。 ——不成熟的,已经死在山上了。 众人都不敢放松,而正前方,高台上坐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细眉长眼,皮肤白皙,身上有一种阴柔的美,他俯视着下面的一群女孩儿,像在市场里面买菜一样,用挑剔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儿,侧首问身旁的一个黑衣人,“都在这儿了?” 黑衣人答:“回主上,是的。” 他再次用挑剔的目光一一扫过女孩儿们的脸,在看到张曼兰的时候,眉头骤然紧蹙,仿佛是在说,‘这种垃圾是怎么混进来的?’ 正文 被人揭发 高台上坐的人,就是甄临风了。 他鄙视张曼兰,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梵音宫的杀手都是一流,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舍得出卖皮相。如果一个长得跟如花一样的女人脱光了衣服爬到你床上,你是会吹了灯将就?还是会直接喊人把这个杂碎抬出去扔掉? 出卖皮相也不是你愿意出卖就出卖的,还得看人家买不买你的帐啊! 所以这些小女孩儿全都是脸蛋儿美丽,纤手长腿,光看骨相,就可一窥往后的倾国倾城之貌。 而张曼兰像什么? 像一只混进孔雀堆里的傻大鹅。 还是黑白灰杂毛的那种。 这样的脸,去色诱人家也不怕人家直接一脚蹬死你。 一旁一个穿紫衣服的女人见甄临风的表情,立即道:“回主上,此女虽然样貌差,但属下摸过她的骨了,是极难得的武学奇才,或许……” 或许她可以不用靠脸吃饭…… 苏月见甄临风把目光落在张曼兰的身上,轻轻的拉了拉她的一角,小声道:“低头!” 除了高台上说话的几个人,周围没一个人敢吭声,张曼兰觉得气氛也不太对头,苏月说什么她就听什么,赶紧把头低下。 高台上,甄临风说,“叫过来看看。” 那紫衣女人立即指着张曼兰道:“你!过来!” 张曼兰又看不见,当然不知道她叫的是自己,还很认真的低头装鸵鸟。 紫衣女人见喊一声她不应,又喊第二声,还没有人应的时候,她怒了,亲自下来拉扯张曼兰。 骤然有人拉自己,张曼兰下意识的反抗,苏月立即抬头环视了周围的佩刀黑衣人,识相的扯着她的袖子道:“跟她去,听话点,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紫衣女人蛮力拉扯张曼兰,她都梗着脖子不动一步,苏月一句话,她却乖了。 但甄临风却从她空洞的双眼里面发觉了异常,“瞎的?” 紫衣女人一听,立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也愣住了,“这……” 苏月的世界观已经完全被颠覆了,知道这里杀人是不用付出代价的,而被抛弃的人,只能死。 她虽然很害怕,但仍然硬着头皮小声说,“她很厉害的,看不见也能击杀猛兽的,不信你问她。” 她把头指向缩在一旁的宋闵知,想着她好歹送了三天的肉,这点儿恩总是要报的吧! 可谁知,对方却低下头,不发一字,完全置身事外。 甄临风把审视的目光落到苏月头上,她顶不住压力,往后退了一步。 正在害怕间,却见那男人不再提这事,随意的再问了两句,就走了,换了那个紫衣女人站到高台上,训了几句话。 训话的中心意思有三点。 一是,‘你们将来会是最优秀的杀手,好好训练。’ 二是,‘逃跑,反抗,有异心者,死!’ 最后,讲了杀手训练营的存活规则。 然后女孩儿们分成三个群体,分别住进了三个宿舍里面。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一个可以睡好几十个人的大通铺房间。 睡哪里不能自己选择,按照抽签的号数来决定。 很不幸,张曼兰跟苏月分别住进了两个房间,苏月却跟宋闵知在一个房间。 这里的食物都是有限供应的,想要吃饭,就要去拼命。 每天卯时起床,亥时休息,所有的时间都在训练,而每天早上吃饭之前,都要先搏斗一场。 这里有一百四十号人,却只准备了七十个人的饭,每天吃饭之前,先抽签抽出自己的号数。 一号跟二号打,三号跟四号打,以此类推。 输掉这一场的人,这一天都不会有你的饭,而赢的人,也不许把自己的饭分给别人。 这其实是一个很靠运气的事。 如果前一天没有吃饭,第二天全身无力,如果抽到了一个前一天吃得饱饱的对手,又会饿一天。 如果你是倒霉妈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一连几天都抽到吃得饱饱的对手,那基本上就是一个恶性循环,直到饿死为止。 张曼兰就是这么一个倒霉选手。 她其实也不能算是倒霉,她是硬件儿受损,只能被别人吊打。 虽然体积大,但是看不到,一切都白瞎,人又不像那头笨拙的凶兽一样,你会有时间来得及反应,你精,别人比你更精。 第一天她就输了。 而同时,有个消息传遍了训练场:一个赢了的女孩儿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了另一个输掉的女孩儿,被带走抽了一百鞭,血淋漓的送了回来。 苏月本来想给张曼兰藏点儿吃的,看见那女孩儿的惨样,忍住了,问张曼兰,“饿一天没事儿吧?明天还有没有劲儿?” 张曼兰拍着胸脯说没问题。 然而第二天,她又输了。 第三天,还是输了。 她已经三天没有吃饭,别说瞎了,就是没瞎,也绝对打不赢了,这样一日一日的拖下去,直到饿死为止。 苏月这天晚上把晚饭的两个馒头藏了下来,等夜深了,悄悄送去给张曼兰。 但她没有发现,她悄悄从房间里面溜出去的时候,宋闵知也从自己的床位上坐起来,悄悄跟着她一起出去了。 张曼兰吃了两个馒头,稍微有了点儿力气,跟苏月指天发誓明天一定能赢。 这天晚上,她们两个溜出宿舍,在月光下坐了好久,细细碎碎的说了好些话。 最后准备回去睡觉的时候,张曼兰塞了个东西到苏月的手里。 苏月拿起来接着月光一看,是个没有尾巴的草蚱蜢,“你突然给我这个做什么?这能拿来干嘛啊!” 张曼兰道:“我昨天在想,万一今天输了,我可能真的就要饿死了,这是悄悄给你编的,是我给你留的遗产,但是现在不用饿死了,我留着也没用,就给你吧。” 苏月都懵了,笑道,“你可真大方!” 张曼兰居然没听出来这是一句反话,竟然还得意洋洋的,“那是当然,对你我能小气嘛!我可稀罕这玩意儿了,现在瞎了,编这一个我就编了大晚上呢!” 童年的友情就是这么纯粹,不需要金银珠宝来巩固,只要跟你分享你我认为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一整段友情。 可是约定一定会赢的第二天早上,张曼兰照例在擂台下等苏月的时候,却直到她上擂台,都没有等到人。 可能是昨天吃了苏月的两个爱心馒头,今天小宇宙爆发了,张曼兰竟然赢了! 当然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抽到了一个同样三天没有吃饭的六岁小女孩儿。下了擂台,她揣着两个馒头到又等了很久,仍然没有等到苏月。 她没有找人询问。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敌人,就算是天天睡一个通铺的人,也没有半点应该有的人情味,在这里,只有活下去最重要。 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对手,除了苏月,没有人会愿意搭理一个瞎子。 张曼兰摸索着找到了苏月的宿舍,也不管会不会引起公愤,站在门口就大喊,“小妹儿!小妹儿!” 她看不见,也就看不见在宿舍角落的一个床位上,苏月浑身是血,身上被抽打得没有一块儿好皮肤。苏月没有意识的躺在床上,根本不能应她的话,而此时,苏月的对床,站起来一个人,迎着张曼兰走过去,在她面前停下,压着嗓子道:“你一个人怎么找来的?没摔着吧?” 这个人,正是宋闵知!张曼兰听着声音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像是苏月的声音,但稍微尖细了些,便问:“你的声音怎么了?” 宋闵知面不改色道:“今天早上被人掐了脖子,可能伤着嗓子了。” 张曼兰拉着她的手,说:“走,还有点儿时间,我们去吃饭。” 拉到手之后又‘咦’了一下,“你的手怎么变细了?” 宋闵知状似开玩笑,低声在她耳边笑了一句,“昨天把晚饭让给你了,我饿瘦了啊!” 两人一说一笑的走远了。 房间里面,一个女孩儿对着孤零零躺在床上的苏月‘哼’了一声,“还以为自己多伟大呢,把自己饭送给别人吃,挨打也活该!” 今天早上,苏月被人揭发,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了别人,被拉走受刑了。 因为她不是头犯,明知不可为还执意要为,加了五十鞭以示惩戒,一共被打了一百五十鞭。 周围有些人,但没有一个人去问她一句。 大家自保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别人。 当天晚上,一天的训练结束,女孩儿们都回房,苏月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动一动就觉得身上的皮肤要炸开了一样,嘴里无意识的喊着:“水,水……” 大家都当做没有听到,自己做完自己的事,就上床休息了。 而已经收拾利索了的宋闵知,却倒了一碗水,面无表情的给苏月送了过去。 苏月眼睛都睁不开,只觉得有水送到嘴边,咕咚咕咚喝完,勉强说了声谢谢,又支持不住,陷入半昏迷半睡眠的状态。 正文 被遗弃了 梵音宫里的孩子伤了病了从来不给请大夫,每个月丢些固定的药给你,自己慢慢熬,熬过来就捡一条命,熬不过来也是你自己的命。 像苏月这种触犯规则受罚的,更不会有大夫来看一看。 她一个人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只有一个人,每天送一碗水到她嘴边。 她睁不开眼睛,她以为是张曼兰。 第三天,她身上的伤口开始结痂,眼皮也不再沉重,可是那个送水的人却再也没来送过水。 没有吃的,没有喝的,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头晕眼花,虽然意识已经清醒,但是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甚至连翻个身都困难无比。 这天,晚上的训练结束,同舍的人都陆续回房,张曼兰挣扎着坐起来。 再这样下去,她不死也得饿死了。 费力的掀开被子,正准备下床,却突然看见张曼兰大步流星的走到她的对床,对刚刚躺上床的宋闵知说,“小宋,你过来,我有个东西给你看,保证你以前没有看到过!” 苏月穿鞋子的动作顿住了。 她的眼睛……好了? 苏月从来没让张曼兰进过宿舍,她眼睛不好,要是撞到别人,怕引起什么冲突,而且一个宿舍里面住这么多人,十分拥挤,东西也很多,就算不撞到别人,也容易绊到自己,一般都是她一出现在门口,都不用喊,苏月就自己出去了。 可是刚刚张曼兰走路带风,仔细一看,眼睛也炯炯有神,准确的避开所有障碍物,看人的时候,眼睛也聚焦了。 狂喜甚至还没来得及让她来得及思考,为什么张曼兰进来找的第一个人不是她,而是宋闵知,她大喜过往,“你的眼睛好了?!” 可话说出来,她自己先僵住了。 这……不是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细细柔柔的,就算是愤怒的时候,说出的话也没有足够的威力,反正是没人会怕她的那种。 可是现在出口的声音低沉中又带了点儿嘶哑,甚至有点儿男性化。 并不是多日没有开口所造成的嘶哑,而是真的嘶哑。 张曼兰咋咋呼呼的,并没有听到有人在喊她,宋闵知倒是提醒她,“曼兰,她在喊你。” 张曼兰偏过头去看了一眼还在怔愣的苏月,立即回头道:“你管她做什么?快点儿的快点儿的!” 宋闵知乖乖巧巧的‘哦’了一声,穿起鞋子和张曼兰走了,留她一个人还没搞明白到底怎么了。 她立即站起来去追,结果因为睡了太久,站得太猛,反而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苏月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苏月是宿舍吹灯之后回来的。 她似乎很开心,连步子都是轻快的。 苏月储了些力气,见她回来立即去质问宋闵知,“到底怎么回事?她为什么突然对你这么好?” 苏月猜了一万种可能,还是猜不透张曼兰为什么突然对自己不屑一顾,却突然跟宋闵知这么亲密。宋闵知似乎被她吓住了,眼带惊恐的看着她,“苏月……你别,别这么凶,你想知道什么,我说就是了,你这么凶,我,我害怕。”苏月忍下心中蹿起的火,问:“她为什么突然对你这么好?” 张曼兰明明连宋闵知这个人都不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对别人这么好的。 宋闵知声音小小的,“前天她打擂的时候被人打得很惨,我过去扶了她一把,帮她处理了下伤口,她可能是感激我吧。” 苏月又问,“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不理我了?” 宋闵知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说完,她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道:“苏月,我其实很羡慕你们,能有那么好的朋友,能对彼此那么好,我不是故意想插入你们的,可是曼兰每次来找我的时候,我,我都不忍心拒绝她,如果,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的话,明天我就去跟曼兰说,叫她不要再来找我了。” 其实不仅是她,这里的所有人,又有几个不羡慕宋闵知和张曼兰? 友情本来就是很珍贵的玩意儿,更何况是在这种地方产生出来的友情。 至少,她们做不到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别人吃。 这是一个只有不断踩着别人才能生存的地方,如果把自己的食物给别人,一旦被发现就会受罚,受了罚不但没有吃的,身上还会有伤,受了伤,每天早上怎么能打得过那些吃得饱饱的对手?这样的话,就相当于把自己往死地里送。 宋闵知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苏月的脸都被气得通红,正想大骂几句,隔壁床位的一女孩儿不耐烦的怒锤了一下床,斥道:“要说出去说,你们不睡别人还要睡!” 这一天晚上,苏月总觉得宋闵知的话里有破绽,可总也找不出破绽在哪里,除了张曼兰突然对自己很冷淡,一切都合情合理。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起床了,只有她还躺着不起,也没有人来管她。 反正她不去训练,就不会有吃的,到了时候,她自然会去训练的。 宋闵知走的时候,还假做好心的劝了她一句,“苏月,你还是快点起来吧,再饿久些,你就更打不赢别人了。” 张曼兰眼睛好了,嘚瑟得不得了,宋闵知一出宿舍就看见她又蹦又跳的朝自己过来了。 “小宋,你今天比平时早哎。” 张曼兰一说完,就发现宋闵知情绪有些不对,眉间有忧愁,似乎在担心又在害怕什么。 她问,“你怎么了?” 宋闵知欲言又止,好半天才说,“昨天我对床的那个苏月,她……” 张曼兰立即就跳起来了,“她欺负你了是不是?” 宋闵知既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但那样子反正就是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张曼兰拉着她就冲进宿舍,苏月正在慢腾腾的给自己洗脸,她直接一把夺过苏月的帕子丢到地上,指着她大声道:“你是不是欺负小宋了?” 帕子落到地上,沾了很多灰,她看着面前这张满是怒火的脸,还没来得及说话,张曼兰就推了她一把,直接把她推坐到地上,额头磕到桌子角,登时就磕出了血。 张曼兰说:“以后你欺负小宋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这时候,宋闵知才匆匆忙忙跑进来,拉住张曼兰,道:“曼兰,你别这样,我以后不惹她了,她其实没怎么欺负我,是我说错了话!” 苏月的眼泪唰就流下来了,指着张曼兰连哭带骂道:“你为了她……” 她话都没说完,宋闵知就突然闪到她面前,“曼兰,别耽搁了,马上就要集合了,等下迟到要受罚的,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看起来是怕张曼兰再打苏月,是想息事宁人,其实却是阻隔了张曼兰和苏月的视线,把苏月想说出的真相掐断了。 张曼兰被宋闵知攘出了门外,两人去集合了。 路上,宋闵知学着苏月的口气对张曼兰说,“我又没什么,你去打她做什么?等会儿为了她迟到挨罚,那多亏啊!” 张曼兰说:“下次她要是还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一说一话间,就带了集合的地方。 以往这个时候就该排队抽签了,可是今天却没有。 人都差不多已经要到齐了,一排一排站得整整齐齐,五个带教师父站在擂台上,其中一个冷着脸说,“到底是谁,自己承认,好过被我们查出来。” 只剩下张曼兰和宋闵知两个人没到,她们来的时间掐得刚刚好,还不算迟到,那带教师父看了她们一眼,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李师父的贴身匕首,到底是谁偷了!” 这个李师父,是其中一个带教师父,不见的那把匕首是甄临风赐的,所以不能丢。 她话一说完,张曼兰就感觉被她拉住的手一抖,再一看宋闵知,只见她脸色发白,张曼兰心里一沉,低声问,“不会是你拿的吧?” 宋闵知一边盯着那几个带教师父,牙齿都在打颤了,“我,我没偷,是那天在路上捡的,我看着挺好看,就留下了……” 一直没有人承认,那带教师父道:“既然没有人承认,等我们搜出来,下场你们明白的。” 他的目光看向一个方向,女孩儿们顺她的视线看去,那里,是丢尸体的乱葬岗! 张曼兰的手心儿也在开始发汗,宋闵知几乎就要哭出来,就这点儿时间,已经有黑衣人动了,去的方向是那三间宿舍,明显就是要去搜查了。 宋闵知被张曼兰牵着,落后她半步,虽然肢体语言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着害怕,但眼睛却是悄悄看向张曼兰的那半张侧脸。 果然! 在黑衣人走出了十几步的时候,张曼兰一把甩开她的手,大步走到擂台下面,说:“那匕首在我那儿,是我前两天捡的。” 带教的师父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宋闵知,冷哼道:“你替人出头的时候,最好考虑下自己到底有几条命够死。” 张曼兰的脸变得卡白,但还是咬着牙说,“师父掉了匕首,我不知道是谁的,只能放起来等人来寻。” 后来张曼兰被打了两百鞭,丢回宿舍里自生自灭。 本来是必死无疑,但带她回来的那个紫衣女人惜她一身根骨,免了死,打了两百鞭丢回宿舍自生自灭。 那天,张曼兰帮宋闵知顶罪差点被杀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包括苏月。 她愣愣的坐在床上,怎么也想不通。 她为了救张曼兰差点儿丢掉性命,张曼兰却为了一个曾经差点儿害死她的宋闵知丢掉性命。 到底是为什么? 苏月越想越委屈,从枕头底下拿了那天张曼兰送的草蚱蜢,忍着伤口疼,一口气跑到她的床前,把草蚱蜢丢到她脸上,破口大骂:“你这个白眼狼,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宋闵知算个什么东西?当初差点喂了畜牲,你还巴巴的为了她去死!怎么没打死你算了!” 这是她一次用这么恶毒的语言来骂人。 可是血糊糊躺在床上的人像一条死鱼一样,估计压根儿就没有意识,也听不到她说的话。 这时候,宋闵知端了一碗水进来,正好看见,立即放了碗过来挡在张曼兰面前,用哀求的语气道:“苏月,曼兰已经很严重了,你不能再折腾她了,她会死的!” 苏月狠狠的呸了一口,“死了最好!” 她不想再看宋闵知的那副嘴脸,直接甩袖子走人了,走出门口,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草蚱蜢忘在里面了,又倒回去拿。 进去的时候,看见宋闵知拿着她的草蚱蜢在翻来覆去的看,脸上是一种极其不屑的表情。 她看完了正准备丢到地上,但她一出现在门口,对方立即换了一副嘴脸,把草蚱蜢递到她面前,说:“这是你的吗?挺好看的。” 苏月看见宋闵知那双手碰自己的东西就觉得恶心,她一把夺过草蚱蜢,甩门而去。 接下来的半个月,宋闵知照顾了张曼兰半个月,不知道她从哪儿去弄来的食物,勉强吊着张曼兰的一条命。 张曼兰也是命硬,这么折腾一回,半个月竟然就慢慢的好转了。 半个月后,她从床上爬起来的第一天,角斗场的规矩变了。 除了争夺食物,所有的东西,包括伤药,如果不去抢,就没有。 并且这天开始,开始官方分配生死搭档。 不管你本身有还是没有,都必须选择一个人。 女孩儿们都站在训练场上,苏月是有些紧张的。 她生了半个月的气,到底还是心存希望。 可是当轮到张曼兰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走向宋闵知,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像她完全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苏月平时和张曼兰出双入对,现在张曼兰抛弃了她,她才发现自己一个人都不认识。 其实生死搭档基本上都是强行组队的,没有谁和谁特别要好,只是迫于规则,不得不选一个,可是苏月知道过最美好的友谊是什么样,所以抵触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一个压根儿就不了解的人。 后来时日渐长,苏月开始发现宋闵知在模仿自己,发现张曼兰有时候会脱口叫她‘小妹儿’。 小妹儿这个称呼,张曼兰只叫过一个人,那就是苏月。 苏月不傻,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她明白了。 但是她没有再到张曼兰面前上蹿下跳,跟宋闵知争到底谁才是‘小妹儿’。 张曼兰错把宋闵知当成了她,可是她仍然有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 宋闵知比她瘦弱一些,生活习惯不一样,声音也没有模仿得惟妙惟肖,可是张曼兰没有认出来。苏月在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一瞎了,张曼兰只需要说一个字,她就能认出她来。 可是张曼兰没有认出她来。 她的眼不盲,心却瞎了。 苏月觉得张曼兰配不上她们的这段友情。 再后来,她也曾后悔过,后悔就这样丢掉一个挚友,她试过想去找张曼兰解释清楚,可是每一次,都能看到她和宋明珠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角斗场太残酷,张曼兰渐渐的不爱笑了,慢慢变得沉默,可是她会对宋闵知笑,会把用命争夺来的食物让宋闵知先吃。 甚至会在宋闵知遇险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去替她挡刀。 宋闵知的武力值其实很垃圾,至少在这种生死场里面,显得很垃圾,如果不是张曼兰,她活不过一年。 可是张曼兰不嫌她累赘,死也要咬着牙拖着她往前走。 苏月开始变得不确定,不确定张曼兰是因为‘小妹儿’对宋闵知这么好,还是只是因为宋闵知这个人。 苏月的友情观和爱情观一样,她觉得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你也应该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容不下第三个人。 她觉得自己被遗弃了。 正文 死了 苏月愈加看不得张曼兰对宋闵知好,可是她第一次忍不住讥讽张曼兰的时候,对方居然问她,“你是谁?” 她在她心中,竟然连一个欺负‘小妹儿’的印象都没有留下! ** 此时,桥下。 苏越讥讽道,“不知道重情重义的宫主,还记不记得我?” 高热使她的眸子晶亮,她很激动,“当年我为你挨了一百多鞭子,没有吃的,身受重伤,差点死在角斗场,而你呢?你为了宋闵知,不要我了。” 张曼兰愣愣的,似乎是没理解她的意思,“为了我……差点死在角斗场?” 苏月声色俱厉道,“你以为呢?你以为当年是谁把自己的馒头给你?带着眼瞎的你在角斗场挣扎?又是谁!把自己做了你的眼睛!” “宋闵知?呵!当年在山上你果子的人是她把你往猛兽嘴里推的是她,跟师父告状我给你送饭的是她,趁我重伤冒充我鸠占鹊巢的还是她!” “结果呢?她像一条寄生虫一样靠着你活到现在,让你给她挡刀,让你助她脱离梵音宫!你得到了什么?她现在为了邀功上位,要杀你!可惜你一双眼睛好了还不如瞎着,竟然连陪着你从山上到山下的人到底是谁都不认识!” 张曼兰被她的一番话砸的晕头转向,拿刀的手都开始有点儿抖,嘴唇嗡动着,“我……我……” 苏月知道这些话会对她有多大的冲击,但嘴上还是一点都不留情,“张曼兰,你落到今天的地步,你活该!” 被奚落的人是张曼兰,可先哭的人却是她。 苏月眼睛大大的睁着,努力把眼泪眶在眼睛里面。 她一直很要强,因为张曼兰抛弃了她,在角斗场,连她的生死搭档都在背后嘲笑她给别人做嫁衣,她不要强,就只能为万人做笑柄。 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好苦。 所以她看不得张曼兰好,张曼兰过的越好,越凸现她的可悲。 她告诉甄临风张曼兰被轮奸,似乎只是想让甄临风厌弃张曼兰,但也并不全是。 如果张曼兰的目的是救江柔,那就是背叛,甄临风一定会杀了她。 苏月其实能编一个合理让张曼兰仇视江柔的谎,但是她不。 张曼兰痛苦一点,她似乎心里就好受一点儿。 她一次一次的对她恶言相向,总觉得自己应该好过一点,可最后却发现,原来,一点都不好过。 她一次一次的给她下绊子,也老觉得自己应该痛快了,可是,还是不痛快。 张曼兰不懂苏月为什么像她的天敌一样老是针对她,现在懂了。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苏月,又或者说,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上应该出现哪种表情才对。 其实,她是有过怀疑的。 一个人装得再像,毕竟也不能真的变成另外一个人,宋闵知也有过让她觉得陌生的感觉。 她觉得不对劲儿的时候,试探过。 可是宋闵知能准确的说出有关‘小妹儿’的所有事情,甚至连‘草蚱蜢是你给我的遗物’这样的对话都能说出来。 而且宋闵知虽然比张曼兰小两岁,但身形只比她瘦弱一点儿,她苏月少吃两顿,就是宋闵知那个体型。 张曼兰说宋闵知的手变粗糙了,她就答‘训练太辛苦了。’ 说她性格似乎变了,她就‘答你不是也变了吗?’ 而且苏月的性情大变,看见她一次就要挖苦她一次,甚至连声音都不是以前的声音。 张曼兰需要多大的脑洞,才能想到‘小妹儿’不是宋闵知,是苏月?谁成天生活在阴谋论里?挣扎求生已经过得很辛苦了。 宋闵知的几碗水,毁了苏月的嗓子,也毁了她证明自己最有力的证据。 苏月看着这样的张曼兰,眼里的泪涌得更加汹涌。 张曼兰有些无措,愣愣的看着她,半晌,笨拙的伸手,想要替她擦一把泪,但被她一巴掌拍在手背上,打开了她的手,“谁要你假好心了?怎么?是觉得亏欠我,还是可怜我?我告诉你,我不需要!” “你跟宋闵知这么多年相依为命,你去找她啊!我算哪根葱,怎么配得到宫主的庇护?” 正在争吵间,张曼兰突然凝神屏息,迅速起身一脚把燃得正旺的柴火踢进河水里。 苏月情绪波动太大,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等见张曼兰的模样,虽然对方没有说,但她知道,有人追上来了! 张曼兰迅速弯身把苏月背在背上,在黑暗中潜伏前行。 刚才肯定是已经被发现了,熄灭火光是为了让对方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她背着一个人,人数上也不敌,当然不能硬拼。 桥面上的人则是直接从桥上跳下来,进桥洞探查。 只有零零星星的火光,在黑夜中并不能起到照明的作用,张曼兰放轻动作,朝着另一个方向急速飞奔。 追来的不止一个人,见人跑了,立即分了几个方向追,张曼兰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有黑影正在快速的接近。 与此同时,那黑影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分散开的人还没跑远,听到这声口哨,立即向这边靠拢,不过片时,后面追的黑影就变得多了起来。 粗略一估算,大概有十多个人。 甄临风知道张曼兰的身手,派出来的人都是顶尖好手,她背着一个人,很快就被追上,被合围在中间。 为首的一个人,就是宋闵知。 一层淡淡的月光打下来,张曼兰勉强能看清楚这些人的脸。 而宋闵知,脸还是那张脸,可脸上的神色,已经不是她熟悉的了。 宋闵知提剑站在她面前,颇为惋惜的说,“曼兰,我没想要你的命,可是主上多疑,一定要见到你的人头,我也是奉命行事。” 张曼兰把苏月往背上颠了颠,问,“为什么?” 宋闵知还是一贯的无辜表情,“什么为什么?” “我自问没有对不住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宋闵知‘哈’的笑了一声,仿佛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嘲讽道:“背叛?我只是奉命行事,何为背叛?像你这样通敌,出卖情报,才叫做背叛!” 张曼兰还没有说话,苏月却突然开口,语气中鄙视之情都要溢出来了,“当初张曼兰帮你假死脱离梵音宫的时候,你怎么没有像现在这么衷心?你不是要奉命行事吗?当初怎么没有奉命去死了?从别人这儿白捡了这么多年好活,现在假模假样的表什么衷心?我活着这么多年,真是从来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人,果然,贱人就是贱人!多活多少年也摆脱不了那股贱劲儿!” 宋闵知被苏月噎得说不出话,张曼兰却仍是问:“为什么?从角斗场到现在,我到底有哪里对不住你?你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宋闵知的假面碎裂了,连笑里藏刀都懒得再假装,“你有哪里对不住我,你哪里都对不住我!” “明明都和你说了我就是小妹儿,你一再试探什么?你是对我好,可我对你不好么?苏月再三挑衅你,就差把痰直接吐在你的脸上了,你为什么要忍?你把我放在何地?” 张曼兰顿了半晌,才说:“可你本来就不是小妹儿。” 宋闵知道,“不是又如何?最后还是我陪了你这么多年,她苏月在干什么?她除了骂你就是给你添乱,她还做了什么?” 苏月冷哼一声,“你觉得你很委屈?偷来的就是偷来的,你活该!” 宋闵知无视她,对张曼兰说,“你没有对不住我?我过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你要调虎离山,你找别人帮你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来找我?我因为你,从好好的宫妃,变成现在的模样,你说你哪里对不住我?” 张曼兰想了好久,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是在幽州盗帅印和虎符,‘兰慧贵妃’把沈十三引到盛京的那次。 那次走投无路,刚好宋闵知在秦皇宫,便写信请她帮忙。 当时她答应得很爽快,她以为对她来说是很容易的事,可原来,她竟然是不愿意的么? “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拒绝,我不会强迫你。” 宋闵知愤然摔了手里的剑,上来就想揪张曼兰的衣领。 但张曼兰已经不是从前信任宋闵知的那个张曼兰了,她脚步一错,直接躲过去,宋闵知扑了个空,竟然也没有再动作,而是指着她怒道:“你不会强迫我?你不会强迫我为什么要写那封信?我如果拒绝,你揭穿我的身份,我不是一样的死无葬身之地?” 张曼兰平平板板的陈述事实,“你不帮就算了,我没想过要揭穿你的身份,我可以另外想办法。” 宋闵知狠狠的啐了一口,“我呸!现在说得好听,少假仁假义了!” 张曼兰没有想到,她以为的举手之劳,宋闵知竟然要暴露身份才能做到。 可是她不是宫妃吗?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出面?随便找个宫人假做当年证人为导火索不行吗? 苏月也知道这件事情,忍不住嘲讽道:“宋闵知,枉费你这么会算计,怎么这两年智力就退化到狗都不吃你的脑子了?” 宋闵知怨毒的盯着她,“苏月!你少得意!等会儿我让你跪下来求我!” 她说完,转而对张曼兰说,“我向先帝揭发甄岚云就是沈战的岳母,但没有告诉他江柔不是甄岚云亲生的,这就算我报了你当年在角斗场帮助我的恩情,我们两清了,我因为你被迫重新回到梵音宫,这是你欠我的,今天在这儿,我便是向你索你欠我的债!” 如果蜀皇帝知道江柔不是江母亲生的,江柔是绝对没有这么好待遇能等到沈十三来救她的,说不定只能在哪个地牢里面蹲着,宋闵知觉得,这就是她帮了张曼兰的。 苏月啧啧道:“真是好不要脸,这样说起来张曼兰反倒还欠你的了?是她拿着剑逼你回梵音宫的吗?” 张曼兰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由衷觉得……她说得真对! 宋闵知自己主动回梵音宫,怎么能算在她头上呢?就算对方的身份曝光她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责任,但就算离开秦皇宫,也多的是地方去,为什么一定要回梵音宫? 苏月一再插话,句句都戳在她的痛脚上,宋闵知终于忍不了了,恼羞成怒的抽过近旁一个杀手的剑,一剑朝她刺过去。 张曼兰早就提防她突然发难,几乎是在她动手的一瞬间,就背着苏月闪开。 杀手们见宋闵知动了,也纷纷拔剑。 张曼兰迅速躲了十来个回合,渐渐有些支撑不住。 这么多人围攻她,她躲了这个躲不了那个,除非把自己扭成一条麻花,否则是不可能同时躲开从上面、下面、左边、右边,等四面八方刺来的利剑。 苏月已经受了重伤,不能再添新伤,张曼兰实在无力护她毫发无伤,干脆直接往前一扑,对着一个杀手的剑尖撞过去,把包围圈撞开了一个口子。 她一刻不停,背着苏月用吃奶的力气逃命。 她那一撞是算计好了的,刺中了她的右手,再加上昨天受的伤,她的右手基本上已经废了。 苏月趴在她的背上,摸到了她手臂上的濡湿,说:“你对自己真狠。” 张曼兰却觉得这叫做废物利用,反正右手已经不灵活,用一条没什么卵用的手臂换一条生路,划算得很。 回头一看,似乎甩掉了身后的人,但张曼兰不敢掉以轻心,决定再跑一段距离。 可,就在她回头的一瞬间,河道旁边的小径里,突然举剑蹿出来一个人。 正是消失在身后的宋闵知。 那剑刺来的方向,还是她的左胸,张曼兰可以闪,但那就必须把苏月暴露在利剑之下。 她心里明白,如果自己没有抵抗之力,那苏月一样在劫难逃,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一回事,现在的她,说服不了自己吧苏月丢出去挡刀。 犹豫的一瞬间,她已经来不及躲闪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背上的苏月突然用力一挣,直接从她背上跳下来,用被啃食得只剩下两根白骨的腿勉励在地上做了一下指点,把着张曼兰的肩膀,挡在她面前。 利器刺穿血肉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刺耳,张曼兰的大脑一片空白,僵硬着脖子,想不明白苏月到底是怎么挡在她身前的。 已经没有时间给她去想了,长剑穿出心脏,苏月口吐鲜血,直直的看着张曼兰,似乎是想说一两句什么,但是最后也没能说出来,含着一口鲜血,脸上的表情定格在那一瞬间。 苏月,死了。 还是温热的身体,却已经没有生命力,宋闵知抽出自己的剑,道:“呵呵,真让人感动啊。” 苏月的身体软下去,张曼兰愣愣的抱着胸口还在淌血的尸体,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宋闵知说,“要报仇吗?随时恭候。” 她这句话好像提醒了张曼兰,她把苏月的尸体规规矩矩的平放在地上,每一个动作都极其小心慎重,仿佛在举行什么重大的典礼。 苏月的眼睛还睁着,她凝视那双眼,抓紧自己的匕首,满脸肃杀。 可就在这时候,宋闵知身后又出现了十来个人,一字排开,众星拱月一样把她守护在中间。 张曼兰惯用匕首,因为觉得匕首小巧、藏在身上不容易被发现,可以攻其不备。 这是刺客常用的武器,但是不利于团战。 大家都用刀剑,就你一个人的武器最短,人家的剑抵着你的脖子,你的匕首还摸不到人家的裤腰带。 杀手以宋闵知为主,其余人辅攻,因都是高手,配合得极好,张曼兰多处挂彩,被逼得节节败退。 张曼兰一个不慎,就被刺中左腿,再被人一脚踹中腿弯,跪了下去,紧接着,又是一剑,对着他的面门刺过来,速度之快,已经能看到残影。 张曼兰无力躲开,眼睁睁的看着剑尖越来越近。 突然,一颗石子从右面飞来,打在那柄剑上,‘鐺’的一声脆响,对着张曼兰面门刺下来的剑歪了准头,张曼兰抓紧机会,就地一滚,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等众人再看的时候,一群蒙着面的男人,已经把宋闵知围在中间,保护了起来。 到嘴的鸭子都快飞了,宋闵知的脸色相当难看,冷声祭出梵音宫的名号,企图吓退对方,“来者何人,为何与梵音宫作对?” 岂料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本来只是把张曼兰护在安全范围内的蒙面男突然一齐动作,欺身而上,直接与他们斗了起来。 梵音宫众人对战了一段时间,颇有些吃力,本来可以勉强一战,但对方本来人数已经比他们多,现在竟然有更多的人朝这边涌来。 眼看在这样下去,别说取张曼兰的项上人头,自己脱身都困难,于是一声令下,带着人撤退。 蒙面男分出去一半人手,追出去两里地,把人跟丢了,只能倒回来。 张曼兰并没有完全放松,看着面前的一群人,戒备的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救我?” 一人道:“千机楼,护送张姑娘回幽州。” 自张曼兰上次离开幽州,江蕴跟霍清大吵一架,潜在蜀都的谍者就多了一项任务——盯着张曼兰。 但谍者也不是万能的,皇宫这种地方,能潜进去的人是少数,蛰伏在里面的人,也不一定能第一时间接手后宫的情况。 张曼兰逃出宫后,他们就分了人寻找她的下落,但她是顶尖的杀手,擅会隐藏自己的行踪,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下落。 本来以为张曼兰会一路逃回幽州,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又折回蜀都去了。 等调遣了人手回来,一路寻找,终究还是比梵音宫的人慢了一步。 江蕴的人来了,张曼兰安全了,但她半点儿感受不到应有的喜悦。 她以后不用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呆在皇宫里,也不用和甄临风虚与委蛇,更是直接脱离了梵音宫。 她有人保护,终于可以停一停脚步了。 可是,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等她的目光触及躺在地上的尸体,她才恍然反应过来,原来,她是因为这个高兴不起来。 她爬过去,把苏月搂在怀里,低头看着她空洞睁着的双眼,她在想,当初她瞎了的时候,目光是不是也这样僵直无神? 她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不会哭了,发泄是人类的本能,可是她已经忘记了这项本能。 张曼兰呆呆的坐在地上,怀里的尸体从温热渐渐变得冰冷,她试着挪动苏月一下,却发现,这真的只是一具尸体了。 尸体的手脚关节已经不能灵活自如的弯曲,苏月的身体已经和她的眼神一样僵直。 正文 撕了就算了 张曼兰从夜晚枯坐到天明,她怀里是苏月。 当第一缕晨曦洒下来,跟在她旁边站了一夜的千机楼谍者看了看天色,一人道:“张姑娘,逝者已逝,我们该启程了。” 她机械的转了转脖子,迷茫的看着他,好半天,涣散的目光才渐渐开始聚焦。 张曼兰站起来,沉默的把已经僵硬的苏月抱到河道边,用双手沾了河水,一点一点的帮她把脸上干涸的血痕擦干净。 苏月的脸还很脏,脸上有血痕,沾了许多灰,这些还是她被吊在城楼上的时候就已经沾上了的。 在客栈的时候,她说要洗脸,张曼兰嫌她折腾,没管她,就让她顶着一脸花,可能是时间长了,她自己也忘记了自己的脸脏。 有些血痕已经过去两天了,张曼兰轻轻擦,竟然还擦不掉,她不厌其烦,一遍一遍的轻拭,终于洗去血污,重新露出这张艳丽的脸。 张曼兰左手覆上了她的面,轻轻合上了她眼。 杀手是不会有墓冢的。 一生杀了太多人,和太多人结了仇,要是给自己堆坟立碑,容易被人鞭尸,张曼兰一把烧了苏月的尸体,用衣裳兜着骨灰,到襄平的街道上,买了个小罐子装起来放在包袱里。 千机楼派了四个谍者,一路护送她回幽州,与此同时,她即将到达幽州的消息也传了回去。 江柔的肚子还没有显怀,行动依旧自如,听到张曼兰要回来,当天晚上是跟张姚氏和小安安一起吃的饭,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姚氏,两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吃过饭没多久,沈十三就来找人。 他也不进门,就站在门外,江柔只要外面一瞟,就能看见他。 沈十三站了老半天,江柔恰好正和张姚氏说得兴起,半天也没分一点儿眼角余光在别处。 倒是沈问先看到他。 然后这小孩儿就做一个神反应。 他悄悄的瞄了一眼江柔,发现她正和张姚氏在讲话,没有注意到门外,竟然鬼头鬼脑的缩到门边,以为沈十三看不见的、动作极其小心的……缓缓关上门。 沈十三本来还稍微能看点儿的脸当时就黑了,直接大步过去,一大脚把刚刚被关上的门踹开。 小沈问还没有来得及走远,一下被门板给扇到了门后边儿。 巨大的一声响,江柔都愣了。 不只是江柔,连沈问都愣了,坐在地上半天没想起自己应该要哭两声来表示表示,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哭鼻子的最佳时机。 沈十三过去,把沈问抱起来夹在腋下,掉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来看还在发愣的江柔,那意思就是——还不走? 江柔这才跟张姚氏告别了几句,跟上去。 等出了张姚氏的院子,他立刻就把沈问甩到地上,随便拉了个路过的下人,指着沈问说:“给奶娘送去。” 小沈问吱哇乱叫表示抗议,被一顿老拳揍得服服帖帖。 等沈问走了,他伸手去拉江柔的手,牵着她回自己的院子,江柔略有些小意见的嘀咕道:“我等下就回来了啊,现在还这么早,我和张大娘连话都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江柔的这胎不仅稳,而且神奇,自从怀了以后,似乎连体质都变了,虽然还是有点儿偏凉,但已经没有从前那样凉了,沈十三手心而立的温度很容易就暖热她的手掌。沈十三没搭茬,但是重重的捏了下牵着的手以示惩罚。 