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临朕》 正文 1楔子 室外寒风凛冽,些许阳光刚一照到身上,那暖意乍起,便已经被寒风刮得不见踪影。 寝殿中厚重的帘子拉起,烛火跳动,照在龙床上,昔日威严的帝王形容枯缟、眼窝深陷,只有微翕的双唇方才显出几丝生气。 一个年轻人跪在床前,素来淡然的神情带着几分慌乱,双手紧抓着床沿,欲言又止。 “为君之道,需得恩威并施,你要谨记在心……”帝王喘息着道,“朕原本想着还有些时日,对朝中弊病未施雷霆手段,现如今你只能徐徐图之……” 青年心中咯噔了一下,面上却佯作出了一派茫然天真的神情:“父皇,你说的儿臣怎么听不太懂?儿臣愚钝,不如去喊七皇弟他们过来,他们一定懂……” 他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衣袖已经在那双枯槁的手中,他想拉,身后传来一片哀泣声:“四殿下,四殿下你听陛下教诲啊,陛下他只怕……” 青年在心中哀叹了一声,手下却更加用力,一点点地把衣袖往外扯去,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佯作淡然的声音因为慌乱而略带了些颤音:“儿臣的书才读了一半呢,那篇策论背了快一百遍了还没背出来,哪像七皇弟,过目不忘……” 帝王的目光瞟了他一眼,轻飘飘的,却仿如洞若观火,青年流畅的谎言终于在这目光下顿了顿,说不下去了。 帝王眼中的精光一闪而逝,那双浑浊的眼睛重新带上了几分茫然,声音时断时续,显然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朕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妃……她性子倔强……本无意后宫……一切都是阴差阳错……现在想想是朕害了她……这么多年又对你们母子不闻不问……你对朕心存怨怼也是情有可原……” 青年愣住了,一股心酸从心底泛起,十多年在后宫中备受欺凌的日子在眼前一闪而过,那个倔强却卑微的女子今生唯一的愿望便是能离开这牢笼般的后宫,可以不用做那些帝王嫔妃的棋子,只可惜,她没能熬到这一天。 就在他一闪神的功夫,帝王的声音已经褪去了那半分温情,重新变得冷厉起来:“难得你心存一份赤子之心,顾念骨肉亲情,比你那三个丧心病狂的皇兄强上百倍,从此之后,你要担起大齐皇族重任,照顾兄长弟妹,更要以黎民社稷为己任……” 青年却越听越心惊,这么多年来,他明哲保身、低眉顺眼,才有惊无险地活到现在,要不是这一年来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大事,他早就出宫开府,离开这皇宫而去;而现在听这口气,自己将被套上一个紧箍咒,从此之后不得安生。 眼看着帝王的气息越来越弱,他摆出一脸的惊慌失措,打断了帝王的话:“父皇,儿臣出身卑微,恐难当此大任,依儿臣看,七皇弟、二皇兄都比儿臣适合,再不济……” 帝王浑浊的眼睛盯着他,骤然之间,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喝道:“大齐内祸迭出,外戚争权,贤臣以期明君;邠国日益强盛,在北方虎视眈眈;格鲁在西边更好比一头豺狼,等着大齐羸弱后狠狠地撕咬一番……沐奕言,你既然投胎姓了这个沐姓,这片江山便是你无法推却的责任,上天将这皇位传与你,必然有它的深意,你不可辜负——” 青年简直欲哭无泪,什么深意!不就是三个皇兄抢皇位二死一残,剩下的两个皇弟一个七岁一个四岁,两位母妃虎视眈眈的,刚才他进来的时候那眼神差不多能把他给撕了! 他一咬牙,一狠心,此时此刻,已经无路可退,他只好将自己最后的秘密和盘托出,但愿能留下一条命来…… “父皇,儿臣有罪,儿臣有机密……”青年想要挣脱帝王的手伏地叩头请罪,没想到那帝王却先行松开了手,叫了一声:“于鲁!” 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总管太监于公公站到床前,哽咽着叫了一声:“陛下……” “传圣旨……”帝王喘息着道。 于公公看来早有准备,一探手就将枕下一抹明黄取在手中,大步往门口走去,青年身后跪着的几个人都鱼贯而出,不到片刻,于公公带着哭腔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诏曰:四皇子沐奕言恭谦秉孝,深消朕躬,今起承继大统,即皇帝位。” 门外传来三呼万岁的声音,呜咽哭泣声一片。 青年大惊失色,直扑在帝王身旁,伏在帝王耳旁急促地说:“父皇使不得,儿臣……儿臣是个……女的!” 帝王的瞳孔骤然缩紧,一下子抓住了青年的手,喉中仿佛拉风箱似的咕噜了好几声,不到片刻,手一松,没了声息,唯有一双眼睛,死死地、不敢置信地盯着青年。 青年浑身冰凉,颤抖着手往前一探,顿时呆若木鸡。 “陛下薨了!陛下……宾天了!” 丧钟响起,大齐第四位皇帝景文帝驾崩,景武帝继位,时年一十八岁,年号康盛。 正文 2第 2 章 正是春光烂漫的时节,和煦的春风吹在身上,带着花的清香,令人醺然欲醉;薄薄的阳光从半空中斜洒下来,跳跃在一簇簇嫩绿之中,亮亮的,暖暖的,让人见了愈发懒洋洋了起来。 沐奕言慵懒地躺在了软榻上,一本书盖在脸上,这阳光暖得恰到好处,把她整个人都烘得轻飘飘了起来,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手中挥着一把羽毛扇,轻悄悄地驱赶着误入花丛的蝴蝶和蜜蜂。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串谨慎细微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停在了她的软榻前。 “陛下……俞大人到了点墨阁……发现你不在了……” 沐奕言一动不动,半晌才懒洋洋地道:“他来的这么快做什么?不是让你使计绊住他吗?真是不让人清闲半刻。” 那回话的小太监赔笑道:“奴才使计了,托人写了两本生僻的书籍名字让俞大人找,还央了几个交好的大臣轮番去请教俞大人,难道让俞大人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沐奕言慢吞吞地将盖在脸上的书取了下来,立刻,初春的阳光从树缝中跳到了她的脸上,那白瓷般的肌肤印上了几分书的红痕,让人忍不住想去揉上一揉。 她的双眸斜睨,瞥了那小太监一眼,那双瞳子黑若点漆,灿若星辰,饶是那小太监从小就跟了她,还是被这一眼看得心里颤了颤,迅速地垂下头来,不敢再看。 “洪宝,让朕说你什么才好?”沐奕言叹了一口气,“你的计策太烂了,朕怎么可能让俞大人去找书?朕是活腻了吗?” “没,奴才没说是陛下要的,只说是帮七殿下找的……”洪宝有些委屈地说。 