他一路沉默,江柔以为他又生气了,于是立刻乖觉的秒怂,任他拉着走,不敢再说话。 回到房间,江柔还在揣摩着他的情绪,他拧了两块帕子,一块递给江柔,一块放在自己脸上就是一顿搓,等洗漱完了,吹了灯上床。 江柔躺在他的臂弯里,抬了抬头看他,见他双眼盯着虚空,也没有闭眼,她叫他,“沈战?” 沈十三微微压了压下巴,看她,“嗯?” 两张脸距离这么近,就算是在黑夜里,她也能把他看得清清楚楚,她把手放在他硬硬的胡茬上轻轻的抚弄,突然很有兴致的问:“你说我们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现在才两个月,考虑名字的事情似乎有些太早了,哪知道沈十三借口就道:“沈略吧。” 江柔爬起来撑在他胸膛上,眼睛瞪得点儿大,“沈略?” 她的长发垂下来铺在他的胸膛上,沈十三捞了一缕在手里缠绕把玩,眼含戏谑,“田各略。” 江柔:“……” 她娇嗔着瞪着他,把人看得心痒痒,沈十三把她按下来对着小嘴儿就是一顿狂啃,啃得两人都呼吸急促了,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大拇指在她殷红的唇上婆娑,说,“沈城。” 江柔双手撑累了,干脆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声,问,“万一是个女孩儿呢。” 沈十三闭嘴了。 说实话,他还真没想过万一是个女孩儿,下意识的就觉得是个带把儿的。 顿了半天,他说,“沈思。” ‘沈思。’ 江柔轻轻的念了两遍,说,“我想要个女孩儿。” 沈十三说:“随你。” 江柔:“……” 这事儿怎么随? 翌日,沈十三竟然没有去龙虎关。 他来幽州两年多,休了第一次假,连沈度也沾了光,在家里休息。 这天假日非常难得,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一家人才能有一天聚得这么全,江柔决定要好好规划。 但是规划来规划去,发现也不过是出去玩儿两圈儿,去这里买点儿东西,或者去那儿吃顿饭。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就在家里就好。 早上她就开始忙活,忙着准备一顿隆重的午饭。 她知道沈十三爱酒,她才来的时候闲来无事酿了好些,趁着今天挖了两大坛出来。 挖了酒,江柔让厨娘全都去休息,自己栓了条围裙金额了厨房。 她怀有两个月身孕,但腰还是跟以前一样细,围裙拴在腰上,衬得她更加纤细,沈十三跟在她身后也一起钻进了厨房。 沈问起得早,今早起床发现哥哥竟然在,整个人都要黏在沈度身上去了,沈度抱着他哄了一会儿,双脚才不情不愿的落了地,不过还是跟条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的喊。 沈度本来是可以休息的,但张先生可能从其他下人那儿听到他在家,立刻就探头探脑的来找人了。 沈度一看见他,脸就垮了下来,委婉道:“张先生,父亲说我今天可以休息一天……” 张先生小山羊胡一捋,两只眼睛一瞪,唾沫星子都要飞到沈度脸上去了,“胡说!我是那种占用学生假期的人吗?” 沈度:“……” 那就请你快走好吗…… 张先生说完,话头一转,抑扬顿挫道:“不过嘛,少年强才国强,你们这个年纪,正是该学习的时候,不能因为贪玩儿,就荒废了学业。” 沈度道:“先生教训得是,过了今天,该学习的时候,我一定不会贪玩儿的。” 哪知,张先生道:“不用明天了,就今天吧,这是我重新给你布置的课业,你今天把它做完,明天我来检查,你放心,先生我不是会占用学生休息时间的人,不喊你上课,这点儿功课你抽点儿时间做完就行。” 沈度默默量了量手上那一叠课业纸的厚度,“……” 张先生捋着山羊胡一摇一摆的走了,边走还边说:“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你抓紧时间把课业完成了,我明天检查。” 沈度:“……” 谁要送你了! 沈问撅着小屁股在一旁玩儿鹅卵石,沈度绝望的看了看手里半寸厚的手抄课本儿,又绝望的看了看厨房的方向。 小厨房里,他爹在灶肚前面添火,他娘正在烧汤,往锅里掺了水之后,双手撑在灶面上,双眼亮晶晶的隔着一段距离跟他爹正在说着什么。 沈度慢慢扭头,捏了捏手里的一大叠课纸,把目光投向了撅着屁股玩儿石头的沈问。 “小问。”他喊。 沈问听到在喊他,抓着两颗鹅卵石站起来,扭头就往他面前奔,“哥哥,这个圆!” 沈度接过他手里两颗乱圆溜溜的鹅卵石,郑重的放到自己的口袋里面,表示自己很喜欢,然后把一摞课业纸在他面前扬了扬,诱哄道:“小问看这是什么?我们来叠青蛙好不好?” 说着先动手叠了一只青蛙做示范,递给沈问,沈问拿着翻来覆去看了很久,兴奋道:“叠青蛙!叠青蛙!” 沈度满意的微笑,把手中的课业纸分了一半给他,拿了一张纸一步一步的叫一个两岁小孩儿做手工。 叠了一半,沈度装作叠坏了的模样,烦躁的把手里的课业纸撕成了碎纸。 沈问懵懵懂懂,也跟着他撕。 接下来的半刻钟,沈度每叠一只,就撕一只,沈问也跟着他学。 渐渐的,小沈问成功的get到了撕纸的乐趣,一张接一张,根本停不下来。 张先生留下来的作业转眼功夫就被撕了个干净,沈问还干脆坐在地上,把白花花的碎纸屑捧起来,作天女散花状,往自己头上撒。 沈度抽空去看厨房里面的江柔和沈十三,见江柔似乎是要出来拿什么东西,正在擦手,擦了就出来了,他就赶紧往屋子里面溜,在江柔出来之前,钻进了房间。 沈问正玩儿得开心,完全没发觉哥哥已经不见了,江柔一出来,就见他坐在一片白花花里,满头满身都是碎纸屑,便立即过来。 她记得院子里面好像没留下什么纸质物品,正在奇怪这小孩儿是从哪里拿了这些纸,沈度就从房间里面出来了。 他左手拿笔右手端砚台,急匆匆的往沈度这儿冲。 江柔见他一脸焦灼,就问:“这是怎么了?” 沈度拿着笔和砚台,看着还在玩儿纸的沈问,做痛心状,苦着脸说,“娘,小问将张先生留给我的作业撕了。” 江柔惊讶问:“张先生来过了?” 沈度答:“是啊,刚刚来的,给我留了课业,我正准备做,便进屋去拿笔和墨,随手把课业放在石桌上了,没想到这么点儿时间就被小问撕了,张先生明天还要检查啊……” 江柔为难的看了看拿着笔和砚不知所措的沈度,又看了看没心没肺撒欢儿的沈问,把还坐在地上的小屁桃拉起来,拍掉他身上的纸屑,“你这孩子,这是哥哥的功课呀,怎么什么东西都撕!” 说完,又对沈度道:“嗯……撕了也做不成了,要不等会我去跟张先生说说,撕了就算了?” 沈问状似无奈道:“那好吧,但是张先生刚才好像出门去了,娘明天再去跟先生说吧。” 心里则是在暗搓搓的想,等会儿去说了他再重新布置一份怎么办…… 正文 闪亮亮 江柔一共做了五个菜一个汤还有两道饭后甜点,到中午的时候,沈问蹿进厨房,甜点还没上桌就被他吃了一大半。 席间,气氛很融洽。 除了沈十三中途打了一顿孩子。 沈十三开始怀疑,沈问这小王八蛋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怎么除了气他就是气他?好像除了惹他发火,别无所长! 吃饭的时候,沈问很懂事的给江柔夹了块儿肉,给沈度夹了块儿肉,然后!轮到他的时候,往他碗里甩了块姜! 谁他妈要你夹菜了! 他把姜从碗里丢出来,忍了一回合。 然后,饭吃了一半,这小王八蛋给自己舀汤,不要别人帮忙,非要自己动手,然后成功的连碗带汤打翻在他身上。 沈十三去换了一身衣服,忍了第二回合。 最后,沈问因为早先吃了一大碟糕点,没吃两口就饱了,在桌子下面撒欢乱蹿的时候,一头顶到了他的……**之间,不可描述。 这回把他疼得够呛。 蛋碎了是什么感觉你们知道吗? 不!你们不知道! 沈十三这暴脾气,逮起来就是一顿爆锤,江柔拦都拦不住。 锤完了,这饭也差不多吃不下了。 饭后,沈十三仍不解气,把沈问提到院子里的练拳木桩前,让他站得笔笔直直罚站,自己提了根小棍儿再一旁监督。 江柔让下人们收了碗,无奈的跟沈十三一起监督。 沈十三监督沈问,她监督沈十三。 免得他一不小心把儿子给打死打残了…… 沈度没有事儿做,正准备想跟沈十三报备一声,出去找小伙伴,结果刚一过去,还没开口,他爹劈头就是一句,“三十六计详解来听一下。” 沈度一愣,乖乖的任命运安排——背兵法! 沈十三考了无数本兵书,从中午考到下午,沈度一答就是一下午。 沈问也站了一下午。 小屁桃儿无数次想扭扭手扭扭脚,没有一次不被狠狠的打一棍子。 打得多了,也不敢动了,大眼睛里面泪汪汪的,委屈巴巴的看着江柔。 江柔别过头去。 儿啊,为娘也救不了你…… 沈度被抓着考了理论,又考实践。 沈十三丢了根棍子给他,自己也提了根棍子,伸出两根手指头对他招了招手,说:“来。” 沈度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棍子,又看了看沈十三手里的棍子,都懵了,“爹,你的棍子比我的长……” 长就算了,还长这么多! 本来就是大人跟小孩儿过招,还作弊拿根那么长的棍子,这还怎么打?! 还能不能好好切磋了?! 沈十三理直气壮道:“我的棍子跟我一样长,你的棍子跟你一样长,不公平吗?” 江柔:“……” 你说得好有道理啊! 切磋的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沈度被揍得一脸包,还被骂了一顿平时不用功,沈度肿着眼皮斜眼看沈问。 笑!还笑!就是你啊!没事儿去捅什么马蜂窝! 沈十三收拾完了沈度,顿时觉得自己威猛神勇,有一种在座各位都是垃圾的自豪感。 独孤求败啊~ 于是他又把主意打到了沈问身上。 沈问被罚站了一下午,双腿早就没劲儿了,要不是膝盖一弯就是一顿打,他早就赖在地上不起来了。 沈十三把小屁桃上下打量一番,目测了一下他的个子,点了点头,道:“嗯,到了可以习武的年纪了。” 江柔:“?” 你是在开玩笑吗? 这才两岁多啊! ! 她弱弱的试探了一句,“现在是不是还太小了点儿?你不是说你三岁才开始习武吗,小问这才两岁啊……” 沈十三闻言,反问道:“太小了?” 江柔默默的点头。 沈十三若有所思,半晌,道:“太小的话,那就先试试吧。” 江柔迷茫道:“试什么?” “试试会不会太小了。” 沈十三把小教鞭往沈度的腿弯上抽了一下,把小小的人儿摆出了一个蹲马步的姿势,自己坐在旁边惬意的喝茶,沈问只要有点儿往下面梭的架势,就抽一下。 沈问终于忍不住了,嘴巴一瘪,眼圈儿一红,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一边哭一边伸出双手,颠儿颠儿的朝江柔跑过去。 结果还没跑拢,就被沈十三揪住后领子提回原地。 江柔看着两个儿子惨兮兮的样子,把沈十三拉住,严肃又认真的对他说:“差不多就行了吧,小问小度都还小,哪能这么折腾?” 沈十三无所谓道:“老子小时候就是被这么折腾过来的,让他们也尝尝滋味儿。” 沈度:“……” 父亲大人,冤有头债有主,折腾你的不是我们啊! 你心理不平衡吗? 你是个魔鬼吗? 江柔无奈,只能坐到一旁去。 时间再晚一点儿的时候,沈十三正玩儿子玩得不亦乐乎,郭尧却来报——窦子明请见。江柔略奇怪,没事儿的时候他一般少来沈府,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沈十三一听窦子明的名字,冷声道:“不见,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郭尧答道:“是。” 正准备下去让窦子明洗洗回家,江柔突然喊住他,“等等!” 郭尧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江柔说:“你让他进来吧。” 沈十三当时就瞪眼睛了,江柔像哄小孩子一样安慰他,“窦子明很少来的,可能是有什么事了,你先听听好不好?” 沈十三哼唧唧了一声,没有拒绝,算是勉强同意了。 郭尧去把窦子明请进来,窦子明规规矩矩的对沈十三行了个礼。 沈十三并不是很想看到他,“有话就说,说完快滚。” 窦子明瞟了江柔一眼,很不怕死的说,“将军,听说月余后夫人要回京,属下希望能护送夫人回京。” 沈十三当时就是一棍子甩过去,差点儿把窦子明抽趴下,“你他妈是活腻味了吧?” 老子就算让条狗送她回京,也不能让你送好吗? 江柔没想到他来是说这个,顿时也有点儿尴尬。 这个情况……看起来像她跟谁有奸情似的…… 窦子明晃了晃身子,站稳了才说:“将军,属下一定会把夫人安全送回京城的。” 沈十三:“滚!” 这是你能不能把人安全送回京城的问题吗? 今天的窦子明,有点儿反常啊…… 他对江柔是有点儿心思,但在沈十三面前多少会收敛一点儿。 在精神上对人家的媳妇儿有点儿想法就算了,你还敢在身体上付诸点儿行动? 回盛京三四个月的路程,虽然不是孤男寡女吧,但也是朝夕相对啊,沈十三能忍这个? 江柔仔细的看了一眼窦子明。 他神色认真,一点儿都不像开玩笑,而且眉宇之间,还笼罩着淡淡的……担忧? 他在担忧什么? 江柔想不通,便直问:“窦子明,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窦子明抬头,仰视着她,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嗯,家里有点事,想回去看一看,如果我送夫人回京的话,中途会路过家里,所以……” 现在正是乱时候,如果这时候走的话,很容易被当成逃兵,但他不在乎,他一定要回家去看一眼。 江柔问:“很严重吗?” 窦子明顿了一下,“我娘……病重了。” 他看着地上,任沈十三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打量。 士兵的身躯是国家的,现在正是国家最需要士兵的时候,他却在现在因为家事要离开队伍。 沈十三不会答应的。 所以他只能借着一月后江柔要回京,用护送她的理由,经过家里,仓促的看一眼。 一个月的时间是拖得太久了,他也不知道他的老娘能不能捱到那个时候,但是,这是他唯一能离开队伍的机会了…… 沈十三问:“病重?有多重?” 窦子明沉重道:“很重。” 沈十三说:“很重还能等一个月后?麻溜儿的滚,哦不对,去报备过后再滚。” 窦子明豁地仰头看他,那神情意外极了,“我可以……?” 沈十三不耐烦的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赶他,“可以,快滚!” 江柔趁机道:“快去吧,将军准你的假了。” “谢将军!” 窦子明归心似箭,大步流星的走了,江柔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的叹了口气,一回头,却发现沈十三凉凉的看着她,那目光,分明是在说,‘又不是不老娘病重,你叹什么气?’ 江柔默了默,一本正经的对沈问道:“小问,爹爹要教你习武了,认真点儿。” 说罢还给父子两让了好大一块儿地方。 迷茫的沈问:“?” 沈十三并不是真的想开始教沈问习武,只是单纯的想找个借口狠狠收拾他一顿,窦子明走后,他很快又再次进入正题。 他找了根儿和沈问一样长的棍儿递给小屁桃,开始很认真的对着一个两岁的小二讲对战技巧。 沈问瞪着一双写着‘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的眼睛盯着自家老爹,要是他再长大一点儿,估计就暗自寻思着他爹别不是个傻子吧? 比如现在的沈度就是这么想的, 沈十三只讲一遍,让后就开始验收成果,结果当然是屁桃被一顿暴揍。 当天晚上,沈问和沈度皆是鼻青脸肿,晚上连饭都吃不下去。 沈十三的心情却很好,竟然难得的给江柔夹了一筷子菜。 江柔受宠若惊。 打孩子还有这功效?! ** 日子如水般从指缝流走,一个月后,张曼兰抵达幽州,张姚氏千盼万盼,总算是盼到这一天了。 她起了个大早,把自己和小安安都收拾的利利索索的,去江柔院子外面等她。 这时候沈十三还没走,她不进去触霉头。 等沈十三去了龙虎关,江柔也立即换衣服,出门就迎面撞见了张姚氏,两人俱是一脸喜色,会心一笑,什么也没说,一人带着一个孩子去城门外了。 信件上说张曼兰大概早上就到了,今早江柔起得比沈十三还早。 郭尧怕江柔出岔子,自己亲自跟着,去当车夫。 等抵达城门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算早了,俩来往往都是人,张姚氏伸长了脖子盼啊盼,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贴到城楼上去。 江柔也有些激动,带着张姚氏找了个小茶摊儿坐下来。 这茶摊儿虽然环境一般,但胜在视野开阔。 江柔他们坐的位置正对着城门,来往人群都看得清楚,张曼兰只要一过城门,她们就能看见。 等到近午的时候,张曼兰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她骑着一匹红马,消瘦了很多。 不是身形上的消瘦,是精神上的消瘦。 她当初从沈府离开的时候,由于霍清的囚禁,精神状态已经非常不佳,后来见到了张姚氏和小安安,才勉强振作一点儿。 数月不见,她又沉静了许多。 一身风尘,整个人周身都笼罩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脸上都是漠然,别人的包袱都是背在背后,可她却是挂在胸前。 她知道江柔和张姚氏回来接她,进城门的那一刻,才勉强打起了点儿精神,眼睛四处搜寻着亲人的踪迹。江柔和张姚氏迎上去,她眼睛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才略微放了些光彩,有了点儿活人气儿。 张姚氏摸着她的脸,激动得都要哭出来,“这些日子,又清减了不少,又吃了不少苦吧。” 虽然是在问,但却是个陈述句。 张曼兰打起精神,道:“没有,只是赶路累着了,休息几天就好了。” 江柔说:“我们先回去吧,累着就别骑马了。”然后把她推到马车里去。 马车帘子落下的那一刻,旁边一座茶肆二楼。 “霍军师?霍军师?你在看什么呢?茶洒了!” 霍清收回目光,才发觉手里的茶杯歪了,茶水溢出来,把衣袍打湿了大半。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奇怪的朝他刚才出神的地方看去,觉得下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便再问,“军师刚才在看什么呢?” 霍清从容的擦干水渍,道:“没什么,一时走了神而已。” 那男子说:“军师真的是邀我来喝茶的?你盯着外面一早上了,是不是要等什么人?” 霍清垂下眼眸,“谁也没等。” 那男子不死心的再往窗外看了一眼,很质疑的咕哝道:“是嘛?盯着外面看了这么久,不是在等人吗?” 他的声音不算特别小,但霍清刚刚好能听到,他没有理会,放了一块儿碎银在桌子上,说:“走吧。” 马车一路驶回沈府,江柔叫人抬了洗澡水,说:“你这一身的灰也不舒服,先去洗洗再说话吧。” 张曼兰点点头,说:“好。” 江柔伸手去接她的包袱,“包袱给我吧,我去给你放好。” 张曼兰顿了顿,最终还是递过去,“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帮我……” 话还没说话,江柔就说:“去吧,我帮你好生放着。” 张曼兰去洗澡去了,张姚氏进了小厨房,把煨了一早上的银耳汤端出来先给江柔和两个孩子各盛了一碗,桌上还放了个空碗,是留着给张曼兰的。 等张曼兰出来她就立即盛好银耳羹递过去,张曼兰说:“谢谢娘。” 张姚氏道:“你这孩子,跟娘还谢什么谢!” 张曼兰对她笑了笑,低头把一碗汤都喝干净。 沈问本来坐马车坐得昏昏欲睡,一碗银耳喝下去,立即就精神了,跟小安安一起一人抱张曼兰一条大腿不放开。 这是他们的老本行了,像沈度、江柔等,经常被这样抱。 沈问见过张曼兰,但是印象不深刻,估计忘得差不多了,现在看张曼兰新鲜得不得了,像块儿小狗皮膏药似的贴在她身上。 张曼兰竟然也不觉得烦,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和善的笑了笑。 江柔没有谈过去,只讲未来。 她隔几天要回盛京就是因为可能要乱起来了,张姚氏肯定是要一起走的,不然她一个人在幽州怎么办? 既然张姚氏都走了,张曼兰自然也要走。 张曼兰听后,表示隔几天一起上路就是,几人一直从中午闲话到晚上,大多是张姚氏和江柔在说,张曼兰听着。 晚上沈十三回来,听说张曼兰到了,知道江柔今天晚上又要晚回来了,拉都拉不会来的那种。 江柔果然回来得晚,大概亥时都快要过了,她以为沈十三已经睡了,便放轻了手脚。 哪知道一坐上床沿,腰间就是一紧,身体被一股大力拉着往后仰倒,砸在一个肉垫子上。 沈十三箍着她翻了个身,把她从外侧摔到里侧,给她盖好被子后,说:“人已经安排好了,三天后出发。” 江柔没想到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顿时有点儿气闷,“嗯,知道了。” 沈十三说:“路上小心点儿,累了就叫他们停下来休息。” “嗯。” “到了盛京有什么事儿直接去找皇帝。” “嗯。” “乖乖在家等我。” 这次,江柔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十三认真的计算了一下,很实诚道:“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 江柔道:“这么久啊……等你回来孩子都满地跑了。” 沈十三:“……” 特么的你以为老子想啊! 理智上,江柔是理解他的,但是情感上,还是觉得有有点儿……说不出来有点儿什么,反正就是不好受。 这一分别,就是按年为单位来计算了。 沈十三打了一辈子仗,接下来的半辈子,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日子。 两人渐渐无话,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沈问披散着一头杂乱的卷发钻进江柔的被窝里面。 沈十三还没睡醒,乍摸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差点顺手给拧下来! 沈问的小脸儿还是张的很俊俏的,依稀可见以后要迷倒多少青春美少女。 就是这头发……有点儿一言难尽。 江柔的头发又黑又直,沈十三的又粗又硬,偏生这沈问,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发质软软细细的,还是个自然卷! 每天给他把头发全拢在头上总个髻还好,但只要一把头发放下来,那就是个炸毛的金毛狮子王! 现在年纪小还好点儿,以后长大了要是再别人面前散头发,准得让人认成梅超风。 沈十三一脸嫌弃,江柔默默的把小屁桃的自然卷在脑袋顶上揪了个小揪揪,这当爹的脸色才算好点儿。 然后当天早上,沈十三就听到了下人们在议论沈问那头让他蛋疼的自来卷。 下人甲说:“今天早上看到小少爷的头发没有,哎哟喂可爱死了!” 下人乙说:“看到了,不过现在看起来是可爱,等长大了可就够得头疼了。” 下人丙说,“将军和夫人的头发都不那样,也不知道小少爷这是随了谁!” 下人丁说:“以前我在老家听说这样的头发是忘记了剃胎发,把头发剪掉重新长就好了。” 下人甲说:“有这样的说法?” 下人乙说:“我好像也在听说过这个说法,就是不知道靠不靠谱。” 沈十三默默从他们背后走过,并且陷入沉思。 剪掉重长…… 这靠谱吗? 于是当天晚上,江柔睡着后,沈十三悄悄爬起来,带着一把剪刀潜进了小屁桃的房间。 儿砸!老子这是为你好,以后长大了要是掉一根头发人家还以为是那什么*毛呢! 多丢脸? 多丢老子的脸! 第二天早上,沈问顶着一颗卤蛋来钻被窝的时候,江柔都懵了。 懵过之后,她手忙脚乱的坐起来,不确定的把光滑的小卤蛋摸了又摸,把沈十三摇起来,指着他道:“你怎么把儿子的头发剪了!” 沈十三愣了。 十分不解。 “你怎么知道是我?” 昨天不是还专门趁她睡着之后才溜出去的吗?! 江柔又好气又好笑,“除了你,还会有谁?!” 还有谁敢去碰沈问的头发?! 沈十三被人揭穿后,干脆就死猪不怕开水烫起来,很爷们儿的承认,“这一脑袋的杂毛实在是太丑了。” 江柔气哼哼道,“难道以后小问都不留头发了嘛!” 沈十三胸有成竹,嘚瑟道:“别管他,等再长出来的时候就不是那个逼样了!” 江柔无语凝噎,“你听谁说的?” 沈十三:“大家都这么说!” 对于这种完全没有先例的说法,江柔无力反驳,:“希望如此吧……” 以后长出来,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沈问这么一颗光滑的小卤蛋,走到哪儿都闪亮得不得了,在府里跑一圈儿,身后能追一大票大妈丫鬟,争相来参观小少爷的新发型。 沈问对于自己的新造型一无所知,江柔在他面前连镜子都不敢照,生怕他眼睛一瞟,就看到了闪闪发光的自己。 毕竟人家小孩儿也是会爱美的啊! 直到第二天下午,江柔一眼没看住,沈问就爬到她的梳妆台子上面去捡首饰玩儿。 等她发现的时候,沈问已经在镜子面前一脸震惊了。 他短短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对着镜子看一会儿之后又放开。 再放上去,放开,双手满脑袋的薅自己的头发。 那小表情,生动极了! 完美的诠释了以下语句: 镜子里的这个光头和尚是谁? 我的头发呢? 我的脑袋怎么反光了? 我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了?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要做什么? 江柔小心翼翼的挪过去,叉着他的腋下把他抱起来,离开这面万恶的镜子。 沈问愣愣的看着江柔,半晌后,竟然伸手在她脑袋上摸来摸去,然后又摸了一遍自己脑袋,瞬间‘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我是不是变异了? 我为什么跟娘亲不一样? 这么丑的人一定不是我! 江柔无奈的抱着哄了半天无果,最后把张曼兰都招来了。 对于这种情况,她也束手无策。 沈十三也不在家,也没人用打一顿来吓住他,小屁桃儿一哭就是半天,最后张曼兰听得受不了了,趁小安安污水,把他的头发也剪了。 果然! 沈问看到另一颗和自己一样的卤蛋,立马就不哭了,指着小安安笑出了鼻涕泡儿。 正文 多谢,不用 江柔被沈问的反应惊呆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看到你也这么倒霉我就开心了? 小安安一觉起来觉得脑袋上凉飕飕的,一摸头,茫然的在风中凌乱。 我不过就睡了个觉,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就看到扶着门框笑得满地打滚儿的沈问。 他的这个小兄die,跟他拥有同款发型。 当天,全府都知道家里的两个小光头,彼此嘲笑,互相伤害。 明天江柔就要走了,今天长兴街有个庙会,江柔约了张曼兰和张姚氏一起去逛一逛,结果沈十三回来得格外的早,江柔提前没个心里准备,还吓了一跳。 她们是正准备出门的时候碰见沈十三和沈度的,要是哪个早一步哪个晚一步,沈十三就要直接去庙会上找人了。 江柔邀请道:“将军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啊?” 沈十三瞅了一眼这满车的女人和小孩儿,冷声道:“不去,早去早回。” 一个大老爷们儿跟一群女人孩子一起逛街成何体统?男人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江柔再确定了一遍,“真不去?” 沈十三作庄严肃穆脸,“不去。” 小半个时辰后,长兴街。 郭尧把马车使到街口就停下,江柔和张曼兰他们陆续从马车上下来,江柔左右看了一圈儿,往后面看了一眼,声音稍大,“沈战,怎的骑马的笔坐马车的还要慢?” 沈十三下了马,把踏月和马车一并交给郭尧照看,才道:“急什么?” 张曼兰用眼角余光上上下下把沈十三打量了一个遍,漠然的收回目光。 傲娇男。 现在时候还尚早,还不到庙会最热闹的时候,但也已经有不少人了。 这一群人,俊男靓女,就连妇人,也是风姿绰约,一踏进长兴街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最瞩目的,其实还不是这写男男女女,是他们手里牵着的两个小光头。 这闪闪亮亮的大灯泡子,想不让人注意到都难。 沈问自从被自己老爹悄悄咪咪剃了头发之后,对自己的容貌极度不自信,这么多人盯着自己的脑袋,他转身就扑过去抱住江柔的双腿,把脸埋在她的裙面上。 江柔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子,安慰道:“别害羞,你看张哥哥跟你是一样的发型呢。” 沈十三完全一副跟他没关系的样子,只管走路,沈问被江柔安慰一嘴过后,挂在她的腿上,把悲愤的目光投向沈十三。 沈十三察觉,姿态高贵的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我给你我眼珠子扣下来拿给你个当弹珠玩儿。” 旁听的小安安狠狠的打了个寒颤,默默的牵紧了武力值很高的姐姐。 江柔轻轻的拍了他一下,一副老妈子嘴脸,“跟孩子说话不要那么血腥暴力!” 沈十三:“啰嗦!” 今日的秒回是借的花灯的名,所以贩卖最多的都是花灯,其次就是猜灯谜。 江柔没读过什么说,灯谜猜不出来,自然也就没申诉时兴趣,边略过这一环节,直接逛庙会。 天渐渐黑了,夜幕拉下来,小摊贩的带来的花灯全都挂起来,一一点亮,街区上亮如白昼。 一起没逛多久,张姚氏就说走累了,要歇息一下,让江柔和沈十三他们先走,张曼兰和小安安留下来陪她,等玩儿街口见。 他们本来是和江柔约在一起逛庙会的,但是沈十三徒然来了,她当然要识相的带着自己的俩孩子离开,给他们留单独相处的时间。 哦不,应该是说,给他们一家四口留下相处的时间。 江柔嘱咐了两句,才跟沈十三汇入人潮。 人来逛庙会的人多了起来,很容易走散,于是沈十三拉江柔的手,江柔拉沈度,沈度拉沈问,走在街上,真是羡煞众人。 大秦的民风并不保守迂腐,但夫妻或者恋人一般也就是并肩而走,少有这么光明正大手牵手的。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肯定是要被指点一轮的,但是再加上沈问和沈度两个孩子,就能一眼看出这是一家人,便是羡慕的人变得多了。 沈问一开始还觉得丢了面子闹着别扭,等庙会上的新鲜玩意儿多了起来,他就直接把光头之辱丢到脑后去了,左冲右撞,沈度拉都拉不住。 他难得出来,江柔也不拘着她,干脆放开沈度,让大儿子带小儿子玩耍,自己和沈十三远远的在后面跟着。 长兴街有一条小溪,苏日安是条消息,但在幽州,已经是难得一见的流域了。 江柔的兴致很高,买了两个莲花灯,拉着沈十三去小溪边放花灯去了。 小溪河里面已经已经放满了密密麻麻的花灯,小溪看起来似乎承载了太多,水都不流动了,花灯一盏接一盏的爱挨在一起,看起来倒也还美丽。 然则沈十三却很嫌弃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溪流边还有无数拿着莲花灯的少男少女,蹲在河边把别人的花灯往旁边赶一赶,给自己留出一点儿空来。 江柔蹲在岸边掬了捧水轻轻的浇,溪水小幅度的荡漾流动,慢慢空出一点地方,刚好够放下两盏花灯。 她捧了一盏,学着别人的样子,闭上眼睛许了愿望,极其郑重的把莲花灯放进溪面上。 沈十三站在她背后,鼻孔都要翻上天了,心里暗搓搓的嫌弃。 一大把岁数的女人了,幼稚! 江柔放了花灯,伸手去扯他的衣摆,“沈战,这一盏是你的。” 沈十三一扭头,不理,表示自己怎么可能做这么傻逼的事。 江柔扯了半天没见动静,仰头去看她。 映了漫天的烛光也映在她脸上,她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样双手捧着属于沈十三的那只荷花灯,仰面望着她,双眼亮晶晶的,里面宛有星辰大海一般。 “沈战?沈战?” 沈十三回过神来,“嗯?” 江柔道,“我的莲花灯已经放啦,这只是你的,快点,等下我的灯都飘远了。” 沈十三把自己的衣摆从他手里扯出来,“自己放。” 江柔疑惑:“为什么啊?” 沈十三嫌弃道:“这是女人才会做的事,我一个大男人还要不要脸了?” “谁说花灯是女子才能放了,你看那个、那个、还有那个,不都是男子吗?”江柔的视线沿溪看了一圈儿,把男子一一给他指出来,竟然还不少。 沈十三还是站立如松,不肯妥协。 江柔把花灯放在地上,站起来绕到他背后去,推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往下按他的肩,企图让他蹲下去。 然后理想总是比现实丰满,先不说她和沈十三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力量选手,就说她比沈十三矮上那么一大截,把手放在她肩膀上都已经要稍微踮个脚,更别说用力了。 所以她围着沈十三转半天,人家还是牛叉轰轰的站着,腰都不带弯一下的。 并且连个表情都不赏给她。 江柔这一下还真被激着了,直接悄悄后退,助跑两步,一跃跳道沈十三的背上去,企图以自己的体重把他压得蹲一蹲。 结果!哪成想人家直接托住她两条腿,把她往背上颠了颠,背着她离开。 江柔:“……” “沈战!我的……你的灯!” “沈战!” “将军!” 沈十三在人群里面找了找,找到没有走远的沈度和沈问。 两个小孩儿正围在一个捏糖人儿的摊位旁。 准确的说,是沈问巴巴的站在摊位旁,沈度跟他老爹守护老娘的姿态一样,在弟弟身后腰杆挺得笔直,像个小大人一样。 沈十三直接把江柔背到两个儿子身边了才放下来,江柔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愤懑的盯着他,他装作没看见。 沈问一见江柔来了,兴奋的把自己的作品展现给她看,“娘~我做的!” 江柔仔细看了半天,实在没看清楚他手里的那块糖坨坨到底是捏的个什么形状,顿了半天,说,“小问真厉害,捏得真漂亮。” 沈十三:“……这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江柔又说她,“在孩子面前说话注意点儿,孩子会学的。” 沈十三没跟她争辩,心想,老子的话见不得人吗?为什么不能学? 江柔不会捏糖人儿,也不好在大街上跟个小孩子一样弄得满手是糖,便跟捏糖人的手艺人要了三个兔子。 娘仨一人一个。 至于沈十三,想也知道他肯定不会要。 沈问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见前面有个戏班搭了个台子在变戏法,一遍啃着兔耳朵一遍就扭着屁股往那边蹿。 众人跟着一个小屁孩儿走,江柔咬了一只兔耳朵,觉得幽州的糖人儿竟然比盛京的药好吃一些。 除了甜,竟然还有一丝酸酸的味道,吃多了也不会腻,江柔瞅了沈十三一眼,把咬掉一只耳朵的兔子递到她面前,认真的推荐,“沈战,你吃一口这个,这个糖人儿很不一样,跟我以前吃的都不一样!” 沈十三:“里面全都是口水,有什么好吃的。” 江柔:“……” 还能不能聊天了?! 也就是一眼没看住的功夫,沈问就已经钻到最前排去看戏法了。 看戏的人多,沈问人小又灵巧,从人家的脚缝儿里面就钻过去了,站在一个小小的夹角里面,江柔他们一眼就能看见他。 戏班子的看客极多,就算是江柔和沈度这种体型,都已经很难扒开人群挤到前面去了。 反正长兴街也不大,沈十三他们虽然挤不进去,但孩子是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的,就干脆站在外围。 变戏法儿无外乎也就是那几样,有变无,无变有,这里变道那里,那里变到这里,说穿了也就是障眼法,参不透其中的奥秘,就会觉得稀奇不已。 这个戏班子的段位要稍微高一点,竟然还有个压班的节目——大变活人。 一个空箱子里面竟然可以凭空变出一个人出来,江柔兴奋的问沈十三:“沈战,你会这个吗?” 沈十三:“不会。” 大变活人不会,老子会活人dabian。 之后还有一些小戏法,众人正看得兴起,江柔跟沈十三说句话的功夫,在转眼一看,沈问竟然……撅着屁股爬上了草台子! 变戏法儿的艺人显然是个老江湖了,表演过程中突然被打断,他十分自然的把沈问牵到草台中心,拉了个两岁小孩儿做嘉宾。 他先给了一颗糖果,示意沈问可以揣到自己兜里面,并当众表示可以把小孩儿兜儿里面的糖过隔空取到自己手里。 众人纷纷表示不信,结果自然是被对方一手出神入化的戏法所折服,大声叫好。 接下来再表演了一系列用沈问做托儿的戏法,手艺人表演到高氵朝,看客们也看到了高氵朝。 接下来是一个将空手帕里变出鸽子的戏法,手艺人把帕子递给沈问,让他使劲儿的搓,表示自己的手帕没有任何问题。 沈问从始至终就像个呆头鹅一样站在舞台中央任任百步,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小光头在火光的照耀下,竟然还有点儿反光。 手艺人神秘的把帕子在胸膛展开晃了一下,半个眨眼的功夫都不到,原本扁平的帕子下面竟然隆起来,明显像是一只鸟的形状。 江柔惊呼,“好神奇啊!” 正在众人都在惊叹这戏法绝妙的时候,一直傻不愣登的沈问突然动了! 手艺人就站在他旁边,他趁人家没有反应过来,顺着人家的腿就爬到了人家的怀里,手艺人怕他摔下去,不得不用手托着他。 众人都不知道这小屁孩儿突然这一举动是想要干什么,以为又是戏班子的新花招,便静静的等着。 谁知,沈问坐在人家臂弯里,竟然直接把小短手往那手艺人的胸襟里面掏。 手艺人脸色一变,赶忙去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沈问竟然从他的口袋里面,掏出来一只鸽子!一般江湖手艺人的衣裳款式都与寻常人不同,格外宽大,样式设计也不拘于寻常的款式,看起来很有一股江湖味道,藏点儿东西在里面,完全你看不出来。 明显了,手艺人凭空变出来又变没的个鸽子,就藏在他开衫式胸口里面的那个兜儿里! 本来是个好好的戏法,没想到竟让沈问当场把鸽子从人家的兜儿里掏出来了! 江柔愣愣的感叹,“原来是这么变出来的啊……” 草台上那手艺人的脸色都绿了,想把抱着的人儿丢下去,又不能伤人,憋得像便秘十年从不通畅一样。人们其实都知道也不过是些障眼法而已,但自己参不错这障眼法到底是如何障的,被揭破原理的戏法,不再有神秘感,自然就不吸引人了,看客们陆陆续续的走了大半,只剩下些还等着看热闹的。 沈问竟然还恬不知耻的坐在人家臂弯里面吃糖,自己一个人吃还不够,还又从人家藏鸽子的兜儿里面掏出一颗来,拨了糖纸扔进那手艺人的嘴里。 手艺人:“……” 这是谁家的破小孩儿!谁家的! ! 江柔反应过来,赶紧过去把沈问领回来,并且不断的道歉。 那手艺人可这脸道,“夫人,您家公子这么一闹,往后我们可怎么吃饭呐!” 江柔不断道歉,完了转头问沈十三:“你带了多少银子?” 沈十三出门怎么可能带银子?多的是人呛着买单好吗?! 他看向沈度,沈度从自己的钱袋子里面掏出一个银锭子递给江柔。 江柔把银子递给那手艺人,“先生,实在不好意思啊,稚子顽皮,断了先生的收入,这银子便算是我等赔礼道歉的,望先生勿怪。” 手艺人有些惊喜的掂了掂手里的重量,赶忙道:“不碍事,不碍事的,我们管个地方再做生意也是一样的,夫人言重了。” 然后赶忙和同伴们一起收拾东西,拆草台子。 江柔无奈的戳了戳沈问的脑门儿,“你这孩子!” 沈问竟然还呲着牙对她笑。 那边,张曼兰和张姚氏落后了他们不远张姚氏牵着小安安,边走边跟张曼兰说话。 小安安水喝多了,没多久就闹着要尿尿,张姚氏领着他去找茅房,嘱咐张曼兰在这儿等着。 张曼兰很久没有沾染过烟火气了,她属于黑暗,每天睁眼只有无尽的杀戮和血腥,像这种地方,她从来不会去。 周围人来人往,张曼兰竟然觉得有点儿不自在,旁边就是一个买花灯的小摊子,老板吆喝道:“姑娘,来才哥灯谜吗?猜中送花灯哦!” 张曼兰说:“谢谢,不用了。” 那老板坚持不懈道:“姑娘,反正你等着也是等着,就算不猜灯谜,过来看看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可以的嘛!” 这么一个冰美人儿再这里看灯谜,能招揽不少生意的! 那老板说着,还过来拉她。 陌生的手碰到自己的一瞬间,张曼兰条件反射,匕首抖落在手,要不是迅速控制住了,差点就断了那老板的双手! 就是这么一点儿功夫,不知怎么的,那老板就已经把她推到了花灯摊子前。 老板说:“姑娘等着也是无趣,不买也不打紧,看看嘛!” 他这样说,张曼兰倒真停了脚步,一个一个看花灯上的灯谜。 第一个是:小的不一样。 猜一个动物。 第二个是:一往无前。 打一个字。 第三个是:人在其中。 打一个字。 …… 张曼兰从头看到尾,竟然一个都没有猜出来。 那老板见张曼兰从头看到尾,便道:“姑娘,怎么样啊,猜出三个字谜就送个鲤鱼灯哦!” 张曼兰默默的摇头。 展目一望,发现张姚氏和小安安还是没有回来。 她走到看的第一个灯前,琢磨了很久,也没猜出来那到底是个什么动物。 老板趁机道:“姑娘喜欢这个?喜欢就买回去呗,三文钱一个,良心价格啊!” 张曼兰说,“就要这个吧。” 老板开开心心的把第一个灯给她取下来,张曼兰掏钱付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银子全都在张姚氏那里。 那老板见她的动作和神态,“怎么?姑娘没带钱?” 她说:“算了,不要了吧。” 那老板心态极好,一点儿微词都没有,闻言只是把花灯放了回去,还说:“那姑娘就再琢磨琢磨,要是猜对了三个灯谜,我按照规矩送你!” 张曼兰却没有兴致了,便准备走。 这时,一双手伸过来,取了她刚刚看中的那盏灯,对老板说:“劳烦,我要这个。” 这双手相当熟悉。 修长干净,却能搅弄风云于股掌中。 霍清静静的看着她,刚买下来的灯递到她面前,说:“小的不一样,便是大象。” 曾经两人还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有一种莫名的和谐,莫名的融洽,而今再见,张曼兰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多谢,不用。” ------题外话------ 太晚了好困明天早上起来改错别字 正文 无所畏惧 张曼兰说完就走,不给霍清再留半句话的时间。 这时候,张姚氏带着小安安回来了,张曼兰还没有走出多远,张姚氏一眼就看到了霍清,打招呼道:“霍军师也来逛庙会吗?” 张姚氏只是个平凡的妇人,在沈府,天天只蜗居在自己的院子里,甚少出去,偶尔小安安和沈问去花园玩的时候,她跟去照顾孩子,打过两回照面。 这样的情况,不打一声招呼似乎也不太好。 霍清微笑道:“是啊。” 张曼兰一见这情况,立即紧张起来,错身挡在张姚氏和小安安的面前,道:“娘,我们走吧,小柔还在前面等着我们。” 她这样的态度,像是霍清会把他们怎么样一样,顿时将气氛弄得有些尴尬。 张姚氏勉强对霍清面前笑笑,道:“霍军师,那我们就先前去了。” 霍清仍然是微笑着点头。 张曼兰护着张姚氏和小安安往前走出一段距离,突然回头,紧紧的盯着霍清。 那眼神里面,全都是警告和狠戾。她在警告,不许动张姚氏和小安安,不准把手伸到他们两个的身上。 这是一个心计了得,并且手段更了得的男人。 霍清向来也是不染尘埃世俗的模样,断然不会一个人来逛庙会,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有些殷勤的送灯,张曼兰不能不提防她。 他们很熟吗? 并不是很熟。 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仇人。 她独身一人倒是无所畏惧,可是她怕他对张姚氏和小安安下手。 他做的出来。 张曼兰几人走远后,霍清垂了垂眼眸,认真的看着手上的那盏灯,半晌,才把灯递给老板,“老板,要这个,劳烦包起来。” 老板是个自来熟,笑呵呵的对霍清说,“相公惹小娘子生气了?” 霍清说:“是啊。” 老板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说:“嗨,女人嘛,就没有哄不回来的!多用点儿心就没有哄不回来的小娘子!” 霍清提了灯离开。 而张曼兰和张姚氏往前走了不久久碰到了江柔他们,江柔见了他们,立即笑呵呵的把沈问干的好事儿当笑话讲给他们听, 张姚氏笑得嘴都合不拢一样,“这个小鬼头!以后可不得了的!” 众人再逛了一下,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路过那条小溪河的时候,江柔还念念不忘她的莲花灯,再更跟沈十三提了一回,仍然被无情的拒绝。 回到府邸已经很晚了,便各回了各院子。 江柔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打了一个小包袱放在一边,沈十三说:“明天中午走,取道襄阳,走大路,十人护送,回到盛京给我写信。” 江柔说:“我知道了。” 洗漱后上床,沈十三搂着江柔的腰,手盖在她的肚皮上。 她的肚子已经有微微的隆起,江柔把手覆到他手上,好久,才说,“你一定要小心啊,我和孩子在盛京等你回来。” 沈十三说:“嗯,睡吧。” 第二天一早,江柔起床的时候身旁已经没有人了,她自己洗漱穿衣,用了早饭,除了一趟门。 龙虎关到沈府的这条路已经走了无数次,以前每次都觉得是一种煎熬,不想去校场,也不想去训练。 可是现在,江柔惋惜这条路当初没有再长一点,让她能多走一会儿。 关外的呼号声震天,沈十三应该正在练兵,江柔没有出关,只在关口望了许久。 沈十三每次从其他营到精锐营的时候,就会路过关口,她站得这个位置,一眼就能看到。 可是,从早上等到近午,也没有见到人影儿,他今天,似乎没有去精锐营的打算,江柔估摸着已经差不多到了该启程的时间,她应该要回去了。 走时,她忍不住的回头望了一眼,然就这一眼,她看到了沈十三。 他一身铁甲,威风凛凛,身旁围绕着几个副将,指着精锐营的方向在说着什么,像在指点自己的江山。 江柔没有过去打扰他,远远的看了一眼,这回,才真的走了。 她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刚才似乎没有看到她的的沈十三突然停了正在嘱咐副将们的话,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副将们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副将甲说:“咦?那不是夫人吗?” 副将乙说:“夫人今天离开幽州,将军去送一送吗?” 沈十三收回目光,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这次可能不会启用你们,朝廷应该会从京师调兵,如果我去了西北,精兵营我会带走,其余的人,你们守好这里,以防晋国虎狼之师来犯。” 副将甲与副将乙悄悄对视。 真的不用去送一送吗…… 江柔这次带走的队伍有些强大,除了她们娘仨,还有张曼兰娘三,以及采香,合起来,坐了满满当当的一马车。 再加上十来个侍卫,人多得走在路上都扎眼球。 出了城门,幽州城的这三个字渐渐模糊,她离开了一座有她爱人在的城。 一路上都很平安,离开后的第十五天,因为两座城池相隔得太远,江柔他们不得不宿在野外。 沈问和沈度的情绪都不是太高。 沈问跳脱得很,连日来都被关在马车里面,人都被憋坏了,下了车也都一时还换不过来,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而沈度,自从出幽州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是萎靡的。 江柔第一天就发觉不对,去问他,他当时说:“儿子以及你要满十三,在军中样样不比他们那些大人差,为什么我不能跟爹一起上阵杀敌?” 江柔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娘也很想留在幽州照顾你爹爹。” 可是…。他们都太弱小了。 沈度在军中确实是样样拔尖不错,可年龄太小了。 十三岁。 试想一下战场上都是二十五六的壮年男子,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和他们拼?不过送死罢了。 江柔也是同样的道理,战争为了赢,不择手段的脏污事多了去,她自保都困难,只会拖累沈十三。 她不想走,但必须走。 这个道理,沈度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年纪太小,知道是一回事儿,真正理解并行动又是另外一一回事儿。 江柔留时间给他自己去想,也不逼她。 野外的营地条件艰苦,非常容易受凉,其他人都还能撑,偏偏沈问不行,他但并处于,又是小儿,最容易伤风,江柔把自己的被子都给他裹上了,才算放心。 夜间睡不着,江柔钻出营帐,在地皮上找了块儿干燥的坐下,仰头望向星空。 此时此刻,沈十三跟她看的,是同一片星空。 有时候爱一个人就是这么没有理性,光想想跟他呼吸着同样空气,看同样的星星,就会觉得很美好,可是明明星星是全世界的星星,空气也是大家的空气,全世界的人都一样。 可是,就是觉得好美好。 做了不久,背后传来脚步声,张曼兰没有隐匿声息,她一听就听出来了,“曼兰,你怎么也没睡?” 张曼兰在她身边坐下,转了个方向,跟她背靠着背,反问,“你坐在这儿在想什么呢。” 江柔毫不避讳,“我在想沈战呢。” 张曼兰轻笑一声,道:“没想到,最后你竟然嫁给了这样一个人。” 江柔说:“我也没想到,其实当初我是很讨厌他的,可后来……” “后来就动心了是吧?” “是啊。感情这种东西,真是玄妙。” 江柔道:“曼兰,你现在是自由之身,回去以后你想要做什么?怎么打算的?” 张曼兰说:“我娘说她在盛京开了一个馄饨铺子?” 江柔说:“是啊,生意可好了。” 张曼兰说:“那我去了盛京,就跟娘一起开混沌铺子吧,把安安拉扯大。” 江柔顿了一下,焦灼的问:“就这样吗?没有了?你还没有成亲的呀,回京以后你可要上心留意些,从前我们说好我们要一起出嫁,结果现在我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你还没有成亲。” 张曼兰沉默了很久,突然问:“你觉得霍清怎么样?” “霍清?!”江柔的语调骤然拔高,“你喜欢霍清?” 张曼兰伸手就在她脸上一顿搓,把她夸张的表情抹平,才缓缓道:“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我不喜欢他。” 江柔明显的长松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喜欢霍清。” 张曼兰说:“我不喜欢他,我到现在都还想杀他。” “那你问他做什么?” 张曼兰说:“就是随口一问。” 江柔说:“你喜欢谁都别喜欢霍清,喜欢他比喜欢沈十三折寿!这个人心思太重,心也太狠,我觉得他像一个疯子。” 张曼兰说:“我也是这样觉得,那天我在庙会上碰到他了,我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怕,我怕他动我娘,动我弟弟,我……” “别说话!” 张曼正说着,突然变了脸色,态度极为严肃,在黑夜中闭起眼睛,仔细的聆听着。 江柔已经相当有危机经验,见张曼兰的样子,立刻就变坐为蹲,做好准备。 过了一会儿,张曼兰拉起她的手,俯身在半人高的草丛中穿行,直接朝她们搭建的临时帐篷过去。 江柔低声问,“是不是有人来了?” 张曼兰说:“嗯,人数不少,我们带的人可能不够用,有人一开始就盯上我们了。” 江柔大脑急速运转。 到底是什么人? 目的是什么? 张曼兰迅速摇醒侍卫,钻进营帐中,把张姚氏他们也喊醒。 大家都弃了营帐,一个侍卫背起沈问,张曼兰听着声音,带领大家挑了个方向逃走。 对方来了大约二十来个人,而江柔他们只有十个侍卫,还需要分精力来保护孩子和妇人。 江柔段位太低,感觉不出来对方的武力值怎么样,只能问张曼兰。 张曼兰答道:“人数应该在二十到二十五之间,应该都是武功好受,我一个人,最多可以同时对付三个,这些侍卫,一对二可能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不能一拼,但我们要保护孩子和你们,又需要分精力出来,如果想要逃脱的话,几率很小。”但她们带着夫人和孩子,速度快不起来,很快他们就会发现方向错了,然后重新追上来。 江柔的目光迅速扫过周围的地形,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除了幽州半月,下一城就是颖城,这边的不比幽州干燥,温湿度都还正常。今夜歇得离大路比较远,周围一马平川,除了高高的芦苇草,路侧旁并着路有一条江河,藏都没有地方藏。 等等! 江柔把目光投到那条江河。 藏? “曼兰!”江柔喊。 张曼兰正仔细感受周围的风吹草动,江柔凑过去,附在她耳边耳语。 再说追赶他们的那些人。 他们将营帐全都搜查过后,发现都是些空营帐,人都已经跑完了,便立即追,可等追了一段时间后,发现人居然不见了! 这不科学! 他们带有孩子,还有带着两个柔弱的妇人,脚力不可能比他们快这么多。他们便沿途搜查。 突然,岸旁传来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众人立即追过去,发现一个女人正牵着两个小孩儿深一脚浅一脚的逃跑。 众人立即追上去。 领头的追了两步,突然发觉有些不对。 十来个人,怎么会就剩下了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其他的人去哪里了? 然而,在他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只见镀了一层银光的江面中忽然浮现一张张人脸,趁他们不备,迅速从水中爬出,动作极其迅速又干脆,几乎每一个人的每一剑偶读没有落空。 瞬间,二十几个人,死伤过大半。 而那个女杀神,更是凶恶,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一把剑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被她舞得婉若游龙,眨眼间的功夫,她手上就已经挂了三条人命。 这边战况激烈,江柔带着两个孩子躲得远远的,蹲在草堆里面,紧张的观望。 因为奇袭一波,他们的局面顺价扭转,那些不明身份的杀手很快撤走。 江柔这才一手牵一个孩子站起来。 刚才这种情况,他们只能打奇袭战。 这里能供他们躲藏的,就只有潜入水中,但人憋气的时间不可能太长,谁直到那些不明身份的人什么时候追来? 难道等追到面前了再藏好?太晚了吧!本来这是绝境,但有幸,沈十三救了她们。 上次在府中,沈十三和两个小孩儿玩儿捉迷藏,老沈强大的胜负欲硬是让他揪了根芦苇当呼吸的管子在水里藏了一个时辰。 芦苇草,就是他们埋伏的关键。 但小安安和沈问年纪太小,不一定会用芦苇管子呼吸,所以只能由一个人带着他们做饵。 幸好,一击中地,迅速击退敌人。 战场太血腥,小孩子不宜观看,众人离开刚才一场恶战过的地方,都清理好了伤口,张曼兰才问,“刚才那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她其实是在自言自语,也并没有指望有人能回答她。毕竟她有这么多敌人,江柔的那个沈将军比他的敌人更多,刺杀绑架都是应该已经习惯了的事情,就这么一个照面,打了一场,哪里能猜出到底是谁? 夜晚,大家都临时腾了个地儿出来睡觉,沈问和安安今天被江柔蒙住了眼睛,没有看家一滴的残肢断臂,晚上尚睡得好。 但沈度的状况不太好。 当时太乱,根本没有人能顾得了他一开始,江柔就决定让他一直藏在水里不要出来,这样安全是安全了,但是又一个相当大的弊端。 ——他亲眼目睹了整个厮杀过程。 大半夜都过去了,江柔还能听到他翻来覆去的就每个消停过。 大概,是被吓得不清吧。 正文 更危险 江柔只拍了拍沈度的肩膀,什么都没有多说。 她自己只比他好一点儿。 有些东西,终究是要沈度自己去承受的。 军营里面的训练再严苛,毕竟也没有见过真正多血腥的场面。 想报效国家,那是少年志向,但这并不妨碍少年会害怕。 直至黎明的时候,沈度翻身的动静才小一点儿,渐渐的睡去了。 江柔却大睁着眼睛,难以成眠。 她总觉得,这些刺客……有些眼熟。 虽然蒙了面,但那身形,总觉得似乎……漏掉了什么。 但是想了半天,总想不起来 第二天,江柔决定改道,不走襄阳,走咸阳。 比起走襄阳,路程长了一个月,但是江柔直觉应该改道,昨夜的那些刺客,让她有了些想法。 一路再颠簸了三天,就要会抵达许昌。 可渐渐的,道路上的行人却多了起来。 官道上大都是马车,少有行人,就算有,也只是偶尔的一两个。 但昨天一上路,却发现道路上几乎都是人群,江柔叫停了马车,叫了个侍卫去前面打探。 张姚氏道:“怎么这么些人,还都背着大包小包,像是逃难一样。” 江柔道:“他们就是逃难,只怕是……战起了。” 张姚氏惊呼:“战起?” 江柔道:“这些人脚步匆忙,但并不张惶,大都拖家带口,并且行礼很多,他们应该距离战起的城市并不远,战争才刚开始,还没有胜负,但他们离战场近,很容易被殃及,为了以防万一,便尽早迁家躲避战火。” 张曼兰也同意:“只是不知道战事在哪座城池起,一点征兆都没有,连调兵的消息都没有听到过。” 江柔顿了半天,才缓缓道:“应该是……幽州,幽州想要战,随时都可以战,只是不知道缘由是什么。” 她目光沉着,看着来往人群,心中无数个猜测。 幽州聚集了大秦的三十万兵力,也聚集了晋国的三十万兵力,双方已经对峙两年余,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发难了。 按道理说,蜀国和大秦正有金矿之争,不会轻易招惹晋国,否则很容易被两国夹击。 打探的侍卫很快就回来了,果然是幽州战起,只不过路上都是些百姓,对于为什么突然打仗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晋国突然越境挑事。 江柔放下车帘子,一个人坐在车上,半句话都没说,一直在愣愣的发神。 等到了许昌,迁徙的百姓们被挡在城门外,不许进城。 一打听,才知道是涌入了太多难民,许昌已经容纳不下了。 百姓们在城门外愤怒的叫喊,大骂许昌的衙府里的都是些狗官。 人头攒动中,四面八方,有许多着难民大打扮的人趁乱靠近江柔他们的马车。 许昌进不去,就得绕路,一旦绕路,又得晚好久才能抵达盛京。 张曼兰把头伸出马车外,望了望城楼,然刚看了一眼,她心里一沉,立即对侍卫们低声喊:“调转方向,快走,有刺客!” 江柔心里立即一跳。 她的猜测成真了。 驾车的侍卫立即调转了马车的方向,狂奔起来。 这是,那些着百姓服装的人立即就追。 跑出一里地后,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足有四五十人。 上次二十来个人,仍然有一搏之力,但这次,无论怎么埋伏突袭,都已经没用了。 正在这时候,马车车厢歪了一下,驾车的侍卫在外面大喊,“夫人!不好了!马车轮子卡住了!” 这话刚说完,马车就停了下来,面的人迅速追上来 张曼兰跳下马,抢了一个侍卫的马,手中飞出数枚匕首,对方打头的几个刺客被飞刀刺中胸膛,从马上栽下来,张曼兰立即勒马回转。 她重回马车旁边的同时,那四五十个刺客也将马车围住了。 江柔迅速把头伸出车车厢外,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窦子明!” 这些刺客们正准备动手,却见道路两旁突然冲出来许多人,足百余之众,为首的正是窦子明! 那些刺客立即反应过来,中计了! 然后就开始突围。 但窦子明率来的人数太多,那些刺客迅速被被击得溃不成军,一一被斩杀,一个都没有逃掉。 窦子明持剑立即上来,“小江,你没事吧?” 江柔点点头,跳下马车,询问护送侍卫的伤亡情况。 其他人都还好,唯有那个驾马车的侍卫,手上最重,身上被砍了好几刀,看起来伤势凶险极了。 江柔跟张曼兰对视一眼,弯身捡起地上的一把剑,脸迅速沉下去,把剑对着那个受伤的侍卫,“你的幕后主使是谁!” 其余几个侍卫立即跪倒在地,“夫人这是何意?” 江柔一字一句的说,“这个人,是内鬼,我们的行路路线,就是被他透露出去的!” 三天前的那场刺杀,江柔就开始起疑心。 回盛京,寻常大都是走陈留,最近,算是盛京到幽州的磨人路线。沈十三为了以防万一,改道走襄阳。 她们的行路路线就只有沈十三知道,路上有人跟踪,张曼兰一定会发觉,所以刺客不是从幽州内疚跟上来的。 而除了陈留,大路那么多条,那些刺客是怎么知道她们走襄阳? 那就只能是队伍里面有人在通风报信。 江柔后来又临时改变主意,走咸阳。 因为走咸阳会经过许昌,而奉新城破后,窦家迁到了许昌,窦子明刚又回家探亲。 江柔就猜到他们会在许昌动手。 打仗需要辎重粮食,许昌是大米之都,朝廷下了令,让许昌往幽州运粮食,所以从许昌到幽州这条路,每天都有无数押送粮草额官兵经过。 她们往许昌来,便是借了运送粮草队伍的风。 打仗的粮草至关重要,她们贴着运粮队伍走,刺客不敢动手。 江柔让窦子明就在许昌城外埋伏,刺客一动手,她们就把人往埋伏圈里面引。 那个驾马车的侍卫也跪倒在地上,道:“属下不知道夫人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内鬼,但属下奉将军命,拼死保护夫人,问心无愧。” 江柔的剑尖指着她,说:“马车每天都要检查,昨天晚上我明明看见你检查过马车了,今天车轮为什么会被卡住?” 那侍卫道:“属下也不知道,昨晚属下明明检查过了。” 江柔道:“平时你将马车完全调转一个方向,只需要两个弹指的时间,而今天,你格外的慢,难道不是故意给刺客机会,让他们接近吗?” 那侍卫垂下头,“属下,属下见有人行刺,一时慌了手脚。” 江柔道:“钱侍卫,这个借口你找错了,你应该说周围的百姓太多,挡道你的路了。” 江柔继续道,“窦统领带人来援救,明明人手众多,你因为坐在马车上,便是跟我一样,被保护着,最不容易受伤,为什么你的伤却最重?” “因为你做贼心虚,受了伤,我便会觉得你衷心护主,自然不会多疑。” 那侍卫沉默了。 江柔说的一桩桩一件件,说白了,其实也只是根据观察推测出来的,没有证据。 但那士兵只低着头,不再辩解。 良久,那士兵缓缓抬头,道:“夫人别再往前走了,回幽州去吧。” 说完,他突然暴起,直直朝江柔手上的剑撞过去。 等江柔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她手上绝了生息。 她本来也只是拿着剑吓唬吓唬人,那侍卫自己撞死在她手上,她反倒吓得不轻,脸色惨白惨白的。 张姚氏立即捂住两个孩子的眼睛,自己也别过头去。 窦子明上前,踢开那尸体, 在江柔面前,说:“今天就先暂时去我家休息一天,明天再上路吧。” 江柔点点头,说,“好。” 重新调头后,江柔坐在马车里,双眼直愣愣的盯着一处,目光都发直了,连沈度都不敢去叫他。 江柔却在想。 什么叫做别往前面走了? 她出神得厉害,没注意到已经到地方了。 窦子明家入了城门往东走不远就能到,家里面冷冷清清的,窦子明回了家连声喊了好几大声爹,才有个老汉着急忙慌的出来:“臭小子!让你走了就别回来,你还回来做什么?” 虽然话语很嫌弃,但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大喜过望。 窦子明说:“爹,我今天再住一晚上,明天走。” 窦父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下来,连臭得不能再臭,“你当这里是客栈吗?还住一晚再走。” 窦父愤怒道:“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娘死之前就这么点儿遗愿,你答应了还反口,打仗了还上赶着往战场冲,差你一个人这仗就打不赢了吗?还住一晚再走,要滚趁早滚!” 窦子明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最后等他爹骂完了,他才道,“爹,打完仗我就回来。” 窦爹父气得脖子都有点红了,窦子明赶忙指着江柔他们道:“爹,这些都是我朋友,借住一晚上。” 有外人在的,窦父也不好一直骂窦子明,撂下一句,“谁管你!” 窦子明赶紧把人往屋里领。 窦家还算比较大,但因为家里前几天才操办了丧失,比较冷清,丫鬟下人们也都被窦父遣回家了。 还算大的一个宅子里面,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窦子明安排了房间,江柔他们自己动手铺床铺,张曼兰和江柔睡一间房,张姚氏带着两个孩子睡一间房,沈度跟侍卫们睡。 江柔和张曼兰帮张姚氏铺了床,再铺自己的,张曼兰一边把床单抻平整后,问,“小柔,你怎么想。” 江柔还有点儿走神,“什么怎么想?” 张曼兰说:“去盛京,还是回幽州?” 江柔坐上床,顿了片刻,看着张曼兰,“你觉得呢。” 张曼兰道:“我觉得……回幽州。” 江柔平静的问:“为什么?” 张曼兰说:“不知道。” 只是对危险的敏锐嗅觉,直觉应该信那自杀侍卫说的话。 相信一个奸细的话,这样说虽然很扯,但张曼兰就是觉得,该回幽州。 江柔道:“我也觉得,回幽州。” “两次刺杀,幕后主使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我们去盛京,还有五个月的路程,我们没有把握活过五个月,而且,你还记得第一次刺杀我们的刺客吗?” 张曼兰努力回想了一下,说,“没死的都没能看到长相,但死了的,我一一揭开蒙面巾看过了,都不认识。” 江柔说:“我也不认识,但是,他们脚上穿的鞋,鞋底有个印记,是盛京京师鞋斋的鞋。”  张曼兰没去过盛京,当然也不知道京师鞋斋。 “京师鞋斋是盛京比较有名的一家鞋斋,在那儿买鞋的,大多是京城官员家的侍卫。” “而且,那天有个刺客逃窜的时候,我见他的背影,总觉得和你眼熟,我总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但是我敢肯定,我一定在盛京见过他,我在幽州已经两年,能让我在两年后还觉得背影眼熟的人,我肯定见过不止一次,一个我见过不止一次的侍卫,到底是是谁?”张曼兰道:“也就是说,你去盛京,反而更加危险?” 江柔凝重的点头:“是,敌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幽州现在虽然在打仗,但是龙虎关是一刀屏障,只要沈战不战败,幽州就是安全的。” 沈十三选择把江柔送走,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怀孕了,很容易有闪失,而且胜败乃兵家常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江柔说:“幽州虽然也危险,但敌人好歹在明处,而继续去盛京,我们很可能会死在路途中。” 张曼兰道道:“我也有这种感觉,再往盛京走,我们到不了的,幽州虽然危险,但只要龙湖关屹立不倒,以沈十三的能力,幽州不会破的。” 江柔说:“明天,我们跟着窦子明回幽州。” 当晚,江柔去找窦子明,说了自己的想法。 窦子明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外,竟然也赞成她回幽州。 半个月后,江柔和张曼兰等人原路返回,抵达盛京的这一天,两军战事稍作休整,江柔入城得顺利。 城中苍凉了许多,虽然知道沈十三能守好城池,但知道是一回事儿,能稳住又是一回事儿,自己的家门口外边儿就是一个战场,有几个;老百姓能稳得住? 而且军队一定会将百姓疏散出幽州,所以现在幽州里面没有剩下多少人了,留下的大都是些行动不便,或者不愿离开故土的固执老人。 窦子明直接去军队报道,江柔他们则回家。 沈十三没在家里,郭尧挺下人说夫人回来了,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赶紧过来看,结果还真的看见江柔和张曼兰坐在院子里,已然是连行李都放置妥帖了。 “夫人?!这这,你怎么回来了?!” 江柔见他这幅模样,安抚道:“郭先生,你别急。” 郭尧差点儿就跳起来了,“不急?我能不急吗?关外都打起来而来呀,您现在回来做什么?大公子和小公子呢?也回来了?” 江柔朝房间里面努努嘴,“是了,在里面了。” 郭尧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双手抱头,在原地走来走去转了好几圈儿,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看样子差点儿就急疯了,“夫人,您拿好行礼,我现在把你送出城。” 江柔安静的坐着,说,“郭先生,你先冷静一下,我不能走。” 接下来,江柔把前因后果用一句话概括了起来—— 盛京比幽州更危险。 郭尧幽怨的看着他,那模样明显就是在说: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江柔摇摇头,说,“你先下去把,等将军回来了,我我会跟他说的。” 郭尧无奈,只能走了。 ------题外话------ 错字明天该 正文 顾霜霜 下午时分,江柔和张曼兰带着两个小孩儿在花园儿里面玩儿。 在幽州这种地方,家里要是有个池,那就是相当牛逼的家庭了,沈家里面能有一个,但是不怎么大,江柔现在看到这个,都还能想到当初沈十三是怎么在水里藏了一个时辰后出来的样子。 坐了没多会儿,就听到后面有脚步声。 非常熟悉的脚步声。 是沈十三穿着战靴时候才会发出的声音。 江柔半个月不见他,早就想了,如今人来了,她立即欣喜的转头,正准备扑倒他怀里,转头却停住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还有个女人。 头发高束在头顶,也穿一身铠甲,身量修长,眉眼都很好看,没有女子家的柔弱,一举一动之间都有些英气。 沈十三看到江柔,都愣了,等反应过来,顿时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你怎么又回来了?!” 江柔还没说话,他就直接怒气冲冲的往他们的院子里走。 他带回来的那女人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张曼兰仔细的观察这个女人,不自觉眯了眯眼睛,有杀意从眼神里面一闪而过。 那女人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张曼兰的杀意只是瞬间,她却敏锐的捕捉到,把视线转向张曼兰。 两人相隔不远,一人黑色衣袍,一人战甲披身,都是能拿刀杀人的女人,气场都不弱小,两人的视线空中碰撞,那女人目光不加掩饰,赤裸裸的审视着张曼兰。 张曼兰亦然。 两人谁都不退让,最后是郭尧听下人说沈十三回来了,赶忙过来准备先提醒沈十三有个心理准备,结果正好撞见这两个女人眼神的厮杀,看得他一颗心都要从喉咙里面跳出来了。 “顾都尉?顾都尉?” 顾霜霜最后看了张曼兰一眼,连郭尧都没有理,直接走了,看那方向,应该是沈十三的书房。 郭尧脑门子上的汗都要滴到脖子上了,生怕这两个女人打起来,好不容易等一个走了,一口气只松了一半儿,张曼兰又问她,“郭先生,这个人是谁?” 郭尧胸口的那口气又提道了喉咙上,道:“那是将军新提的都尉。” 张曼兰:“女人?” 郭亚心想,难道这还看不出来是女人吗?嘴里却答道:“是的,这是齐知州的侄女儿,顾双双。” 张曼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郭尧看顾霜霜和张曼兰在这里,沈十三和江柔却没在,就知道多半是拉近房间里面教训去了, 既然都已经见面了,自然就不用再提醒沈十三有心理准备,郭尧脚底一抹油,就溜了。 江柔一和沈十三照面,就被拉走了,完全你没有时间仔细看这个顾霜霜,张曼兰却看清楚了。 张曼兰很不喜欢顾霜霜。 这个女人看沈十三的目光很有占有欲,看江柔的目光又很有敌意,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在想什么。 ** 房间里,沈十三甩上门指着江柔的鼻子就是一通骂,骂的江柔开口解释的时间都没有,最后只能听他骂,等他骂完了,才说:“骂完了?能听我解释了吗?” 江柔简单的说了一下这几天的情况,最后总结道:“不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沈十三听完,皱着眉沉思很久,江柔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回神了!” 沈十三说:“明天老子他妈的给你组个百人护送小队。” 江柔无奈道:“你就算给我组两百人,信不信对方就派三百个人来?” 第一次刺杀是二十个人,失败后对方不就多派了一倍的人手来嘛。 沈十三看了看江柔的肚子。 确实不能老是就这样奔波…… 到底他妈的是谁这么大的狗胆?! 江柔见他一脸蛋疼的憋屈样子,差点儿笑出声来,忍了半天,转了个话题问道:“不过才半月,怎么说打仗就打仗了?你不是部署往试过发兵吗?怎么和晋国起了冲突?” 沈十三臭着脸道:“你问这些做什么?安心养你的胎,我还有事,先走了。” 江柔追出去扒在门框上喊话,“今天晚上回来吗?” 沈十三大步往书房走,撂下一个字。“回。” 顾霜霜已经在书房等了,她坐在书桌的主位上,在沈十三进门的前一瞬家站起来,规矩的靠在窗边。 书房的灯一直亮到半夜,江柔见沈十三还没有回来,就让厨房做了小食,给他送去垫垫肚子。 她推门进去,只看到两颗挨得极近的头颅,凑在一起,正在讨论着什么。 沈十三见她来了,过去接了她手中的托盘,说:“怎么这么半夜还不睡?” 江柔道,“给你送了点心我就回去睡了。” 沈十三道:“回去早些睡了,我这里还忙着,忙完了就回来。” 江柔道:“那我就回去了,你别熬得太晚。” 出门的时候,她总觉得有道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却见沈十三和顾霜霜都低头看着桌面你上的图纸,顾霜霜说着,还是随意的拿了块糕点能塞进嘴巴里。 江柔见他们俩都忙着,便自己出去了,没想到回院子厉害看到这么大半夜,张曼兰居然你还么睡,正在等她。 江柔问:“这么晚还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张曼兰道:“你去书房了?” 江柔道:“是啊,去送糕点了,沈战晚上就没有吃饭,肯定饿了。” 张曼兰说:“看到顾霜霜了?” “顾霜霜?”江柔反应了一下,“是今天你下午的那个女将吗?” 张曼兰说:“是,你地方着她,她看沈战的眼神不太对。” “眼神不太对?” “是占有的眼神。” 她这样说,江柔就懂了,她笑了一下,说,“她要是能咬动沈战这块木头,也算是她的本事。” 张曼兰道:“总之,你提防着她。” 江柔答应道:“我知道了。” 再过两个时辰,都一级那要到三更天了,沈战顾霜霜才离开府邸,沈十三自己一个人又在书房里面呆了半个时辰,才被郭尧喊了出来。 郭尧欲言又止的跟了他一路,知道他快要进房间的时候,操碎心的管家才提醒了沈十三一句,“将军,夫人也才歇下不就,无极这会儿都还没睡着,您要是还有精力的话,就哄哄夫人。” 沈十三:“哄她?她怎么了?” 郭尧默。 傻男人啊! 跟另外一个女人在书房里面热火朝天一呆就是一大晚上,好歹跟媳妇儿报备一声啊。 沈十三还是一脸的迷茫,“你到底想说什么?” 郭尧无力道:“没什么,将军快些去歇息吧,没多久好睡了。” 沈十三一瞅时间,发现确实没多久好睡了,撇下郭尧进了房间。 灯烛已经吹了,沈十三放轻手脚躺上床,江柔没有动静,似乎已经睡着了。 还没睡下一个时辰,突然从关外传来号角声,沈十三立刻从床上弹跳起来,拢上盔甲就直奔关外。 关外已经火把已经照亮了半边天,晋国士兵夜袭,打了大庆一个措手不及。 沈十三很快赶到,亲自指挥作战,一场恶战打到第二日中午,才退了敌。 从这天后,沈十三就再也没有回过府邸,只让人往家里带了可口信,说以后住在营地里。 江柔听到后,只‘嗯’了一声。 沈十三当真没有再回过府邸,关外经常响起号声,每当这个时候,江柔站在门口,呆呆的望着战场的方向,什么时候号角声和擂鼓声停了,她才进府。 这仗一打,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里,江柔一次都没有见到过沈十三。 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做了些衣裳和和鞋子,这天,她把衣服和鞋子打了个包裹,去找张曼兰。 “曼兰,我去给沈战送衣服,你陪我一起吧。” 张曼兰直接就跟她出门了。 关口仍然有人把手,晋国已经一天没有来犯了,守关的士兵叮嘱她送了衣服就快入关,不要再营地里多呆,怕什么时候敌袭。 沈十三的帅帐很好找,江柔去得不是时候,沈十三整跟军师和副将们在议事,他的帅帐被重重围了起来。 她挎着小包袱,在重围外面等。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沾久了就腰酸,张曼兰就扶着她,就近借了一个士兵的帐篷,在里面坐了会儿。 没多久,沈十三的帅帐陆陆续续的往外面走人,张曼兰听见动静,扶着江柔起来。 从帅帐里面的士兵突然看到他,都抱拳跟他打招呼。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霍清。 她看到张曼兰,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微笑着喊了江柔一声‘夫人’,跟着那些副将们一起走了。 江柔到帅帐前,正要掀起帘子进去,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将军。” 是道女声,这一声将军,含了三分娇,三分媚,还有三分试探。 这军营里面只有一个女人,就是那个新提的都尉。 张曼兰立刻就要进去,江柔伸手将她拦住,示意再等等。 帐内的沈十三完全没有理解到她这一声‘将军’里面的风情,还认真的在推演沙盘,只是常规的回答了一声,“什么事?”顾霜霜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慢慢的,解了自己的铠甲和衣裳。 铠甲落地,和地面发出碰撞的声音,沈十三才抬起头,看到一个近乎半裸的人,他下意识的骂了句脏话,然后迅速恢复正常,“穿上衣服,滚出去。” 顾霜霜往前走了两步,沈十三冷声重复,“滚出去!” 顾霜霜杵在原地站了半天,才一件一件的穿回衣服,走了出去。 出去正好撞见在外面停了很久墙角的江柔,她脸上没有被拒绝的羞窘和难过,反而扬这下巴,趾高气扬的从江柔面前走过。 张曼兰面无表情,从袖子里面抽出匕首,追着顾霜霜的脚追上去。 刚刚追出去两步,江柔就追在她身后喊,“曼兰!回来!” 张曼兰没打算理她,结果没追出去两步,就听见江柔在身后越追越快。 她挺着六个月的身子,这两个月脚肿得不像样子,哪能这样跑。 张曼兰无奈停止追顾霜霜,调转回去扶江柔。 而帐内的沈十三,听见江柔刚刚喊的那那一声,也掀了帘子出来,刚好看到张曼兰扶着江柔往他这边走。 他过去,把人从张曼兰手里接过来,说:“这么大的肚子了,怎么还在乱跑?” 他们两个进了帅帐,张曼兰就没有再跟进去。 江柔笑道:“我给你做了些新衣服,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沈十三打开包袱,里面是几件崭新的衣服,针脚和细密,看上去就觉得穿上去肯定很舒服。 沈十三脱了铠甲,从包袱里面捡了一家拿衣服拢上身,江柔站到他面前,帮他系衣带子。 沈十三说:“你别动,我自己来。” 他三两下系好衣带子,伸手去摸她的肚子,“肚子都这么大了。” 江柔把手盖在他手上,说,“是啊,六个月了,都会动了,天天晚上都在肚子里面折腾,也不睡觉。” 突然,沈十三道:“他动了!” 声音虽然极力镇定成平静的样子,但脸上的神情,分明是高兴极了。江柔笑着说,“是啊,说了已经会动了。” 沈十三心里面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但他很快恢复正常,把江柔抱了一会儿,说,“这里危险,你别呆久了,快回去吧。” 江柔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嗯,那我回去了,你自己要小心些啊。” 沈十三把他送到龙虎关口,才回了自己的帅帐。 路上,张曼兰沉着脸,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 江柔停下来,手指放在她的两个唇角上,帮她扯了一个笑脸,说:“好啦,别不开心了。” 张曼兰说,“你为什么拦着我?” 江柔说,“她好歹是沈战提的都尉啊,你这样随便的就将人家杀了是什么意思啊,肯定要被抓起来!” 张曼兰说:“谁抓得住我?”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自信非常。 这一身功夫,就是她用十年的哭与痛换来的,很值得。 江柔说:“现在每天都要死这么多人,你杀她做什么?” 张曼兰的嗓子像在寒冬里浸了十天帮个月一样,说话的语气冰冷得能结冰,“她都在沈战面前脱衣服了,留她不得!” 江柔笑着说:“沈战不是让他穿上了吗?” 张曼兰道:“那也挡不住她下次再拖。” 张曼兰一边走着,一边摸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说,“曼兰,你觉得顾霜霜的武功怎么样?” 张曼兰想了一会儿,很客观的说,“很好,至少比大多数士兵的水平都要高些。” 江柔道:“那你觉得,我和你在帐子外面,这么多副将在喊我,她……听不见么?” “她是故意的。” “听到我们在外面,故意等人都走完了,在沈战面前脱衣服,就是像我宣战,想让我心生怨妒,露出面目可憎的嘴脸。” “我怎么能随她的意思呢?自然不能生气,你越生气,她越开心,她这么膈应我们,我们当然不能如她的意,是吧。” 她都这么说了,张曼兰当然不能执意要做什么,闷闷不乐的跟着她会沈府。 史上有句话是这么说了,白天不能说人,说人就是在说曹操,事儿住当场就到了。 她们经过花园的时候,在一座假山后面,两个闲聊磕牙,江柔就静静的站在假山后面听着。 八卦的主要类容,就是她。 丫鬟甲说:“将军已经你好几个月都没回来了呢。” 侍女乙说:“是啊,关外战况紧得很,也不知道夫人生产的时候,将军能不能赶回来。” 侍女甲说:“肯定会回来的啊,将军那么宠夫人,一定会回来的。” 侍女乙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那可不一定,你知道那个顾霜霜吧,夫人不在的时候将军都常常把她带回来,结果夫人回来了,将军竟然就直接搬到营地里去住了,好几个月都不回来一次,说这里面没点儿什么缘由,你信不信?” 侍女甲说:“你是说……” 侍女乙说:“将军和夫人成亲有多久了?好几年了吧,再美的女子,看久了不也就腻了么?而且夫人怀孕了,不能伺候将军,男人么,找个填房的很正常么!” 侍女甲说:“这…。,好像也真的是这么个意思,夫人不在府里的半个月,那顾霜霜和将军在房间里面一呆就是大半天呢,” 江柔没有听完,轻轻的敲了敲假山。 那两个背后嚼舌根的丫鬟浑身一抖,从假山后面绕出来一看,看见是江柔,腿都软了,直接跪下去,“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我等贱奴嘴碎,夫人大人大量,请夫人宽恕了我们这一次吧。” 江柔说:“管家呢?去问问管家,这等事儿该怎么处理,自己去领罚吧。” 两个小丫鬟再辩解几句,见江柔不为所动,只能乖乖的下去领罚了。 张曼兰扶着她,说:“我以为你会就这样算了呢。” 江柔笑笑,说,“这次被我碰见了还好,万一什么时候碰见了沈战,这两条舌头都要保不住了。” 张曼兰道:“不生气?” 江柔说:“生气啊,怎么不生气?不过,沈战没有亲口跟我说,我才信,别人嘴巴里面传的,终归是流言。” 晚上,郑立人来把脉,看了很久之后,说:“夫人的这胎不错,平时多走走,生产的时候也省力气些,我开了个安胎的方子,夫人还是照喝着,别怠慢了。” 江柔送走了郑立人,沈问就哒哒哒的跑来了。 自从江柔的肚子大了起来,他就很爱半夜来钻江柔的被窝,然后把耳朵贴在她高高隆起的肚皮上,似乎在听什么。 有时候,听着听着,还会自言自语两句。 江柔问她在说什么,他就只说‘妹妹,妹妹!’ 江柔问,“小问怎么说妹妹不说是弟弟啊?” 沈问就说:“就是妹妹,妹妹跟我说话。” 江柔觉得,应该就是个妹妹。 当初怀沈问的时候,小安安对着她的肚子喊弟弟,结果生下来,真的就是个弟弟。 小孩子的嘴巴,很灵的。 一晃,又是一个月,这天沈十三回家了。 仍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带了一群副将,回来就直接去书房。 带回来的这人里面,还是有顾霜霜。 仍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带了一群副将,回来就直接去书房。 带回来的这人里面,还是有顾霜霜。 正文 不够? 历来议事,直接在帅帐里便可,但沈十三在营地里住了这么几个月,上次见江柔,还是在一个月前,他把副将们带回家,议事完后他就可以在家里住一晚上。 这几个月来,战况胶着,他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今天虽然已经尽量在缩减时间,但等商讨完战事,还是已经巳时了。 江柔瞧着时间晚了,就挺着肚子来书房看了一眼。 见书房的灯还亮着,她就没有进去,正准备要走的时候,书房的门被打开,副将们陆续离府,见了她纷纷跟她打招呼。 最后一个人走出来的时候,江柔还反应了半晌,倒是这人见了她,目光又落到她的肚子上,抱拳道:“恭喜夫人!” 江柔有些小惊喜,“邹平!” 邹平是她认识沈十三之初就认识的人,两年后再见,或多或少有些感慨。 邹平道:“属下几个月前就调来幽州了,一直忙于战事,不知道夫人竟然又有喜,恭喜夫人!” 江柔笑着跟他交谈了几句,问道,“寄芙在京中还好吗?好久都没有见到她了。” 邹平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又很快掩饰过去,道:“她挺好的,多谢夫人挂心了。” 江柔把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却没有多问什么,跟他再交谈几句,邹平就告辞了。 看他的样子,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蛋毕竟是人家小两口的事情,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多问,许是离京的时候吵架了什么的,过段时间自然会好的。 邹平走了,江柔就提脚去书房。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顾霜霜还在里面。 一进去,果然,顾霜霜就站在沈十三身边,她指着桌上的地图,正跟沈十三说着什么,两人的距离被她刻意拉得很近。 沈十三这个大猪蹄子,眼睛都要贴到地图上去了,一点都没有发觉。 他满心都装着战事,等江柔走到他的书桌前面,才发现她来了。 沈十三对顾霜霜说:“你说的这点我会注意,回去吧。” 顾霜霜抱拳道:“是。” 经过江柔身边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看着江柔圆溜溜的肚子,说:“夫人的肚子很圆,我听家里的老人说,怀胎时肚子圆会生女。” 江柔嘴角勾了个笑,客套道:“我也想给小度和小问添个妹妹,那就借顾都尉吉言了。” 顾霜霜说:“那就祝夫人如愿以偿。”说完,她才真的走了。 江柔转头一看沈十三,发现他还盯着地图在琢磨,根本就没注意到顾霜霜到底走没走,什么时候走。 江柔过去把手放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的替他揉了揉,说,“这么晚了,早点歇息,别把身子熬坏了。” 