沐奕言摆了摆手说:“好了,他在点墨阁做什么?” “奴才遣人假说陛下内急,让俞大人稍候,这才赶紧来报信,只怕拖不了多久,陛下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回吧。”洪宝的眉间略带焦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不时地瞧向来路。 沐奕言不舍地看了看满园的春光,半分也不想起身。“他的脸色如何?是青的还是白的?” “这……事情紧急,奴才的眼神不够利,没瞧着。”洪宝讪讪地说。 “不是眼神不够利,是不敢看吧?”沐奕言嘲笑着道。 “陛下知道就好……奴才这次要是被俞大人责问了,陛下万万要救奴才啊!”洪宝的脸终于垮了下来,看向了不远处的月洞门:只见一片花红柳绿中,一抹白色分外引人注目。 须臾之间,那身影便到了眼前,只见此人身姿挺拔,眉目隽雅,霁月清风,仿如一笔水墨山水,直直地撞入心间,浅浅地晕散在了心里。 真不愧是京城五公子之首,大齐第一美男子!沐奕言失神了片刻,在心中赞叹着。 “陛下!” 耳边传来了隐忍的叫声,沐奕言倏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从软榻上直起身来,定定地看着这位官居重位的中书侍郎,摆出了一副虚心聆听教诲的模样:“俞大人有何见教?” 俞镛之只觉得脑门上青筋直跳,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他自幼博览群书,修身养性,养成了处变不惊、淡泊清冷的性子,就连他的老师、当朝大儒之一权应洛都赞他,“此子品性犹如冰壶秋月,堪当大用。” 先帝慧眼,将高中状元的他细细雕琢磨练,从一县之令的开始,一路提拔到现在中书侍郎的位子,又在驾崩前再三叮嘱,“大齐屡遭国殇,愿卿和诸位臣工尽力辅佐新君,护我大齐。” 他感念先帝恩情,更有忠君报国之心,虽然新君的人选出乎他的意料,他依然摒除杂念,尽心尽力辅佐,可是…… “陛下为何在此处?臣听说陛下案头的奏折已经堆如小山,几位大学士都说陛下龙体微恙,告假了两日没有听课,怎么还在此处赏春?”俞镛之深吸了一口气,双眸缓缓地扫过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最后落在洪宝的身上,洪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啊,在俞大人的谆谆教诲之下,朕龙体微恙居然还勤学不辍,俞大人你不感动吗?”沐奕言一脸正色地道。 俞镛之的脸略略有些崩裂,环顾四周:“陛下在此处勤学不辍?” 沐奕言站起来踱了几步,在一株含苞待放的茶花前停下了脚步。她俯下身,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顺手便摘了一朵,笑吟吟地走到俞镛之的身旁道:“俞大人,边赏春边勤学,两不耽误啊,如此春色无边,若是无人欣赏,这春光岂不是要伤心了?” 俞镛之的眉头一挑,正要开口,却见沐奕言伸手将那朵茶花别在了他的胸襟上,后退了两步,歪着脑袋打量了几眼,赞道:“俞大人,朕错了,这满园的春光也比不上你啊。” 俞镛之有一瞬间的恍惚,青年帝王的脸上忽然略过了一丝狡黠,虽然一闪即逝,却让那张原本淡然的脸在满目春光中灵动了起来。 片刻之后,俞镛之这才明白过来,他又被这个人调戏了! 一刹那间,他的手捏住了那支茶花,下意识地便想揉碎了扔在沐奕言的脸上,然后拂袖而去,挂冠而走……然而不到片刻,他几近崩裂的脸便恢复了常色,嘴角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多谢陛下赐花,不过陛下的书还是读得太少,是臣的过失,一名男子该如何赞誉,还请陛下写篇文章上来。” 沐奕言抽了抽嘴角,暗自咬了咬牙:这都还不能把这个人给气走,看来他的道行也越来越高了。 “俞大人你这就错了,”沐奕言摆出了一脸的正气,抄起了自己的那本书在俞镛之面前晃了一晃,“朕一直没有忘记俞大人的教诲,以史为镜,以书为师,朕读的书虽然比不上你,却也有几大箩筐,只是朕脑子不太好使,记不太住罢了。” 俞镛之一眼瞥见了,那书正是他前几日让沐奕言读的一本史论,他的脸色终于稍霁,宽慰说:“陛下有这份心就好,向来勤能补拙,更何况先帝对陛下寄予了厚望,想必陛下必有过人之处。昨日要写的那份关于税制的策论写好了吗?且让臣瞧一瞧。” 沐奕言的眉头微蹙,一脸的为难之色:“俞大人,朕资质愚钝,昨晚掌灯至深夜,涂涂改改,却一直毫无头绪,唉……” 一旁的洪宝立刻机灵地上前帮腔:“是啊俞大人,陛下写了好几张纸,左看右看都不满意撕了,奴才看了看真心疼,劝了好几回。” 俞镛之轻叹了一口气说:“陛下学习的时日不长,接触国事更是少之又少,学问这东西,经久弥香,不可一蹴而就,陛下不必灰心丧气,徐徐图之就好……” 沐奕言的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是啊,朕也这样想,朕整日里不是处理朝政就是听课,朕的脑袋都听得炸了,一团浆糊,还能明白什么国家大事,过犹不及,欲速不达,俞大人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沐奕言出身卑微,母妃是一名宫女,自从凭空继承了这帝位,按照先帝要求,每日需抽出时间来,由太师太傅、翰林院轮番教导,学习帝王之术。 可是,相比那些莘莘学子,沐奕言这些算得了什么?这样居然就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俞镛之想起自己的寒窗苦读,不禁哑然。 他在心底默默地开解自己了一会儿,淡然地说:“陛下只要每日能抽出一个时辰来认真研读,便能体会其精髓,怕只怕陛下眼在书中,却神游天外。” 沐奕言不说话了,双眸一霎不霎地凝视着俞镛之。 俞镛之顿时浑身不自在了起来,四下看了看,又迟疑着摸了摸嘴角:“陛下,臣驾前失仪了吗?为何这样看着微臣?” 沐奕言喟叹了一声道:“俞大人,不,俞爱卿,你说到点子上了,朕每日看着俞爱卿给朕精心挑选的书,这一个个字不知怎的就换成了俞爱卿的脸,朕心里苦啊……” 顿时,俞镛之气血上涌,耳根渐渐地泛起了一层粉色,他勉力镇定,指尖却依然微微颤抖:“陛下请自重!” 沐奕言上前了一步,伸手朝着他的衣领摸了过去:“俞爱卿你的领子有些歪了,让朕替你理一理,先帝还在的时候,朕曾经在朝房弄乱了俞爱卿的仪容,朕一直愧疚在心……” 俞镛之只觉得轰的一声,那白玉般的脸上顿时红得快滴出血来,那时狼狈的场景从他眼前一掠而过:沐奕言穿着一身绛红的皇子袍,一脸笑意地向他走来,他漠然地看着这位传闻中出身卑微的四皇子,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沐奕言一下子按在墙上摸了一把脸…… “滑如凝脂,惊为天人。” 