沈十三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扯,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说:“等我一会儿。” 江柔的手有点儿凉,他的眼睛还是盯在地图上的,手里却无意识的拢住她的两只手搓,片刻就把她的手搓暖了。 江柔在他怀里坐了一会儿,见他已然又忘了时间,就道:“除了校场,沙漠里的地形每天都在变,你盯着这张地图看这么半天,今天看好的地势,明天也不一定找得到,大概记得方位就行了,怎么还要看这么久?” 沈十三研究得入神,顺口道:“这是西北的地图。” 江柔默了半天,说:“你要带兵去西北了吗?” 沈十三豁然抬头,“谁跟你说的?” “我猜的。”江柔道:“幽州关以外只有一片沙漠,对大秦来说。没有可攻占的城池,对我们没有利,自然只能守,对晋国来说,龙虎关坚实巍峨,难以越过,所以他们久攻不下,造成了现在双方僵持的情况。” “龙虎关明明难以攻克,再加上又是你在带兵守城,想要拿下幽州更是难如登天,但是,晋国为什么突然要不计损耗,攻一座拿不下的城池呢?” “因为他们要拖住你,拖住了你,蜀国在西北就有可乘之机,但现在开战已经好几个月,蜀国却迟迟没有动静,估计是两国结了盟,甄临风又突然反口,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等我们和晋国两败俱伤。” “而晋国率先开战,已经叫不了停了,因为我们不会善罢甘休,他再不愿意,也只能听甄临风的话继续战,依靠蜀国在西北发兵解围。” “依照时间推算,你离开应该就是最近了,因为等你识破他们的意图,再让朝廷调兵驻守西北,至少需要大半年时间,现在大军应该快要到了吧,甄临风一定会打这个时间差,在大军到之前抢夺先机,而守幽州相对容易,所以这里会换将,你会去西北战蜀国……是吗?” 沈十三盯着她看了又看,最后双手覆盖在她脸上就是一顿搓,像是要看看,这张脸到底是不是原装的,这个人又到底是不是江柔,最后搓得她都在喊疼了,他才罢手,钳住她的下巴,吻上去就是一通狂风暴雨。 罢了,喘息着说,“老子的媳妇儿就是牛逼,” 江柔推开他,在他胸膛轻轻的喘息,“什么时候走?” 沈十三的手放在她隆起的腹部上轻轻摸了摸,说:“再等等,处理完些事情,大概半月后吧。” 江柔叹了口气,万分不舍。 甄临风这是疯了! 如果只是秦蜀之间的战争,那还好,可他偏偏把晋国也拉下了水,大秦再强盛,也抗不住两个国家的夹击,秦皇帝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别人能拉帮结派找帮手,为什么他不能? 这样一来,九州大陆都会陷入一片混战,太平盛世年,很快就会过去了,剩下的只是连绵战事,不死不休。 到时候,又有多少人,会流离失所,颠沛一生? 时间晚了,沈十三把江柔放到地上,预备回房间,但江柔月份大了,双脚肿得更加厉害,坐久了突然落地,她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沈十三眼疾手快扶住她,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像是都吓懵了,等江柔站稳好久,他才反应过来,怒道:“怎么站都站不稳,摔倒了怎么办?” 江柔被训得像个小学生一样,眨巴着眼睛,说,“脚肿了,站不稳。” 沈十三闻言,把她扶到椅子上坐着,蹲在她面前,十分自然你的脱了她的鞋袜。 一双小巧的玉足已经肿得像个发面馒头,脚上的皮肤都被撑的亮晶晶的,像皮肤下面的不是血肉,而是装了满满的水一样。 沈十三在她的脚背上按了一下,拇指下去的地方,立刻凹陷下去,好半天那个坑都还在,他又顺着小腿往上按,发现整条大腿都是一按一个坑。 他的脸色顿时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臭,“郑立人是干什么吃的?” 江柔缓声说:“这是孕期反应,郑大夫也没办法,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人生在世,唯有病痛旁人不可代为受之,正常的孕期反应,沈十三就是把郑立人塞进下水道里面去都没用。 江柔把他拉起来,说,“好了,我们回去睡觉吧,明天你还要早起。” 沈十三的脸仍然不怎么好看,江柔正准备站起来,他突然弯身,直接把她打横抱起来走。 江柔已经习惯了,双手自然的环在他的脖子上,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静静听他沉稳又有节奏的心跳。 夜色将一切都遮掩,包括静静立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顾霜霜。 她将全身气息都敛起来,直至再也视线中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才抬了脚,准备离开。 哪知道脚步刚移动,突觉旁侧袭来恶风,她立即偏头闪过,等再站稳,面前已经多了个女人。 这个人她见过,是常和江柔一起出入的那个女人,身手很不凡。 张曼兰一句废话都不多说,上来直接就是干,顾霜霜还预备叱问几句,结果对方根本就不给她机会,上来招招都往死里招呼,她开始还勉强能躲上几个回合,没多久就完全不敌,连只防守不进攻,都防守了个满身是伤。 顾霜霜的武艺水准很高,但张曼兰的身手已经少数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那种了,她自然不敌。 没多大会儿,就被逼得退无可退。 几岁的张曼兰就开始护着江柔,而今江柔成亲了,她的丈夫身边却多出来一个女人,一言不合就脱衣服,不仅会武,还能打仗,多的是跟沈十三单独相处伺机勾引的时候。 江柔性情平和,不爱争抢,又怀有身孕,长时间跟沈十三分别,怎么能争得过她? 说不定这厢才生了个孩子,那厢在战场上就又怀上了。 因为常年的杀手生涯使然,张曼兰的思维已经被训练得固定化,威胁或者潜在的威胁,对她来说,没有其他的选择,唯有干脆利落的铲除这一途。 上个月在军营的时候,顾霜霜脱衣服勾引沈十三就已经让张曼动了怒,这次又撞见她在暗中窥伺,自然留她不得。 正在顾霜霜越来越狼狈的时候,突然有人一边喊着,一边小跑过来,“张姑娘!使不得啊张姑娘!” 张曼兰不理,持匕而刺,就在匕首快划破顾霜霜喉咙的前一瞬间,旁侧里一个人直直朝她飞扑过来,直接将她扑倒在地。 郭尧死死的箍住张曼兰的手脚,歪头朝顾霜霜大喊:“顾都尉!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顾霜霜从地上爬起来,虽然觉得不甘心和愤懑,但技不如人,只能咬着牙撤了。 等人跑得看不见了,郭尧才放开张曼兰,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一个劲儿的道歉:“抱歉啊张姑娘,冒犯了!实在对不住,我也是没有办法,你这功夫实在太高了,对不住啊对不住!” 张曼兰提脚就想追,郭尧赶忙闪身挡在她面前,连声道:“张姑娘,使不得!使不得!” 然后苦口婆心的劝,“张姑娘,顾都尉是齐知州的外侄女儿,你杀了她,将军怎么跟知州大人交代啊。” 见她无动于衷,郭尧又道:“张姑娘,你跟夫人是好友,你杀了顾都尉,将军肯定包庇不了你,到时候拿你问罪,夫人夹在中间可两难啊,夫人现在身怀有孕,最忌忧思,到时候可是害了夫人啊。” 这句话是杀手锏,张曼兰虽然还满身杀气,但已经没有执意再去追了。 等亲眼见着张曼兰回了自己的房间,郭尧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府里的副将都走了,他去给府门落锁,结果守门的侍卫说还没见着顾都尉出去,多半还在府里,郭尧就过来看看。 结果老远就看见顾霜霜悄悄窥视沈十三,而张曼兰又在她身后窥视她。 当时他就心道要遭。 果不其然! 等他飞奔着跑过来,这边都已经打起来了。 顾霜霜的那点儿心思,全府上下都没有不知道的。 当初她参军,是齐知州一力举荐的,沈十三见她武艺尚可,就收下了,不知道丢在那个营里面去了。 结果当天下午,晋军来犯,一个刚入伍的女兵,她的铠甲甚至都没来得及给她发,她就在下午的那场战役中大展锋芒,斩获敌军两名千户的人头。 后来又陆陆续续的参加了些战役,按照军功论算,不过半月就提了都尉,在江柔离开幽州的这两个月里,整个幽州都知道她,一时间风头无两。 她和沈十三同进同出,沙场并肩作战,府里的下人都在议论夫人走了,这位顾都尉,可能就要填空子了。 连郭尧都这么觉得。 哪知道江柔又回来了。 郭尧好说也在沈十三身边伺候了这么久,张曼兰也来了不少日子,对她也还算了解。 她跟江柔的关系这么好,会容忍别的女人来撬墙角? 女人真不好惹,有一个厉害闺蜜的女人更不好惹…… 郭尧路过沈十三的院子里的时候,江柔的笑声,偶尔还有沈十三的说话声从里面传出来,内容大多是叫她要好好休息,不要乱走动。 像个老妈子一样。 室内灯光暖光的,两道影子在窗纸上面拉得老长,温馨至极。 郭尧不禁失笑。 除了有夫人的时候,他似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将军,怎么会觉得顾都尉…… 第二天,沈十三很早去了军营,昨晚很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营地里面还是原样。 他已经算去的很早的了,但是有一个人比他更早,已经在在的帐子门口了。 是顾霜霜。 她见到沈十三,抱拳,“将军。” 沈十三撩开帅帐进去,边走便问,“什么事?” 顾霜霜撩起衣袖,露出昨天晚上被张曼兰所伤的伤口,“昨夜,你府邸里有人要杀我。” 沈十三一愣,“有人要杀你?” 顾霜霜说:“一个武功很高的女人。” 他府里哪还有武功很高的女人,拢共不也就只有一个么,“张曼兰?她杀你做什么?” 顾霜霜说:“我不知道,但我要个公道。” 沈十三停了手上的事情,“公道?” 顾霜霜说:“她平白无故伤我这么重,我难道不该要个公道么?” 顾霜霜的武功很高,头脑也冷静,天生就是个打仗的材料,军营里面有很多男人都不如她,她作为都尉,平白无故被打一顿,要个公道并不过分。但是这个公道……怎么给? 沈十三烦躁的搓了搓头,又抹了一把脸,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思考,良久,他说,“行。” 他喊了个小兵,说,“叫霍军师来。” 小兵吭哧吭哧去把霍清喊来,霍清问,“何事?” 沈十三指着顾霜霜,说:“你把她带回府,去找郭尧领一百两银子。” 霍清惊讶。 为什么要给银子?论功行赏也该有个名目吧?而且哪有主帅自己掏腰包的道理?但他很快又把情绪按下去,只说,“好。” 顾霜霜的脸瞬间就绿了,“将军预备这样就打发我了?” 沈十三愣了一下,“嫌少?”顾霜霜冷冷的盯着他,他想了想,“两百两。” 顾霜霜咬牙,甩袖离去。 等人确定人走了,霍清才问,“你自掏腰包给顾都尉银子,是个什么由头?” 沈十三把腰间的佩刀解下来,边说,“张曼兰昨晚把她给打了,今早问我要公道来了。” 霍清脑子一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然后问,“你就用银子打发她?” 沈十三闻言,挑眉看他,“那我让张曼兰来这儿站着给她砍两刀?” 霍清默了默,“原来你是故意的。” 让张曼兰站着被砍两刀,还是给两百两银子,恐怕顾霜霜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她本来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偏偏沈十三要装傻。 他还以为沈十三脑子里的筋儿又绷直了,…… 沈十三用看智障的眼神儿看了霍清一眼,说,“没事儿了回去吧。” 霍清刚准备走,有个小兵钻进帐里面来,说,“将军,有个自称姓张的姑娘要见你。” 沈十三和霍清对视一眼、 张曼兰? 她来做什么? 霍清往外走的脚尖儿调转回来,默默的站到一旁去,沈十三说,“让她进来。” 张曼兰进帐子,看见霍清也在,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把他当空气,对沈十三说:“还招兵吗?” 沈十三反问,“招兵?” 张曼兰说:“我。” 沈十三的音调拔高了些,“你要参军?” 张曼兰说:“嗯。” 霍清蹙了蹙眉,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他想说,‘不招兵了,张姑娘请回吧。’但没有说出口。 像张曼兰这种人,在战场上可以以一挡百,就算没有统领的资质,仅仅只做一个人屠,就已经很能慑敌了。 这样的人,军队里越多越好。 沈十三问:“江柔知不知道?” 张曼兰说:“这是我的事,跟她无关。” 沈十三想得跟霍清一样。 这样的人,当然是多多益善,他说:“好。” 张曼兰说:“我有一个要求。” “说。” “我要跟顾霜霜一个营,她什么官职,我也要什么官职。” 霍清瞬间懂了。 昨天顾霜霜去沈府,张曼兰差点儿杀了她,后来没杀成,应该是被江柔劝住了,所以她要参军—— 她要帮江柔看着顾霜霜。 但光看不行,这毕竟是在军营里,她要有跟顾霜霜同样的官阶,才能不被束缚,才能不听对方的号令。 可是张曼兰不懂,如果男人的心不定了,再怎么看着,都没用,没哟顾霜霜,还会有李霜霜,赵霜霜。“你身无军功,不能服众,等你立了功,再给你官阶。” 张曼兰说:“不行,如果我往后的表现对不起你给的官,你可以收回去,但现在我一定要。” 沈十三想了想,说,“好,任你为前军副副将,不拘束你在哪个营里面。” 张曼兰点头,“好。” 正文 齁不齁 张曼兰回府的时候,江柔正好去找她,见她没再,往回走的时候刚好撞见。 “曼兰,这么一大早你去哪儿了?” 张曼兰并着她一起走,说,“明天我就要去任职了,你自己在家仔细些,小问交给奶娘去带,你月份大了,别累着。” 江柔一愣:“任职?任什么职?” 张曼兰道:“我参军了。” 江柔反应过来,声音都喊破了,“你参军了?” “为什么?是不是沈战让你去的?我去找他!” 她说着,就直奔府外,她挺住个大肚子,连走路都有些笨拙了,但此刻张曼兰却差点儿拉不住她。 “不是沈战,是我自己要去了。” 江柔现在根本就不想听她的话,激动道:“你知道战场又度凶险吗?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要去战场上拼命?你自己去的,你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去?给我一个理由!” 张曼兰看她情绪起伏太大,立即道:“你先别激动,听我说。” “霍清答应我,我入军,给我机会,让我亲手斩杀甄临风。” 江柔僵硬的甩开她的手,一脸笃定的说,“你骗我,你不是这样的人,好不容易和家人团聚了,你不会为了仇恨抛下张大娘和小安安的。” 张曼兰顿了一下,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好久,才道:“你不是我,你不会懂,当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也不知道,心里的仇恨到底多么浓烈,甄临风的人头对我来说,很重要。” 江柔后退两步,喃喃道:“可是……连你也要去……我该怎么办……沈战,哥哥,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们都去了战场,曼兰,你知不知道,沈家一门,除了沈战,都战死了,可是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啊……” 战场上瞬息万变,人毕竟都是血肉之躯,谁能保证没有万一? 命只有一条,丢了就没有了。 张曼兰转过来,认真的看着她,“我不会有事的,我很厉害,比他们更厉害,我跟你保证,我不会有事的。” 等张曼兰安抚好江柔,已经是晚上了,第二天,她按时去了军营报道。 第三天,晋国发动敌袭击,张曼兰等将领散在营地的各处,没能及时指挥好士兵,大秦暂时处于劣势。 张曼兰初到,对兵法什么的也不是很了解,虽然挂了官职,但她并没有指挥过哪怕一个班,只能开启疯狂的屠杀模式。 但刀剑无眼,她虽然勇猛,但也没有全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长满眼睛,总有她顾及不到的时候,所以大大小小的受了些伤。 沈十三站在中军帐高塔上,将战场的情况收入眼底,厮杀正酣的时候,晋方突然想响起整齐的脚步声。 沈十三立即对鼓手打手势,密集的鼓点响起,伴随着两长一短的号角声,代表的命令是‘列盾’。 士兵们循命而动,盾牌刚刚立好,漫天的箭矢如雨点袭来。 这些箭大部分被挡在了盾牌外,少部分越过盾牌,有的被士兵斩落,有的刺入士兵的胸膛。 一阵箭雨过后,盾牌撤开,张曼兰单打独斗惯了,一时想不起团队作战是个什么玩意儿,只顾闷头冲杀。 她战得骁勇,她的周围除了友军,没有敌军敢靠近。 一场战事到尾声,晋军即将又一次无功而返,沈十三跳下高塔,骑了踏月,风驰电掣,直冲对方中军。 与此同时,他搭弦拉弓,将目标准对方一个善战的副将。 那副将也正拉弓对向他,两人相对,必有一死。 沈十三手中箭放出去的瞬间,斜侧突然又飞过来一只箭,正击在他放出去的那只箭上,他的箭被打落在地。 与此同时,晋军副将的箭却朝着他的胸膛飞过来,沈十三应该立即躲开,但他却迅速再搭一支箭,离弦放出,做完这些动作,再去躲避飞来一箭,已经来不及了。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避开这一箭。 那副将是个将才,如果不及时将他斩杀在崛起的摇篮里,将来定成大患。 他放出箭后立即调整坐姿,避开要害,而在这前一瞬间,顾霜霜飞身一跃,抓住踏月的鬓毛翻上马,用自己的身体帮沈十三挡住这雷霆一箭。 自古对于救命之恩,才子佳人的故事里,大多是以身相许,英雄儿女的故事里,大多是义结金兰。 不论怎么说,只要欠人一条命,往后的顾虑总是很多,就算顾霜霜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都不好直接拒绝她,说不准还得答应下来。 张曼兰入军的目的是什么? 能让这种事发生吗? 沈十三从高塔上跳下来她就一直注意着,在顾霜霜美救英雄成功之前,她抢了一匹马,直接在马背上一踩,飞跃而起,在利箭即将刺进对方胸膛的时候,一刀挥下,在顾霜霜面前,将这只箭斩成两截,然后脚尖轻点踏月的马头,自己下去落地的同时,还顺便把顾霜霜也提下来了。 现在这情况就是,顾霜霜想英雄救美,结果被张曼兰截胡,最后谁都没伤着。 而反观那晋军副将,正好被一箭贯穿喉咙,从马背上跌下去,应该是活不成了。 张曼兰把顾霜霜放下来以后,冷声说了句,“站稳了。”便放开她,转身投入战局。 顾霜霜愣了好大一会儿,才被耳旁的兵戈撞击声拉回现实,望着那个正在厮杀的背影冷哼了一声,才举刀迎战。 沈十三没空理她们,在顾霜霜下马的同时,他就调转马头,重新回到指挥塔上,指挥作战。 晋军这一战来得气势汹汹,退得也迅速,一显颓势后,大军如潮水退散。 秦军胜了,休整片刻后,就开始打扫战场,军医开始诊治伤员。 沈十三没受什么伤,回了营帐不久,底下的伤亡情况就报了上来,他又开始忙活。 张曼兰这一场仗受伤不轻。 战争是一群人的斗争,一个人的力量终归太渺小,她理解不了战友这两个字的含义,始终吃了大亏。 军医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她自己处理伤口惯了,自己拿个瓶伤药,没有喊军医。 她去打了盆水的功夫,回来就看到桌子上放了个小瓶子。 是个很精致的瓷瓶儿,她打开闻了闻,应当是金创药。 比她自己药好上许多倍。 她仔细看了看,没看出其余的东西,掀开帐帘,来来往往都是人,看不出是谁给她送了药。 她将药瓶随手丢出帐外,自己还是用自己并算不上太好的伤药。 来历不明的东西,她不会用。 她的帐帘子被放下去,热风一吹,帘子还在微微的晃动,霍清从旁边一个帐篷后走出来,把张曼兰丢掉的那个小瓶子捡起来,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紧了紧,最终,转身拦住了一个士兵。 那士兵脸上被砍了一刀,还在滋滋儿的往外冒血,霍清把手中的伤药递给他,说:“这个给你,去把脸上的伤口处理下。” 那士兵大喜过望,接连对霍清到了好几声谢,才欣喜的去处理伤口了。 这一战后,张曼兰没有回沈府,她的伤很容易被看出来,张姚氏和江柔一定又要啰嗦,索性就干脆住在营地里。 江柔从听到开战的号角,就在家里坐立不安,实在放心不下,去门口张望了一会儿。 他们这块儿地方本来就没有多少人,现在大街上更是一个人都没有,沈府距离战场近,光听这震天的喊杀声,谁敢靠近? 等域外的吵闹声渐渐小下来,平息下来,江柔又在门口站了良久,最后是张姚氏出来,对她说,“小柔,进去吧,你站太久了。” 江柔说,“大娘,我担心啊。” 对她来说顶重要的三个人,全都在外面拼命,她怎么坐得住? 而就在街头一个转角,唐勋把一块碎银子放在手里上下来抛了抛,递给身旁一个老汉,说,“老大爷,钱都给你了,交代你的事情可要办好了。” 那老汉接了银子,摆着胸脯保证道:“晓得晓得!你就放心吧!” 唐勋说,“悠着点儿,喊你去讨饭,你这么副中气十足的模样,谁赏饭给你吃?” 那老汉立刻柔弱下去,扶着墙,还煞有其事的咳了两声,以示自己很虚弱。 唐勋满意的点点头,“就是这个样子,保持住啊。” 那老汉把眼神瞟向他腰间的钱袋子里面,犹犹豫豫的说,“这战事突起,幽州的百姓都走了大半了,钱更加难挣,小公子这么有钱,要不……再施舍两个?” 唐勋一听,啐道,“你这个老东西,心怎么就这么黑呢?让你去讨饭,有吃有喝还倒贴钱给,你还不满足?” 那老汉腆着脸道:“小公子可言重了,你们这些贵人,哪里知道人间疾苦,手指缝里面随便漏点出来,就够我们生活好久,现在世道艰难,小公子就多赏两个呗!” 唐勋被他的不要脸气笑了,“得,你实在要,我也没法,自己伸手来摸,摸到多少都全归你!” 他说着,把钱袋子从腰间解下来,递到那老汉面前。 那老汉的脸都笑成一朵灿烂的菊花了,忙不迭的伸手进去摸。 既然对方说了,摸多少都算他的,自然是是能抓多少抓多少。 那老汉心满意足的从钱袋子里面抓了一大把出来,定睛一看,差点儿没吓晕过去—— 手里抓了满满一把的哪里是银子,分明就是一节一节的人手骨! 他下意识的就要脱手甩掉,唐勋眼疾手快,捏住他的手,不让他松手,保住了小师叔的手骨。 唐旭笑嘻嘻的说:“给我!” 那老汉赶忙放手,小师叔的手指骨头一个不落的全落在了唐勋的掌心里后,他抬起脚,照着那老汉的屁股墩儿就是狠狠一脚,把老汉踹出接道拐角,对他说,“拿了银子就快做事儿,好好去吧你!” 那老汉踉跄两步才站稳,回头唾了唐勋一口,“小气!” 骂是骂,说到底还是收了别人的银子,老汉骂完了就开始装虚弱,哎哟哟的叫唤着一步一挪朝沈府的门口走去。 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这老汉的哎哟声一下就吸引了张姚氏和江柔的注意力。 缓缓走来的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衣衫褴褛,一脸难受的朝她们走了,走到最后,只距离她的还有几丈的距离,老汉突然崴了下脚,摔了一跤,然后缓慢的向他们爬行过来。 这城中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年轻力壮的,大都出去避难去了,剩下的全都是些老弱病残,偶尔也有一两个故土观念很重的年轻人没走,但并不多,总之,城里面剩下的人没多少了。 生产力都走了大半,剩下的人,度日自然艰难。 这老汉一边爬着,一边脆弱的朝江柔伸手,“夫人,夫人行行好,赏点儿吃的吧,就要饿死了~” 张姚氏快步走过去,把那老汉扶起来,道:“老伯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幅模样?” 那老汉说:“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像我们这种人,哪里找得到吃的,夫人,我知道这是沈将军的府邸,夫人能不能大发慈悲,赏口吃的?” 江柔挺着肚子,不敢和他靠得太近,怕他脚步不稳,把自己绊倒了,闻言便转头吩咐守门的侍卫,“快去厨房里那点儿吃的出来。” 那老汉一听,连声说:“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那侍卫很快就回来,因江柔只说拿点儿吃的,没说拿点儿什么吃的,侍卫也就只拿了两个馒头加几块儿糕点。 江柔接过来递给那老汉,说:“老伯,现在不是饭点儿,厨房还没有做饭,你就将就一下吧。” 那老汉的戏演的不错,几乎是用抢的,把江柔手里的吃食抢过来,坐在地上,就开始狼吞虎咽。 等吃完了,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儿,他抹了抹嘴,试探着说,“夫人,我们那片儿,还有许多人都没饭吃,就快要饿死了,老汉能不能厚着脸皮,替他们也讨点儿吃的?” 江柔道:“很多人都吃不饱吗?” 那老汉说:“是啊,年轻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城中的米仓也都关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两家,粮食贵得吓人,我们这些个人,本来就过得紧巴巴,哪来这么多钱来买米。” 江柔望了望龙虎关外,良久,说:“好,你让他们下午过来吧,不过我也提供不了多可口的饭菜,只能尽力做些馒头粥饼之类的。” 沈十三在外面用命去拼,他守护的子民却还是要活生生的饿死,那他拼命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那老汉立即跪倒在地,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连声说,“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江柔肚子大,蹲不下去,只能费力的半蹲着要扶他起来,张姚氏在一旁见了,就赶忙把那老汉扶起来。 那老汉抹着感激的眼泪,嘴里嘟嘟囔囔的走了。 转过街角,唐勋还在原来的那地方等着,老汉一过来,他就狠狠的拍了对方的肩膀一下,赞叹道:“可以啊老东西!演技不错嘛!我都差点儿信了!来来,再给你二两银子!” 那老汉这回长记性了,不再伸手去接,戒备道:“谁要你的手指骨了?自己留着吧!” “这回是真的!”唐勋哈哈笑道,塞了一块儿碎银子在他手里,说:“回去把你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喊在这里来领饭,记得提前叮嘱他们啊,别人拿饭给她们吃是好心,到时候不许拥挤哄抢,人家沈夫人还怀着身孕,别把人家推搡摔倒了,到时候你们几条命都不够赔!知道了嘛?” 那老汉还沉浸在二两银子的喜悦里面,嘴里敷衍道:“是是,知道了!我多大的岁数了,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还能不知道这些?” 唐勋嗤道:“老家伙,那你的口味挺重啊!齁不齁?” 正文 自己抹上去的 江柔答应了讨饭老汉让他下午带人来这里领粮食,府里自然就忙了起来,门口搭了一座粥棚,上上下下的厨房都在蒸馒头煮粥。 龙虎关外没有人来传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江柔再等了一会儿,龙虎关到沈府这段距离都够跑好几个来回的时间了,还是没有人来,她就放心下来,去厨房照看他们熬粥。 张姚氏跟在她身边,有些担忧的劝,“小柔,我来帮你照看,你去歇着吧,厨房现在忙得很,人多手杂的,万一被磕到撞到怎么办?” 江柔道:“大娘,你就放心吧,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看一眼,不会撞到的。” 张姚氏拗不过她,只能随她去了。 厨房里面人声鼎沸,下人丫鬟们都忙了起来,江柔说不进去,就当真不进去,只隔得远远的站着。 身边有张姚氏陪着,江柔把采香也喊去帮了忙,临近中午,府里面也该吃饭了,给城中难民做饭的工作就先暂时停了下来。 江柔想了想,拉了个丫鬟,道:“你去厨房知会一声,我的饭不用做这么多,够吃就行,府里还要布粥,开销大,就让厨房做两个菜一个汤就行了。” 丫鬟担忧道:“夫人,您还有身子,这点儿饭菜怎么够呢。” 江柔摆摆手,道:“没这么娇贵,去吧。” 以前在奉新的时候,本来就是过的平凡日子,三菜一汤,一家人吃都完全够了,她的饭量到现在也不大,这些分量,跟张姚氏一起吃都没问题,她做不了开源,但能节流,能省一点是一点。 到下午,府门口的粥棚搭起来了,饭菜也做的差不多,等把食物抬出去的时候,发现门口早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了,队已经排到长街的尽头去了。 江柔出来看到,还吓了一跳。 倒不是被人数吓到了,而是被这么有素质的难民吓到了。 她和张姚氏颠沛过一段时间,难民没少见,但极少有愿意开仓放粮的慈善富绅。 好心的人不是没有,实在是好人难做。 有些难民饿过头了,基本上已经没有理智,你布粥,他嫌你的粥太清,填不饱肚子,发馒头,他嫌你馒头蒸得太硬,卡嗓子,甚至有的人会悄悄偷食物,说好一人只能领一份,他却趁人不注意,悄悄揣走十个人的份,让后面的人没有饭吃。 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江柔见过最惨的一个富绅,好心放粮,结果家门都被人给砸了,家人全被殴打一顿,家里之前的东西被搬了个空。 因为当日准备的粮食发完了,富绅让大家明日来,可是还有很多人没有领到食物,就暴乱了起来,说那富绅装好人,只做一个放粮的样子,结果只准备一点点食物,根本不够吃,就是想图一个好名声。 可是天下这么大,难民这么多,连朝廷都管不完,一个小小的富绅,怎么能做到人人兼顾? 人心是不会满足的。 江柔以防万一,还把府里的侍卫全都调来了,自己站在安全的地方,就怕乱民暴乱,结果侍卫全副武装的从府中涌出来,发现人家早就很有秩序的把队排好了,并且安安静静,不喧闹,也不哄抢。 一群一脸迷茫的难民,和一群一脸懵逼的侍卫确认过眼神,然后大眼瞪小眼。 江柔一看这情况,就把侍卫全都调回去了,然后让人开始布粥。 幽州的水金贵,厨房熬的粥少,大多还是馒头干粮等,江柔本来还怕有人有意见,结果人家安安静静,除了不断的说谢谢夫人,啥都没说。 江柔抬头望了望沈府的匾额,大概是……沈战的名字太有威慑力了吧…… 接近傍晚的时候,领食物的人差不多走完了,粥桶早就见了底,干粮也发完了,江柔吩咐下人们把东西收拾好,便准备回屋子了。她正转身走了没两步,就听到后面有动静。 “喂!小哥,我听人说这里发食物,是不是真的?” “你来晚了,粥没了,干粮也发完了,什么都没有了。” “啊?!小哥!我一整天都没没有吃饭了,你行行好,就赏一口吧!” “不是我不给你,实在是真的没有了啊,不行你看,喏!” 江柔扶着肚子回头去看,那个讨食物的男子正好也看见她,她明显看到,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对方眼睛里的光彩亮了亮,还没反应过来,那男子就冲到自己面前来,惊喜的叫道:“夫人?夫人是你啊?是我!是我啊!” 江柔警惕的往后推了两步,“你是……” 那男子白衣上有许多脏污,发髻虽然算不上散乱,但也绝对算不上整齐,脸上灰一道白一道,甚至依稀还有几个拇指印,像是被人打了,他不断的指着自己,“我啊!是我啊!” 江柔:“你是……谁?” 唐勋道:“我啊!小唐!” 江柔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小唐……?” 唐旭提醒道:“杏园,客栈,厨子,小唐啊!” 他这么一说,江柔就想起来了,“哦~你是客栈的小唐!你怎么这幅模样了?” 唐勋的脸顿时垮下去,颓丧道:“老板前些日子躲避战乱去了,我没地方去,在幽州游荡已经好些日子了。” 江柔看着他花里胡哨的脸,“你这是……” 唐勋叹了一口气,说,“老板忒不地道,走之前也不跟我们打声招呼,工钱也没有结,我没钱,自然落得现在这个模样了。” 他说完,咽了口口水,脸上的表情有些羞窘,“夫人,那个……能不能赏点儿吃的啊,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就快饿死了。” 江柔对采香说:“采香,去叫厨房给小唐公子做点儿吃的来。” 采香应了是,她又对唐勋说:“小唐公子稍等一下,丫鬟等会儿就回,我有点儿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唐勋讷讷的点了点头,江柔转身走了没两步,他又追上来,在身后喊,“夫人!沈夫人!” 江柔停住脚步,“小唐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唐勋喏嗫了两下,最后好像鼓起勇气了一般,道:“夫人,贵府还需不需要厨子,我能不能来贵府谋个差事!” 江柔道:“这……小唐公子,府里已经有厨娘了,实在是……” 她没说完,唐勋就截住她的话,急急道:“夫人!求求您行行好吧,现在战乱,我实在是没地方去了,再找不到差事就要饿死了,我,我做饭很好吃的!你也吃过的是吧!要是不缺厨子,杂役也行!我不要银子,只要管吃管住就行!” 江柔十分犹豫,半晌没有给他一个回答,那成想他忽然上前一步,直接扑到在她的脚下,抱住她的腿,大声嚷道:“夫人!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啊,夫人菩萨心肠,就收留了我吧!” 他看上去十分狼狈,又抱着江柔的腿嚷得撕心裂肺,甚至还挤了两滴眼泪出来,当真是一副被生活逼急了的模样。 被一个陌生人抱住腿,江柔惊了一下,急忙想把他甩开,但唐勋抱得极紧,侍卫一见了立刻上来拖人。 但这唐勋就像身上涂了502一样,任人怎么拉都拉不开,侍卫们顾及江柔,怕伤了她,也不敢太用力,江柔心砰砰直跳,道:“你放开我!你去后厨打杂!帮手!做饭!怎么都行,你先放开我!” 唐旭一听,立即就放开了她,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方才还哭唧唧的脸,瞬间就变了,嘻嘻笑道:“那就多谢夫人了!” 江柔受了些惊吓,匆匆撂下一句,“去找管家给你安排差事。”就让张姚氏扶着回房了。 很久,采香给唐勋送了饭回来,一脸担心的把江柔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个遍,“夫人,我侍卫说那小唐公子冲撞了您,您没事儿吧!有没有吓着?我去请郑大夫来给您看看!” 江柔拦住她:“不必了,我没事儿。” 采香愤愤不平道:“这个小唐公子,真是好没道理,我们好心给他东西吃,他竟然如此得寸进尺!” 江柔孕后期坐久了难受,虽然身子重,但还是时常站着,她扶着自己的腰,缓缓踱了两步,眼神放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采香见她走了神,试探着喊她,“夫人?夫人?” 江柔回过神来,觉得当真有些累了,让采香扶她去睡会儿。 天黑后,厨房的人来请江柔去用饭,她睡了好些时候了,采香怕她晚上睡不着,就把她喊起来了。 江柔让人去把张姚氏喊来一块儿吃,没多久人就来了,两人便一起去饭厅。 江柔端了碗,正准备夹菜,她突然停下,将饭菜仔细看了又看,问:“今晚的饭菜是谁做的?” 采香立即道,“我这就去问,夫人稍等一会儿。” 张姚氏问道:“小柔,这饭菜有什么问题吗?” 江柔摇摇头,说:“等一等。” 采香没多久就回来了,“夫人,今晚的饭食是白日里那个小唐公子做的,但是从头到尾都有人盯着他,他没有机会做手脚的。” 江柔看着饭菜沉思了一下,说:“另外叫个厨娘重新做一份饭菜送去张大娘的院子,我们去那边吃,这里的饭菜等一会儿找个没人的地方倒掉,别让人发现了。” 采香惊呼,“夫人,您是说着小唐会下毒?” 江柔却没回答她,“等会儿你去找郭先生,让他安排两个人,暗中盯着他。” 采香虽然还疑惑,却没再多问,去让厨房重新做饭了。 夜晚,府里的人大都睡了,只有侍卫来回在巡逻。 府里都是厨娘,没有男厨子,郭尧就让唐勋跟扫地的大爷一起住了。 大爷睡觉要打呼噜,唐勋被呼噜声吵醒了好几回,实在是忍不了,悄悄爬起来穿了衣服出去。 外面已经月上中天,周围的环境影影绰绰,看不太真切,他拢了拢衣服,鬼头鬼脑的躲过巡逻的侍卫。 沈家的库房在西苑,离郭尧的房间很近,现在已经半夜,郭尧早就睡了,唐勋看了看库房那把有海碗那么大的圆锁,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这锁……至少得有个十来斤吧? 把这锁看了一遍,唐勋开始兴奋起来。 这么重的锁锁着,里面得有多少奇珍异宝?! 这可是沈战的库房啊! 唐勋左右看了看,四周寂静无比,一个人都没有,他把别在腰后的工具取出来,就着月色,对着锁眼儿就是一顿捅。 毕竟是专业的飞贼,再重的锁,在他手里就没有打不开的,他把取下来的锁放在地上,轻轻的打开库门,闪身进去。 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唐勋取了个火折子吹了吹,微弱的火星亮起,他的眼睛也亮了。 当时心里就对沈十三有了定义——贪官! 绝壁肯定是个贪官! 这一屋子的金银,他才来了幽州两年啊! ! 等把金银都摸了一个遍,唐勋继续翻找起来。 他是个有追求的飞贼,虽然金银他也喜欢,但他更喜欢那种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 毕竟金银那么重,往死里揣也揣不了多少,跑起路来更不方便。 宝贝就不一样了。 有些宝贝,一只手就轻轻松松的拿走了,还贼他妈值钱! 不过沈十三的品味,好像也只在真金白银上了,唐勋把库房都翻了个底朝天,除了金子和银子,连根鸡毛都没有看见。 很久,他才接受沈十三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俗人这个事实,恋恋不舍把屋子里的金子摸了一个遍,才出去把锁重新挂到门上,回去接受新一轮的鼾声洗礼。 第二天,江柔一起床,采香端了洗漱的水进来,一边帮她洗漱,一边道:“夫人,郭管家一早就来等了,说是有重要的事要禀报。” 江柔问:“重要的事?” 采香点点头,道:“郭管家是这么说的。” “让他进来。” 过郭尧进屋后,行了个礼,道:“夫人,那小唐果然有问题。” 江柔道:“发生什么事了?” 郭尧道:“昨晚,他溜进库房了?” 采香惊道:“他是个小偷?!” 郭尧却摇了摇头,“他什么都没有偷,只是进去看了一眼,库房里半两银子都没没有少?” 江柔道:“库房那把锁这么结实,他砸了锁进去的?” 郭尧道:“不是,库房的锁没有坏,还是好好的,江湖上有些厉害的盗贼,有没有锁在他们眼里是一样的。” 江柔闻言,拧眉沉思,喃喃道:“进了库房,却什么都没有拿……” 郭尧道:“夫人,这就去将他捉拿起来审问吗?” 江柔不答,自顾自的在思考着什么,很久,她才道:“不,先别惊动他,暗中看着就是。” 郭尧听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看江柔的样子,像是已经有了主意,也不再多言,退下去了。 他走后,采香问:“夫人,您怎么知道那小唐有问题的?” 现在幽州找不到差事的人很多,碰见个贵人,他又有一技之长,想要谋个差事填饱肚子很正常。 而且直到他潜进库房之前,他一直都没有表现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昨天晚上他做的饭菜虽然让江柔倒掉了,但确实也是没有问题的。 可江柔的样子,像是早就知道他不简单。 江柔听采香问,就道:“昨天布粥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采香努力想了想,为难道:“奴婢愚钝。” “中午那来这里讨饭的老汉,饿得路都走不动了,他跟我说他们那里,有很多人跟他一样,要饿死了。” “可是平时去包子铺买个包子,付钱吃东西都有人生怕自己买不到,这些饿极的百姓却连拥挤都没有。” 人在饿极了的时候,是没有道德可言的,或许可以解释为幽州的百姓素质都很高,但那么多人,不可能每个人都那么自觉。采香说:“所以……他们是有人故意叫来领粮食的?” 江柔点点头,“开始我以为是他们不敢在沈府闹事,直到小唐出现。” “他看起来是很落魄,衣服也脏了,头发也乱了,可是他脸上的灰,是自己抹上去的。” 采香帮江柔把鞋穿上,奇怪道:“夫人怎么知道他脸上的灰是自己抹的?” “因为他没抹匀,脸上还有手指印。” 采香道:“有手指印也不奇怪把,可能是跟流民抢食物,被不小心打到了脸。” 江柔顿了顿,说:“你去把你的胭脂拿来。” 采香没跟上她的脑回路,问道,“夫人要胭脂来做什么?” 江柔说:“去吧。” 采香小跑着去自己的房间,火速取了胭脂,递到她跟前, 江柔抓起采香的手,在胭脂盒里面按了一下,道:“你把手上的胭脂当成灰,抹在左脸上。” 采香依言照做,江柔再用自己的手沾了胭脂,抹在采香的右边脸上,她说:“你去铜镜前看看。” 采香还是不太懂她的意思,带着一脑袋的问号走到铜镜前,只一眼,她长长的‘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昨天唐勋脸上的手指印,指尖是对着鼻子,方向是向内的。 可是如果他脸上的灰是被别人抹上去的,那指尖的方向应该朝向耳朵,向外。 他应该是自己在手上抹了灰,再涂到自己的脸上,原本是想装可怜,结果后来脸上的灰没有搓匀,留下了几个淡淡的拇指印。 而且,唐勋说客栈老板卷了他们的工钱跑了,江柔却是不怎么信。 一个连吃饭都要等着伙计到齐了才动筷子的老板,耿直又爽快,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坦坦荡荡的生意人,怎么会卷走伙计的工钱? 采香不解道:“可他昨天溜进我们的库房了,是小偷!夫人为什么还要留下他?” 江柔扶着床站起来,看了看窗外,道:“是小偷么?可是他什么都没偷,如果是我想的那样……我暂时还不确定,等我再确定一下……” 这天晚上,沈十三回家了。 昨天一仗后,他也没派人回来送个信儿,虽然江柔知道这意味着这他们没有出事,可还是忍不住的担忧。 晚上郭尧来禀报说他回来了,江柔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她迎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了书房了。 昨天打过一仗,江柔心里始终悬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伤着哪儿了。 他那个人粗枝大叶的,平时受些小伤压根儿就不放心上,倒是江柔老替他担心。 江柔在书房外面等了等,郭尧带人往里面送茶水,她拦住他,问道,“刚才将军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手脚不灵便,哪里看起来受了伤?” 郭尧很诚实的回答:“回夫人,将军很精神,走路都带风,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受伤。” 江柔舒了一口气,才放人进去送茶了。 正文 皇后娘娘 郭尧带人把茶送进去,正准备走的时候,沈十三喊住他,“夫人是不是在外面?” 郭尧点头,道:“回将军,夫人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 沈十三道:“让她进来。” 还没打仗的时候江柔就在精锐营里呆,在座的将领几乎都和她相处过,沈十三和他们议事的时候也从来不避着她,有时候还专门点名让她发表几句意见,因此沈十三让江柔进来,他们也不觉得奇怪。 江柔进了书房,看到这一屋子的人,当时就懵了。 平时沈十三带人回来,最多也就是五六个的样子,可现在这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像是把整个军营里但凡是个官儿的人都叫来了。 连江蕴和邹平都在。 平时他们负责的领域不一样,特别是江蕴,他官阶高,忙得很,平时多半都直接在营地帅帐里面说话,很少来沈府。 而邹平,从盛京来了这么久,江柔就只见过他一次。 沈十三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众人给她让开一条路,她一过去,沈十三就站起来,把他的主位让给她,“坐下。” 江柔扶着凳子没坐,疑惑的看向他。 他和将领议事,谈的都是战况军事,她留在这里做什么? 可沈十三已经不再看她,开始自己的表演了,江柔无奈,只能坐下。 她椅子正对的那面墙上挂了一副占满了整面墙的地图,将领甲指着地图上的某一处地方,继续刚才的话题。 “幽州到西北,要越过沂蒙山,这里山势连绵,极易设伏,我不赞成李副将的想法,我主张绕行。” 一人立即站起来,“沂蒙山还在我大秦境内,难道还没有开打他们就能够越境了吗?” 将领甲立即反驳,“我们此去是和朝廷大军汇合,带的兵力不会太多,沂蒙山山势险峻,敌军若想在这设伏,比我们少一半的兵力就可以轻易得手,而此山又靠近边境,只要人不是太多,悄悄越境有什么不可能?” 两人争吵了好半天,沈十三单手握拳,扣了扣桌面,两人才停下来。 书房安静了下来,沈十三问:“众位有什么看法?” “末将主张直接翻山。” “末将主张绕行。” “末将……” 一时间,持两种意见的人僵持不下,又争吵了起来。 沈十三听了半天,没有发言,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他才问江柔,“你觉得呢?” 江柔没想到沈十三会问她的意见,怔了一下,才说:“这些行军打仗的事情,我不太懂,将军还是参考副将们的意见吧。” 打仗不是儿戏,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千万人的性命,她既没读过兵书,也没参与过实践,最好还是不要发言,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沈十三也没勉强她,转而点名道,“邹平。” 话音落,没有人回答。 沈十三在一屋子的人里面寻找邹平的身影,“邹平?” 众人的目光立即都落到邹平的身上,只见他目光僵直,不知道想什么想的入神,完全没听到沈十三在喊他。 旁边一个副将推了推他,低声道:“邹副将,将军在叫你呢!” 邹平噌的一声站起来,迅速左右看了两圈,“到!末将到!” 沈十三脸上的表情有些发怒的征兆了,另一个副将立即提醒他:“邹副将,将军在问你是该翻过沂蒙山还是绕行!” 邹平道:“这个……末将认为,应,应该绕……不,应该翻过。” 沈十三道:“理由。” 邹平道:“沂蒙山山势连绵,要是绕行会浪费许多不必要的物资,以及士兵们的精力。” 那名李副将又站起来,“可如果中了埋伏,那就是浪费生命!” 邹平反驳道:“可以让斥候去探路,确定没有埋伏再走,而且大秦境内,怎么会出现大批量的蜀国士兵?李副将忧虑过头了。” 李副将还想反驳两句,被沈十三打断了,众人又商讨了很久。 直到半夜,才散了。 张曼兰今夜也睡在沈府,顾霜霜没敢多呆,直接跟着众人一起出府了。 她的家离知州府不远,可是从沈府回去的话,还是有一段距离要走,但她还是选择了回家。 等她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府里面很安静,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回了院子。 在房间里掌了灯不久,就有人踏着匆匆的脚步声而来。 丫鬟莲儿推看门一看是真的是她回来了,立即惊喜道:“小姐怎么半夜回来了?1” 顾霜霜道:“这才忙完,既然起来了,就打些水来吧,我要沐浴。” 莲儿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哎~’就去帮她烧水了。 她参军都快半年的时间,算上这次,回家也不过两回,莲儿天天都守在隔壁,生怕她什么时候回来了自己不知道。 昨天那一场战争,她也受了不少伤,不仅仅要御敌,还要指挥她管辖范围内的士兵,她有些力不从心。 冰冷的铠甲褪去,一头高束的黑发披散下来,顾霜霜换了中衣,莲儿敲了敲门,“小姐,水准备好了。” 顾霜霜让她把水抬进来,自己绕到屏风后面,一件一件的脱了衣服。 莲儿道:“小姐,这么晚了还要洗头吗,等下头发该晾不干了。” 说着,就要帮她把头发束起来。 顾霜霜道:“无妨,晚些睡就是。” 她整个人浸入水中,暖暖的热水将她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包裹起来了,一整天的疲惫似乎散去了。 莲儿一边伺候她沐浴,一边絮絮叨叨的说些府中的琐事,都是例如哪个夫人送了夫人件什么新鲜玩意儿,哪个守卫又跟哪个厨子又生了点儿什么口角。 顾霜霜安静的听着,直到沐浴完毕。她坐到妆台前,莲儿帮她擦干头发。 莲儿道:“小姐什么时候走,明天会休息一天吗?如果是的话,夫人一定很高兴。” 她突然开口,话语里有无尽的凄凉:“莲儿,他不记得我了,也不认我了。” 莲儿擦头发手顿了一下,“小姐在说什么啊?” 顾霜霜把刚才脱衣服时摆在妆台正中的玉佩拿起来,轻轻的婆娑着,“他一点都不记得我了,还成亲了,有了三个孩子,夫人很漂亮,很温柔,比我体贴,比我大度。” 莲儿换了块干帕子,继续替她擦头发,语气中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雀跃和欣喜,“小姐,算了吧,这个负心人耽搁了你这么多年,该放下了。” 顾霜霜很配她的名字,孤冷,傲气,不好接近,她的双眼总带有目空一切的骄傲,此刻看着那枚温润的玉佩,眼中却浸出了泪,“可是……他说过要娶我的啊……骗子!” 冰凉的脱离眼眶,砸在手上溅开。 莲儿见她哭,也有些忍不住了,但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意,故作欢快的说:“小姐,你回来吧,别去战场上和一群男人搏命了,你走了之后,夫人偷偷哭了好几回,你回来让夫人帮你物色一个如意郎君,从此相夫教子,好不快活,还记着那个负心汉做什么!” 顾霜霜‘呵’了一声,语气不无悲哀,“莲儿,我今年二十三了,早已失贞给他,已过了成亲的年岁,又是一副破败的身子,还有谁肯要我?夫人惦记着像我回家,那老爷呢?他将我送出去学艺这些年,不就是嫌我丢了顾家的脸么?我一回来,他就急着让舅舅把我送去军营里,现在大小做了个都尉,他只怕是巴不得我这一辈子都呆在军营里面,想尽一切办法往上爬,怎么会容我回家嫁人,断送了前程。” 莲儿的声音里面带了哭腔,“小姐,你去求求老爷,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不会这么狠心的。” 顾霜霜握紧了那枚玉佩,“不会这么狠心么?” “我没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 “小小年纪就晓得勾引男人,简直荡妇!” “活不下去趁早一头撞死。” “这些话,不都是你口中不会那么狠心的老爷说的么?” 莲儿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喊一声没有任何意义的称呼,似乎这样就能安慰她,“小姐……” 顾霜霜拿了条手帕,一点一点的擦拭玉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说过会回来娶我,九年,我等了他九年,他真的回来了,却是带着妻儿,和一身的拒人千里的冰冷,我都在他面前脱衣服了,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呵,莲儿,我真的是个荡妇,毫无廉耻的在一个有妻有子的男人面宽衣解带,我知道他的夫人就在外面,我就是故意脱给她看的,我想看看女人嫉妒的嘴脸是什么样,因为……我看不到我自己的脸。” “哈哈哈哈哈,可是啊,人家自始至终,连气恼都不曾,没有醋,没有怒,原来……这才是大家夫人的风范,难怪他这么喜欢……” 莲儿把手中擦头发的毛巾丢在一旁,找了张手绢替顾霜霜擦了脸上的泪,“小姐,你别说了,奴婢心疼……” 顾霜霜怔怔的盯着桌面出神良久,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神重新冰冷了起来,像给自己罩了一层厚厚的保护罩。 莲儿小心的说:“小姐别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夜深了,奴婢服侍你睡下吧。” 顾霜霜把玉佩端端正正的摆在妆台的桌面上,让莲儿服侍她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顾霜霜很早就起了,天才蒙蒙亮,她就去了军营里。 在即将抵达龙虎关的时候,她碰见了沈十三。 他骑着踏月,风驰电掣从她身边掠过,从始至终没有看过她一眼。 城外并没有战事,但他还是吝啬停下来看她一眼。 因为他眼里从不曾有这个人…… 顾霜霜就是顾霜霜,年少被他赐予的变故,让她受了万人嘲讽,万千白眼,现在她已经能够很好的将自己保护起来,脆弱是属于黑夜的,天亮了,她还是那个高傲冷艳的顾霜霜。 而此时,沈府里。 沈十三每天回家住,都起得很早,可张曼兰跟她不一样。 他有责任在肩上,而张曼兰只需要盯着顾霜霜,距离整队还有一个多时辰,她完全可以多睡一会儿。 房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蹑手蹑脚的进来,张曼兰原本还在睡梦中,却被轻微的开门声惊醒。 她不动声色,手却悄悄将枕头下的匕首摸出来,待那人走到床边,她猛然暴起,正抬手欲刺,等看清楚来人的时候,手却硬生生的转了个方向,一刀刺进了空气里。 江柔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吓得后退两步,张曼兰站稳后就立即去扶她,道:“你找我大大方方的来,偷偷摸摸的是做什么!” 差点儿就误伤了…… 江柔深吸两口气后,才说:“你睡觉都睁着眼睛吗?我这么轻的动作你都醒了!” 张曼兰把他扶坐下,给她倒了杯水压惊,“这么早是来做什么?” 江柔把手里的伤药往她面前送了送,“昨天我看你手有些僵,肯定是受伤了,趁你还睡着,来给你上药。” 但是昨天被沈十三绊住了,今早沈十三一走,她便也来了。 张曼兰手上的动作一顿,喉咙有些发干,“你看得真仔细。” 她已经掩饰得很好了。 众人都在感叹她是个钢铁女超人,昨天受这么重的伤,今天就完全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其实不是的。 摆臂会痛,举手会痛,拿东西会痛, 只是习惯了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江柔看她盯着自己怔怔发愣,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曼兰?曼兰?” 张曼兰干巴巴的说:“我昨天已经上过药了,不用再麻烦了。” 江柔坚持道:“你跟沈战都一样,不把伤当伤,不照看着你们肯定连伤口都不洗,快脱衣服!” 人并不是不需要关心,只是没有人关心,就只能装作自己不需要,张曼兰的眼眶有点儿热,在江柔的一再坚持下,脱了半只袖子,将伤口露给她。 江柔把染血的纱布解开,很深的一道刀伤,在右手手臂上,皮肉都翻卷了起来,昨天撒的药粉已经被血冲走,完全看不到了。 她心疼得想哭,又觉得自己已经当娘的人了,不能再动不动就哭,便硬生生的忍了回去。 江柔沉默着给张曼兰重新清理了伤口,在伤口上仔细铺上一层金创药,用纱布把伤口包起来,又问,“其他伤口呢?我看看。” 张曼兰说:“都是小伤了,不用重新上药。” 江柔道:“你不要不把伤口当伤,仔细小心点儿总没错的,伤口好得慢你就痛得多,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能这么马虎了%^&*”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 她像个唠叨的小老太婆一样,张曼兰完全败给她了,无奈将身上的伤一一让她重新包了个遍。 等处理完伤口,她也该去军营了,江柔在一旁咕哝着这么重的伤也不休息一天,她严肃着脸装聋做哑,当没有听见。 因为跟江柔多说了两句,出门的时间就耽搁了,张曼兰走的时候比较匆忙,出门就跟一个人撞了个正着。 她没打算纠缠,拍了拍衣服就急忙着往军营里面赶,哪知道对方拉住她就开始义愤填膺,“你这人怎么这样?撞了人连句对不起都没有吗?没有对不起陪两个钱总是要的吧?怎么这么没素质?” 张曼兰面无表情,反手就是一推,把这人推开两步,抬脚立走。 对方不怎么经撞,脚底下的功夫却利索得很,眨眼就绕到她面前了,张曼兰正想再一掌把他拍开,对方却突然惊叫一声,“皇后娘娘!” “哦不不不!张曼兰!” 正文 您是大爷 张曼兰被‘皇后娘娘’这个称呼震得心一颤。 在大秦,有什么人会称呼她‘皇后娘娘’? 她这才停下来,去看跟她相撞的那人,一看,脑子又炸了。 —— 唐勋!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唐勋拉住她的袖子不放手,笑嘻嘻的说:“你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啊?” 张曼兰凝视他,想要看透他带笑的假面下藏了什么心思。 她还没有走出沈府大门口,这里是大秦将军的府邸,秦晋交战,大燕的十六王爷怎么在这里? 江柔没跟她提过,沈十三也是毫不知情的样子,他隐藏身份潜进来,到底想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唐勋道:“我专程来一睹怀远将军的风姿啊,我仰慕他很久了。” 张曼兰:“你是断袖?” 唐勋脸上的表情一僵,反应过来立即‘呸’了好几声,“敬仰!是敬仰!” 他话没说完,就觉得脖子一紧,脚下踉跄好几下,护住自己的脖子,“喂喂!曼兰姑娘,有话好好说,你别拉我,你要带我去哪儿?慢点!” 张曼兰揪着唐旭的衣领,直接把他抓往江柔的院子里面。 江柔今天起得早,张曼兰走后沈问就哒哒的跑来找她了,她牵着儿子回房,正在给他洗他的小毛蛋。 沈问几个月前被沈十三剃掉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寸许长。 本来,光头有了毛发的覆盖,应该要好看一点儿,但是!屁桃新长的头发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新长的头发又硬又粗,比以前卷得更夸张,并且,由于头长度不够,头发就和头皮呈四十五度夹角,几乎要在脑袋上立起来了。 远远看去,沈问就像被雷劈了一样,顶着一头钢筋一样的头发到处跑,跟着长毛鸡蛋完全是一样一样的。 江柔一边给他洗头,一边忍不住的想笑。  张曼兰揪着唐勋风风火火的过来,她刚刚洗完他的小毛蛋,正在给他擦头发。 张曼兰把唐勋扔到江柔面前,“小柔,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唐勋被拉得一路踉跄,几乎都没站稳过,张曼兰这么一扔,他重心不稳,直接就趴到沈问脚下去了。 小沈问见有东西送到自己的脚底下,以一种俯视的姿态,把送到自己脚下的这颗脑袋看了又看,然后伸出脚,试探的在唐勋白净的面皮上踩了一下,似乎是想看看会不会动。 唐勋眨了眨眼睛,看着这个把鼻孔露给他的小萝卜头。 沈问见他没动,又伸脚在他脸上踩了一下。 这次胆子大了点儿,踩得重,直接在唐勋的脚上踩出一个脚印子。 唐勋:“……” 受此大辱的唐公子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手指着沈问,接连嚷了好几声,“仗势欺人!仗势欺人!” 堂堂一个王爷,何曾被人踩过脸? 然,他一指头都还没有碰到沈问,觉得沟子被一股大力踹中,身体不受控制,又一噗爬摔到沈问的脚下。 “张曼兰!你为什么踹我!” 话还没说完,沈问咯咯笑着,再次一脚下来,把他的脸踩得轻微变形,嘴都是瘪的。 他只能歪着嘴含糊不清的喊,“齐人太生!骑人太甚!” 江柔想把沈问的脚拿开,但她弯不下身去,直接用脚把小孩儿的脚踢开,似乎又对唐勋有些不太礼貌,就赶忙拉过沈问的手打他的手板儿,训道:“快松脚!” 沈问挨了两个手板儿,瘪着嘴巴,恋恋不舍的提开脚。 “采香!”江柔唤来采香,“把小公子抱去跟安安玩儿。” 等采香把沈问抱走了,江柔看了看张曼兰,又看了看唐勋,“你们俩这是做什么?” 张曼兰:“你知道他是谁吗?” 江柔拿了茶杯,给两人一人倒了杯茶,示意他们坐下。 唐勋毫不客气,一屁股就直接在石凳上坐下,占了张曼兰的位子。 张曼兰道:“小柔,他是……” “十六王爷。”江柔把茶杯推到唐勋面前,“王爷请用茶。” 张曼兰沉静的脸微变,诧异道,“你知道?” “沈夫人果真厉害!”唐勋好奇的问,“我与夫人从未谋面,夫人怎么知道我就是十六?” 江柔微微笑了笑,指向他腰间的钱袋子“王爷的钱袋子上,不是写着吗?” 唐勋闻言,立即把装有小师叔指骨的钱袋解下来,一看,果真在右下角看到用黑线绣出的‘十六’两个字。 他顿时发出一声哀嚎,“小师叔!你个断袖!居然在钱袋子上绣我的名字!” 这钱袋子不是他自己的,是小师叔的,小师叔死后,他将尸身一把火烧了,只留下一只手的手骨,和这个钱袋子。 他们是飞贼,自然是一双手最金贵,这个钱袋子是当初他从皇宫里面带出来的,小师叔喜欢,他就转赠了,后来看着装手骨还挺合适,就懒得再去买了,也算是留了件儿遗物。 但是这钱袋子上原本没有‘十六’的字样,肯定是小师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悄悄缝上去的。 唐勋一直都觉得小师叔娘们儿唧唧的,在贴身物件儿上绣他的名字,肯定就是喜欢他没跑了! 用飘柔,就是这么自信! 唐勋哀嚎过后,又不满江柔的回答,觉得自己被敷衍了,“十六怎么了?十六就证明我是大燕十六了?” 江柔道:“我就是随便猜的。” 唐勋瞬间双眼冒金光:“随便猜都这么厉害,不随便猜那还了得,沈夫人,你怎么猜的?说来听听呗!” 江柔被唐勋的嬉皮笑脸逗笑了。 真是……一点儿都不像个正经王爷……“几个月前的杏园之行,我一直以为只是个巧合,直到昨天,你唆使难民来讨要食物,却不懂民情,露了太多破绽,我识破了你,自然不会留你。” 沈问还小,杏园的杏子什么时候熟,必然是有人刻意在他面前提,他才会知道,她才会带他去摘杏子,跟唐勋混个脸熟。 不然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她的警惕性会很高,就算被抱住大腿,也不会轻易的答应把唐勋留下来。 江柔面上出现了微微晒意,“可我没想到,王爷竟然如此……不拘小节,我一个妇人,被一个男人抱住脚哀求像什么样子,一时慌了,便答应让你留下来。” “回来后我本来想让管家将你打发走,但因受了点儿惊吓,撑不住睡了过去,可昨天晚上,我的饭食是你准备的,我就想起来了你,你身上的衣裳质朴,但腰间这枚钱袋却不简单。” “这钱袋子用料考究,可多花些钱,也不是买不到,但是上面图样的刺绣,却是有钱都买不到,是宫廷才会用的绣法,虽然大致和民间绣法差不多,但细节上,还是有些不同,王爷多见些民间的东西,就能辩出区别。” “如今天下动乱,群雄割据,在列国中,以秦晋蜀燕四国最为强盛,现在蜀国虽然还没有动静,但是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蜀晋结盟,大秦看起来虽然处于劣势,但今上一直没有像蜀国求救,除了大秦,最应该急的就是大燕,如果猜测‘小唐’是宫廷之人,那最应该是谁呢?” “听闻大燕十六王爷生性不拘,云游四方数载,好不潇洒,连大燕皇室的一些小辈,都没有见过王爷的相貌,神秘的很……” “这些也都是我的臆测,不过……王爷刚才不是自己承认了么。” 唐勋把手里的那枚钱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回,怎么都看不出什么门道,他又递到张曼兰面前,“你能看出什么花样来不?” 张曼兰面瘫着脸,并不理他。 唐勋揣摩了一会儿,突然‘咦’了一声,一拍桌子,“不对啊!挨打的是你大秦,凭什么我大燕比你们急?” 江柔缓缓道:“兔死狗烹,大秦如果抗不住,下一个,不就轮到大燕了吗?” 唐勋不服气的反驳,“那如果大燕干脆和蜀晋结盟呢?” 江柔道:“不会的。” 唐勋反问,“你怎么知道不会?” “就算大燕和蜀晋结盟,秦国国破后,你们的三角关系又能坚持多久?蜀晋是主动结盟,甄临风选择和晋国合作,讲难听一点,已经是把大燕排挤在外了,当然了,如果你们主动要求结盟,甄临风正想图谋大秦,自然不会拒绝多一个人出力。” “可是一旦你们的三角关系破裂,自然也是蜀晋联合起来对付大燕了,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选择大秦,反正早晚都是死,不如和大秦一起反扑,就将来和大秦也起了争端,那也是一对一,不会出现实力相当的大国来插手。” 唐勋啧叹道:“夫人真是可惜女儿身了!” 江柔道:“不过是些妇人愚见,王爷过誉了。” 唐勋毫不掩饰脸上的赞美之意,“这是我见过最聪明的愚见了。” 江柔说了一大段话,有点儿口渴,灌了一大口茶之后,问道:“只是两国结盟之事,自有天子交涉,王爷来这干旱之地,也应该去找沈战,费这么大的心思扮做厨子混进沈府做什么?” 唐勋摆摆手道:“我就是根小木棍儿,先来探探虚实的!” 江柔低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前些时日,我听将军说,今上曾向大燕邀约过,但贵国拒绝了。” 其实沈十三的原话是:“唐仁这个老混球,还想坐山观虎斗,他也配?” 唐仁就是现任大燕皇帝的名字。 唐勋面上的笑僵了一下,开始有些尴尬,打哈哈道:“是吗?有这回事?皇兄没有说过啊。” 其实最初秦皇帝是向大燕请求结盟过,但是被拒绝了,当时大燕皇帝的想法,就是想坐山观虎斗。 结果等大秦使臣一走,自个儿再一琢磨,就琢磨出不对味儿来,可是人家的使臣才离开,也不好与自己颠颠的巴上去,趁着这边的战事还没到白热化的阶段,就暂时先等了等。 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江柔道:“家国大事,也不是我一介妇人能够参与的,帮不了王爷什么,不过……等将军下次回家,我可以帮王爷引荐一下,剩下的事,就看王爷自己的了。” 燕秦结盟,是迟早的事。 大秦曾经遭遇过几国联军入侵,虽然抗了过来,那也是万分凶险,如今历史重演,如果拒绝大燕的请求,就是把大燕往敌对面上推,既然别人已经给了台阶,那就正好借坡下。 唐勋在沈府的目的已经弄清楚,张曼兰也就不再逗留,匆匆赶去了军营。 沈十三再一次回府的时候,见到了唐勋,谈妥了具体事宜后,沈十三飞鸽传书给皇帝,唐勋也传书给大燕皇帝。 两国结盟的事宜敲定下来,大燕便开始调兵,只等蜀国一有动静,便也来搅和这滩浑水。 接下来的两个月,晋军又发动了两回进攻,皆无功而返。 一开始大家预判蜀国会在半月之内有所动作,在战斗之余,还要挤出时间来制定战略计划,可是没想到两个月都过去了,却一直风平浪静。 西北已经有大军镇守,既然蜀国没有动静,那沈十三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赶过去。 万一人家再稳个一年半载的,你这么急吼吼的过去,幽州这边还有豺狼虎豹盯着呢。 沈十三大多时候住在军营里,偶尔回一趟家。 这天,军营里面的事务大多已经处理完毕,他正想回一趟沈府,刚一入龙虎关就看见郭尧火急火燎的闷头往关外冲,要是不拦下他,他就直接出关了。 他一见是沈十三,就差点儿跪下去了,脑门儿上的汗水一串一串的往下掉,“将军!夫人,夫人要生了!” “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郭尧急道:“郑大夫说是要提前产子了,将军快回去吧!” “去把方小槐调来!”说完沈十三就往府里赶,郭尧去军营喊方小槐。 战起后,方小槐就被沈十三指派去做军医了,郑立人虽然不是专业的妇科大夫,但他是全科,有他一个人,整个府邸都不需要其他的大夫了。 方小槐虽然主治妇科,但季修然主外科,她跟着师兄,在外科也是一把好手。 而祝奕,他本来就不是大秦人士,沈问的病情好转以后,他完成了江母的嘱托,已经离开了。 沈十三赶回家,稳婆也已经请来,产房的大门紧闭,郑立人伸直了脖子,似乎想透过墙壁,看到房间里面的情况一样,见沈十三径直往放进里面走,赶忙拦住他,“将军,夫人正在生产,男人不宜进去的。” “让开!” 沈十三直接一把将他薅开,踹了门就进去了。 稳婆们正在忙活,一看沈十三居然进来了,一个满手是血的稳婆过来赶他,“将军,产房腌臜,将军还是出去等吧。” 沈十三冷声道:“再废话,拔了你的舌头让你去接生。” 那稳婆直觉得背上一凉,再也不敢多话,讪讪的走开。 产期本来在一个月之后,但今早江柔起床就开始觉得有些不对,等肚子疼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见了红。 床边已经围满了人,沈十三没有下脚的地方,就只在外围焦躁的踱步。 江柔脸色已经褪了血色,疼痛令她惨叫不断,汗水已经把身上的衣衫浸透了,黏糊糊的贴在皮肤上,几个稳婆不断的催促她用力,她揪住床单,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她惨叫一声,沈十三就烦躁一分,只是极力忍耐着。 不多久,方小槐也来了,她把了脉,再摸了胎位,对江柔道:“情况很好,夫人努力点儿,晚上就能见到孩子了。” 产房里面的丫鬟进进出出,不断的端进来干净的水,以及激发力气的药。 一直到傍晚,沈十三双手暴躁的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再也忍不住了,“不是说晚上吗,怎么还没出来?!” 方小槐透过窗纸,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将军,您老人家看清楚,现在是晚上吗?生孩子又不比造孩子那么容易,耐心点儿。” 沈十三简直想一拳锤爆她的狗头! 他一怒,方小槐就赶紧往床边靠,表示自己还在接生,沈十三又举起来的手又硬生生的放下去了。 直到半夜,房间里的稳婆已经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因为旁边完全像坐了一个煞神! 那个脸黑的比锅底还厉害,全身上下都只表达出一句话——再生不出来,把你们一个个儿都剁碎了喂狗! 众人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呐! 亥时过,刚到子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打破这一室的凝重气氛,稳婆们眉开眼笑,“恭喜将军!是个小姐!” 采香喜极而泣,“夫人!是个小姐!” 那一刹那,沈十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 反正……就是他妈的复杂极了! 稳婆麻利的把孩子包起来,喜滋滋的抱给他看,结果沈十三直接绕过她,走到床前,盯着江柔好半天,众人都以为他要说点儿什么,哪知道他来一句,“嗯,生了。” 众人:“……” 我们难道都是瞎子吗?! 江柔连唇色都还是白的,虽然一身疲惫,但内心的喜悦却怎么都能从虚弱的脸上看出来,她翘了翘脑袋,往抱走孩子的那个稳婆的方向望去,“抱,抱来我看看!” 稳婆连忙抱了孩子过来。 沈十三脸一沉,吼那稳婆,“你腿断了吗?还不快点儿!” 江柔被扶着从床上坐起来,小小的人儿被塞到她的怀中,像把全世界都抱在了怀里一样。 江柔低着头,仔细的看怀里小人儿的一眉一眼,怎么看都觉得最好看,“沈思,沈思,沈战!这是我们的沈思。” 沈十三站立如松,在众人面前绷着威严的架子,只掀了掀眼皮子,往江柔怀里看。 这一看,嘴角就不自觉的扬了扬。 真他妈的好看呐! 原来孩子不是都长一副屁桃脸的! 沈思才出生,可是身上一点儿都不红,皮肤也不皱巴巴,五官清晰极了,眉毛还很淡,但是能看出是标准的柳叶眉,跟江柔的眉毛一样。 小小的鼻子,红红的嘴巴,虽然还没有睁眼睛,但睫毛铺在眼下,又密又长,不需要睁眼都已经很好看了。 方小槐在旁边由衷的赞美了一句,“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像娘亲。” 说完,她突然觉得室内的气温起码下降了两个度,再一看,刚才还很很高兴的沈十三脸已经垮了下来,“滚出去。” 方小槐左看看,右看看,一脸懵逼的指了指自己,“我吗?” 沈十三冷冷的看着她。 方小槐:“……?” ? 得,您是大爷,我惹不起,滚行了吧? 于是方小槐麻溜儿的滚了出去。 正文 事后才知道 一个喜怒无常的将军把稳婆们吓得都噤了声,互相看了看,连喜钱都不敢讨要,陆续道了告退,就离开了。 采香也把沈思从江柔怀里接过去,怂着脑袋道:“夫人,奴婢把小姐抱下去了。” 江柔不知道沈十三抽的什么风,就先答应道:“去吧。” 采香把沈思抱走了,房间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江柔扯了扯沈十三的袖子,“你怎么了?” 沈十三傲娇的哼一声,没答她,心里却不高兴极了。 长得丑的就像爹,长得好看的就像娘?! 在亲爹心里一直很丑的沈问:…… 江柔脸上的笑有点儿僵硬了。 拼了命的生下孩子,丈夫却不高兴,任谁都会难过。 沈十三还在暗搓搓的看沈思,希望从她脸上找到长得像自己的地方,突然就感觉江柔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下去。 “累了?”他问。 江柔有些犹豫,“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儿?” 沈十三反倒被她问得一愣,“谁跟你说的?” “那你怎么不太高兴?” 沈十三:“谁他妈跟你说我不高兴了?” 江柔:“……这还用说?” 沈十三为了证明自己很高兴,将全府上下上到巡逻侍卫,下到锅炉大爷,全都赏了有一个遍,采香和郭尧,以及接生大夫双倍。 女儿出生,沈十三破天荒的在府里呆了一天。 这段时间,龙虎关不断有人死去,沈思是新生的生命,她像是代表了希望,给将士们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将领们陆续送来简单的贺礼,连日来的肃杀气氛似乎都松快了些。 时间匆匆而去,沈思像是真的代表了新生与和平一样,这一个月来,晋国安安分分,没有再发起过进攻,将领们刚送完贺礼不久,又要准备沈思的满月礼。 现在这种特殊情况,并没有人送多么贵重的礼,只是图一个心意和氛围。 沈思满月这天,大大小小的将领们都来了,军营里也抬了许多烧刀子,允许士兵们小酌。 将领们还要回去坐镇龙虎关,不宜喝醉,不宜久留。 说实话,这样的耍式,压根儿就不尽兴,但有肩上有家国大任坠着,能够放松一两刻,已经是幸事了。府里摆了酒,将领们吃完饭,送过贺礼,道过恭喜,就要回军营了,沈十三难得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一桌一桌的人都挨个儿碰了杯。 将领们前后算起来,也拢共只呆了半个小时左右,但这已经是他们在外停留的极限了,一一道过恭喜,也就就离开了。 江柔生产的时候,江蕴在营地里面,急急丢了一切事务赶过来,听闻是个侄女儿,高兴得差点儿原地尬舞。 从江柔的幼年经历,就可以大致推测出沈思将来会被宠成什么样子,满月酒宴从头到尾,江柔连摸都没摸到孩子,全程都被江蕴抱在怀里。 沈思到来之前,只要江蕴一到沈府,沈问必定脚不沾地,走哪儿都是被舅舅抱着的。 但是今天,舅舅只敷衍的摸了两下他的头,就抱妹妹去了。 小沈问很不开心,强烈的抗议又换来了两次敷衍的摸头,他一摔自己的专用小勺子,往江柔怀里蹭去了。 但他都还没坐稳,就被人拎了下来,只见他爹一脸嫌弃的看着他,“多大了?还没断奶吗?” 倔强的小沈问孤独的站在地上,作发怒的猩猩状,狠狠的锤了两下地板,怒摔了自己的小调羹,跑了。 江柔轻轻的拍了沈十三一下,道,“小问还小,你这是干嘛啊!” 沈十三不服,“都可以打酱油了还小?” 还他妈是个稚嫩的小宝宝? 江柔懒得跟他废话,带着采香匆匆的找孩子去了。 而一直对沈问无比宠爱的舅舅,正抱着沈思蹲在角落里,欢快的逗孩子。 沈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沈问这么矮点儿的小萝卜头,钻进夜色里就不见了,江柔且找了一阵也没找到人,这才慌了,连忙脚采香去喊郭尧,让他调派人手去找。 采香喊了郭尧回来,手里还举了个火把,给江柔照亮,江柔一路找着,一路喊着,平时喊一声就往身上黏的小屁桃愣是不吭声了,江柔丛东苑找到了西苑,还找不到人在哪里。 采香道:“夫人,我们去花园找找吧,哪里好藏人,小公子人小,说不定钻到哪个角落里面躲起来了。” 花园已经找了好几遍,半个人都没有,但江柔还是道:“好。” 花园确实是最能藏人的地方,沈问随便往哪个花圃里面一钻,她找半天都找不到。 主仆走到花园入口,就听到沈问嗷嗷的哭声。 江柔一惊,立即提着裙子寻着哭声跑过去。 花园的水池旁,沈问不是一个人在。 另个一瘦高的人影,是顾霜霜。 她站在护栏里侧,往前走一步,就会踏进水池里面。 顾霜霜两只手都抓住沈问小衣服领子,像在用力把他往水池里面拉一样,而沈问则蹲在水池的护栏上,双手紧紧的抓住她的手,看模样似乎像是在挣扎,还满脸惊恐的在哭。 采香见状,立即大喝:“放开小公子,你想做什么!” 顾霜霜闻言,把沈问夹在腋下,一手撑着护栏翻出来,然后把手里的小孩儿放在地上。 沈问在护栏上呆久了,有些站不稳,一屁股墩儿就坐到了地上。 江柔大步跑过去,把沈问扶起来,而采香则是指着顾霜霜质问:“你刚才是在做什么?是不是想把我家小公子丢进水里?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江柔把沈问拉起来,接着火光,看到他的脸上竟然有一块铜钱大小的伤口,伤口上都是灰,还嵌了几颗小小的石子,正在往外面冒血。 沈问一见到娘亲,瘪着嘴扑进她的怀里,哭得浑身直冒热气儿,“娘~痛,呼呼~要呼呼~” 江柔心疼得不得了,又不敢轻易的去碰伤口,连忙往沈问额头的伤口上吹气,“这是怎么弄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沈问手脚并用的爬进他的怀里,只顾得上哭。采香平时简直就是把沈问当做自己的亲儿子,自己买块儿糕点都舍不得吃,要留给小主子,此刻见沈问伤得这么严重,立即道:“夫人,我去叫郭先生来把这个女人拿下,交给将军处置!” 大家都看得出来顾霜霜的沈十三的心思,她刚才的模样像是要把沈问淹死在水里,现在沈问的脑门儿上又豁了一个洞,前者是犯罪动机,后者是犯罪事实,采香这么怀疑,没毛病。 江柔拍着沈问的背,轻轻的安抚,闻言,抬头看了顾霜霜一咽,却什么都没说,抱起孩子就走了。 采香追上她,义愤填膺的说:“夫人!难道就这样轻易的放过她吗?她下次再对小少爷不利怎么办?” 顾霜霜站在原地,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们远去,听见那个温柔的女人吩咐她的丫鬟,‘去把郑大夫叫来。’ 直到人消失在视线里,顾霜霜才抬脚,离开了沈府。 江柔把沈问抱回自己的房间,众人都来了。 沈问的伤正在脑门儿上,稍微偏向左边,豁开的口子倒不是很严重,只是被蹭破了,但是可能是路上不平整,伤口里面很深的嵌了几颗小石子,不用手抠,根本就弄不出来。 江柔抱着沈思,拧眉问:“摔倒了吗,怎么这么严重?” 采香愤懑道:“舅爷!你都不知道……” “采香!” 采香的话被江柔打断,知是主子不让自己说实话,不甘心的跺了跺脚,跑了。 江蕴问:“采香想说什么?你为什么不让她说?” 郑立人要帮沈问把脑门儿上的几颗石子扣下来,免不了疼,沈十三按着身子,她按着脚,双眼直盯着郑立人的手,恨不得痛全在自己的身上,“哥哥,你就别问了。” 江蕴了解自己的妹妹,她不想说,撬她的嘴都没用,只能作罢。 等沈问的伤口清理完毕,郑立人叹息道:“啧,这么俊俏的一个小哥儿,脸上豁这么深的一条口,肯定是要留疤了,不过也没关系,男子汉大丈夫,身上哪能没点儿有故事的疤,有男人味儿!” 也不知道他对着一个身上还有奶味儿的小孩儿说男人味儿是怎么说出口的…… 他是大夫,做完自己的事情,自然就该回去睡觉了。 江柔安抚了半天,沈问才不哭了,她拉着沈问的小手,在他手心儿里轻轻的拍着,耐心的给他讲故事,扮鬼脸。 等把孩子逗笑了,她才缓声问,“小问是怎么回事呢?是自己摔倒了?刚刚那个阿姨,她带着小问在护栏上做什么呢?” …… 第二天早上,沈十三很早就起床离开。 早晨的晨会过后,众人退出帅帐,沈十三一遍用朱墨把地图上的重要关隘点出来,一边道:“以后沈府议事,你都不必去了。” 顾霜霜一愣,随后冷笑道:“你的夫人昨晚跟你说了什么?我把你儿子推倒在地,还意图将他淹死在水里?” 沈十三没有抬头,搁了朱笔后,顺手将旁边摞的一叠军报挪到面前,“出去。” 顾霜霜厉声质问,“你就这么相信她?” 沈十三终于不再埋首如山的军报,直视着她,“怎么?要老子叫人轰你出去?”“沈战!你混账!”顾霜霜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受了奇耻大辱半愤怒,最终拂袖而去。 沈十三把手中的军报狠狠往桌面上一摔,“站住!” 顾霜霜不想站住,又不得不站住。 “去领二十军棍,滚。”沈十三说。 妈的!你是那块儿小饼干?敢骂老子混账?活的不耐烦了吧! 沈十三的话,就是军令,顾霜霜赌着一口气,取领了二十棍字。 军营里的棍子可扎实,一棍下来,棍棍到肉,沈十三说的话,没两个他身边得宠的人来说两句话,是没人敢缩水的,因此顾霜霜挨了很扎实的二十下,从刑凳上下来的时候,人都是飘的。 她为人孤冷,脾气怪,极不好相处,军中又都是男人,性别上有代沟,挨了打,连个扶她的人都没有。 她一瘸一拐的走回自己的营帐,门口正中间站了个人,挡住了她回帐的路,她冷笑着讽刺道,“怎么?江副将来叫我怎么做人的?” 江蕴注意到她瘸了的腿,只瞟了一眼,就把目光放在他的脸上,“我要是你,就放聪明点儿,离沈战远一点儿。” 江蕴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他本来想说的不止这么一句,但既然顾霜霜的腿已经瘸了,就说明沈十三的那块烂木头已经把他要说的话说完了。 能打都尉的,也只有主帅了。 顾霜霜狠狠的踢了一脚脚下的土,怒目瞪着江蕴的背影,差点把一口牙齿都咬掉了。 她没再留在龙虎关,回了顾家。 顾霜霜的爹,顾吏,原始只是一个知州府的捕快,后来花言巧语,把知州的同胞妹妹哄到了手,一路青云直上,很快就升了官儿,居通判之位,是齐知州的直属下属,整个知州府除了齐知州,就他最大。 不过此人心胸狭窄,好投机取巧,薄情又奸诈,所以再往上,也爬不动了。 顾霜霜回到顾家的时候,他今日刚好休息,见到顾霜霜,劈头就骂:“你怎么回来了?军营里没有事做吗?” 顾霜霜不想搭理他,随便敷衍道,“受了伤,将军让我回来休息。” 顾吏把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受了伤?多大的伤?行军打仗的人,如何这么娇气?将军让你回来是体恤下属,你当真就回来了?” 他字字句句都说得大义凛然,但其实,并不是多有责任感,多伟大,多无私,只是想让顾霜霜抓住一切机会邀功,最好能让沈十三娶了她。 顾霜霜着实厌烦他这幅嘴脸,立即回嘴,“整个沈家军,离了我就不会大仗了吗?你也太高看你的女儿了!” 她从来不顶嘴,顾吏在子女面前端父亲的架子习惯了,乍然被挑战威严,都要气跳起来了,“混账!你就是这么跟父亲说话的?” 父亲。 这两个词已经很遥远了,好像从生下来开始,她就不懂这两个字的含义。 那年最悲惨的时候,这个所谓父亲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维护她,而是要将她逐出家门。 嫌丢人。 沈十三这个人是什么风评,也不是只有盛京人士才知道。 他和女人,全都是一夜情,从来是不会负责的。 可惜,这已经是她事后才知道的了。 可是她明明承诺过娶她…… 那时候还不懂,相信男人床上的承诺,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幽州再见的时候,她跑去质问,对方却丢给他一句,“你谁啊?别挡着老子的路,” 无情冷酷至此! 沈家的家门是镶金嵌玉了不错,可那也要进得去! 沈十三提起裤子不认人,她跟与路边的乞丐通奸了没有区别。 她的父亲,一开始还惦记着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好吃的好穿的,统统送到她面前。 顾吏不敢去逼沈十三去顾霜霜,但从女儿口中听到他空口白牙承认了一定会娶她,便是吃了定心丸。 可是一年,一年半,走了的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顾霜霜从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变成了一坨屎,谁都看她一眼嫌污眼睛,踩她一脚嫌脏鞋子。 曾经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的父亲开始嫌她败坏门风,骂她荡妇,小婊子,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任谁都想象不出来,这样恶毒的词汇,竟然是一个父亲辱骂自己女儿的词汇。 正文 遇到了错的人 顾吏为什么会如此愤怒? 不是因为女儿被玷污了。 哦不!是因为女儿被玷污了。 不是清白之身,嫁不了好人家了,他就少了一门姻亲,一桩攀附权贵的机会。 谁都知道顾霜霜已经是不洁之身,可他偏偏急不可耐,急着把她嫁出去。 结果可想而知,被一次又一次的拒之门外,奚落嘲讽。 这就是送上门去给人侮辱,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顾霜霜已经是残花败柳。 可是顾吏不在乎,只要顾霜霜能嫁的出去,哪怕是嫁去稍小的门户做妾,他也不在乎。 可别人也不是傻子,他不肯给嫁妆,还要聘礼,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儿,谁要? 那一年,顾霜霜差点被他逼死。 他越作,顾家门口的唾沫星子就越来越多,后来没办法了,只能托人把顾霜霜送走学艺。 学的是武功。 那年的顾霜霜已经十五岁了,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强行习武,不知道遭了多少罪,身上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那个教她习武的师父根本就没有把他当人看。 可是习武便宜。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哪一样都贵上了天,但顾霜霜必须要有一个名头离开家。 免得让家门蒙羞。 一去,就是这么多年,顾吏已经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直到龙虎关外战起,他才想起来了。 