不知怎的,当时沐奕言在他耳根旁暧昧的话一直留在他的脑海里,那温热的呼吸、那戏谑的轻笑、那喑哑的声音…… 他急退了两步,怒道:“陛下你这是要让臣无地自容——” 话音未落,他一下子撞在了那软榻上,“哗啦”一声,软榻撞得晃了晃,他双手一阵乱抓,却还是站立不稳,一跤跌倒在地。 洪宝傻了,沐奕言也傻了,这调戏是她常用的把戏,俞镛之十有八九都会中招气走,然后她可以继续逍遥自在,她可万万没真想让俞镛之下不来台,她明白,若是说这满朝文武中,只有一人是可以信任的话,除了这俞镛之,只怕没有第二人。 沐奕言立刻上前一步,想去扶却又不敢去扶,深怕这清高的中书侍郎一怒之下真的辞官而去。 俞镛之坐在地上,小腿一阵发疼,手中紧紧抓着那本《史论》,看着沐奕言慌乱的模样,一时之间哭笑不得。他伸手在地上撑了一下,嘲弄地道:“陛下,看臣出丑比较开心是吗?” 沐奕言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朕万万没有这个意思,洪宝你愣着干什么!快去扶俞大人起来,快去请太医!” 俞镛之摆了摆手,踉跄着站了起来:“不必了,只要陛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定定地看着手中的这本史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沐奕言一看,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坏了,露馅了! 正文 3第 3 章 史论包了一张史论的皮,里面芯却是换了,换成了一本话本子。 为了这表里不一的史论,沐奕言是花了力气的,先去遣了洪宝找到一本一模一样的史论,还需配一本厚薄一致的话本,用清水、刀片将史论的封皮小心地刮下来,然后用米糊不多不少地黏上,除了封皮,她还黏了好几页正文,以防先生抽背时还能读上几句。 这活儿她从小干到大,已经十分娴熟了,两本书放在一起,任谁都不能从面上看出真假。别人弄一本要小半个时辰,而她,只要一盏茶的时间就够了。 她靠着这个度过了这些年国子监漫长无趣的日子,扮演好了一个勤奋却愚笨的四皇子的角色。 俞镛之拿着史论翻了翻,顺口读了出来:“只见那侠士一身白衣,翩然若仙,从后背取出一柄剑来,剑若游龙,化作一道白光朝着那虬髯汉子刺了过去……这史论,论得好,论得妙啊!” 沐奕言以袖掩面,低声恳求说:“俞大人,你不要再念了。” 俞镛之冷笑一声:“陛下做了几本?能让微臣开开眼界吗?” “没……没几本……”沐奕言支吾着,却见俞镛之一转身,朝着点墨阁大步而去,她心中叫苦不迭,急急地追了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点墨阁的书柜中,最靠里面的一排都是沐奕言伪造的话本,平日里没有人有胆子去取来瞧,今日里俞镛之拿一本翻一本兼冷笑一声。 “这日正值三月初三日王母圣诞,正要前去祝寿,有素日相契的百草仙子来约同赴蟠桃胜会。” “她躲在墙后瞧着那冤家,眼泪扑簌簌地便往下掉,真想扑将上去,质问一声:为什么一别经年,音讯皆无。” …… 俞镛之的面色铁青,那书皮皆是圣贤之书,里面却包着这种话本,要是被旁人看到了,必要惊叹今上荒诞不经,也要引得得全天下的读书人诟病!沐奕言原本就根基未稳,这…… 他无力再看,只是把书拍在了案几上,撩袍跪在了沐奕言跟前,双眼直勾勾地看向沐奕言:“臣愧为帝师,愧对先帝,臣请辞中书侍郎和侍读学士之职,请归田园。” 那俨如谪仙一般的容颜惨然,那原本清亮有神的双眸凄凉,沐奕言的心骤然抽了抽,情不自禁地便上前一步去扶:“俞大人,俞爱卿,朕错了还不行吗?你就别生气了。” “陛下怎会有错?错的都是臣子,陛下这样说还不如赏几个板子给微臣。”俞镛之漠然道。 沐奕言搓了搓手,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些堆在案几上的话本,心一横:“俞大人,朕诚心认错,这些东西,都暂由你保管,等朕学有所成,你再还给朕,你看如何?” 俞镛之沉默不语。 沐奕言苦着脸,软语央求道:“俞大人,你还要怎么罚我?你要我写的文章我过两天一准交行吗?只是写得不好你不要骂我。” 沐奕言的声音糯滑,让人听了忍不住心中一软。俞镛之抬起眼来,轻吐出一口浊气:“能罚陛下的只有先帝,陛下若是诚心认错,不如去先帝灵位前领罚吧。” - 上福宫在整座皇宫的西北角,供奉着佛祖和历代帝王后妃的灵位,一连三天,沐奕言一下早朝都到这里来,在先帝沐天尧的灵位前焚香悔过,然后再去批改奏折,听几名先帝钦定的翰林院学士授课。 当然,焚香她是焚了,磕头也是磕了,悔过嘛,就打个折扣,做做样子就好,蒲团很软,坐在上面也挺舒服的,不用看那些之乎者也的文言文。 供奉灵位的地方不算太大,洪宝贴心地烧了炭炉、焚了熏香,整个大殿暖烘烘的,一时之间,沐奕言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来。 高楼、霓虹灯、汽车……电脑、席梦思、手机…… 骤然之间,沐奕言惊喜交加,急走几步,大声呼唤了起来:“琳儿、青鸿哥!你们还在吗?我回来了!” 前面那栋大厦非常熟悉,漂亮的弧度,湛蓝的外墙,被誉为B市的地标性建筑,她曾经在这里工作了两年,一路从一个职场小菜鸟变成了一个部门经理。 可她警惕了整整一年,却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在公司的新年尾牙宴上,新年钟声即将敲响的时候,她去阳台上透了透一口气,却被一双手从后背推了下来,从高处坠落,等她醒来,她就成了这个冒牌的四皇子沐奕言。那一年她刚好二十四岁。 可能是霉运走惯了,穿越过来的时候,她很淡然,她已经统计过了,几乎每隔四年,她都会碰到一件大霉事:四岁那年被人冰天雪地地扔在了民政局门口,得了肺炎差点抢救不过来;八岁那年孤儿院的小孩子偷溜出去游泳,在水库里抽了筋差点淹死;十二岁那年禽流感流行她被感染了,隔离了一个多月;十六岁那年无缘无故被牵扯到两个女人的争风吃醋中,被一块板砖砸破了头…… 穿到沐奕言身上以后,她的霉运依然没有尽头,一个不得宠的宫女生下的一个不得宠的皇子,最关键的是,这个皇子还是个假凤虚凰的女的! 沐奕言的母亲原本是先皇后跟前的掌事宫女,这个聪慧的女子看惯了宫中的尔虞我诈,做梦都想出宫过自由的生活,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先帝一次偶尔的醉酒,先皇后的有意纵容,将她送上了龙床。 纵然她的娘亲带着她避在一座偏僻的偏殿之中,也逃避不了宫斗倾轧的命运,十岁的时候,因为误食了有毒的果子,这个名义上的四皇子昏迷了整整四天四夜,醒来的时候,原来的沐奕言就换成了她这缕游魂。 四年的魔咒在她成了沐奕言之后依然没有破除,十四岁的时候,她的母妃,那个聪慧坚强的女人终于没等到她长大成人出宫开府,化作了一缕芳魂; 在她不懈的努力下,十八岁时她已经是后宫中的隐形人,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先帝还有这么一个四皇子,她沾沾自喜,总以为等到出宫开府便可以逃过一劫,哪里想到,凭空一道霹雳,她居然成了这大齐的景武帝! 