自己这个女儿,当年是送去学的武功哈? 沈十三来了两年,他从来没有想过去帮女儿讨一个公道,他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缩起来,生怕在逼沈十三的婚,沈十三一刀砍了他。 这些年,顾霜霜过的凄惨无比。 罪魁祸首是沈十三,可将她打进深渊的,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恨顾吏,也恨沈十三。可是啊,女子的第一次,就是爱情。 她恨啊,但就是放不下。 也可以说就是贱,玩弄她的男人,她竟然还心存希翼。 但是。 这个男人再可恶,也不如她的爹可恶。 让这样的人有子有女,简直就是玷污了父亲这个词! 他嘴上不耻,可却用行动暗示顾霜霜,让她在建立功勋的同时,再去勾引沈十三。 当然了,最重要的事,这次一定要有个名分。 顾霜霜在家多呆一秒,就少一秒和沈十三相处,所以她回家会让顾吏愤怒。 顾霜霜不想再和他争吵,拖着疼痛难忍的躯体,把顾吏的辱骂丢在身后,径直回房去了。 四周都是下人,顾霜霜的离开让顾吏颜面扫地,他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愤怒道:“你要上哪儿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顾霜霜冷冷的瞧他一眼,用力一震,震开他,继续走。 顾吏气得脸红脖子粗,大喊,“来人!来人!请家法!今天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孝女!” 管家有些犹豫,“老爷,请三思啊!” 顾吏道:“怎么?我是指使不动你了吗?” 管家没办法,只能去祠堂取腾鞭。 不久,藤鞭就取来,连带的,也惊动了顾夫人。 顾夫人早就从下人那儿听了事情的始末,一见这情况,立即拉着顾霜霜道:“霜儿,怎么惹你爹生气了?快赶紧给爹道歉。” 顾夫人是非常传统的女人,出嫁随夫,三从四德,从不逾矩。 但顾霜霜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不疼的道理,顾霜霜道了歉,她也好跟顾吏求情。 顾霜霜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只从她身上看到四个字——循规蹈矩。 她一辈子都没有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安安静静的相夫教子,不会斥骂孩子,不会同丈夫争吵,顾吏做什么,她百分百的依从。 顾吏沉迷美色,家里的侍妾都能骑到主母头上作威作福,她也从来不争取,从无多言,哪怕她只要去齐知州那里哭诉一番,顾吏就要把她捧回家当老祖宗供起来。 可是她不。 她就自己默默的忍着,偷偷的哭。 因为——妇容妇德。 女人,就该以夫为天。 顾霜霜不懂。 女人和男人并没有差距,为什么就要像条狗一样,任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男女为什么不平等?男人能做的事,她不是也能做吗? 夫、妻,同样都是一个字,就算没有爱情,难道不是应该相濡以沫,互敬互爱吗? 顾吏他不配做一个丈夫,更不配做一个父亲。 顾霜霜缺爱,但一晚上,沈十三给了她一辈子都可以回味的缠绵缱绻。只有一夜的夫妻之实,可是床上的话是那样动听,那样令人痴迷。 她尝到了心动的滋味。她信了,她最终为她的特立独行付出了代价。 但是, 纵然落到这样的地步,她也从来不觉得她是错了。 做想做的事有什么错? 只不过是遇到了错的人而已。 顾夫人只来得及跟顾霜霜说了两句话,管家就托着祠堂的藤条来了。 顾吏官儿不大,架子却很大,顾家家门不大,规矩却很大, 顾吏气急了,抓起藤条就往顾霜霜的背上抽。 顾霜霜冷言瞧着,在藤鞭挥到自己身上的那一刻,骤然抓住。 顾吏和顾霜霜一人抓住藤编的一头,顾吏鞭子挥了一半就再也挥不下去了,他破口大骂:“不孝女!难道我还教训不得你了吗?” 顾霜霜缓缓道:“当然。” 顾吏双眼大睁,正想说什么,顾霜霜道:“我乃沈家军都尉,官居从四品,你区区通判,八品官,凭什么教训我?” 顾吏使劲儿的抽了抽手中的藤条,抽不动。 顾霜霜说的是事实,当然打不得。 只是朝臣之外,他们还是父女,但,显然顾霜霜不想认这个父亲。 顾吏狠狠掷了藤鞭,恶狠狠的说:“好!好得很!我管不了你!你给我滚!” 顾夫人立即跪下去哀求,“老爷,霜儿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就不能不好好说说话吗?老爷!” 顾霜霜弯身下去,把顾夫人扶起来,轻轻的理了理她微乱的鬓发,将碎发别到耳后去,“娘,我本来是想回来看看你的,不过……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她虽已经成年,但受了委屈,还是会忍不住的寻找庇护,她本来是想好好跟顾夫人说会儿话,寻求个安慰,但没想到偏偏撞上顾吏在家,闹得不欢而散。 幽州这么大,顾霜霜竟然无处可去。 当天她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了不知道多久,沈十三召会清点人数的时候,她不在,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第二日才回了军营,例会上,沈十三问:“去哪儿了?” 顾霜霜沉默不答。 离她最近的一个将领压低声音道:“顾都尉,昨日云骑尉无人监管,你去哪里了倒是跟将军说一声,无缘无故的擅离职守,再不认个错怕是会罚得很重。” 她认了错,别人想帮她求个情也好开口些,这一脸‘老子去哪儿你管得着’的神情,谁敢为了她触沈十三的霉头啊! 整个帅帐里面的将领就看她在那儿干杵着,沈十三可没有耐心,“罚五十军棍,都尉也别做了。” 众人一片哗然。 顾霜霜升高得快,没想到跌得也重。 虽然她能力是有的,但未免也升得太快,简直可以说是青云直上,如今一棍子被打回原形,也把沈十三对她有点儿想法的谣传打散了。 众人都以为她会求个饶,但她只是单膝跪地,道了声,“末将领罚。”就当真准备下去领罚。 她还没走出营帐,一个士兵急急冲进来,正跟往外走的她撞了个满怀。 士兵跑得太急,一撞上人就重心不稳,直接往后摔倒在地,然等他反应过来,站都没站起来,直接连滚带爬的往前膝行,跪在沈十三面前,道:“将军!蜀国发兵了,西北鄱阳的知府叛国了,竟开城迎敌,蜀军两天就破了鄱阳,一路长驱直入,已经快要到蓟州了!” “什么?” “江良弼竟然开城迎敌?他不要命了嘛?” “蓟州若破,我们会相当被动啊!” “我们应当立即派兵救援!” “将军!我们应当立即启程!” 沈十三豁地站起来,目光沉着的扫视了一圈,点了几个名字,“立即点兵两万,江蕴、张亮,金和裕,你们跟我去蓟州,剩下的人,邹平主帅,守好幽州。”有人立即反对,“将军,蜀军来势汹汹,您只带两万人如何能行?” 这几个人带军擅长奇袭,适合急行军,邹平跟着沈十三多年,已经完全可以担任主帅一职,而且将他调过来,本来就是让他过来做主将的,沈十三这样安排没错,但只带两万人,怕是远远不够。 沈十三握紧腰间的刀,大步往外,“点兵。” 按照原本的判断,蜀军发兵,西北亦然有秦军驻守,沈十三过去,最多也只能算作换将,可没想到,齐良弼竟然叛了! 援西的计划早已经拟定好,消息传来,只需要点好兵,就可以立刻出发。 沈十三离开后,顾霜霜也去领罚,但刚刚趴上刑凳,就有人在喊,“等等!” 顾霜霜一看,是刚才在帅帐里低声跟她说话的那名将领。 那将领名叫冯衍,是一名参将,比较服众,他道:“西北战乱,将军带军援西去了,幽州急需用人,顾都尉的板子就先不打了。” 他官位高,理由用得合理,执杖的那士兵也给他面子,道:“行!那顾都尉就快起来吧,昨天打的二十棍子估计还疼着呢吧,晋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犯,顾都尉回去好好养些时候,别到时候带伤上阵。” 顾霜霜跟着冯衍离开,“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将军的意思?” 冯衍打了个哈哈,道:“现在正值用人之际,顾都尉这样的人才伤了,对我军来讲是损失。” 顾霜霜瞬间就懂了。 沈十三说出去的话,什么时候收回来过? 只是他刚好离开,又正值多事之秋,钻这么个空子,他回来的时候难不成还专程来问‘顾霜霜的板子打了没有’? 她道:“我已经不是都尉,冯参将就叫我小顾吧。” 冯衍从善如流,“小顾,你现在身上也没有挂职了,我帐下还差一个亲兵,想邀请你来,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战事来的急,沈十三只将顾霜霜革了职,并没有说让她去哪儿,她无处可去,便道:“好。” 沈十三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两万人,时间太紧迫,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回家,军队浩浩荡荡从沈府门口过的时候,江柔带着三个孩子站在门口,看着他脚踏国土,身披铁甲,坚定往前,不曾有半分犹豫。 最后一排士兵从沈府门口经过,江柔抱着沈思,忍不住的追了两步,可是沈十三再最前面,黑压压的队伍里,看不到他的身影。 沈十三走了三天,晋军也一直歇着,没有再攻,第四日,江柔正在给沈思换尿布,郭尧过来,说邹平想见她。 江柔愣了一下。 邹平见她做什么? 虽然疑惑,但都是老熟人,断没有不见的道理,她对郭尧道:“让他进来吧。” 邹平疾步而来,江柔招呼过他后,问:“邹将军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邹平抱拳道:“夫人,末将想,明日送你好公子小姐们回盛京。” 江柔把沈思递给采香,道:“给乳娘抱过去,小姐可能是饿了,让她喂些奶。” 采香走了,江柔问:“为什么突然要送我回盛京?” 邹平道:“幽州不如盛京安全,将军走了,末将必定要护好夫人和公子小姐们的周全。” 江柔垂眸沉思,良久,问道:“你知不知道,四个月前,沈战也先想送我离开幽州,可是中途有人截杀,不得已,才有回来了。” 几乎是她的话刚落地,邹平就借口道:“哦?是吗?那末将这次给夫人多调派些人手。” 江柔觉得有些奇怪,“邹将军,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邹平道:“回夫人,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那你的神情为什么如此凝重?” 江柔自见邹平,他就一直愁眉不展,可能他自己不觉得,但他一脸凝肃,看在别人眼中,难免猜测他是在为什么烦心。 江柔一说,邹平才发现自己的神态不太对,立即调整了自己脸上的表情,道:“没有什么事,属下只是想保证夫人的安全。” 江柔道:“邹将军多虑了,幽州很安全,我就在这里,不会出事的。” 其实邹平的考虑也没错,相比起来,盛京确实比幽州安全许多,他想把他们送走,也是一片好心。 但是幽州到盛京的这一段路,并不安全。 先不说上次幕后主使刺杀之人到底有没有放手,光说这西北战乱,鄱阳已破,现在外面恐怕多的是流寇乱民,这一路上好几个月的路程,再多的人手,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且沈思和沈问都这么小,一旦发生个意外,跑都跑不赢。 邹平还想再劝,江柔在他开口之前,先截住了他的话,“小思才刚刚满月,不宜长途跋涉,邹将军不必再劝了。” 她的态度坚决,邹平知道劝不动了,也就不在相劝。 他道:“既然如此,末将也不再多言了,不过,末将有一事相求,能不能请夫人应允?” 江柔道:“邹将军请说。” “今天晚上我想做一桌酒席,但是军营里面条件太简陋,想向夫人借个地方,酒席最多不过半个时辰,浅酌即止,不会耽搁了正经事。” 邹平说着,紧紧的盯着江柔,像生怕她摇头说个不字。 江柔想了下,问,“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做酒席吗?” 邹平道:“夫人可能不知道,从前我们一起从军,有个姓吴的副将,后来打仗的时候……他没了,今天是他的忌日,虽然现在有些不逢时宜,但……我还是想……” 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触了人家的伤心事,江柔抱歉道:“我不是有意……” “没关系。” 江柔道:“那行的,等下你直接告诉郭先生一下就行。” 邹平抱拳道:“那就谢过夫人了。” 正文 龙虎关不保 邹平走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江柔的错觉,她似乎看见了……邹平在哭? 不过转念一想,战友的忌日,哭一哭才是正常的。 谁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了? 未到伤心处而已。 当日酉时末,将领们就来了,一共十来个人,江柔带着三个孩子让了饭厅,直接在卧房里面用晚饭了。 没隔多久,邹平过来请她。 她道:“将军不在,夫人可否替末将主持一下宴席?” 江柔觉得不妥。 将领们的宴席,她去做什么? 她道:“你们吃便是,我就不去了。” 本来推辞几个回合,也就算了,可是邹平不依不饶,竟然直接在这里相劝了小半刻钟,其余将领们见他久去不回,出来寻时,听见他在请江柔一起参宴,便也跟着一起请。 他们这么多头头出来一趟,时间本来就宝贵,江柔再三推迟,就浪费了他们的时间,最后实在是拒绝不了了,她一想,以前也不是没跟他们一起吃过饭,都是是些眼熟的人,便答应了。 她把沈思交给了乳娘,让沈度带着沈问去张姚氏那里吃饭,自己跟着邹平他们去了饭厅。 还有一些将领正在饭厅里面等,张曼兰竟然也在。 众人把她推到上座,才跟着坐下,邹平照顾得仔细,还专门换了位置,让张曼兰坐到江柔的旁边。 可是是做酒由头的原因,席间的气氛比较凝重,众人只谈国仇家恨,以及缅怀故人,偶尔再说两句豪言壮语,希望往后四海太平之类的话。 席间有许多将领并不是和邹平一批参军的战友,有从别处调来的,也有沈十三在两年前提拔上来的。 各人身上的故事不相同,但抱负一样,对以身殉国的烈士,更怀有同一份尊重和敬佩。 众人不宜多喝,浅酌几杯后,也差不多该出关了。 大秦的城墙是他们以血肉之躯筑起来的,敌未退,他们这些城墙上的砖瓦自然不能自己长腿跑太久。 邹平给众人一一斟满酒杯,举杯道:“现今天下未定,一切不必多说,望众人同我满饮此杯,祭奠在天英魂!” 将领们纷纷站起来,仰头将杯酒烈酒一饮而尽。 江柔的动作不如男人们干脆,同将领们站起来,双手执杯,送到唇边时,眼角余光一扫,却见邹平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她下意识的顿了一下,邹平却以为她是不喝了,立即道:“请夫人满饮此杯!” 江柔眉心微蹙了下,伸手就将跟她一样,还没来得及喝下烈酒的张曼兰抓住,阻止她喝下杯中的酒。 她环视周围,却见众将领已经干了杯,数双眼睛正都聚集在她身上,等着她喝完这一杯酒,他们就可以散了。 张曼兰被江柔一拦,也不喝酒了,心中虽然疑惑,却是江柔不动,她也不动。 江柔直直的盯着邹平,脑中似有什么就要串联起来,但又缺了点儿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邹平见她久久不动,似乎是出神了,神情略有些急躁,却又被他死死的压抑住,不让情绪外露,“夫人?夫人?” 江柔直视他的双眼,缓缓将手臂抬平,杯口一倾,把杯中烈酒尽数洒在地上,道:“此杯薄酒,祭奠众英烈的在天之灵。” 邹平见她洒了酒,神色巨变,但很快察觉自己失态,迅速掩饰过去,提了酒壶过来,想再替江柔倒一杯。 江柔迅速后退,退到张曼兰身后,才道:“邹将军,我还要照顾小思,酒,就不喝了。” 不仅是张曼兰,连众位将领也察觉到江柔的举止有些古怪。 “夫人……您这是……这酒,酒,酒有问题!” 也就只在片刻之间,在座的所有将领,全都软倒在自己的座位上。 “邹平,你,你做了什么?” “邹平!你想做什,什么?” “邹平!” 与此同时,像是天际炸响了一枚惊雷一般,关外传来的震天的呼喊声,龙虎关外的火光突然亮起来,金戈铁马,战马嘶鸣。 江柔匆匆奔出饭厅,往外面一看,只见火光照亮了半边天,血一样的红,她心里一沉,手脚迅速冰凉下去,片许,她爆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咆哮,“曼兰!去龙虎关!” 张曼兰立即也懂了,她一个手刀,狠狠的劈向邹平的后颈,企图先将他撂倒,以免对他江柔造成威胁。 可是,邹平毕竟毕竟不是平凡之辈,不是张曼兰说放倒就能放倒的人。 张曼兰一击不中,立即拔出袖中匕首,和邹平缠斗起来。 邹平是沙场老手,张曼兰一时拿他不下,江柔大吼,“去龙虎关!别管我!” 张曼兰怎么可能真的不管她,闻声却不动身,只加快了手下的动作,正斗得激烈,两个人突然从房梁上跳下来,一左一右,直接制服了邹平。 ——是江蕴走时,留给江柔差遣的两个谍者。 江柔大吼,“去!去龙虎关!” 张曼兰见邹平受制,江柔安全了,才如同风一般往龙虎关的方向刮去。 江柔心头一阵冰凉,浑身都像脱力了一般,邹平被两个谍者一左一右的按着跪在地上,头颅低垂着,道:“夫人快走吧,龙虎关保不住了。” 江柔扒着门框,强撑着身子,豁地转身,‘啪’一记耳光闪在他脸上。 盛怒之下,力气前所未有的大,邹平被扇得一偏头,脸颊立即高高的肿了起来,五个拇指印分外明显。 江柔并未停歇,‘啪’又是一耳光,反手扇在他另外一边脸上,邹平安静的受着,在龙虎关响起杀声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像失去了生命力,散发着一股死灰一般的气息。 他不敢抬头直视那双愤怒的眼,“夫人快走吧,城西城门口,我已经备好了快马,和保护夫人回京的人手,夫人只要一去,他们会带夫人走的。” 江柔的心中像有一把火在烧一样,“啪”再一耳光打在邹平的脸上,狠狠一脚踹进他的心窝。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龙虎关和幽州,其实就是一座城,关内的城池,叫做幽州,而幽州的城墙,就叫做龙虎关,因为龙虎关重要的军事地位,所以人们习惯把幽州和龙虎关分开来叫,时间久了,不知道的人们,也就认为龙虎关就是那一道关隘。 但其实,幽州,可以叫做龙虎关城。 龙虎关城,北距天水九百多里,西距鄱阳八百多里,东边天然峡谷,南黄沙茫茫。形势险要,又有万里长城把一系列天然险阻连载一起,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如虎踞龙盘,为盛京御敌。 比之荆州,更加重要。 龙虎关若破,晋国军队便可长驱直入,肆虐大秦地区如入无人之境,更甚可直捣京师。 邹平不知道吗? 连江柔都知道的事情,他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他还是毁了龙虎关的关口。 如果关口在,晋军就算再调军三十万,也只能在关外试探。 这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所以沈十三敢放心的走。 如果今天龙虎关失守,那么千百年后,若有人再提起邹平这个名字,只会唾一口口水,给他贴上一个四字标签——千古罪人。 这是永生永世都洗不脱的罪名,摘不掉的烙印,要是有激进分子找到了他的墓穴,说不定会把他的尸体挖出来剁碎,包人肉包子吃。 此一举,很可能会让大秦直接覆灭。 江柔的脸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你故意指引沈战走有埋伏的路线!” 沈十三自十八岁起征战,第一年就将邹平纳入麾下,那时候大家都是毛头小子,他不服这个少年将军,两人你死我活的打了一架,最终沈十三差点把他打到生活不能自理。 男人之间的友情就是这么奇怪,沈十三就这样把邹平征服了。 接下来的十余载,沈十三到哪儿,邹平到哪儿。 每一场战役,或许彭文、常飞星等人有不在的时候,可邹平,一直都在。 鄱阳需要换将,沈十三第一时间把他调过来镇守幽州,可见信任。 两人十年战友,十年兄弟,十年出生入死,只知道势死跟随,不知道何为背叛。 沈十三手下谁都可能叛,就邹平不可能。 可如今最不可能的人,是实实在在的做了。江柔站都站不稳。 连起来了,一切都连起来了! 江柔终于知道,为什么从见到邹平起,他就古古怪怪,为什么,在那次书房讨论西征的行军路线,邹平明明是想说绕行,可话到了嘴边,却改成了翻过。邹平是沈十三的心腹大将,他的意见,沈十三会偏向采纳,如果有意指引,并不难左右沈十三的决定。 邹平深呼吸一口气,道:“不,绕行的那条路才有埋伏。” 他虽然这样说,但江柔心里面总觉得悬心,老觉得不可能就这么简单。 果然,邹平接着道:“可是我知道,将军一定会绕行。” “因为……我在判断地形上常常失误,我主张翻过,将军反而会着重考虑绕行。” 说起来,邹平也是神奇,这么多年来,打仗冲锋是一把好手,但只要轮到制定行军路线这回事儿,他的一百个建议,一百个是错的,从无例外。 他说这条路走得,那就一定走不得,他说这条路有危险,后来经证明发现,都会很安全,只要反着采纳他的意见,比避雷针还准。 所以他说翻过,沈十三反而会琢磨绕行。 江柔气得直发抖,“甄临风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自己的家都不要了?” 邹平竟然低笑了一声,笑容里藏满了无尽的苦涩,“家?早就没有家了。” 他悲凉的看着江柔,“末将的爹娘死了,正初……也没了。” 江柔微微后退了一步,双眼圆睁,“不可能!” 江柔从盛京离开的那一年,刘寄芙怀孕了,一年后生下一个儿子,取名为邹正初。 那时江柔已经在幽州,但还是准备了贺礼,和沈十三给邹平的东西,一起送去了盛京,柳寄芙还回了一封信,江柔那段时间眼睛不太好,让沈十三一字一句念给她听的。 她只听,就能听出满满的幸福,装了整整一信封。 柳寄芙还曾在信上说,正初,就是正直,和初心。 邹平说孩子没了,可是江柔却没有听到半点消息。 邹平好歹也是朝廷正三品大员,他的双亲辞世,儿子夭折,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儿风声?! 沈十三知道她和柳寄芙的关系不错,如果听到风声,肯定会告诉她,可是江柔从来没听到过有关的只言片语。 “因为我把他们的尸体都藏起来了,藏在我书房的密室里,对外说他们去了江南避暑。”邹平低声说。 江柔已经大概能猜到了,“甄临风抓了寄芙威胁你?” 邹平摇摇头,“不,寄芙她是自己主动被甄临风抓起来的,她……疯了。正初没了,她就疯了。” 一时间,江柔竟然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艰难道:“四个月前的那场截杀,也是你吧。”  今天下午,她提及四个月前许昌的那场截杀,邹平当时说,‘哦?是吗?那末将这次给夫人多调派些人手。’ 看似是不知道,可他回答的极为敷衍,其实明明早已知情! 因为,如果他不知情,他接话的速度不会这么快,正常的反应,思虑该怎么解决会遇到追杀这件事,然后再接话。 而他当时的语速极其快,分明只是在她面前装作不自知情。 江柔道:“那时,你不是真的想杀我,你想逼我回幽州,是吗?” 后来江柔仔细想过了,从第一场追杀的地点到许昌,他们走了三天,她算好时间,让窦子明来接应,当时觉得没问题,可后来一想,便觉得有诸多可疑之处。 那驾车的马夫自尽,就说明他不是畏死之人,可这么一个人,为什么要提醒她,不要再往前走了? 那时候,她们可以选择相信,或者不相信这马夫说的话。 但是江柔最后选择了相信,因为,那驾车的侍卫死了。 一个细作说的话不足以信,但他自尽了。 沈十三挑的这十个侍卫,无父无母无家人,无牵无挂。 一个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软肋的人,除了自己的命,没有什么可以牵挂他,可是他连命都不要了。 他这一死,虽然不能完全左右江柔的决定,但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让她相信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而当时在第一次被追杀的河边,她觉得那个很熟悉的背影,其实就是邹平。 既然要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怎么可能连鞋子都忘记换?还露出这么明显的标志? 他就是故意让江柔觉得熟悉,也是故意让杀手们都穿京师鞋斋的鞋子。 目的就是露出破绽,让江柔觉得盛京有人想要她的性命,这样双管齐下,幽州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因为幽州有沈十三庇护。 邹平微微抬头,片刻后又低迷道:“是。” “那时我只是想要逼夫人回幽州,并无其他意思。” 江柔冷哼,“既然你逼我回幽州,现在为什么又要送我离开?” 邹平的声音哑了哑,“盛京的有好几个大臣已经被甄临风收买了,夫人回到盛京,必定是凶多吉少。”江柔只觉得心里面那堵得慌,环视周围,发现一同来吃酒的将领,已经全都没了生息,已经绝命。 邹平看她目光说过之处,道:“夫人放心,您的酒杯里面,是蒙汗药。” 他本来是想迷晕江柔,让人送她离开,可没想到,竟然被识破了。 江柔脚下有些虚浮,丢下邹平,径直往自己的内院跑去。 邹平在她身后喊道:“夫人!现在离开还来的及,快走吧!” 江柔只做没有听到,用力的跑。 原来,一切竟然是这样! 他们上当了! 晋国这么几个月的无用功,并不是被甄临风拿来当了枪使,从一开始,这就是他们做的一场戏! 他们先结盟,晋军攻打幽州,蜀军大军压境,却迟迟不动作,造成甄临风想让秦晋斗得差不多了,再出来捡便宜的假象。 其实他们是故意的!这一切都是假象! 鄱阳为什么会破? 因为他们控制了邹平。 邹平只要假传军令,鄱阳不明不白的开城迎敌,又被第一时间杀人灭口,鄱阳知府就是那个叛国的罪人。 这时候沈十三必定会离开幽州,又因为邹平在,他被误导,走了有埋伏的路线,幽州的守军不能动,他只带走了两万人,如果遇到提前准备好的伏击,必死无疑。 沈十三如果死了,大秦被两国攻击,很难找出另一个如他一般天才的将领,大秦岌岌可危。 一石二鸟,这是第一只鸟。 沈十三被引走,镇守主将邹平毒杀所有将领,大开龙虎关,迎晋军入关,龙虎关被捣毁,大秦失去重要屏障,又两面受敌,不亡国,除非在上帝那儿充了会员有vip特权。 这是第二只鸟。蒙汗药又怎么样? 镇守幽州的将领全都死了,整个大军就是一盘散沙,如何抵抗晋军的进攻? 沈十三受邹平指引,落入埋伏,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江柔一路跑回院子,关外的厮杀声愈加惨烈,她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可是毫无作用。 她的两只手都在发抖,控制不住。 兵戈之声如同魔音穿耳,响在脑海深处一样,抬头一看,那灼烈的火焰,像是要烧到天上去了一样。 蜀晋如此处心积虑,这一场进攻,必定是死攻。 否则,他们之前铺垫的一切,浪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全都是无用功。 而反观他们,将领全都被邹平一杯毒酒毒死了,怎么应敌?龙虎关关口被毁,如何防御? 等跑回房间,江柔才发现,沈思不在。 她这才想起来,她让采香把沈思送到乳娘那里去了。 冷静! 冷静! 冷静! 江柔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要保持清醒,不能慌乱。 家里没有人了,如果连她都失去理智,三个孩子怎么活? 她看着自己颤抖双手,一扬手,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要冷静…… “郭尧!” “郭尧!” 江柔开始满府的找郭尧,声势如此浩大的战役,以前从未有过,下人们都被吓懵了,战战兢兢的缩在不知道那个角落里面。 她的喊声被淹没在厮杀声里,她只能靠一双腿,到处找。 找到郭尧的是在张姚氏的院子里面,他把沈问抱在怀里,张姚氏抱着沈思,沈度牵着小安安。 郭尧一见她,立即道:“夫人,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龙虎关保不住了,我们带着公子和小姐离开幽州。” 关外异动的第一时间,郭尧就跑去观察了情况,关口被捣毁了,完全无法闭关,外面的晋军士兵像打了鸡血一样,勇猛无比,闯入幽州,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正文 真的死了 江柔的手还是发抖,她想伸手去抱抱沈思,抱抱沈问,拥抱沈度,可是手脚就是不听使唤。 逼急了,她一抬手,又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下比刚才狠多了,把自己嘴角的血都扇了出来。 张姚氏他们都看呆了,郭尧愣愣道:“夫人,你这是干什么?” 江柔被疼痛激了一下,大脑清醒了些,她深深的呼了几口气,看着郭尧,稳住自己的声线,道:“你听好,马上,带着公子和小姐,离开幽州,我马上挑几个人护送你们,从西城门走,一路往上,从襄阳回盛京,无论发生什么,不许绕路。” 取道襄阳最近,现在外面的形势不好,趁早到达目的地才最重要,如果连襄阳大路都举步维艰,其他地方只会更艰难。 说完,她又对张姚氏说:“大娘,这一路上危险,无论如何,请紧紧的跟着郭先生,现在,你们去门口等我,我去调侍卫。” 她转身刚跑,郭尧就立刻把沈问放到地上,一把拉住她,“夫人,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江柔甩开他,厉色道:“保护好公子和小姐,死也要把他们带回盛京交给我爹娘!” 郭尧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一个闪身,拦在江柔面前,沉重道:“夫人,幽州已经保不住了,你……留下来也是无济于事,徒增伤亡罢了。” 他已经说的很委婉,这话直白点,就是说‘你留下来就是找死,干嘛要这么想不开。’ 江柔挪了两步,想从他身前绕开,但郭尧铁了心,不许她走,“夫人,将军临走时把夫人、公子和小姐都交给了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送死。” 江柔从他面前绕了好几回也绕不开,按捺住心头的火,停下来,道:“让你带公子和小姐走,你就走,你是夫人还是我是夫人?!” 郭尧双膝一弯,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坚决道:“夫人不走,我也不走。” ‘啪~’ 话刚说完,一记清脆又响亮的耳光声响起,郭尧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然后衣领字被人揪住,强行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站起来了,江柔咬着牙,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我,让你保护好公子、和小姐,现在,立刻,马上,去府门口等我!” 郭尧愣愣的,一时不能消化发生了什么。 江柔却没他有功夫,还能发愣,她火急火燎的一路往饭厅飞奔,跑了一半,又折转去了沈十三的书房。 沈十三的书房里面出了各式各样的兵书,还有各式各样的兵器,江柔挑了一把趁手的剑,提着剑,重新跑进饭堂里。 那两个谍者没有收到命令,也不知道怎么处置邹平,只能维持原状等江柔回来。 江柔提着一把剑,又找了一条绳子,把绳子扔到两个谍者面前,“把他捆起来。” 邹平到底要怎么处置,还轮不到她说了算,先暂时捆起来,以后再打算。 两个谍者依言照做,捆好后,甲道:“小姐,属下护送小姐离开。” 江柔面沉如水,道:“郭管家在门口等,把他们护送回京,把小小姐和公子交给我爹娘,马上就走。” 两个谍者愣了一下,乙道:“小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江柔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们先走。” 听着震天厮喊,甲惊道:“小姐想干什么?” 乙接口,“不行!小姐必须跟我们一起走!” 甲也说,“公子临走把小姐交给我们了,带不走小姐,我们是不会走的!” 说罢,甲乙突然动作,箭步上前,一左一右,想要强行把江柔带走。 江柔早有准备,进了房间就站好了位置,两人一动,她立刻退身闪避,抓准时机,举剑狠狠挥了一下。 甲乙不想她能躲开,心里不太提防她,一下被她钻了空子,甲的动作更快,先一步到江柔面前,一下子被她的剑挥个正着,手臂被划开一条口子。 江柔下手有分寸,没有伤他太狠,只是皮肉伤,背靠墙角,把剑横在胸前,“谁不走,我杀了谁!” 甲道:“小姐就就是杀了我们,我们也不会独自走的!” 江柔一脸破釜沉舟,“那你们就跟我在这儿耗着,等城破了,晋军入城,你们不仅保护不了我,连小小姐和小公子也保护不了,等哥哥回来,你们还有脸去见他?!” 甲乙有些犹豫,但依然不肯走,双方僵持着。 “夫人,你留在这里没有用,白白的丢掉性命而已,快跟着护卫走吧!再晚了,就走不了了,你想想小姐,想想公子!你怎么忍心!” 说这话的不是甲或者乙,是邹平。 他几乎是在恳求。 不,他就是在恳求。 江柔豁然扭头,“闭嘴!” 她背靠着墙角,两个谍者只能从正面拿下她,但她反抗激烈,横剑在胸前,如果强行拖拽,她横在胸前的剑就会捅向她自己。 “小姐,你留在这里什么都不能改变。” 江柔双目发红,“滚!” “这是命令!” 那两个谍者犹豫着,有些动摇。 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怕一个都活不了。 半晌,甲道:“小姐不走,我们也不走,但我们在幽州还有些人手,属下让人护送小小姐和小公子离开,这样能不能行。” 江柔垂眸沉思了一会儿,道:“快去。” 甲去联系在千机楼尚在幽州的人手,乙留下来保护江柔。 邹平一听,挣扎着膝行过来,苦苦的劝:“夫人,你这是何必呢?就算是将军在,幽州也守不住了。” 江柔放下手中的剑,冷冷的看着他,“沈战怎么会在?不是被你引入死地了吗?” 邹平哑口,说不出话来。 江柔不再理他,大脑飞速运转,手中的剑握得死紧,对乙道:“再找条绳子,把他给我捆紧点儿,别跟着我,我去去就回。” 江柔立即回房,将宽大的襦裙脱下来,换了从前训练时穿的短打,再去沈战的书房,翻出一份幽州到蓟州的详细地图,再翻了一分幽州城内的地图,仔细研究了很久,把地图揣进怀里,再把沈战的书架翻了个遍。 她想找虎符和帅印,但是都没找到,应该是被带走了。 她想了想,取走了沈十三的私印,奔回饭厅。饭厅里面还是只有邹平和谍者乙,她焦急的问,“人都在哪里,怎么还没来?” 乙往门外望了望,道:“夫人再耐心等一会儿,都分散在幽州里面,一时半会儿肯定集不齐。” 江柔把幽州到蓟州的地图从怀中拿出来抖开,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条路线,对谍者乙道:“你快马走这条路,追上沈战拦下他,把所有的事告诉他,要快,他们两万人,就算急行军也不如你一个人来得快,一定不能耽搁!” 幽州到蓟州急行军起码也要行近一个月,而已经被设埋的沂蒙山要在行军七天左右后才能抵达,如果动作够快,还来得及把人拦下来。 乙道:“xxx(甲)马上就回来了,小姐再等一等,属下安排别的人去,属下功夫拔尖一些,就留在这里保护小姐。” 江柔厉声道:“快去!哥哥也在队伍里,耽搁了主子的性命拿你是问!” 乙抱拳:“是。” 临走的时候,还在门口顿了老半天,似乎是想拖到有人回来。 邹平看那谍者走了,犹豫着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乙前脚一出门,后脚甲就带着人回来了了。 五十余人,应该都到齐了。 江柔一看,问:“xxx(乙)不是说分散在幽州各处吗?怎么这么快就聚齐了?外面情况有变?” 甲点点头,道:“小姐,下面来报,城中部署了大量的秦军,皆埋伏隐藏着,现在城外告急,他们却没有出城御敌的意思,不知道是为什么。” 事实上,在两天之前,大量秦军就已经涌入城中,开始部署,但那时候一切风平浪静,秦军做什么,自然由秦将部署,还轮不到千机楼过问,而且也没有必要告诉江柔,就按下未提。 而现在城外战况紧急,这些秦军却不懂,分散在各处的千机楼谍者纷纷来沈府看情况,甲一出沈府,两方很快就联系上了。 江柔秀眉紧蹙,骤然偏头问邹平,“怎么回事?” 邹平低声道:“末将是罪人……” “没人想听你忏悔,到底是怎么回事?!” 邹平低叹了一声,迅速将前因后果道来。 数月前,邹平接到了往幽州赴任的调令,半月后动身,但当天晚上,邹正初突然失踪,万般苦寻无果,邹老太太天天哭,天天找,后来找绝望了,除了哭,开始去南山寺拜菩萨,把希望寄托于神明。 邹老太爷不放心老太太,也跟着去。 当天夜里,双亲许久未归,邹平就带了人外出寻找,半途上,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箭尖儿上穿了张小纸条,让邹平带人去南山寺后面的那座小破庙领尸体。 邹平一去,在那座小破庙里看到了双亲的尸体,二人血淋淋的躺在地上,胸膛各中一剑,随行的侍卫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邹老太太的尸体上放了一张染血的纸条,纸条上的内容有两点。 一,不许惊动别人,把尸体悄悄运回家藏起来。 二,三天后这座破里面,让邹平只身一人来相见。 否则,邹正初的人头会送到他手里。 邹平趁着夜色,悄悄把二老的尸体运回家,柳寄芙当天就吓得神志恍惚,除了抱着一个布娃娃喃喃‘正初’,什么都不知道做了。 邹平是朝廷三品大员,他的双亲突然横死,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他秘密制了两尊棺材,把邹老太太和邹老太爷藏在密室里。 当天晚上,他戴着孝,在密室了跪了一晚上,可是第二天从密室出来,柳寄芙也不见了! 他疯狂的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和家附近的每一条街,都没有,三天后,他如约去了南山寺后面的那个破庙里面。 一个黑巾敷面的男人让他赴往幽州后,引开沈十三,捣毁龙虎关口,毒杀一城的将领。 他当时就拒绝了,可是那个男人丢给他一个盒子后就离开了。 邹平颤抖着手打开了盒子,盒子里面装的是一根手指。 一根小孩子的手指。 是邹正初的。 第二天,又是一根手指头送到他的家里。 第三天,是一只左手。 第四天,是一颗眼珠子。 全都是邹正初的。 他是一个父亲啊,怎么能忍受这种折磨?还不如杀了她! 邹平扛不住了,疯狂的跑到南山寺,求他们能不能换其他的条件,或者杀了他,想要泄愤,还是图一个痛快,他不吭半句。 那个黑衣男人说:“我不想泄愤,也不想痛快,只要你做我要求的事。” 他还说:“那日我往你家里丢了件小儿衣裳,你家夫人就巴巴的跑来了,求着我,让我跟你儿子死在一块儿,我当然不会杀她,不过你能不能救她们,就要看你自己了。” 柳寄芙看似胆大,其实就是一只纸老虎,自从生了邹正初,把儿子当命一样疼,邹平只是看到了一只手或者一只眼珠子。 可是柳寄芙却是亲眼看着他们砍了邹正初的手,剜了他的眼! 不知道稚子大喊疼痛的时候,眼睛里流出血和泪的时候,她心里是什么感受。 生不如死,大概不外如此了吧。 邹平一个铁铮铮的汉子,在那座小破庙里面,跪着取抱那男人的大腿,跪着求他高抬贵手。 还是,只是一个孩子。 那黑衣人却说,“你要是再想不通透,我就将你的儿子活烹而死,一半熟肉丢到你的面前,一半让你的夫人吃下去。” 四月后,邹平抵达盛京,邹平和柳寄芙也来了,会有人定时让他们见上一面,只要幽州城破后,黑衣人就放了他们。 在沈十三点名问他过沂蒙山应当翻过还是绕行的前一天,他和柳寄芙见面了。 邹平表面顺从,心里没断过心思,那一次见面并不简单,他苦心经营了好几个月,预备在那一天设伏营救。 可是失败了。 第二天沈十三书房例会之前,邹平收到了两只碗。 碗里面装了半颗煮熟的人眼珠,另一只碗里面,装了整整一碗呕吐物。 并附有纸条,大概意思是这就是阳奉阴违的代价。 半只眼珠是邹正初的眼珠,另外一碗,也是眼珠。 是混合了柳寄芙胆汁和胃酸的邹正初的眼珠。 所以,那日在书房,邹平脱口而出的,是‘绕行’。 因为,翻过才是正确的路线。 可话出口半截,他硬生生硬生生的改成了翻过。 但他建议翻过,沈十三会偏向采纳绕行。 沈十三带两万人援西的那天,他站在城墙上,硬生生把自己的手骨锤断一根。 可是他不敢冲下去,跪在沈十三面前将一切和盘托出。 一辈子没流过几回泪的男人,在深夜里抱着自己的头,哭得丑陋无比。 他并肩作战的兄弟,带着两万人,走向了一条死路,而这条路,是他亲手铺就的。 他睁着眼睛到天明。 清晨,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整片大漠镀上一层暖黄的光,士兵们吊锅做饭,你来我往,在艰难的战争时期苦中作乐。 集合的时候,邹平高高的站着,望着下方,每一个人的眼中都装满了希望,他们都坚信胜利属于他们。 这是最年轻,最活力的生命。 因为他,这些生命将会在两天后尸埋黄沙。 当初皇帝和沈十三在幽州集屯兵三十万,希望结束这样的乱世,但是是由他们去结束乱世,而不是被乱世结束。 冯衍揉着肩走过来,跟他并排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的士兵感叹道:“这东奔西跑的日子啊,真是累够了,什么时候结束了,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告老还乡了,到时候娶个媳妇儿,生个大胖小子,那日子,叫一个快活哟。” 邹平面前扯了个笑容,声音有些僵硬的道,“你才多大岁数,就想告老还乡了。” 冯衍说:“啧,梦想总是要有的,到时候我还指着将军夫人给我介绍个媳妇儿呢。” 邹平心心不在焉,但又必须打起精神,“你看上张副将了?” 这时候,冯衍下意识的瞟了瞟站在高台上的顾霜霜,邹平道:“夫人和顾霜霜可不熟,为什么要让夫人介绍?” 冯衍哈哈大笑了两声,道:“不告诉你。” 邹平没心情再跟他说这些,便沉默了下去,冯衍在他身边站了半晌,突然道:“邹副将,霍军师让我转告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盟下的誓。” 邹平心头一震,双眼蓦然瞪大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他和霍清最早跟着沈十三,当年初识沈十三,战场上,沈十三帮他挡了一刀,差点一蹬双脚没救过来。 从来只见士兵舍命救将军,不见将军舍命就士兵,那年,他给了沈十三两个字——死忠。 霍清突然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冯衍说:“邹副将,霍军师等着见你,走吧。” 冯衍把邹平领到他的营帐,里面,坐了一屋子的将领,除了沈十三,军中说得上话的,几乎都到了。 后来,邹平什么都交代了,霍清却什么都没有做,而是制定了一个计划,霍清交代过后,他骑了快马,赶去追沈十三。 江柔紧紧的握住手中的剑,问:“什么计划。” 邹平道:“蜀晋不惜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今日的这一击,必定是死攻,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晋军在外的三十万大军,不仅在消耗自己,也是在消耗大秦,他们的士兵要吃喝,大秦的士兵也要吃喝,每多一日,国库的消耗就重一分。 蜀晋两国费这么大力,今日这一击,必定是倾巢之力,期盼燕军的援助,永远不是上策。 三十万的军队,不仅对哪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一支中坚力量,如果晋军失去了这三十万的军队力量,他们还有能力参与天下之争吗? 肯定没有! 邹平道,“霍军师说,既然他要我毒杀将领,那我就毒杀将军,只不过,不是真的毒杀,只是做一个样子,让晋军以为我方只有兵,没有将,诱他们入城,而城中早已经埋伏好十万士兵,战一会儿,就假做军心涣散,让士兵们退入城中。” “城中已经布好弓箭手,陷阱,只待晋军入城,定能一举绞杀。” “而将军,在即将抵达沂蒙山的时候,霍军师会劝言,不走原先的路线,绕到鄱阳后方,截烧蜀军队的粮草,再奔袭至蓟州。” “这个计划不能告诉夫人,因为夫人会告诉将军,将军如果知道,肯定会放弃截烧粮草。所以末将等选择在这里吃酒,如果将领们都死了,幽州自然保不住,夫人只能带着公子和小姐离开幽州,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夫人竟然选择送走孩子,自己留下来。” 沈十三每一次出击,都必须要有一击必胜的把握,他才会行动,他带军看似莽撞,其实不然,他带军,是稳。 沈十三的每一次莽撞,都是有了必胜的把握,有莽撞的资本,才会出击。 战争需要凝聚军心,如果晋军三十万将士全军覆没,蜀军的粮草辎重又被截,对敌方肯定是一大打击,虽然对大秦可以说是巨大的帮助,但霍清的计划实在太冒险,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引狼入室。 沈十三不如霍清大胆。 所有将士的性命都在他的肩上,而不是霍清的肩上,他须要保证,每一次流血都是必须的,每一次牺牲都是有意义的,所以霍清要瞒着他。 江柔的心往下面坠了坠。 邹平没有提柳寄芙,也没有提邹正初。 他在同意霍清计划的时候,恐怕,内心就已经做了放弃妻子的决定了吧…… 谍者甲愤懑不已,“竟然直接越过将军发号施令,你们将军难道是没有实权的吗?” 邹平摇摇头,道:“霍军师跟了将军许多年了,殚精竭虑,为将军筹谋多年,将军对他足够信任,他说的话,跟将军本人说的话没有区别,他一力扛下了责任,便……” 因为,他们也觉得这个计划可行,沈十三不用他们的命去冒险,他们自己可以。 谍者甲哼了一声,还是觉得气恼。 邹平自己说的话,自己没有注意,但他们可注意到了。 逼走江柔是他们几个将领的主意,霍清根本就没有提过怎么安置江柔,他算无遗策,怎么会把沈夫人忘了? 江柔仔细的盯着邹平,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突然绕到桌子前,一一探过趴在桌上一众将领的鼻息后,眉头越拧越紧,最后骤然大呵,“你说谎!” 邹平认真的直视着她,“末将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的,没有半句谎言,我……” 江柔把他剩下的话斥回口中,道:“他们分明是真的死了,怎么会是假死?!” 江柔的手不论放到谁的鼻子底下,都感受不到鼻息。 这些将领……是真的死了! 谍者甲闻言,也立即一一探过那些将领的鼻息,又一一把众人翻了一个身,仔细的听他们的心跳声,而后道:“是真的死了。” 邹平的脸色剧变,“不可能,药是我亲手下的,只有夫人的杯子里面有蒙汗药!”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刚才江柔已经让人把他绑的结结实实,手脚都被紧紧的绑着,没有支撑点,他猛然一使力,反而栽倒在地上,大头朝下,在板凳上碰到鼻子,当场就把鼻子碰出血来了。 正文 心凉了下去 他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在地上像一条蛆虫一样滚着,蠕动着,双眼血红,直直的瞪着趴在桌子上的众人将领,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一样。 他怎么挣扎,都挣不脱绳子,只能一点一点的用脚尖和下巴使力,在地上拱着。 他不断的转动手腕,想要松出一只手,只转眼的功夫,手上就被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人的眼睛很难骗人。江柔挥剑,挑断了他身上的绳子。绳子从邹平的身上脱落,他几乎是直接从地上暴跳起来,一一的去检查众人。 可是,得等触摸到第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心就凉了下去。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心跳。 这……分明就是一个死人!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为什么会这样?” 跟江柔对话,一共也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他只顾着内疚,竟然忘了身后这些人,见江柔已经听了真相,为什么还在装死。 原来……是真的死了…… 邹平一个一个的摇他们的肩膀,希望他们能给一点儿反应。 哪怕一个人也好。 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些人虽然没有口吐鲜血,但嘴唇和自家,分明已经发紫了。 这就是没有生机的死人,怎么可能给他只言片语的反应? 邹平眼神中开始透露出疯魔,他死死的盯着桌上的酒杯,嘴里喃喃‘不可能!’ 然后,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端起酒壶,仰头就往嘴里灌。 说时迟那时快,江柔距离他最近,直接伸剑一挑,将他手里的酒壶挑落在地。 邹平不可置信的后退两步,眼神都空洞了起来。 “不可能的,明明就没有毒,为很么会这样?” 这时候,一个千机楼的谍者从最后面站出来,道:“禀夫人,刚才属下等在门口等候的时候,见有个秦军装束的士兵急匆匆的从府中出去了,不知道……” 他们是干奸细的,遇到这种事情,第一反应,当然也是首先怀疑是否有奸细。 邹平的眼神渐渐聚焦,几乎是在咆哮,“长什么样子?!” 那谍者仔细回忆着,道,“个子不高,中等身材,皮肤黄,小眼睛高鼻子,照面时间不长,大概就只看到这些了。” “庞志专!” 邹平的面目几乎都扭曲了,牙齿咬得死紧,差点咬出血来。 庞志专是个伙头兵,邹平设宴,不好意思直接叫沈府的人来准备饭食,专门去炊事营提的人。 当时庞志专是自荐,他总是忍不住的想柳寄芙,想邹正初,心不在焉的,对方自荐,他就直接带人走了。 千算万算!没想到! 有些人就是毫不起眼的小角色,可是在合适的时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发挥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 邹平一时疏忽,功亏一篑! 他有些疯狂了,“见他脚步匆忙,你们怎么不会直接将她拿下?” 众人没有应他。 千机楼毕竟不能插手秦军的事,人家只是脚步匆忙,也有可能是憋着想尿尿,当时的他们,怎么能想到这一层? 只是事发之后,回忆起这个人来,便觉得有些可疑。 邹平被巨大的愤怒冲昏了头,抬脚往外跑,看样子是想去捉拿那个名叫庞志专的伙头兵。 “站住!”江柔也追出去。 邹平极力按捺住想往外面追的冲动,停住了脚。 江柔追出去,却没看他,径直从怀里掏出一枚印章,递给同样追出来的谍者甲。 “你要是内疚,就要明白现在应该做什么。” 这话,是对邹平说的。 那伙头兵既然做这样的事,自然早就溜了,现在外面这么乱,能找到他才是有鬼了。 而现在大将被一窝端了,正是需要人领导的时候,邹平原本就是主将,自然应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邹平闻言,狠狠的攥紧了双拳,顿了片刻,转身冲进饭厅里面,抽了一名将领挎在腰间的刀,大步冲出沈府。江柔这才对谍者甲道:“见过帅印长什么样子么?出了幽州找个地方刻一个假帅印,并着这私印,去幽州十二郡、梓潼、建业、去调兵,让他们把驻城士兵分一半调过来,最重要的,要调驻城将领,告诉他们,这是沈战的军令,不调兵,幽州城破,就是他们的罪责,最早的一批援军一定要在五天内回来,快去!” 干情报工作的,一定知道帅印长什么样子,光凭沈十三的私印,调不动驻城的士兵,所以一定要伪造一个假的帅印。 让谍者甲去的这几个地方,是幽州周围的几个城池,其中以幽州十二郡最近,动作快些,往返三天就能到,军队行进的话,最迟四天能到。 就算是沈十三的命令,驻城的士兵不可能全被调来支援,说调一般,但诸城能各分调两成士兵,已经算是多的了。 几个地方加起来,应该也有近十万的兵力,对幽州来说,是一大助力了。 霍清的计划太大胆,现在出了差错,幽州无将,必须增派士兵,再调遣能指挥作战的将领。 谍者甲也跟乙一样,道:“属下留下来保护小姐,属下另让人去,xxx(丁),你去!” 江柔厉声道:“就是你,去!立刻!” 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江柔,说出的话就是命令,不容置喙。 谍者甲低下头,道:“是,属下这就去,xxx(丁),跟着小姐,一定要保护好小姐!” 甲走后,江柔将幽州的地图拿出来,将他们一一安排到城中的几处最佳攻击位置。 这些谍者武功高强,占据一个好位置,能够最大的利用好他们的能力。 她留了两个人保护自己。 她自己是什么段位,自己清楚,要是硬上的话,死得比谁都早。 但她没有唤那丁,让他埋伏在卜府巷的十字路口去了。 甲和乙受了江蕴的命令,一切都会以她的人身安全为先,留着他们,她做什么都会束手束脚。 而丁又接了甲的任务,也不能用。 安排好一切,江柔带了戊和己,直奔着龙虎关去了。 门口已经没有人了,看样子,郭尧已经带了沈度她们离开,江柔望了一眼城西的方向,转身投入战场。 一般守城,士兵都会驻在城内,但幽州的情况不一样。 幽州屯了三十万的兵,城内根本驻扎不下,所以沈家军一直都在沙漠里。 后来战起,沈十三也没有把士兵召回城内关闭关口守城。 沈家军在城内,依靠一道龙虎关,那叫做守,这样龙虎关的城墙就会直面晋军,一系列攻城器械,都会都城墙造成影响,这是大秦国土的屏障,万不能有失。 所以沈十三选择了驻扎在城外,进可攻,退可守。 邹平为了做戏,也为了方便请君入瓮,龙虎关的关口被捣毁,大大的敞开着,任君出入,而此刻,数万将士仍然在城外抵抗,暂时没有晋军入得城来。 江柔登上龙虎关的城墙上,向外远眺,只一眼,她就脸色发白,手脚发软。 死人。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死人。 目所能及之处,连沙土都被染红,金灿灿的沙海,变成了血池一样。 所有人都面目狰狞,砍杀自己周围的一切敌军,手起刀落,不是头颅点地,就是手脚离体,血一溅能有三尺高。不知道,一刀下去,温热的血喷溅满脸,到底是什么感觉? 秦军没有将领指挥,士气有些低落,坚守的阵地在一寸一寸的缩小,肉眼可见的颓势。 这本来是为了诱敌深入,而故意假意败退,但此刻将领们都死了,不会再有人出来鼓舞士气,也不会有人出来指挥大军的进退,一旦让晋军入了城,无异于把幽州拱手相让。 中军帐的高塔上站着的人,是邹平。 他面沉如水,已经迅速的调整过来,指挥阵型的进退。 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 作战要讲究阵型,军队必须有编制,比如一卒、一伍、一营、一师等等,部队以方阵为基准,而大将坐在中军纵观全局在,告诉旗手和鼓手,什么时候哪个方阵该进,什么时候哪个方阵该退。 而每个整形里面,都会分派一名将领,传达大将的指令,再顺便杀两个人。 比如先锋营,窦子明是是统领,他就负责整个大阵最前面,最快于晋军面对面的那一翼里面冲杀并传达命令,遇到突发情况时,他还必须要立即做出反应,指挥本阵型的变换或者进退。两军接战时,士兵必须保持阵型,这是军令,阵型一散,基本上就算是败了。 大将在前面冲锋陷阵,能够很大程度的鼓舞士气,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秦军久没有大将传达命令,全靠平时的演练和以往的经验在营地,能撑这么久,已经实属难得,邹平必须先稳定住大军的阵型。 战场实在是太血腥,江柔强行忍住想逃跑的冲动,把两军的阵型在眼下过了一遍,一阵热风吹过,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她再也忍不住,扶住城墙吐得昏天黑地。 谍者戊和己对看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劝一劝。 本就是一个蜗居深宅的妇人,强出头只是在为难自己。 但江柔的态度坚决,他们根本能劝不动。 城墙上的士兵这么久也只见了几个将领,关口还豁着,心里开始惴惴不安,又见江柔来城墙上什么没做,反倒先吐了一遭,难免烦心,忍住把她提起来从城墙上扔下去的冲动,道:“这里不是夫人能呆的地方,夫人还是快回去吧。” 江柔再干呕了几下,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了,横袖擦了一把嘴,直起身来,喘着粗气问:“守城器具准备得怎么样了?” 那士兵烦躁得很,但又碍于身份,又不得不回答她的话,只是敷衍道:“差不多了。” 江柔对他的敷衍视而不见,接着问,“檑木、檑石、飞炬、猛火油柜等、塞门刀车、这些都准备好了吗?尽快搬运上城墙。” 那士兵指着周围忙忙碌碌的士兵道:“正在搬。” 江柔又问:“战起到现在,你们见过几个将领?哪几个?” 在沈府的时候她仔细看过了,将领大部分都到齐了,只有寥寥几个没有到,或许是不知道霍清的计划,或许是知道了不愿意参与,意见被打压所以不来,或许是其他种种原因,总之,就是逃过一劫。 现在的幽州,就靠这几个人了。 那士兵不自觉,渐渐有了些认真,“有张副将,冯副将,窦统领。” 江柔认不全这些将领,有些只混了个脸熟,此刻她的心凉下去。 就只有这几个了吗? 那士兵仔细回忆,道:“我只见过这几个了。” 江柔想了想,“顾霜霜呢?顾霜霜有没有在?” 顾霜霜虽然被削了职位,但她是有能力的,又曾经率领过云骑尉,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不可能只负责杀人。 那士兵往下方战场的右边看了一眼,但人太多,距离又太远,看不清清楚脸,“应该是在右翼,跟冯将军在一个营里面,她现在是冯副将的亲卫了。” 邹平 正文 柳寄芙 江柔顺着那士兵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右翼损失异常惨重,晋军这一战可谓卯足了气力,迟迟不见对方将帅,也就愈发勇猛。 只在一愣神的功夫,邹平就已经离开了中军帐的高塔,没多久就一路杀到城墙上,他脸上被划了一道,还在往下淌血,他道:“夫人还是先离开这里,末将派人送你离开!” 江柔沉沉的盯着下方的战场,道:“邹将军,把埋伏在城内的兵力调出来。” 邹平先是一愣,然后道:“夫人,城内的士兵……” 他还没说完,江柔就道:“秦军少了十万兵力,大漠的地势又没有遮掩,只能硬碰硬,整整少了十万人,你觉得能赢吗?” 邹平不说话了,江柔接着道:“城内的士兵调出来,城外的撤进来,依靠城门防守。” “可是关口已经被末将……” 江柔急声道:“毁了又怎么样?毁了就用血肉之躯去堵!军中无将,硬拼硬杀,只是自取灭亡,让城内的士兵掩护城外士兵撤回城中,死守城墙,至于关口,且战且筑。” 邹平以为自己没听明白,“且战且筑?” 江柔道:“就是且战且筑,自封城门。” 邹平浑身一震,立即道,“末将这就去!” 一边打仗,一边修建城门,这个操作听上去是有点骚,哦不!是特别骚,但不是没有可行性。 而倚靠城门的一道屏障,可很很大程度的消耗对方的兵力。 城内的士兵很快被调来,登上城墙后,搭弦拉弓,漫天箭雨很快铺天盖地落下,城外士兵在城内士兵的掩护下,陆续撤入城内。 晋军一见秦军退入城内,一系列攻城器械开始登场。 晋方攻,秦方自然要守。 龙虎关坚固,唯一的弱点,就是关口,关口被毁,不能完全关闭,只能用人去堵。 但好在,关口只有那么大一点,能容秦军多少人守,自然也只能容晋军多少人攻。 秦军人海战术往关口一堵,颇有点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 城墙上搬运来了巨石,在关口的位置狠狠的推下去,不少晋军被砸得脑花四溅。 窦子明,顾霜霜,冯衍,邹平,张曼兰,外加一个江柔,一人负责了一段关隘,指挥士兵们守城。 有了坚固的城墙,秦军省力很多。 龙虎关的城墙又高又结实,攻城木车根本起不了作用,只能依靠云梯往上爬,而云梯毕竟不是平路,不能一口气上去太多人,秦军推倒一架云梯,起码就有数十晋军丧命。 一天很快过去,第二天天明的时候,晋军收兵。 士兵也不是铁打的,晋军久攻不下,自然要暂时休整,秦军暂时扛住了第一波攻势,士兵们大多直接睡在城墙上,如果有紧急情况,就要立即爬起来。 一天一夜,众人都挂了不少的彩,其中邹平最为严重。 他几乎是用命在搏杀,哪里缺了一个口,他就堵上,别人还会暂时替换休息一小会儿,他就跟机器一样连轴转。 江柔受伤最轻,她知道自己不能打,都尽量往后靠,再加上有人保护,基本上无人能近她的身。 她负责的那段关隘伤亡最大。 这种任务对她来说难度实在太大,可一时无可用之人,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晋军收兵后,邹平、冯衍、以及窦子明,他们三人在士兵里面,暂时挑了十来个士兵充做指挥,解燃眉之急。 仗正在打的时候,他们不能让晋军看破他们要修筑城门的意图,晋军一收兵,秦军就开始动手。 与其说是筑城门,不如说是堵城门。 现在这种情况修复两扇沉重的大门是不可能的事,只能堵,直接砌石块儿堵。 这是一个大工程,在晋军下一次进攻之前,肯定不可能完全将城门堵住,到时候晋军发现他们竟然直接封城,肯定要趁着城门没有修葺好的时候拼命的攻,摧毁城门。 江柔虽然没怎么受伤,但累是实实在在的,天明时,众人都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她俯在龙虎关上往下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邹平包扎好了伤了,拖着沉重的身体过来,“夫人在看什么?” 江柔顿了会儿,很久才道:“邹将军,这次困境,该如何化解呢?” 邹平沉默下去,很久,才干涩道:“我……已经让人去请将军回来了。” 想要化解这次困境,首先要先把城池守住,沈十三走了近五日,急行军回来,起码也要三日。 而现在城中,只有邹平和冯衍,能担当大任,窦子明和顾霜霜、张曼兰经验尚浅,江柔更是完全没有经验,只能凭着那点儿储备的理论。 沈十三不避讳着她谈军事,有时候甚至还有电热培养她的意思,但听得再多,毕竟也只是纸上谈兵,没有实践基础。 晋军深知道此次一定要兵贵神速,要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幽州,才能防止秦军反扑。 三天是黄金时间。 过了三天,秦军从别地调遣的将领可能就到了。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如果不把握中间的时间差,等秦军缓过来,就难了。 江柔道:“他们此次休整,时间不会太长。” 邹平点点头,“至多,也就是一个时辰左右。” 以他行军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至多一个时辰,晋军就会卷土重来。 江柔沉默了很久,突然对邹平道:“邹将军,既然终归是要打,我有个不是很成熟的想法,能稍微提升一点儿士气,不知道能不能行。” 一场战争中,士气的重要性,自然不必多说。 邹平顿了顿,到:“夫人稍等,末将请冯副将她们过来商议。” 冯衍窦子明等人很快被请过来,江柔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有把握,心里忐忑得很。 毕竟是这么多人命,一旦出了差错,会累及的人不只是以万计。 ** 晋军后撤后,暂时休整,预备很快再攻,受重伤的士兵,都被抬到了后方,还能站起来的,等会要继续再战,简单包扎一下就行。 晋方将领,以宋成化为首,正聚集在一起商议战术。 没了统帅的龙虎关,比他们想象的要难以攻克。 正商讨得热火朝天,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号角声,“敌袭!敌袭!” 宋成化等人互相对视一眼,皆在众人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他们没有听错吧? 敌袭? 秦军是疯了吗?这个时候还在敢过来?! 宋成化等人冲出营帐一看,只见一支约二十人的队伍骑着战马,直接在他们的营地里面左冲右杀。 这二十人应该都是精锐,武功极为高强,其中还有两个女人,士兵们一时间奈何不得他们。 有士兵过来汇报,“将军,粮草被烧了!” 宋成化豁的得看向他,“损失多少?!” 那士兵道:“不是很多,火势刚起就被扑灭了。” 宋成化松了一口气,怒目大喊,“杀了他们!” 二十人就敢闯他们的阵营,还敢烧粮草,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那二十人开始带人突围,宋成化亲自领兵追击。 岂知,追至白日的战场处,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竟然活了! 晋军还没从呆愣中缓过来,只见这些‘尸体’手执连弩,直接就开始射击。 仔细一看,这些‘尸体’原来不是尸体。 只是藏匿在尸体堆里面的秦军! 刚才的战场还没有来得及打扫,这些秦军扮做尸体藏在尸山里面,等他们一进入范围,就开始用连弩射杀。 连弩一弩十矢,威力极大,骤然被突袭,晋军颇有些死伤。 是埋伏! 但连弩威力虽大,制造工艺却很复杂,难以量产,所以眼前的秦军数量不多,大概也只三千余人。 晋军本来就准备休整一番后继续出击,宋成化追来的时候就料想肯定有埋伏,所以此次追击,乃是全军出击。 那些秦国士兵只一击,就立刻撤走,没有恋战。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龙虎关的城墙上漫天的箭雨落下来,阻了晋军追击的步伐,秦军的士兵乘此机会,一举逃回城墙下。 宋成化见此情况,干脆直接指挥士兵直接开始攻城。宋成化退到后方,观望着战况。 在距离城墙越来越近的时候,秦军的箭矢突然换成了火箭。 每一只箭矢上都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落在人身上,瞬间能掉下一层皮。 城墙上的箭矢不断落下,晋军们举起盾牌挡去了大部分,往着城墙靠近。 一切都很顺遂,宋成化眯了眯眼睛,满意的看着蚂蚁一样多的士兵向着龙虎关进发。突然! “嘭!” 一声巨响。 紧接着。 “嘭~嘭~” 宋成化虎躯一震,登时眼皮跳了一下。 与此同时,随着城墙上火箭落下来得更加密集,‘嘭嘭’的声响也越紧密。 —— 是火药! 原来,城墙外围的一圈,早已埋好了无数火药,引线露出沙子半截,火箭落下,点燃引线,引爆火药,牵一发而动全身,无数的火药在晋军脚下炸开,断手断交漫天乱飞。 晋军想要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还未交锋,就已经损失惨重。 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往前逃遁的那三千秦军已经涌入城中。 宋成化脸色阴沉了下来,待缓过一回合,重新调整队伍,挥兵进军。 火药不比火锅,要多少有多少,火药这玩意儿稀罕,还贵,不可能太大量用于军事,刚才那一通爆炸,秦军应该是把压箱底儿的存货都拿出来了,不可能再有多的了。 等烟雾和沙尘散去,宋成化仔细往前面一看,差点把自己的眼珠子抠下来! 这么点儿功夫,龙虎关的关口竟然已经快要被封住了! 石块儿砌了有半人高,再过一会儿,估计就能比人告了! 直接把关口砌上不比关城门,砌上了谁都进去不,谁也出不来! 宋成化下令,全力进攻成门口,务必不能让对方封城。 晋军潮水一般涌到关口前,刚刚靠近,只听闻头顶恶风。 “嘭!” 一声巨响,大地似乎都颤了两颤。 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并不是什么从天而降,而是从陈楼上落下来,落到关口。 竟然严丝合缝的将关口的下半截堵上了! 巨石高只有半人高,但是足够宽,虽然不能完全把关口堵上,但想要从关口过,需要靠翻的,冲在最前面的晋军士兵被压在巨石下面,砸成了肉末。 这块巨石,是建造龙虎关时,留下来的残料了。 秦军的长矛就在巨石上放着,用巨石做盾牌,遮掩着自己的身躯,来一个捅一个,一时半会儿的,晋军士兵很难靠近。 关口被堵,虽然不能永久奏效,但秦军暂时缓解一下压力。 战事胶着起来,晋军搭云梯不断的想城墙上爬,又不断的被城楼上的落石给砸下来,在关口那片区域的城墙,还不断的有火油往下泼,泼了火油再放火箭,一时间哀嚎连天,整个龙虎关都弥漫着烤肉的味道。 历经刚才一波小胜,一套操作带走了晋军进万余人,晋军接连受挫,城墙上的攻势又如此生猛,晋军士兵开始有些瑟缩不前。江柔的脸色有些白,紧紧的攥住自己的手,目光在战场上不断巡视,大脑不停的转动。 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法,总会有晋军爬上来的时候。 攻城云梯有防盾,绞车,抓钩等器具,一旦架上城墙,需要许多人合力才能推倒梯子,时间越长,宋成化越知道拖不得,攻势也愈加凶猛。 昨天一刻钟他能搭三架云梯上城墙,今天他能搭六架,城墙上的士兵开始应对得有些吃力。 到底要怎么,才能拖得更久一点? 突然,江柔的目光在战场上的某一点停住了。 战场上突然出现一个女人。——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正缩在脑袋,在乱哄哄的战场上躲避流箭。 江柔双眼努力的睁大,用力的看,仔细的确定。 那是——柳寄芙! 还有邹平的儿子,邹正初! 江柔豁的转头盯向邹平,只见他手里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呆呆愣愣的看着战场中间那个骨瘦如柴的女人。 晋军士兵像是早已经通过气,经过柳寄芙身边的人,全都自发的绕开她,从城楼上往下看,沙漠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像蚁群一样,唯独以柳寄芙为圆心,绕开一个圈,留出空地给她。 她离城墙已经很近了,不知所措的紧紧抱着自己的儿子,肩膀瑟缩着,脑袋轻微的摇摆着,目光不安的四处飘荡,视线在触及周围士兵的时候又飞快的收回,像多看别人一眼,就会成为别人斩杀的目标一样。邹正初被柳寄芙抱在怀里,江柔她们可以看见的那一侧,没有手臂,只有空荡荡的袖子,双眼被蒙上白布,江柔知道,白布下面只有空洞的眼眶,没有眼珠了,战场这么大的动静,他在母亲怀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邹平目呲欲裂,眼睛里面布满血丝,脖子上的青筋跟蚯蚓一样粗。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一直惶惶不安的柳寄芙猛然抬头,视线正跟邹平对上。 她嘴唇嗡动,说了两个字,距离太远,听不到,但看口型,大约可以推断出她是在叫邹平的名字。 邹平像是在应和她的呼唤,愣愣的往前走了一步,一副想从城墙上跳下去的模样,江柔立即飞扑过去抓住他,“邹将军!冷静一点!” 话虽然这样说,她自己也不怎么冷静,只勉强比邹平好一点。 邹正初才两岁多,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却遭受非人折磨。柳寄芙身为母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砍手,挖眼,却什么都不能做。 不知道她被迫吃下邹正初半只眼珠的时候,有没有恨过这个世界。   秦军比晋军勇猛些,就算士气不如对方,也稍稍占优势,但城内埋伏的十万士兵不用,以少敌多,在大漠上直接硬拼,肯定拼不过。 城内的士兵很快在 正文 太远了 邹平身上有无数伤口,甲胄都起不了什么作用,柳寄芙和邹正初的出现,让他宛如被施了定身的法咒一样。 刀来剑往,他却像一尊泥胎木塑,呆呆的站着,眼睛里面只有城墙下面的那一对母子,连刀剑砍在身上,他都像没有感觉一样。 那下面是他追了千余里路才遇见的妻子,和疼到命里的儿子。 冯衍离邹平近,也看到下面的那对母子,他立即过来,他比江柔更直接,直接把邹平往后方拉,“邹将军,你下去休息一下。” 邹平心怀内疚,又武功高强,他不顾生不顾死的去弥补,是守城的中坚力量,而且他还肩负指挥千军万马的重任,不能就这样去送死。 战场上为什么会出现妇幼?还是主将的妻儿,很明显,擒贼先擒王,宋成化想让秦军失去主帅。 这个卑鄙的小人! 与其让邹平中计去死,还不如让他暂且离开一阵子,能够及时止损。 江柔不知道怎么劝邹平。 平心而论,如果下面站的是沈十三和沈问,她在城楼上一秒钟都站不住。 冯衍使劲儿推了邹平两下,对方的脚像被钉在地上了一样,死站着不动。 冯衍急了,“邹将军!这是宋成化的计!你下去就是送死!” 喋血沙场上,七尺男儿一张沾满血和灰的脸上,一滴泪水,冲刷出一条泪痕。 邹平双唇颤抖,紧握手中的大刀,狠狠推开冯衍,骤然爆发出一声咆哮,冲到城楼边将爬上来的晋军士兵一个一个的砍死、推下城楼。 他双目含泪,发了狂一样咆哮着,砍杀着,逼自己不再去看战场中间,他无辜的妻儿。 很久,不见邹平出城,宋成化对身旁的亲兵交代了几句,那亲兵亲自率人冲入战场。 晋军士兵还是照例绕开柳寄芙,而那亲兵率领的一堆人,却将她包围了起来,个个手持长矛,将尖利的一端对准那对母子,一步一步,缓缓靠近。 邹平眼睁睁的看着柳寄芙被包围,手中的动作机械又麻木。 终于,一个晋军士兵猛然上前一步,将长矛捅进邹正初的胸膛,那个孩子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就死了。 柳寄芙脸上畏怯的表情终于龟裂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连城楼上的士兵们听得清清楚楚。 邹正初被穿在矛尖儿上,那个士兵用力的把手中的长矛往上一挑,无情的将已经没有气息的小儿尸体挑离柳寄芙的怀里,高高的举在半空,像只是挑起了一块破布一样示威的在空中挥舞两下,挑衅的看向城楼上的邹平。 柳寄芙尖叫着想夺回儿子,往前跑了两步,被一个晋军士兵用长矛的杆子狠狠抽在她腹部,痛得弯下身去。 她跪在地上,身躯因为过度悲愤不断的痉挛着,却执着的跪着往前爬,双眼始终不曾离开被穿在半空中、不断往下淌血的尸体,她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无力的向前伸着,只触摸到一片虚空。 那晋军士兵将邹正初的尸体像穿糖葫芦一样穿在长矛上,将长矛朝天而指,可怜的孩子就像个玩物一样,被他在空中挥来挥去。 温热的血从半空中滴落,没入沙土里,一滴,一滴,又一滴,瞬间融入大地,只留下一片血色。 半空中像下了一场令人绝望血雨,不知道多少年后,沧海桑田,这块曾经被混合一个母亲凄苦眼泪的鲜血滋养过的沙漠,会不会开出黑色的曼陀罗。 连城楼上秦军士兵的眼睛都红了。 冯衍一见这情况,立即上前想要控制住邹平,可是已经晚了。 邹平失去了理智,发了疯一样的跑了,他赶忙追上去,企图在对方翻过堵住城门的巨石之前将其拦住。 江柔急急道:“你们两个快去帮忙,不能让邹平出关!” 两个谍者这次没有耽搁,跟随邹平的脚步冲下城楼。 堵住城门的巨石半人高,前面还有许多守关的秦军士兵阻挡去路,邹平的脚步被阻了片刻,很快被冯衍追上。 冯衍抓住他,“邹平!你理智一点!你出去没用,正初已经死了!柳寄芙也回不来了!你是大将,你有责任!” 邹平不断的往前挣扎,目光穿过重重障碍,锁在战场上那个小小的包围圈里,他近乎崩溃的咆哮,“那是我的妻儿!你当然可以大义凛然!那是我的妻儿啊!我不要命的为大秦拼了这么多年,难道只得到责任两个字吗?我全家都死绝了!死绝了!” 冯衍哑口,但仍然死死的抓住他,两个谍者眼看就要追上来,邹平突然用手肘狠狠的击打冯衍的下巴,当场把冯衍打得满脸鼻血。 冯衍吃痛,手下意识的松了松,邹平趁此机会,挣脱了他,拼命的靠近那块巨石,在士兵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踩着一个跌倒士兵的肩膀翻过巨石,手提一把长刀,一个人在万千敌军中冲杀。 江柔千不愿万不愿,还是在城楼底下看到了邹平的身影。 她立即大喊,“放箭!放箭!掩护邹将军!” 士兵们立即拉弓放箭,掩护邹平,使得邹平在千军万马中能够渐渐前行。 他是秦军主将,取他项上人头者可连升三级,他一出现,就变成了所有人的靶子,雨点一样的攻击往他身上落下去,他倚靠城门上箭雨的庇护,虽然艰难,但还是成功的抓住了柳寄芙的手。 手掌被抓住的时候,柳寄芙痉挛的身躯狠狠一震,胶在邹正初身上的目光,终于分了一点儿出来,放在丈夫的身上。 只一眼,瞬间泪如雨下,在万人的战场上嚎啕大哭出声。 邹平护住她,努力的想把她送入城内。 但,哪有那么容易。 晋军士兵很快反应过来,开始举盾抵挡漫天的箭雨。 邹平行进得愈发艰难。 没有人敢出关助他。 外面的不是百人或者千人,是上万人,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他们守的是城,不是人。 纵然万般苦痛煎熬,也只能先做好有意义的事情。 邹平越往关口靠近,晋军士兵就围拢过来的越多。 能引他出城,也就只有这一次,错过了,就没有机会了。 骤然,起风了。 柳寄芙穿着单薄的衣裳,白衣裳染了点点的鲜血,风中,衣诀在上下翻飞,如刀一般的风刮在脸上,像要把皮肉刮下来一样。 邹平身上的伤越来越重,连铠甲都被削了下来。 始终,还是距离城门太远了。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把柳寄芙往城门中送。可是螳臂终难挡车,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再往前进一步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柳寄芙,对方也正怔怔的看着他。 突然,周围似乎了些变化。 风不止是风——风里夹杂了大量的沙。 从天而降的沙,被卷入风里,散在空中,天空都似乎变成了黄色,人连睁眼都难,晋军大多数也被风沙迷了眼睛,落在邹平身上的攻击缓了不少,让他有了喘息的机会。 城楼上,许多士兵在抵挡晋军的攻势,剩下的人,在从城楼上往下倒沙。 “动作快些!沙再多些!”江柔挑了个晋军攻势薄弱的地方,提着剑,一剑砍翻了一个攀在云梯上的晋国士兵,再与众人合力,把云梯推倒。 乘着这个空隙,她朝着战场中的邹平喊:“邹平!快点!” 兵戈声和杀喊声太大,不知道邹平能不能听见。 沙迷了晋军士兵的眼,同样也迷了邹平的眼,但,这是唯一能看得到一线希望的办法了。 好在,从邹平和晋国士兵行动的艰难程度来看,邹平得益较多,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正文 如果身子还在 终于,两人行至巨石外,邹平一手抱着柳寄芙,拖着她往上爬,一手挥舞长矛,阻止晋国士兵靠近。 在关内抵挡的大秦士兵一同用力的把柳寄芙往里面拉,邹平用力的往外面推。 一个晋国士兵转了目标,把长矛对准正悬在巨石上的柳寄芙。 邹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那支长矛往柳寄芙身上刺的一瞬间,他身体的潜能被激发,直接丢了武器,双手狠狠把柳寄芙往上一推,在长矛刺拢的前一刻,把柳寄芙送进了关内。 同时,他主动丢了武器,把自己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一刹那,无数把长矛刺进他的胸膛,口里瞬间喷出鲜血,手中还抓着一片柳寄芙的衣角。 冯衍在关内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一口鲜血染红巨石,有心想救一救,又是在无能为力。 邹平血气逆流,满脸都是通红的,他直直的盯着冯衍,扒着巨石,口中的话断断续续,“照顾……好她……” 说罢,抢了秦军士兵的一支长矛,狠狠往后一退,任由晋军的长矛从自己的后背穿出前胸,手向后挥舞划了一个圆,一招削下了晋军三个士兵的人头。柳寄芙从地上爬起来,刚好看到一个晋军士兵手提砍刀,一刀砍掉了邹平的脑袋。 士兵把滴血的人头提在手中,满脸都是即将升官的喜悦。 柳寄芙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被人提在手中,眼睛都未曾合上,恍惚中,那张脸似乎对自己笑了一下。 一如往常憨厚的模样。 如果他的身子还在,他应该还会不好意思的伸手挠挠后脑勺。 可惜,没有身子了。 也再不会……笑了。 冯衍怕她想不开,忍住悲痛,上来制住她,生怕她冲出去。 可出乎意料的,柳寄芙很乖。 除了双目呆滞无神,让她迈左脚就迈左脚,让迈右脚就迈右脚。 江柔匆匆从城楼上冲下来,只看到一个如同行尸走肉的柳寄芙。 那个提着邹平人头的士兵还没有走远,她似乎看到了对方得意的嘴脸。 曾经拍着胸脯要还她银子的人,没了。 眼睛瞬间变得酸涩,她强行忍住,控制住浑身的颤抖,对谍者戊道:“把她带回沈府藏起来,好生照顾。” 那谍者戊正想开口说什么,江柔一个眼神过去,终是没有说出口,带着失了魂一样的柳寄芙,往沈府的方向去了。 江柔和冯衍重新奔上城楼,振臂大呼一声,“为邹将军报仇!” 大秦士兵立即激愤起来,雷石滚木不断的往下丢。 邹平也死了,秦军的压力更加大,连江柔也不得不冲到前面。 沈十三那一年多近乎魔鬼的训练显现出一点功效,她竟然勉强能顶住来自晋军士兵的压力。 这种时候,已经忘记了,死人曾经有多么令她难以入眠,冰冷的尸体是多么让人恐惧。 仿佛一切的动作都不需要大脑的指令,杀人已经成为惯性。 云梯上的晋国士兵敢往里爬,她就敢杀。 一个一个,渐渐的,脸上溅满了血,渐渐的,身上叠满了伤。 谍者己全力的护着她,但刀剑无眼,这么多敌人,总有他顾及不到的地方。 眼看着江柔身上被砍出一道一道的口子,谍者己想开口让她撤退,但看她拼了命的狠劲儿,又闭了嘴。 冯衍让人烧了热油,往城墙上供应。 江柔和谍者己合力抬起一锅热油,朝着城楼浇下去,一声声惨叫响起,无数晋军士兵被热油泼了个正着,从城墙上跌落下去。 两人一次又一次的往返抬油,军情紧急,抬油时也走得太急,热油从容器中荡出来,撒了江柔满满一整只手。 被热油浇到的那只手瞬间红肿,钻心的疼。 那样细嫩的一双手,谍者己心中一抖,直接夺过整只油桶,急声道:“小姐,你去后方休息一会儿!” 然后抬着油桶,走向城楼,朝着下方泼下去。 谍者己倒回去装下一桶滚油的时候,却看见江柔咬着牙,一个人费力的拎着一桶油,在他愣神的功夫,就已经擦过他的身边,将整个油桶直接扣到一个刚从云梯上探出脑袋的晋军士兵头上。 热油淋过那个倒霉士兵的头,洒下去连带炸了那架云梯上一连串的晋军士兵。 泼油的时候不少油溅到了身上,更有甚的溅到了被划开的伤口上,痛上加痛,她一声都没吭,只是迅速捡了地上的刀,一刀把死在云梯上的士兵捅下去。 战事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秦军毕竟失了主帅,一时激愤的军心很快被浇灭,慢慢有颓丧之势,开始有晋军成功的双脚着陆在城墙。 现在已经不是阻止人登上城墙了,而是需要和着陆在城墙上的晋军面对面搏杀。 江柔在力量上有缺陷,就换了兵器,换成了长矛。 晋军士兵要爬那么高的云梯,又要抵挡一波又一波的落石、滚木、热油攻击,不可能带太长的兵器,江柔正好捡了这个漏,比别人长出一半的兵器,让她很占了些便宜,一时间竟然有些勇猛之势。 正文 我们降吧 守城战役的第二天,估摸着时间,援军快到了,沈十三也快到了。 秦军卖命的守,晋军自然也拼命的攻。 第二日半夜,晋军的攻势猛烈到了一个新高度。随着战事的扩大,江柔身边的谍者已经快护不住她,两人身上都挂彩严重。 “小姐,守不住了!我们走吧!” 江柔猛然扑向她,在千钧一发之际,用长枪挑开一柄向那谍者脑后刺来的剑。 谍者心悸不已。 他不是怕自己死,他是怕江柔没了,战场无眼,谁知道冷剑会从那个方向刺来? 他也没有前后左右都长眼睛,也没有多长两双手,怎么能护得住她? 江柔喘息一会儿,眼睛紧紧的盯着下面的战场,城墙上搭了许多的云梯,晋军士兵正在密密麻麻的往上爬,像藤蔓一样挂满了整面墙。 而不远处,宋成化骑在高头大马上,随着晋军攻势的深入,他的戒心也放松了些,渐渐靠拢来。 江柔放眼望去,已经能在千军万马的敌军中,看到宋成化的身影了。 她回首一看,城墙上都是在厮杀的敌友军,不出两个时辰,城楼就要彻底沦陷了。 而把援军到来的时候算到最快,也要明天下午,那时候,恐怕幽州已经插上了晋国的大旗。 她环视周围一眼,厉声问那谍者,“冯将军在哪个方向?” 恰好,那谍者刚才看到冯衍火急火燎的往前面一段陷落严重的城楼去了。 刚走不久,应该离得不远。 谍者指了方向,江柔提着长枪,向着那方向冲杀过去。 冯衍之所以往那边去,是因为那边受损严重,江柔想要过去,十分艰难。 认真算起来,将领只有窦子明冯衍和顾霜霜,那么长的龙虎关,只有这三个人在指挥,完全可以略等于无将,仅靠士兵们自发抵抗。 他们只知道哪儿的攻势猛,就往哪里堵,却不知道人家声东击西,另外一段城墙上,稀稀落落的几个秦军士兵已经被晋军击溃。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回头看见的不是友军,而是敌军。 冯衍率了精锐营两百人过来,正在肃清这段城墙。 江柔用力的朝这边跑,冯衍砍杀一个敌军时,正巧看见了她。 这段城墙可以说是整个战场最危险的地方,江柔那点功夫,力量又不如男人,直愣愣的冲过来就是找死! 她一个幽居后宅的妇人,能做到这种份上,说实话,冯衍十分佩服她,而且她是沈战的夫人,就更加让他敬重,见她过来,虽然分身乏术,但还是努力的往她这边靠,想要送她离开这里。 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两人各自走了一半的距离,终于能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江柔的面目几乎都有些扭曲,白净的脸上黑一道红一道,难看得很,她抓住冯衍的手,大声的吼,“冯将军!我们降吧!” 冯衍心中一凛,本来就很严肃的脸瞬间黑如锅底,厉声喝道:“夫人坚持不住就先回吧,莫要说这些扰乱军心的话,你不知道幽州对于大秦来说意味着什么!” 几个晋军士兵想要去取冯衍的人头,他在哪儿,哪儿就是火力集中的地方。 江柔和冯衍一边说话,手上也没有停,长枪挥开过来的一个敌军,江柔大声道:“我知道!” 说着,她对谍者道:“拦住他们!” 然后抓了冯衍的手冲出这一段受损严重的城楼。 谍者还没来得及反对,两人就已经走远了。幽州因为地形特殊,不像别的城池一样,把瓮城设在主城门的外边,而是主城门在瓮城的外面。 当然,既然是重要城池,幽州瓮城的坚固程度便比一些城池的主城门更加牢固。 晋军还没有攻到瓮城,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友军,江柔把冯衍拉下城楼,她一边喘息着,一遍斩钉截铁的说,“我们投降!” 