这简直就是霉中之最,将她脑中肆意张扬的念头砸了个粉碎:什么悠然田园梦,什么笑傲江湖梦,要是被人发现她这个皇帝是个女的,在这个男权至上的封建社会中,她最好的下场就是被赐一杯鸩酒以全皇家颜面。 就算暂时没人发现她的秘密,可她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朝堂上的权臣还不把她撕成碎片? 看来命中注定她命不长久,她现在只求活着时能舒坦些,死了时能好看些,万万不能像她的前世一样摔成肉泥…… 沐奕言正想着,大厦里一群人鱼贯而出,朝着停在门口的R8走去,中间的那个被人簇拥着,一身黑色呢制大衣,眉目桀骜冷峻,身材高大,正是她前世的好友郑青鸿。 她心头大喜,朝着他大步跑去:“青鸿哥!你发达了?怎么才买了一辆?不是说好了开一辆玩,砸一辆听个响,你砸了没……” 郑青鸿的目光瞟过她的身旁,漠然钻进了车里,油门轰鸣,R8绝尘而去。 “呸呸呸!”沐奕言呼吸惯了大齐清新的空气,一下子被呛得后退了两步一跤跌倒,顿时她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住了她的心脏,她双眼一闭,惊叫一声,坠入了茫茫白雾之中…… - “陛下!陛下!”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大叫着。 沐奕言茫然抬起眼来,这才发现自己还是坐在那蒲团上,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南柯一梦罢了,到底是她刚从梦中醒来,还是她现在正在梦中,她有些糊涂了。 “何事?”沐奕言皱了皱眉头:这个洪宝,自从她穿越过来后就一直服侍她,却一直没学会主子那不动如山的淡定,一碰到事就咋咋呼呼的。 “洛……洛太妃到点墨阁闹事了,哭得快把点墨阁淹了!”洪宝哭丧着脸说。 沐奕言头疼地扶住了额,先帝的几名正二品以上的妃子,一个赐死、两个自请入庙修行,只剩下了洛妃和庄妃,因为膝下有子,依然留在后宫。 沐奕言刚刚登基,除了带过来的几名宫女,后宫之中尚无嫔妃,因此,后宫之中大小事宜,都是洛太妃在操持。 她心里隐隐明白洛太妃来闹的是什么,缓缓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袖淡然一笑:“慌什么,走,看看去,她的眼泪把点墨阁淹了正好,朕就可以赏花赏绿赏美人,这下俞大人总没法来责罚了吧?” 正文 4第 4 章 点墨阁里跪了一大群宫女太监,洛太妃正坐在椅子上,扯着一块手绢正在抹眼泪,一双眼睛不知道是哭的还是抹的,红的跟那兔子似的;跟前的两个嬷嬷,一个正在陪着掉泪,一个低声劝慰着。 沐奕言心里倒是有些怜惜,这才三十几岁的女子,红颜未老,却从此就要在这深宫大院中守寡过上一辈子,这指不定得多委屈呢。 洛太妃的眼角扫见了沐奕言,却有心要给沐奕言一个下马威,装作没瞧见似的,依然自管自地饮泣:“要是啸儿有个三长两短,哀家便一头撞死在先帝灵前,先帝啊,你怎么就去得那么早……” 洪宝清咳了一声,见洛太妃依然没有反应,刚想高声报唱,沐奕言却摇了摇头,自顾自走到案几旁,拿起一本书淡然自若地看了起来。 洪宝会意,乐不颠颠地便倒水泡茶,目不斜视,垂手站在沐奕言身后。 洛太妃愕然,手中的帕子绞了起来,停住哭泣高声叫道:“陛下来了,你们这些奴才怎么也不知会哀家一声?” 身旁的两个嬷嬷赶紧告了一声罪,扶着她站了起来。 沐奕言抬起眼来,仿佛才看到到她似的,浅笑着说:“原来是洛太妃在这里,朕眼神不好,方才只听得有什么嗡嗡的好似个苍蝇,真是扰人清梦啊。” 洛太妃眼神一僵,却又不好发作,照礼节来说,她未见礼在先,是她的错。她暗自咬了咬牙道:“陛下,啸儿病了,哀家牵挂得紧,想把他接回永和宫中住。” 沐奕言佯作怔了一下,面带不悦地道:“七皇弟病了?什么病?底下这帮奴才怎么在伺候的?” 洪宝应声道:“七殿下昨儿起略染了些风寒,太医院立马去瞧了,吃了两剂药,今儿就好些了。” 洛太妃沉下脸来:“陛下,啸儿才八岁,你便硬逼着他学文习武,每天大清早就起床去校场,又是跑又是压的,大老远都能听到他的哀嚎声;功课又重,半夜里还在挑灯夜读,他怎么受得了?染个风寒倒是小事,只怕到时候连小命都丢了,这样下去哀家不答应,啸儿得回到哀家身边来,有哀家看顾着,这才能放心。” 沐奕言的眉头皱了起来,大齐开国以来,太祖为了杜绝后妃外戚干政,重蹈前朝的覆辙,对皇子的教养定了规矩,皇子一生下来便离开生母由专人抚养,生母只能探望,却不能一起生活。 太祖太宗那会儿,一些皇子都严格按照此规矩行事,几个皇子的确教养得不错,争权夺位的的确很少,而到了景文帝那代,却渐渐有些懈怠了,几个后妃不舍得,皇子小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接回来住上几日。 先帝沐天尧虽然处理政务雷厉风行,对子女却有些心软,他从小离开生母,一直觉得襁褓之中把孩子从生母怀中抱走是件特别残忍的事情,便对这些事情眼开眼闭,以至于好几个皇子十来岁了都还住在生母的宫中。 然而,所有的事情都是双刃剑,顾念了亲情,便收获了恶果,沐天尧在位时三名皇子夺位,最后二死一残,和沐天尧对此事的放纵不无关系。 洛太妃此言一出,明着暗着在指责沐奕言虐待胞弟,沐奕言略带诧异地道:“太妃这话是从何说起?前几日朕去看七皇弟,他还欢蹦乱跳地说他学会了长拳,非得打给朕瞧,那虎虎生威的模样十分喜人,几名授课的大学士也都说七弟聪明过人,是难得一见的奇才,朕还以为太妃必定在心里欢喜,怎么一点点小病,太妃便心疼了?” “陛下,啸儿从小就在哀家身边长大,底下的人再贴心也总是隔了一层,他搬回来也是一样可以从文习武,就连先帝都没有对啸儿如此严苛,陛下若是不肯,倒是要引人深思。”洛太妃冷笑一声,毫不示弱地说。 沐奕言没有说话,双眸淡淡地扫过洛太妃,落在了墙上的一副万里江山图上。 这图是沐天尧所作,上面的字也是他亲笔所书,笔走龙蛇,一个显眼的御印盖在上面。洛太妃无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心里忽然隐隐明白,眼前这个人,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出生卑微、任人欺凌的四皇子了,那不经意间的神态清贵,依稀有了几分沐天尧当年的气度。 “洛太妃,”沐奕言的声音顿了顿,“这是祖宗家法,朕也没有办法,太妃就算是心里苦,也忍忍吧。” 洛太妃咬了咬牙道:“陛下说是祖宗家法,可有先帝的手谕?先帝早就默许废了这条祖制,为人子需得尊父行,陛下此举,让哀家心寒。” “太妃心寒的话,让奴才们多加点炭炉,”沐奕言亲切地说,“不过七弟却是一定要在重华宫的,谁让他身为皇子呢?皇子事关皇室后裔,乃是国事,太妃管得太多了,倒是惹人闲话,你说是不是?” 洛太妃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忽然一下放声痛哭了起来,伸手便去抓沐奕言的衣衫:“陛下……陛下你这是受了谁的蛊惑……哀家就这么一个儿子……陛下要是看我们母子不顺眼不如就把我们赶出宫去罢了……” 她捶胸顿足,脸色惨白,一抽一抽得仿佛要厥过去似的,沐奕言顿时傻了,这位位高权重的太妃娘娘这是要化身成从前街头买菜的大妈彻底撒泼吗? 洪宝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却被洛太妃在脸上抓了几下,几个嬷嬷上来边拉架边请罪,顿时点墨阁里混乱一片。 “住手!”一个清朗的声音戏谑地响了起来,“太妃娘娘,先帝的手谕是没有,但先帝请陛下照管弟妹的口谕,微臣倒是亲耳听见的。” 洛太妃僵在原地,沐奕言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绯色的身影站在殿外,令人目眩的阳光笼在他的身后,将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薄金,煞是好看。 沐奕言呆呆地瞧了一会儿,等那层金色褪去,才发现眼前这名男子身形挺拔,眉目俊朗,嘴角略带的那一抹笑意让人陡生亲近之感。 沐奕言顿时脑门一炸,忍不住用衣袖掩了掩脸,心中叫苦不迭:丢脸啊!这可把脸丢到姥姥家了!谁瞧见都好,可怎么就偏偏让他给碰上了! 来人正是镇南王之子、兵部侍郎裴蔺,他敛了笑容,沉着脸往前一站,气势夺人:“臣裴蔺见过陛下,太妃娘娘。” 洛太妃一凛,这位爷可暂时得罪不得,她立刻住了手,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原来是裴大人,原来如此,倒是哀家多心了。既然先帝把啸儿托付给陛下,又有裴大人这样的贤臣看顾着,陛下必能善待啸儿,哀家就不多置喙了。” 沐奕言故作镇定地上前一步,替洛太妃掸了掸衣裳:“太妃放心,七皇弟聪慧,必堪大用,朕等着他为朕分忧。” 洛太妃趁机下了台阶,哽咽着说:“陛下,方才哀家心忧啸儿,驾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无妨无妨,”沐奕言没事人似的掸了掸衣袖,略带期盼地看着她,“太妃快快请坐,喝杯茶再走。” 洛太妃哪里还坐得下去,强撑着摆了摆手:“不敢耽误国事,哀家告退了。” 两个嬷嬷搀着她往外走去,沐奕言见势不妙,紧跟了两步说:“太妃,路上湿滑,朕送你一程……” 裴蔺眯起眼睛看了看屋外那灿烂的阳光,哭笑不得:“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沐奕言不得不收住了脚步,讪讪地回过身来:“裴大人请说。” 裴蔺此来是为了兵部拟定的一份军中调动的名单。历来新帝即位后,朝中各部都会有一次颇为微妙的调动,吏部主管文官,兵部主管武官,兵部尚书于之成年岁已高,这几日告病在家,裴蔺便不得不代替于尚书行事。 裴蔺站在案几旁,从一堆奏折中抽出了自己的那一份,开始详尽地向沐奕言解释上面的人选。 和俞镛之的飘逸隽秀不同,裴蔺属于那种阳光帅气的类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眉梢一挑,饱满的唇一咧,露出里面雪白整齐的牙齿,让人觉得好像沐浴在阳光下一般。 他长得很像她前世的一个偶像,这个笑容不知道秒杀了多少少男少女,疯狂得甚至从一个国度追到另一个国度,她也曾经迷恋过一阵子,通宵彻夜地看他的电视剧,守在电脑前高价拍卖他的一些私人物品……如果当时有人告诉她,她会亲上这张被誉为本世纪最性感的嘴唇,她一定会笑得从二十四层高楼跳下去。 看着那唇在面前一张一翕,沐奕言有些心猿意马,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 耳边传来一阵清咳声,沐奕言立刻正襟危坐,连连点头:“好,就按裴大人说的去办。” 裴蔺愕然瞪大了眼睛,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洪宝看起来有些着急,冲着她挤眉弄眼的,最后终于凑到沐奕言耳边说:“陛下,裴大人说,你是不是不想看到他?” 正文 5第 5 章 “这……朕不是这个意思……”沐奕言十分尴尬,急急地辩解说,“朕当然想看见裴大人,日想夜想,想得……” 她立刻住了口,颓然瞟了裴蔺一眼,用手扶住了额:这简直就是越描越黑啊! 屋里一片静默,洪宝呆怔了片刻,终于不忍心地扭过头去,只说要去沏茶便溜出屋子不见了。 裴蔺看着沐奕言沮丧的神情,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丝笑意:“陛下这是在和臣开玩笑吗?臣怎么觉得陛下连看臣一眼都懒得看,害得臣一直以为,陛下必定是为了臣踢的那一脚太狠了,才对臣心怀芥蒂。” 往事立刻浮上心头,两个人对望一眼,又迅速地调开目光。 那是先帝还在的时候,沐奕言第一次奉召上朝听政,她为此琢磨了一个晚上该如何让沐天尧收回成命。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到了朝房,第一眼先瞅见了俞镛之,惊为天人,扑上去按在墙上摸了一把脸,;第二眼瞅见了裴蔺,亲切无比,一不做二不休也按在墙上,对准那前世万人迷的嘴唇狠狠地亲了下去,裴蔺猝不及防,被她亲了个正着,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一脚踹在了沐奕言的小腿上…… 全朝房鸦雀无声,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前一刻还被人下注说是咸鱼翻身的四皇子立刻被先帝责令闭门思过,风流断袖的威名立刻经由朝房传遍整个后宫乃至京城,她也被誉为“扶不起的阿斗”,被那些在背后虎视眈眈的人彻底鄙弃。 “怎么可能!”沐奕言讪讪地道,“朕对裴大人做出如此无状之举,心中愧疚难当,才会无颜以对。” 说着,她目光游移着,最后情不自禁地落在了裴蔺的唇上。 裴蔺被她看得耳根有些发红,强自镇定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臣早已忘记,陛下不必介怀……” 沐奕言心中大喜,裴蔺算得上是朝中重臣,又是六公主的表亲,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能够一笑解恩怨那是再好不过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道:“真的?