冯衍正准备再呵斥,她立即截下对方的话头,“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很清醒,你听我说!” 一会儿后,张曼兰、顾霜霜、窦子明,都被寻到了这里来。 外面的战事激烈,她们这里讨论得更激烈,终于,一炷香后,冯衍点头,“好,末将这就将白旗挂上城楼,不过,夫人……万事小心。” 片刻后,一面雪白的旗帜挂上,晋方吹响号角,秦军放弃抵抗,两方歇鼓止戈,冯衍和江柔并肩登上龙虎关的最高处,冯衍高声大喊:“晋将宋成化何在?” 战场上,晋军士兵让出一条路,宋成化骑着马出现,对着城楼上大喊,“既然要降,降书何在?” 不用冯衍说话,江柔把手中写好的降书高高举起。 正文 三个女人 宋成化虽然离得远,但还不至于远到看不见,他道:“既要降,便派两千人出城来降!” 冯衍道:“请宋将城门受降,为表诚意,我军将移开堵城巨石,放下武器,不再抵抗!” 说罢,冯衍抬手示意,秦军士兵们犹疑着,却不得不听从命令,放下手中武器,束手站在一旁。 为了避免诈降,已经登上城楼的晋军士兵自然不会下来,甚至是在云梯上,爬了一般的晋军士兵,在冯衍的默认下,也全都爬上了城楼。 一炷香后,冯衍点了两千精锐,江柔仔细和他们交代一番,一众人立在瓮城,等待战友敲烂已经筑起来的半截城墙,推开堵在关口的巨石。 由于先前关口被捣毁,秦军用巨石挡住关口,给己方争取了很大的优势。 关口前半截在打仗,后半截有人拿着砖刀不停的在砌墙,一天过去,竟然也砌好了半堵墙。 虽然厚度不够,但也勉强能抵挡上一阵子。 现在城门暂且没攻开,然城楼却已经基本陷落,要这道门,也就没有意义了。 砸开始的时候费了些力气,再加上推开那巨石,宋成化带两千精兵出城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 他的身影出现在关口,身后是一众同他一块儿出来乞降的秦军士兵,两千人分为两个方阵,中间留出一条不宽不窄的空隙,他们一个一个的耷拉着脑袋,脚步拖拉无力。 一个一早等在关口的晋军士兵立即上前,颇有些趾高气昂的说:“慢!” 冯衍将降书托在手中,面无表情道:“何事?” 那晋军士兵道:“将军有令,不受你的乞降书。” 冯衍脸色一变,“为何?” 那士兵道:“晋军只接刚才那女人的乞降书。” 冯衍心里沉沉往下一坠。 果然,被夫人料准了…… 他还没说话,那士兵又接着道:“否则,只能继续战了。” 那士兵挑衅的往城楼上看了一眼,笃定了冯衍会答应。 因为是要乞降,就必须拿出诚意来,刚才爬到一半还没有爬上去、在云梯中间的晋军士兵已经全都爬上了城墙。 龙虎关的每一段城墙,都陷落了,现在不降,也已经来不及了。 冯衍顿了顿,面色几经变换,终于,对身后一个小兵道,“去。” 那士兵踟蹰再三,面色十分难看的去请江柔。 不久后,江柔穿着一身被砍得破破烂烂的衣衫,脚有些跛的出现在关口。 冯衍和江柔对视着,交接了降书。 江柔跛着脚,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双手托着降书,走到宋成化面前,双眼盯着虚空某处,一字一顿的说:“请,宋将军下马受降。” 宋成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完全无视她的话,伸手就去拿她手里的降书。 在他指尖触摸到降书的前一刻,江柔突然一缩手,后退一步,道:“请宋将军,下马受降。” 宋成化缓缓道:“我说不呢?” 江柔又后退一步,道:“今日一战败北,是我大秦将领的无能,并不代表我国士兵不骁勇,不善战。递上降书,是自知不敌,不想徒增无谓的伤亡,作困兽之斗,白送了无数士兵的性命。这不代表我秦军贪生、怕死。我愿意降,但不愿意将整个秦军的尊严,送到别人的脚下践踏,如果宋将军执意如此,那我等只能……死战。” 她话一出,宋成化身后的晋国士兵瞬间举起刀剑长枪,对准了江柔。 江柔裤管下面的腿微微颤栗,却硬着头皮,死也不后退一步。 宋成化直盯着她半晌,终于,抬手一挥,他身后的士兵这才放下武器。 宋成化从马上下来,与江柔相对而站,江柔双手把降书递到他面前,他漫不经心的取过来,放在眼下瞄了一眼,就随手递给身旁的亲卫。 他看着江柔,轻蔑的问,“你就是江柔?” 军中少有女人,像晋军,三十万大军里面找不出一个女人,在顾霜霜等人出现之前,沈十三的手下也没出现过女将, 今次秦方守军出现三个女人,个个都勇猛无比。 张曼兰和顾霜霜是之前就已经交战过的女将,而江柔,她是沈战的夫人,她的画像,早就被无数人悄悄传阅过,宋成化自然认得她。 不过,和线报上描述得……有些出入。 江柔答:“是。” 宋成化道:“不知道,沈战要是知晓你主动乞降,会是何种感受?” 跟沈十三过交手的人都知道,沈十三此人,宁折不弯,宁死不降说的就是他,他打了一辈子的仗,不是没有陷入过险境,哪怕是被逼到躲到山里吃草根树皮,也要憋着一口气等着反扑。 那么骄傲的人,从没吃过败仗,他的夫人向敌人乞降,会是他一辈子的污点。 宋成化说这话,就是想侮辱江柔,侮辱沈十三。 “我为了一城士兵的性命着想,并无过错。” 宋成化仰天哈哈大笑几声,“沈夫人,你比沈战是识时务多了!” 江柔报以皮笑肉不笑,“识时务者为俊杰。” 江柔站得好好的,脚底突然被什么顶了一下,她立即站得笔直,对宋成化说,“宋将军,请看你脚下。” 宋成化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有消失,下意识的顺着江柔的目光往地底下看去,还什么都没有看清楚,只觉得脚下一空,一阵天旋地转,他就迅速往下坠落。 明明是好好的受降仪式,晋军已经要胜利了,人人都在大胜的喜悦中,却见自家将军站的那块儿地方,突然塌陷了,连带这站得离他不远的江柔,也一同落入地底。 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冯衍突然振臂高呼:“兄弟们,去他妈的降书,怂蛋才降,给我打啊!” 顿时,他带来乞降的两千精兵飞速后退,闪进关内瓮城。 宋成化突然落入地底,晋军士兵一时愣住,片刻的功夫,冯衍及其两千精兵竟然全身而退! 城楼上的秦军士兵听闻,瞬间暴起,夺了晋军士兵的武器,化被动为主动。 有些动作慢的,没有抢到武器,便直接抱着秦军士兵的腰,把对方顶下城楼。 只在这片刻之间,秦军损失惨重。 等秦军反应过来,知晓上当了,立即重新开始进攻。 宋成化的亲兵等人,跳下地底塌陷下去的那个大洞,企图救人,但跳入塌陷的地洞后,却发现,宋成化根本没在里面! 突然,一亲兵大叫:“这里有条地道!” 那几个亲兵还没来得及仔细去看,消失在塌陷地洞里面的宋成化,竟然出现在龙虎关最高的那段城楼上! 她被两个浑身是沙的女人制住,刚才那个双手向他们递上降书的江柔,手中握着一把钢刀,狠狠朝着宋成化的脑袋挥下! 一场血雨倾撒,晋军主将的鲜血,染红了关隘上,‘龙虎关’这三个字。 在宋成化人头落下的瞬间,张曼兰脚尖往前一踢,像踢皮球一样,把宋成化的人头往上一踢,再伸手接住,揪住头颅上的头发,将人头高高举起,同时,江柔应和高呼,“驱逐侵略者,以身守社稷,大秦男儿,宁死不降!” 骤然,万数秦军将她的话重复一遍,士气空前高涨,登上城楼的晋军士兵被震慑了瞬间,反应慢下半拍,几乎全被秦军士兵推下城楼。江柔吼完这一句,顾霜霜和张曼兰几乎是同时抬脚,把宋成化的无头尸身踹下城楼,江柔往怀中一掏,掏出一段绳索,麻利的绑住宋成化的头发,绳索的另一端绑在城楼上,将宋成化的人头吊在‘龙虎关’三个字下示威。 一代名将宋成化,竟然就这样死于三个女人之手! 正文 太显眼 江柔做完这一切,浑身都在微微颤栗。 是后怕。 秦军节节败退,城墙沦陷已成定局,死守再也挽不回败局,所以,才会有了诈降之计。 江柔听沈十三提过宋成化这个人,此人能打仗,会打仗,但太精于算计,城府很深,心气儿也很高。 多年前他和沈十三交战,明明已经胜券在握,却因为经过内部争斗,被强行召回,让沈十三得以逃脱。 这么多年过去了,随着沈十三征战的次数越多,他的名声也响亮,荣耀的战神之名冠于头上,不少敌军见他如耗子见了猫。 宋成化心气儿高,对多年前的三岗岭一战一直如鲠在喉。 什么战神?不曾经也在他手下败如走狗吗? 一个手下败将,凭什么处处压他一头? 这顶荣耀皇冠,本来应该是他的。 白旗挂上龙虎关的时候,江柔就是故意要跟冯衍站在一起,让宋成化看见自己。 她是江柔,沈战的妻子,宋成化自然认识她。 她在城墙上与士兵顽强抵抗,身影从未有一刻消失在城楼,宋成化自然也看得见。 他不待见沈十三,当然也不会待见江柔。 江柔的腿瘸了吗? 当然没有。 她虽然受伤颇重,但腿是没瘸的。 装瘸子是为了走得慢些,拖延些时间。 故意出现在宋成化面前,给对方侮辱自己的机会,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因为,她们需要时间,去挖掘那条死亡地道。 战马的体积庞大,宋成化骑在马上接她的乞降书会影响他们的计划,所以她一番慷慨陈词,其实只是为了逼对方下马。 秦军虽然败局已定,但仍是瘦死的骆驼,如果拼命死战,还是得够晋军喝上一壶,战场瞬息万变,一个契机就有可能反败为胜,宋成化赌不起。 所以他一定会下马。 宋成化乃是个名将,武功肯定不会太差,为了以防万一,江柔把拖他入地道的任务交给了顾霜霜和张曼兰。 这两个人武功高强,是最合适的人选。 地道直接通入瓮城,把宋成化捉到龙虎关城楼上,当着秦晋两军士兵当场斩首,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秦军败就败在没有将领,进退散乱,军心不稳,难以发挥出这支军队的真正实力。 但现在,不一样了。 宋成化当场被杀,晋军的军心,也稳定不到哪里去。 此计破釜沉舟,是真正的不生则死。 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错,计划失败,冯衍和江柔在城外,面对敌军千军万马,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城门大开,城楼陷落,冯衍下令投降,秦军士兵们放下武器,手无寸铁,就是晋军手里的小鸡仔,一脚就踩扁了。 宋成华不死,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迎敌入城。 这是豪赌。 若是失败,献计的江柔,就是此战败的罪人。 万幸,她赢了。 计划在理论上是完美的,可万事无绝对,在真正拿到宋成化的人头之前,她心里也发虚。 万一被对方识破计谋? 万一对方不按套路出牌? 万一…… 将宋成化的人头吊在城楼的那一瞬间,她才发现自己汗已经湿了满背,手脚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连剑都拿不住了。此刻,等晋军反应过来,几个稍说得上话的副将重新阻止晋军操戈进攻,却发现一个诡异的现象。 现在本应该趁此机会绝地反击的秦军……不见了! 除了城楼上的少数人,只在瓮城里还有零星几个着秦军铠甲的士兵。 晋军以为自己的眼睛提前步入老花眼的行列,揉揉眼睛再看,才不得不接受现实——真他妈消失了。 正在他们准备提刀砍下这几颗人头的时候,这几个秦军士兵竟然像在自家花园散步一样,视千万敌军为无物,悠哉悠哉的离开了翁城,将瓮城城门大开,大摇大摆的逐渐远去。 晋军开始没了主张,宋华诚的脑袋还在城楼上吊着,军心如同一盘散沙,而秦军的一切作为,摆明了就是在请君入瓮! 他们的援军到了? 现在进去,会不会被人当王八一样捉起来吊在城楼上玩弄? 一定是连环计! 先是诈降,再请君入瓮,最后肯定就是瓮中捉那啥了! 这他妈的不能进啊! 如此,在晋军的犹豫间,整座幽州,已经看不见一个活的晋军士兵了。 一定是藏起来了! 士兵们不愿往前,晋军的几个将领合在一起商量后决定,继续攻。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付出了无数的人力物力,浪费了不短的时间,不能因为宋成化的是,就在最后一步放弃。 没有主帅又如何,秦军不一样也没有吗?还不是坚持到了现在? 于是,晋军士兵在一声比一声密集的擂鼓的催促下,开始试探着进入幽州。 街道很安静,到处都很安静,像一座死城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晋军士兵的警惕指数高达十颗星,前进得畏畏缩缩。 数十万人,进入幽州后消失的干干净净,太反常了! 明明攻打这么久,终于成功地进入敌军城池,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从旁侧飞出来一道暗箭,或者地面塌陷出一个大坑将自己吞没。 毕竟命是自己的,并且只有一条,没了就没了,自然得格外珍惜。 能藏人的地方就那么几个,要么屋顶,房内,不然就是街角,晋军们开始往建筑物内搜索。 而此刻,秦军全数隐藏在幽州的每一个角落,但凡是能藏人的地方,上到房屋,下到茅坑,都密密麻麻的藏满了人,都在暗中观察着,默默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剑。 另一个角落里,江柔、张曼兰和顾霜霜藏在街角。 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下,恐惧被无限压缩,但江柔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四肢软得像面条,连站都站不起来。 保护江柔的谍者已经死了,她一个人,无法在战场上生存下去,张曼兰把她从城楼上带下来之后,便一直跟她在一起。 她们藏在街角一间屋子里,江柔的身体虽然不受控制,脑子却还是自己的,她计算着时间,撑着张曼兰的手臂挪到窗边,悄悄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明知有前面会有埋伏,却不得不照坑往下跳,晋军跟她预想得一样,士气大不如前。 战事已经蔓延到这条街,秦军藏在建筑物里,待晋军进屋搜查,就放他们一冷刀子,晋军防不胜防,颓势明显。 自这条街开始出现晋军,顾霜霜就抛下建工如和张曼兰,纵身投入战场,奋勇杀敌。 打斗声越来越大,这间屋子藏不了多久了,张曼兰在江柔身前蹲下,道:“我带你换个地方。” 江柔道:“好。” 这两天,她几乎是一刻都没有停过,再加上刚才身体和精神高度紧张,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逞强,手脚像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最开始的无力感过了之后,四肢就开始抽筋,根本就不听她的使唤。 刀都拿不起来,她只能缩头藏着,否则只会添麻烦。 但天公不作美,张曼兰刚刚背起他,两个穿晋军铠甲的士兵就一脚踹开门,看见她们,提刀就冲了上来。 张曼兰一脚一个踹翻,踩着他们的胸膛奔出这间屋子。 战事并不会因为换了一个战场就变得温和,张曼兰冲出屋子,左右都是乱军,她看准一个方向,背起江柔就开始跑。 但是,女人在战场上实在太显眼了,张曼兰和江柔杀死了宋成华,人人都想杀了她们立功,他们一出现,无数士兵朝他们追过来,火力集中落在她们身上。 正文 四四方方的盒子 张曼兰一个人不可能敌百手,只能飞快的跑,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张曼兰回头一看,下意识的想掷两把飞刀,但苦战两天,身上的暗器都已经用完了,只能作罢,老老实实的跑路。 突然,前方响起震天的杀喊声,张曼兰脸色一沉,调转脚尖朝另一个方向跑。 江柔回头仔细的朝杀喊声的方向看,半晌,精神一震,“曼兰!往那边跑,援军到了!” 张曼兰的脚步一顿,转身就往那边跑,一路奔来的为首那人,正是窦子明! 谍者往幽州十三郡去调兵,半个时辰前,十万大军就已经抵达幽州南城门外,窦子明得到消息,亲自带人去接。 整整十万人,窦子明迎援军京城后,从南城门开始一路冲杀,势不可挡,几乎是横扫幽州。 苦战这两天,加上前些时候大大小小的机场战役,秦晋两军各折损了不少人手,粗略估计双方应该都只剩下十余万的兵力。 幽州十三郡的援军一到,情势立即像天秤倾斜一样一面倾倒。 窦子明在出城接应之前,就已经安排好士兵堵住瓮城城门口,那方援军从南城门开始,一路秋风扫落叶一般,杀向龙虎关的关口,所过之处,晋军片甲不留。 龙虎关关口已经被秦军堵住,晋军无路可退,当真变成了瓮中捉鳖。 晋军大势已去,没多久就完全放弃抵抗,有人自发投降,只剩下少数在倔强的坚持。 一刻钟后,倔强的士兵被绞杀殆尽,晋军彻底投降。窦子明清点俘虏,认真的记录。 此战捕获俘虏十六万。 清点俘虏用了整整一天,这一天后,龙虎关之战才算真正告一段落了。 俘虏场上,突然有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踏月的蹄声,窦子明已经听熟了。 他下意识地抬首一看,果然是沈十三! 战事已经完全平息,沈十三这一辈子,就做了这么一次马后炮。 俘虏场上蹲着密密麻麻的晋军士兵,这种场面沈十三已经熟悉得不得了,知道是胜利了。 但他的脸色却并不好看,他策马经过窦子明身旁,道:“跟上。” 说完便马不停蹄的往回家的方向赶。 窦子明立即把差事交给冯衍,牵了一匹马跟上去。 沈十三的步伐快,也不会等他,窦子明只能玩儿命的追,等并到沈十三身侧的时候,对方道,“这两天的情况,事无巨细的讲一遍。”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军队行军始终比不上一个人快,他带走的两万援西士兵由江蕴带领,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前来报信的人说,一干将领都死绝了,幽州告急,那时候,沈十三才知道霍清所谓的计划。 但他没有立即问罪。 幽州无将,他必须尽快赶回来,哪怕是援西的计划,也只能先放一放。 他离开幽州三天,谍者追上他们报信用了两天,他一共走出了五天的路程,却只用了两天赶回来,几乎是不眠不休。 战场上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只能拼尽全力的往回赶。 但回来之后,看到的不是正打得如火如荼的战场,而是胜了。 窦子明当场做起了战事重播的工作。 沈十三一边听着,一边往偏厅走。 邹平的尸首被秦军从尸山里面翻了出来,江柔昏迷之前,把他安置在了沈府的偏厅。 沈十三在城门听到邹平战死、尸身摆在沈府的消息,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偏厅。 邹平的脑袋不知道被晋军的那个士兵提去领功,已经找不到了,只剩下一具无头尸身。 战事刚过,幽州条件无比简陋,棺材是买不到的,冯衍用几块木板钉在一起,简单做了个盒子,把邹平放在里面。 战时不比平时,死了这么多人,邹平能有几块木板已经是极好的待遇,沈十三去的时候,只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旁边跪着一个女人。 窦子明跟在沈十三身边转述,到偏厅的时候,正讲到一众将领被毒杀。 沈十三已经从谍者的嘴里听过这事,窦子明讲到这儿的时候,他却没有叫停的意思。 窦子明所知道的真相,也只是听说,并不太全面。 到了偏厅,柳寄芙跪在地上,他不好当着她说,便下意识的停了一下。 沈十三的面色冷凝,见他停了,厉声大喝,“继续说。” 沈十三双手负在身后,笔直的站在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旁边,听窦子明讲完了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 越听,脸色越难看,等窦子明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直接抬手就是一掌,竟然直接把邹平的简陋棺材劈裂了。 虽然只是几块木板钉在一起的和木盒子,但只是不美观,结实程度是相当高的。 沈十三抬手一掌直接给劈裂了,窦子明浑身一机灵,后退一步,垂下眼眸,不去看滚落在地的那具无头尸身。 正文 就是很难受 邹平仍然穿着那身铠甲,裸露出来的脖子几乎被大面积的红色直接覆盖,这具高大的身躯已经不再有生命力,没有头,看不到脸,但沈十三不会认不出。 柳寄芙如同雕塑一般在偏厅里面跪了两天,这里没有人来,没有人过问,沈十三自踏入偏厅,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等棺材裂了,她膝行着爬过去,把断头尸身抱在怀里,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整个人都覆在尸体上,把后背露给别人。 邹平身上的血迹已经成了血痕,只能在柳寄芙的衣服上蹭一点点淡红,她坐在地上,搂住尸身的肩膀,另一只手似乎是想去触摸他的脸。 但是没有头,没有脸了。 她摸了一个空,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而后才改为双手搂住那具宽大的肩膀,眼睛盯着虚空某处,一动,不动。 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搂住一具没有头的尸体,不论两人之间有怎么样的故事,在旁人看来,不能感同身受她的悲痛欲绝。 只会切切实实的觉得瘆人。 沈十三负在身后的双拳握得死紧,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似乎在极力的隐忍着什么。 半晌,柳寄芙终于偏头看了一眼,见是他,肩膀瑟缩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把邹平抱得更紧,像是怕被他抢了去。 沈十三顿足很久,终于拂袖而去。 这一刻,极其愤怒,极度失望。 窦子明最后看了一眼柳寄芙,也走了。 他不是邹平,不能代替他感同身受,死的不是他的儿子,被抓的不是他的妻子,人的立场不同,看到的对错也就不同。 但站在他的立场,邹平是错的。 窦子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战场还没有打扫,尸体堆积成山,不尽快处理会有大祸患,冯衍一个人忙不过来,他还得去龙虎关。 沈十三比他先到龙虎关,冯衍统计完死伤人数,正在禀报。 沈家军经此一战,三十万人,只剩下十二万了,加上沈十三带走的两万拢共也只有十四万。 沈十三片刻没来得及休息,一直忙到晚上,交代好一切事宜,这场战争,才算真正的结束了。 龙虎关上,沈十三登高而立,俯视下面的满目疮痍,窦子明握剑大步上来,“将军,晋军的十六万俘虏该如何处置?” 沈十三久久的看着下面还在忙碌打扫战场的士兵,道:“坑杀。” 窦子明豁然抬头,“全部吗?” “全部。” “将军,这可是十六万人。” 不是没有过杀降的先例,沈十三本人就是个杀降的老手,窦子明从前多多少少知道些他的带军作风。 但十六万人不是一个小数目,全部坑杀,传出去会让人说大秦王朝暴政,始终是对他们自己不利。 沈十三没有半点动摇,“坑杀,全部。” 窦子明资历尚浅,想不到那么深远。 坑杀俘虏并不是图一个爽快,是为了立威。 这是秦晋的第一仗,也可以说是世界大战的第一仗,燕国盟军还未来得及参与其中,大秦对抗两国,这第一仗,是险胜。 这十六万士兵都是晋国人,他们对大秦的忠诚度不高,如果收为己用,很容易被人撺掇叛变。 打仗已经很艰难了,还是时刻担心着身旁的战友什么时候会转头给自己一刀,那人生真是悲催如狗。 留下他们,是人都要吃粮,十六万人不是个小数目,大秦养不起,再者,不是自己的人,终究都是养不熟的狗,有早一日要是被他们策划逃回晋国,对他们又将是重重一击,是极大的潜在威胁。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没有价值的人,没有资格活命。 窦子明在沈十三背后站了很久,对方始终眺望远处,显见是不会改变主意了,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执行军令去了,走了两步,他道,“将军是不是还没有去看过小江?” 沈十三突然一怔,在脑子里把窦子明刚才在偏厅说的话一句一字的筛过。 刚才窦子明说了什么? 说江柔什么? ‘小江受伤颇重,援军一到便昏过去了,至今未醒。’ 草! 沈十三没再在龙虎关逗留,立即打马回了家。 内外院都没有人,下人们全都在两天前被江柔遣走了,冷清得很。 沈十三推开房间,发现床前居然坐了个人。 醒了? 床前那人听到动静,便也转过头来。 是张曼兰。 她一言不发,径直起身出去了。 沈十三坐到床边,皱着眉看再床上躺得像一个死人的江柔。 回来的时候,他想过很多种可能,连幽州陷落都想过。 没想想到居然胜了。 更没想到是胜利的关键竟然是江柔。 江柔盖着薄被,沈十三把江柔的被子掀开一个角,把她的手拉出来。 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是进攻方,那时候还是一个小兵,沈国安为了历练他,让他冲在最前面,完全不考虑他第一次冲这么前面,会不会让人一刀砍死了。 那场战役下来,他身上大大小小十八处伤口,双手烂得满手血泡。 但他是个男人,还从小习武,双手都是厚厚的茧子,不比江柔娇贵。 她那双手跟没有骨头一样,在军营锻炼一年,水泡挑了又长,长了又挑,愣是没留下一个疤,连茧子都没长。 不光手嫩,全身都嫩,沈十三每次碰她的时候,总是一边担心弄得她满身是伤,又一边疯狂。 江柔的手被他托在掌心,沈十三心里不自觉的揪了揪。 他不是个情感细腻的人,不懂这种复杂的感情到底交杂了什么。 但是,大抵就是难受就是了。 这双白皙的手已经看不出原样了,十根手指肿得跟萝卜一样,又红又肿,满手都是亮晶晶的水泡。 大概能猜到,是被热油烫了。 右手手背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皮肉翻飞着,卷曲的皮肉颜色很不正常,是熟肉的颜色。 应该是先受了伤,热油再浇到了手上。 沈十三掀开被子,剥了江柔的衣服,让她赤条条的摆在床上,呈现在他的眼底。 伤。 全身都是伤。 沈十三默默的系好她的衣带子,坐在床前,双手抵住额头,心里烦躁得很。窦子明说她是昏迷,但沈十三看着像是睡着了,梦中很不安稳,时不时抽动一下手,或者抽动一下脚,大概是梦到了什么。 张曼兰守着她,就是也要在她抽动的时候抓住她的手,免得她手上的水泡被蹭破。 她手上的水泡不像平常的小水泡,是连成一片的,几乎满手都是,烫伤的程度很深,蹭破会留下疤,只能让她自己慢慢好。 江柔其实是格外幸运的,有很多人都把她视若掌中宝,自己受苦,也要让她周全。 比如张曼兰,如果是自己受了伤,为了让伤口好得快些,她肯定会直接挑破水泡。 虽然会留疤,但她不在乎。 江柔却不一样,张曼兰会想尽办法,尽最大的努力,让她像一块无暇的白壁。 江柔就像是美好的代名词,幸运得让所有人羡慕,让人不由自主的保护她的美好。 她的伤让军医来看过了,该清理的伤口清理过了,该上的药也上过了,现在不过等她醒来而已。 沈十三没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江柔开始浑身冒汗,脸色也不好,眉心紧蹙,脑袋在轻微幅度的摆动。 她嘴里呢喃着什么,声音很小,沈十三把耳朵凑过去听,还是听不清楚。 他轻轻拍她的脸,“醒醒,江柔?” “江柔?” 如此喊了好几声,江柔还是深陷梦中,呓语声开始变得又快又急,似乎很恐惧。 正文 有孕 沈十三喊不醒她,又看她睡得难受,想了想,伸手捏住她的鼻子,捂住她的嘴巴。 江柔梦中的场景突然一变,从杀伐的战场变成了一座营帐中,她被一个男人丢进水桶里,那男人按着她的头不让她起来,还伸手摩擦她的脸和头发,掌心的茧割的她脸疼。 她从水底看这个男人的脸,只觉得好熟悉。 只是还没等她想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这个人,窒息感就让她的整个胸腔都要炸裂开一样。 慢慢的,脑子开始变得眩晕。 “沈战!” 在睡梦中窒息到晕厥的那一刻,她终于想起了这个男人是谁,而在现实中,睁眼的那一瞬间,她将这个名字喊了出来。 由于沈十三捂住了她的嘴,这个名字她喊得瓮声瓮气。 眼中惊疑未定,等记忆纷踏涌入脑海,她才想起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 沈十三见她醒了,这才收回手,故作镇定的问了一句,“醒了?” 江柔愣愣的点头,“你回来了啊?” 沈十三:“嗯,回来了。” 江柔撑着想从床上坐起来,沈十三扶了她一把,将枕头垫在她的背后。 江柔坐起来后,没去靠沈十三难得贴心帮她垫的枕头,张开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身上伤口多,沈十三怕把她碰疼了,只虚虚的将她搂住,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 江柔什么都没说,沈十三什么多都没问,只需要一个拥抱,便胜过千言万语。 江柔本来是想哭两声,结果发现眼眶干干的,流不出泪。 两人静静的拥抱了一会儿,江柔闷闷的说:“邹平死了。” 沈十三说:“我知道。” 她又说:“正初也没了。” 沈十三顿了一会儿,“知道。” 江柔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什么都不说,静静的抱着沈十三。 江柔在床上躺了一天,浑身都疼,但她执意让沈十三帮她穿了衣服,去偏厅, 自沈十三怒气冲冲从偏厅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日的时间,柳寄芙还是保持着抱住邹平的姿势,跪坐在地上,像要就这样坐到天荒地老。 江柔缓缓的在她面前蹲下。 双手疼的厉害,无法触摸她的脸,江柔只能伸手在她眼前晃晃,轻声的喊,“寄芙?” 原本谁喊都不应的柳寄芙,听到她的声音,身体微微的颤了颤,双眼开始聚焦。 江柔试探着问,“还认得我吗?” 邹平提过柳寄芙的神志在盛京就已经不太正常,后来她又亲眼看着邹正初被剁手,剜眼,从邹平用命把她换回来,江柔就没有见过她正常的样子。 她怀疑她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了。 哪知,柳寄芙却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无头尸身,像她刚才向沈十三寻求安慰一样,搂住了她的脖子。 江柔精神一震,不敢直接打扰她的情绪,便伸出双手,环住她的腰,回应她。 在摸到柳寄芙的腰的时候,江柔的双眼蓦地大睁,不顾手上的疼痛,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拉来下,满面惊疑的与她对视,手从对方的腰侧摸到前腹。 片刻,柳寄芙垂下眼帘,再不看她,静静的坐在原地。 江柔缓缓的伸手,去触摸她的腹部。 手心儿感受到隆起的那一刻,她的声音颤抖了,“这是谁的?” 柳寄芙在盛京就被抓走,与邹平分开,邹平在来幽州的路上走了四个月,在幽州呆了两个多月,两人一共分开六月有余,而柳寄芙……怀孕了! 沈十三从江柔的话里得出猜测,亦是死死的盯着柳寄芙的肚子。 江柔伸手将柳寄芙的腹部摸了一圈儿,发现她的肚子并不想平常孕妇那样肚子是圆的,她的肚子紧紧的绷着,呈水桶状。 江柔震惊过后,看了沈十三一眼。 沈十三与她对视过后,默默的转过身去。 江柔把扶着柳寄芙的肩膀,让她转了一个方向,也背对着沈十三,然后伸手进她的衣裳去摸。 这一下,明白了。 并不是柳寄芙的肚子不同,而是她的肚兜带子栓得十分紧,绷住了肚子,把一个圆形,硬生生的挤成直筒状。 江柔确定,柳寄芙没有疯。 “孩子是邹平的?”江柔问。 柳寄芙毫无情绪起伏,木讷的点了点头。 按照她肚子的大小来看,孩子的月份不浅了,很有可能是被抓之前就已经有了。 但柳寄芙这段时间瘦得非常严重,说是皮包骨头也不为过,整个人就像晾衣杆一样,衣服挂在她身上,风从左袖灌进去,就能从右袖吹出来。 她是故意把肚兜栓得很紧——为了掩饰她的孕肚。 她现在的身材穿任何衣服都显得很大,她太瘦,怀孕的肚子也不可能跟正常孕妇的肚子相比,她紧紧的拴住肚兜,肚子不突出,就能直接把孕肚藏在宽大的衣衫之下。 可如果她是在挟持的中途别绑匪侮辱,就没必要把肚子藏起来。 除非,这个孩子就是邹平的! 正文 生了 只有孩子是邹平的,柳寄芙才有将肚子藏起来的必要。 但江柔问这孩子是谁的,她又不说话。 江柔想了想,把柳寄芙从地上拉起来,试探着带着她走出偏厅,她很听话,像个小孩子一样亦步亦趋的跟在江柔身后,不吵也不闹。 江柔把她带到了原本沈问住的房间,关上门,声音很轻缓的问她,“寄芙,我能看看你的肚子吗?” 半天,没有人应答。 江柔的担心更重。 她开始以为柳寄芙的神志是正常的,可是现在又不确定了。 她问什么,柳寄芙都听得懂,可是她就是一个字都不回答,不开口,像哑巴了一样。 柳寄芙半晌不回答,江柔就当她默认了,开始试探着伸手去脱她的衣服。 柳寄芙果然是默认了。 衣服一件一件的被脱下,露出里面的肚兜。 肚兜在她肚子上被绷得紧紧的,带子在腰后勒出了深深的一条红痕,几乎都已经勒进肉里去了。 江柔解开肚兜带子,柳寄芙的孕肚瞬间被解放,目测起码大了两圈儿,肚脐的地方尖尖的,高高隆起。 结合柳寄芙的体型来看,这肚子应该有六七个月了。 不过江柔不是大夫,也只能大概估计,做不得准,她给柳寄芙把肚兜重新松松的系上,再帮她合上衣服。 “寄芙?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太累了,乖乖的在这儿睡一下,我去帮你找个大夫来,别乱跑,知道了吗?” 江柔一边说着,一边把柳寄芙扶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才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沈十三在外面等,他听见江柔开门关门的动静,便转过身来。 江柔发现他的目光中是有光的。 希望的光。 不管邹平做错了什么,对他来说,毕竟是十几年过命的交情,不可能说斩断就斩断了。 邹平上到双亲,下到幼子,全都死了,剩下一个柳寄芙,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正常生活,如果他有一个遗腹子,也算是邹家的希望。 郑立人在两天前被江柔放走了,幽州岌岌可危,留下说不定要给这座城陪葬,他从药王谷离开,本来就只是一个民间大夫,被沈十三抓来这么些年,耽搁了他这么些年,也该放他离开了。 现在沈府里没有下人,没有大夫,要想找人给柳寄芙看看,得去下一座城市。 江柔对沈十三道:“寄芙的孩子应该是邹平的没错了,这几个月她大概一次都没有瞧过大夫,肚子大起来了才知道自己怀孕了,一直裹着肚子藏着。” 沈十三回了一个‘嗯’表示知道了。 当天晚上,沈十三派了士兵去隔壁城市连夜请大夫回来,顺便买了几个下人,还提前准备好了稳婆。 天气很热,龙虎关堆了太多尸体,一时不能完全清理干净,开始散发出恶臭,连邹平的尸体,也开始腐烂。 他死得不光彩,但沈十三送往京中的军报,只说军中混入奸细,一干将领全都战死沙场。 这就变成了他的一桩罪,等战事结束回京,他肯定要被降一桩治军不严的罪,但是,给邹平留了一个体面。 而邹平的尸体,他吩咐人埋在了城外,尸体出府、下葬的时候,他一眼都没有去看。 邹平下葬后的第二天,沈十三就该走了。江柔的在检查柳寄芙肚子的时候,两只手的水泡都蹭破了,她重新上了药,手不能沾水,晚上,沈十三帮她擦过脸,说:“我要走了。” 江柔点点头,道:“我知道。” 幽州之危已解,鄱阳却还需要他,龙虎关重新调兵遣将,守好龙虎关,他也要立即离开了。 江柔道:“等寄芙生下孩子,我就带她回盛京,等你回来。” 第二天早上,江柔很早就起来,一直把沈十三送出城,直至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回了沈府后,她去沈问的房间找柳寄芙,却没看见人。 江柔心里顿时一沉。 柳寄芙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江柔这几天总怕她想不开,一直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送沈十三出城的时候她睡着了,江柔这才抽空出了一趟城。 没想到就这点儿时间,人就不见了! 派去其他城市请大夫买下人的士兵还没有回来,府里一个人都没有,江柔没有可以差遣的人,自己一个人找的效率太低。 她把整个府邸找遍之后,开始强迫自己冷静。 柳寄芙会去哪里?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江柔大概猜到了。 城外,邹平的墓前,江柔果然在这里找到了柳寄芙。 现在是正午,烈日当头,邹平的墓是新墓,坟头上光秃秃,周围也可没有蔽阴的高大树木,柳寄芙一身白衣,趴在翻着新土的坟包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烈阳灼在她身上,将她的脸晒得有些红。 她两只手抱着坟堆,用一种拥抱情人的姿势,久久不放手,不知道抱了多久。 她怀有身孕,不能就这样在太阳底下暴晒,江柔过去把她扶起来,道:“寄芙,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把孩子健健康康的生下来,这是邹平唯一的血脉了。” 趴在坟头上的柳寄芙睁开眼,默默的站起来,跟在江柔身后,表示自己跟她回去。 江柔愁得脑袋都疼了。 柳寄芙不哭不闹也不说话,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那眼神里,分明是一潭死水,没有半分亮光。 她从前那么活泼开朗,如今却如同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妪,每天睁开眼睛,只是为了等到生命自然结束的那一天。 这样的人生,该有多苦? 江柔叹了口气,拉着柳寄芙回家了。 回家的时机刚好,派去请大夫的小兵回来了,下人、稳婆和大夫都在院子里等,江柔谢过那士兵后,先让那大夫给柳寄芙看诊。 那大夫诊断后,道:“这位夫人的胎大概已有七月余,胎位倒是极正,只不过母体的营养不太好,导致胎儿有些偏小,不过不太碍事,生下来之后,可以慢慢调理。” 江柔给大夫付了第一笔诊金,给大夫辟了一个房间,让大夫在府里常住。 时间流逝,一晃,就是三个月后。 这天早上,江柔正被梦魇住,左右都不得清醒,突然来的一阵敲门声,把她从噩梦中拯救了出来。 敲门声又大又急促,江柔赶忙披衣起身去开门。 下人来敲门不会这么失礼,她们会喊夫人,并且说明白有什么急事,阖府唯一不会说话的,就是柳寄芙了。 打开门,果然是柳寄芙。 她一脸痛苦,脸色很白,鬓角有冷汗流下来,一只手撑着门框,一只手扶住肚子。 “怎么回事?你怎么一个人?丫鬟呢?”江柔见她的样子,知她是要生了,赶紧把她往屋内扶,让她在床上躺下,折身出去喊大夫和稳婆。 大夫估算的产期大概就在这几天,府里一直准备着,江柔把稳婆喊来,直接就入了房间接生。 江柔在外面着急的等了,老想进去看看。 她记得自己生沈思的时候,痛得差点把嗓子都喊哑了,怎么到了柳寄芙这儿,一声都没听到吭? 她就算是不愿意说话,可是痛的时候总要叫出来吧? 从早上等到日落,房间里就只有稳婆的声音传出来,江柔愣是没听到柳寄芙喊一个字。 她实在是受不了了,推了房门闯进去。 一只脚刚刚踏进房间,就听到一声细弱的婴啼,已经稳婆惊喜的大叫,“生了!生了!” 江柔匆匆奔过去,稳婆欣喜的把刚包进襁褓里的婴儿递给她看,“夫人,是个小公子!” 正文 什么味道 江柔小心的接过来,抱到柳寄芙的床前蹲下,让她一偏头就能看到孩子,“寄芙,你看,是个男儿,长得真漂亮!” 柳寄芙偏过头来看了一眼江柔手中的孩子,眼皮微微颤抖,似乎要落下泪来。 但最终,她只是眼中含了稍许泪花,便仰头看向天花板,耳朵自动将婴儿的啼哭声屏蔽。 她的态度让江柔心里沉顿了一下,隐隐有点儿不好的预感。 柳寄芙行尸走肉一样的活了三个月,天天盯着虚无发呆,江柔怕她想不开,几乎是天天陪着她,跟她说话,开导她,可是收效甚微。 她理解她受到的打击太大,也很有耐心的慢慢劝,总觉得等孩子出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孩子是跟她血脉相连的,总比自己一个外人能够慰藉她。 可是柳寄芙却半点不欣喜,甚至仍然不愿意开口说话。 江柔没再强求,勉强笑了笑,让稳婆把孩子带下去交给乳娘,自己守在柳寄芙床头,跟她闲话。 虽然她从来不会回答一句,但江柔知道她听进去了。 一直到晚上,丫鬟端来了饭菜,江柔喂了柳寄芙一点,她吃不下多少,只喝了两口汤,就开始摇头了。 江柔放下调羹,自己也去饭厅勉强吃了两口,就重新回房间里照顾她。 自从龙虎关一战后,江柔的睡眠质量愈加不好,几乎是天天晚上梦魇。 激情杀人过后,再回想起来那一片血腥,内心总是接受不了。 她今天守了一天,早就累了,柳寄芙睡过去不久,她靠在床边,竟然也模模糊糊的睡过去了。 她是坐着,睡得没意识之后,脑袋就不自觉的往下一点一点,最后脑袋往前一栽,栽到床沿上,磕得‘咚’一声响,脑袋都鼓起来好大一个包。 江柔揉着脑袋迷迷糊糊的坐起来,等看到空无一人的床,她顿时一个激灵,困意全都没了。 她急忙跑出去,外间守夜的丫鬟也不见了,她跑出院门口的时候,正撞见那丫鬟回来。 “你去哪儿了,邹夫人呢?” 那丫鬟被她的脸色吓到了,结结巴巴的说:“刚才,邹,邹夫人说她饿了,让奴婢取厨房做点儿吃的来。” 江柔一看,见那丫鬟手里果然拎着一个食盒。 遭了! 江柔立即把府里的下人都喊起来,让他们打着灯笼去找人。 邹平的坟前也派去了人,不过城外远,不可能这么快有消息,江柔自己也满府的找。 下人们一一来报,都是‘没找到’三个字。 下午柳寄芙的神态浮现在心中,江柔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江柔双手握在一起,在院子里面来回踱步。 她到底能去哪儿? 半晌,她走累了,在石凳上坐下来,目光武艺扫过龙虎关的方向。 龙虎关…… 江柔豁地站起来。 龙虎关! 她急忙朝龙虎关飞奔过去。 龙虎关的城楼每日太阳落山之后都有人看守,严禁闲杂人等攀登,江柔气喘吁吁的问那看守士兵,“邹夫人来过没有?” 那士兵见是江柔,道:“在的夫人,邹夫人说她想去透透风。” 邹平以前好歹也是大将,龙虎关一战的内幕,大概只剩下几个高层将领知道,在士兵眼中,他虽然为救夫人丢了命,但还是他们的将军。柳寄芙是他唯一的遗孀,难免是要给两分面子的。 江柔道了谢,提起裙角就往城楼上跑。 跑了没两步,她脚下一顿,猛然倒回来问那士兵,“你说,邹夫人跟你说她想上城楼透透气?” 那士兵迷茫的点点头,道:“是啊。” 江柔的心狠狠往下面一沉,点头就开始狂奔。 柳寄芙说话了! 她为什么说话?是不是做了什么决定? 龙虎关总长很长,江柔并没有怎么找,上了城楼就看见了柳寄芙的背影。 她面对的那一片沙域是当初邹平战死的地方。 江柔登上城墙,柳寄芙就听出了她的脚步声, “小柔,你来了。” 这是几个月来,江柔第一次听见她说话,本应该是件高兴的事儿,但江柔却高兴不起来。 她的每一个字中,都有一种深深的绝望,透露出对世事无尽的厌烦。 “寄芙,你先过来,这样很危险!” 柳寄芙又瘦了很多,身上简直就像没有肉,这三个月来,她怀着孩子,却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吃什么吐什么,此刻的她站在城楼上,夜风一吹,宽大的衣摆翻飞着,简直像要把她吹走一样。 柳寄芙没有回头,很久,她缓缓的说:“小柔,你知道,自己儿子的肉,是什么味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