那可太好了,朕最近一直在犯愁,怎么向裴大人赔礼道歉,要是你实在不能消气,顶多朕让你亲回来就是了……” 裴蔺哭笑不得:“陛下言重了。”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神色终于正常了起来,洪宝也端进了几碟小吃和一壶花茶,张罗着让沐奕言填点肚子。 裴蔺又拿起了那本奏折,想再和沐奕言仔细商讨一下,沐奕言却瞧都不想,顺手便抽了过来,拿起笔来在上面画了几笔,拿开来在眼前欣赏了片刻道:“裴大人,你看我准奏二字写得如何?” 上面的字一笔一划的,最后“奏”的一撇还拖得长长的,完全没有构架。裴蔺的眼皮跳了跳,看着沐奕言稍带热切的目光,违心地道:“还算不错。” 沐奕言的嘴角矜持地翘了翘:“还是裴大人识货,朕也觉得朕写得很不错,俞大人就没你有眼光。” 就这样,裴蔺一谈正事,沐奕言不是头痛便是脚痛,或是随便拎些风花雪月的来搪塞,末了更是一句“裴大人做事,朕放心的很”便打发了裴蔺,可若是裴蔺聊些市井杂事趣闻,沐奕言的眼睛便有些发亮,尤其是裴蔺自幼生长在南疆,那里的风情和京城迥异,更有蛮、夷、羌、苗等各个部落,各种趣事让沐奕言听得悠然神往。 末了,沐奕言忽然想到了什么,关切地问道:“裴大人只身一人来到京城,远离父母亲人,过得惯吗?有没有想过回去?” 裴蔺怔了一下,他二年前从镇南王府来到京城参加春试,得中探花,后来蒙先帝慧眼,一路从兵部的一个小吏升到了兵部侍郎,世人都夸他文才武艺出众,艳羡他青云直上,又有谁问他一句过得可好? “一开始来过不惯,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了好一阵子,夜里做梦都梦见父王母后兄长,每晚都想回家,可一到清晨,便又重新雄心万丈了。”裴蔺想起了刚到京城时的狼狈,不禁莞尔。 “比朕好多了。”沐奕言有些颓然。 裴蔺有些不解,宽慰说:“陛下是不是觉得身负重任有些惶恐?陛下放心,臣等都受先帝知遇之恩,必将尽心辅佐。” 沐奕言摆了摆手,压低声音说:“裴大人,说实话,朕这个皇帝做得没趣的很,还不如以前四皇子的时候有个盼头。” 裴蔺吓了一跳,旋即回过神来,了然地笑笑说:“镛之对学问严苛了些,须知寓教于乐才能让人不生厌倦之心,陛下要是读得厌了,偶尔也可出宫去散散心,也算得上是体察民情,一得两便。” 简直是知音啊!沐奕言差点热泪盈眶,恨不得握上裴蔺的手晃上几晃:“裴大人真是真知灼见啊,俞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经,你说他长得如此漂亮,平日里多笑笑朕看着也赏心悦目,怎么就一直板着脸呢?” 裴蔺哈哈大笑了起来:“镛之平生最恨别人说他漂亮,陛下小心。” 沐奕言下意识地往门口看了一眼,奇道:“为何?” “听说他小时候体弱多病,俞太傅为了他求神问佛,最后得来一个偏方,将他当作女娃打扮,养到了八岁才恢复男装,听说镛之扮起女娃来简直是粉雕玉琢,雌雄难辨,当的起漂亮这个词。” 裴蔺说的兴起,把俞镛之的老底都扒了。 这件事让沐奕言一直笑到了一直到第二天早朝,一直在脑中想象着俞镛之换成女装的模样。 大殿中俞镛之站在文官中的第五位,一身绯色官服,腰间系着一个金鱼袋,在一群朝臣中风姿卓然。 沐奕言时不时地瞟上他一眼,目光虚应,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满不在乎地半靠在那龙椅之上,居然看起来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几名大臣有事上奏,沐奕言一边听,一边四两拨千斤: “俞大人看该如何处置?” “准奏,就按俞大人说的办。” “凌大人看该如何处置?” “准奏,就按凌大人说的办。” “裴大人看该如何处置?” “准——” 话音还没落,便有人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以为,裴大人所言,并不妥当,羽林军身负皇宫守卫重任,杨钊杨大人虽然武艺高强,但毕竟资历尚浅,还需慎重。” 沐奕言一瞧,正是威武将军应敬仁,他已经年逾六十,长女为先帝的瑜妃,育有三皇子沐奕泠,只可惜在夺嗣之争中被大皇子暗杀,瑜妃因此悲痛欲绝,先帝故去后自请入庙修行。 “应将军所言甚是,杨大人任羽林军左郎将才数月,臣也以为,需再历练些时候。”另一名大臣出列附和,正是刑部尚书卢英燮。 裴蔺怔了一下:“杨大人乃先帝御前带刀侍卫,对宫中防务十分熟悉,这些日子来任左郎将尽心尽力,下官和于大人商议了……” “裴大人,有些事情,不要太过明目张胆啊。”卢英燮捋了捋胡子,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裴蔺的后背一僵,冷冷地道:“卢大人此话何意?” “裴大人年纪尚轻,总不见得你们镇南王府里都是些年轻人吧?总也得有几个德高望重的镇得住场面吧?”卢英燮呵呵地笑了起来,朝着左右大臣看了过去。一旁的几个老臣隐隐露出了忿忿之色,御史大夫吕则豫也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 应敬仁在一旁轻哼了一声,声如洪钟:“就算镇南王府喜好年轻人,那也轮不到镇南王府管到朝廷里来,臣老了,是不是也该给裴大人让个位置?” 沐奕言一听,坏了,这帮老臣挑了裴蔺这个岔子,准备对年轻的大臣发难了! 先帝沐天尧深谙帝王之道,善用平衡之术,宫中嫔妃制衡,宫外朝臣、外戚制衡,他为帝二十多载,帝威甚重,政令通畅,底下大臣都十分敬服。 他在位时,老中青各类大臣各司其职,老的不至于倚老卖老,年轻的也多有出头机会,朝中算得上是生气勃勃。 可到了最后,沐天尧一下子病倒,最后不得不让沐奕言即位,沐奕言背后无人撑腰,一些老臣的势力都盘根错节,一个弄不好,沐奕言便有可能成为老臣手中的傀儡。 不得不说,沐天尧为了这个煞费了心机,临终前提拔了好些信任的年轻重臣,俞镛之、凌卫剑、裴蔺……更是为沐奕言指了好几位翰林院的学士、侍读,期望她早日能培植自己的势力,站稳根基。 吏部尚书是凌卫剑,六公主沐语之的驸马,沐语之和沐奕言算得上亲厚;中书侍郎是俞镛之,俞太傅之子,这两位都是科班出身,两任状元,在文官中也素有威望,这次文官的调任倒是没出什么大岔子。 而裴蔺只是兵部侍郎,并无军功在身,在武将中资历还是不足,兵部尚书于之成正好告病,这下好了,这些老臣拿他开刀来了。 眼看着裴蔺的脸都白了,沐奕言清咳了一声,笑嘻嘻地问道:“咦,卢大人,朕听说你前几日刚刚娶了个小妾,年方十八,可有此事?” 正文 6第 6 章 卢英燮有些莫名其妙,躬身回禀道:“是,臣的确娶了一个小妾,不过这种风月之事,不登大雅之堂,放在朝堂上来说不是太合适,臣就私享不禀告陛下了。” 他的话中带着几分调侃,神情轻松自在,一旁交好的大臣们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沐奕言不以为杵,也笑嘻嘻地说:“卢大人应该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吧?不知道为何要娶个十八岁的小妾,相差甚远啊。” 卢英燮笑着说:“陛下,臣的夫人和臣年岁相当,贤良淑德,臣向来敬重的很,只是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平日看着赏心悦目,何乐而不为呢?” 沐奕言斜靠在龙椅上,嘴角挂着一抹暧昧的笑容道:“你瞧,卢大人你都喜欢年轻貌美的,看着赏心悦目,何况是朕呢?朕一瞧下去,幸好有俞大人、凌大人在,不然,朕连早朝都不想上了,老少搭配,干活不累,裴大人的安排,甚合朕的心意,羽林军负责皇宫防务,朕必定要三不五时地去瞧一瞧,中郎将自然要年轻,最好还能俊美些,让朕看着舒坦,卢大人你说是不是?” 卢英燮万万没想到沐奕言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胡搅蛮缠的话来,怔在原地:“这……陛下……” “就像卢大人说的那样,卢大人对正室无比敬重,朕对你们这些肱骨之臣,那简直是敬重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应老将军,战功赫赫,威震大齐,朕做梦都想跟着老将军一起去大杀四方啊!”沐奕言的眼神热切地看向应敬仁。 应敬仁只好躬身应道:“陛下谬赞了。” “朕赶明儿就让杨钊杨大人向应将军多多请教,中郎将嘛,当然比不上应老将军,裴大人你也别忘了多提点一下杨大人。这事我看兵部的任选很不错,就是杨钊不够俊美些,不过,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嘛,就这么定了。哎呀,瞧朕,说着说着就扯了一大堆,好了,诸位大人还有何要事?没得话就散了吧,朕头疼得紧。” 沐奕言站了起来,一旁的洪宝立刻机灵地上前扶住她,高喊一声:“散朝!” 眼看着沐奕言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上,众大臣一片哗然,鄙夷的有之,叹息的有之,几名老臣面面相觑,虽然沐奕言捋了一把老臣们的顺毛,可是居然将妻妾后院来比作朝政,还需朝中大臣年轻俊美些让他赏心悦目,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该感慨一下这景武帝太过荒诞。 一旁的俞镛之脸色有点发白,先帝将沐奕言的教导之事托付给俞太傅和他,沐奕言说的话,就好 像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一样,令他颜面扫地。 “佩服啊佩服,下官细看,群臣之中,当属俞大人最为赏心悦目。” 一旁有个声音半开玩笑地说着,俞镛之一看,正是御史大夫吕则豫,洛太妃之兄,七皇子之舅。 俞镛之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吕大人怎么也忽然在意起这些皮相之事来了。” 吕泽豫的脸一僵,他的妹妹洛太妃花容月貌,偏生他长相普通,小时候经常被人笑话是捡来的,这容貌便成了他的一个忌讳。不过,他为人圆滑,向来不会和别人起正面冲突,便打圆场般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佯做亲切地拍了拍俞镛之的肩膀:“不在意不行啊,怪不得当初陛下一入朝房俞大人便入了陛下的眼,其中果然有玄机啊!” 吕泽豫大笑而去,俞镛之咬紧了牙关,他何曾听过这样带侮辱的话语?特别是从这个向来有些嫌隙的同僚口中。 他下意识地朝着沐奕言离去的背影看去,胸口有一种冲动,恨不得冲上去挖开沐奕言的脑袋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何堪大用!” 许是他的脸色太难看,一旁的好友吏部尚书凌卫剑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若有所思地看着沐奕言的背影道:“镛之,别恼了,我看不见得……” 沐奕言自然不去理会身后那些朝臣的闲言碎语,从金銮殿出来,她估摸着俞镛之今天一定不想见到她,便换下朝服,怡然自得地享受春光去了。 刚刚走到御花园,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洪宝去御厨房取了几份小点心,一路朝着重华宫而去。 重华宫是未成年皇子的居所,在皇宫的东边,离国子监仅几步之遥。里面现在住着七皇子沐奕啸和八皇子沐奕阳,一个八岁,一个六岁。 门口的守值太监正要通报,沐奕言“嘘”了一声,慢慢地往里走去。 “哎呀烦死了,都在屋里闷了两天了,什么时候能让我出去啊!”一个清脆的小男孩的声音响起。 “七殿下你病了,奴才已经和国子监那边告了假了。” “我已经好了,皇帝哥哥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沐奕啸忿忿地说。 “七殿下还是谨慎些好,不然太妃娘娘要责骂奴才了。” “她又不在,你们不和她说就是了,我要去校场,可不能让八弟抢到我前头去了。” …… 沐奕言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轻咳了两声,立刻,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屋里窜了出来,欢快地扑到了她的身上:“皇帝哥哥,你怎么来了,我要去和师傅打拳,他们不让我去!” 沐奕言将他抱了起来,在他肥嘟嘟的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听说七弟病了,朕心疼得很,来瞧瞧。” “病了皇兄才会来看我吗?”沐奕啸的眼珠一转。 “调皮鬼,在动什么歪脑筋?”沐奕言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想朕了就托人带个信来。” 沐奕啸抱着她的头蹭了蹭,差点把她的发冠蹭了下来,一旁的奶娘叫了起来:“哎呀七殿下不要冲撞了陛下!” 沐奕言把沐奕啸放了下来,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这一阵子有没有好好读书?别尽想着打拳习武,书读得好很要紧。” 沐奕啸骄傲地扬起了下巴:“先生说我是这么多人里面读得最好的,八弟也比不上我,先生还读了我写的文章给他们当范文。” 沐奕言嘉许地摸了摸他的头,拉着他往院中走去:“来,今天太阳这么好,你到屋子外面晒晒,能长得高。” 沐奕啸挣脱了她的手,一个侧翻站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引得一旁的嬷嬷太监连声惊叫。 “皇兄你别老是嫌我矮,你看,我已经长高了好多,”沐奕啸在自己的头顶比划了一下,“原来我站在这里只到你的胸口,现在快到你脖子了!” “好好好,七弟最高,七弟以后肯定比朕高!”沐奕言哄道,“快下来,朕给你带来了好吃的。” 手下的人立刻张罗着摆上了桌椅,洪宝把小吃往桌上一放,沐奕啸快活地爬上了椅子,抓起一块龙须酥便往嘴里塞。 一旁的奶娘战战兢兢地看着沐奕言,欲言又止。 “慢些吃,小心噎着。”沐奕言宠溺地看着他,“平日里都饿着不成?” “真好吃!”沐奕啸的双颊都鼓了起来,略带委屈地说,“他们都不让我吃这些东西。” 奶娘立刻叫起屈来:“太妃娘娘说了,不许给七殿下吃乱七八糟的东西,怕殿下吃坏了身子。” “偶尔吃一下,不可贪嘴,你母妃也是为了你好,”沐奕言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是皇兄,臣弟遵命!”沐奕啸小大人一般立正站好,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吃完了零嘴,沐奕阳也回来了,一见沐奕啸坐在沐奕言的腿上听故事,气得鼓起了嘴,飞扑上前拽着沐奕言的一个衣袖嚷嚷着说:“皇帝哥哥偏心!明明是我比较小,我要坐在腿上!” 沐奕啸嘲笑说:“八弟你太胖了,只怕皇兄抱不动你。” 沐奕阳长得略胖,个子不及沐奕啸体重却一般模样,他闻言立刻恼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抽噎着说:“皇帝哥哥,七哥他老是欺负我!” “羞羞羞,动不动就掉金豆豆,你一定是个女孩子!”沐奕啸狡诈地说。 沐奕言立刻把沐奕阳抱在了左腿上,沐奕阳身子还没长开,身上还带着点奶味,沐奕言很喜欢这味道,哄着说:“不哭不哭,八弟还小,长大了就像男子汉了。” 沐奕阳的目的得逞,立刻收了眼泪,脆生生地喊:“皇帝哥哥你在讲什么?是不是那个猴子的故事?我也要听。” 就这样,沐奕言在重华宫呆了近两个时辰,陪着两个小家伙讲故事玩把戏,挖洞捉虫,上树抓鸟,一直等用罢了午膳,两个小家伙去午睡的时候,才脱身出来。 自从两个皇子搬进重华宫后,沐奕言一个月总要花个两三天时间在他们身上,洪宝实在有些纳闷,这次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地抱怨说:“陛下,你对两个小殿下好谁看得到?洛太妃还不是提防你得紧?” 沐奕言掸了掸被两个小孩皱巴巴的衣服,站在重华宫的台阶上,悠然望着远处湛蓝的天空。 洪宝越发地生气起来:“从前陛下你一个孤苦伶仃的时候,又有谁来看过你?现在陛下的好心,也只怕有人当成了驴肝肺。” 洪宝唠里唠叨地说了半天,却没听见沐奕言有什么反应,不由得抬头一瞧,只见沐奕言正痴痴地看着远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一棵老槐树下正站着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和别人说话,他的衣袂飘飘,身形淡漠而清冷,春风吹拂之处,满树的槐花纷纷而落,衬得那人仿佛谪仙一般。 洪宝叹了一口气,这不正是自家主子的克星俞镛之俞大人嘛!他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叫道:“陛下……” 沐奕言骤然回过神来,掩饰地笑了笑说:“咱们快走,俞大人现在一定不想看到朕。” 洪宝有些心疼地说:“陛下你这是何苦?见了俞大人,总是故意惹他不开心,不见俞大人的时候又……” 沐奕言正色说:“洪宝,你不懂,这就是情趣,有些喜欢,只能放在心底。” 正文 7第 7 章 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的那一瞥,让沐奕言太过失神,回到点墨阁后,她一直有些仄仄的,书看不进,文章写不出,奏折不想批。 心爱的话本都被俞镛之收走了,她百无聊赖地在屋里走了几百个来回,断然大喝一声:“洪宝,帮朕找件便服,朕要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自从坐上这把龙椅之后,唯一的好处就是,只要她不怕大臣们的唠叨,出入皇宫比起从前来自由了好多。 内宫总管太监于鲁安排好了一切事宜,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后叮嘱了几句,于鲁曾是贴身伺候先帝的太监,深得先帝信任,在后宫中甚有威望,先帝驾崩后便升任了总管太监。 沐奕言穿着一身便服,摇着一把纸扇,她原本就生得眉清目秀,一身清贵之气,身后的一群小厮和侍卫,走在大街上,就好像哪里来的俊俏贵公子,惹得街上一些小娘子频频看了过来。 这么些年来,沐奕言一直关在深宫中,不敢行差踏错,鲜少有出宫的日子,这算得上是她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走在这古京城的大街上,看着什么东西都有些好奇。 古玩店里买了两个玉佩,书肆里淘了好些个难得一见的话本,杂货铺里盯着几个玩具看了好一会儿,只可惜,那种类似于九连环和华容道的智力玩具,她怎么也解不开,只好忿忿地出铜板买了下来,准备去操练一下那两个未成年人的头脑。 不一会儿的功夫,她身后的随从手上便拿满了东西,她也有些疲乏,眼看着天色将晚,便顺手指了一家酒楼,准备到里面去歇歇脚。 酒楼的生意出奇得好,大堂里坐满了人,迎客的小二一见架势便知道这群人有来头,便陪着笑往楼上请:“这位公子,真是对不起,今儿个的包厢都满了,不过也不能让公子在下面挤着,请到三楼去歇歇脚,那里清净,什么时候有包厢了小人来请。” 三楼比大堂小了很多,不过胜在幽静、雅致,正南面的墙上供着财神菩萨,旁边是几盆大大的盆景,中间几支熏香正燃着,一股浅浅的香味扑面而来;四周墙上挂了一些字画,整个空间用几张屏风拦了开来,通透又互不打扰。 小二上了几碟花生、瓜子,又沏了一壶茶,退了下去,沐奕言负着手看了一会儿字画,刚想去临窗的地方瞧瞧风景,忽然听到屏风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有些好奇,探头一看,只见里面摆着一张小方桌,有个人背对着她正在浅酌。 沐奕言一时兴起,学着话本里风流公子的模样,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笑嘻嘻地问道:“这位兄台真是雅兴,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喝一杯如何?” 那人缓缓地回过头来,双颊酡红,一双眼睛仿如浸了水的黑葡萄,幽深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半晌,他的眉头稍稍皱起,疑惑地问:“我是眼花了吗?你怎么在这里?” 沐奕言愣了一下,喝酒的居然是裴蔺,看他的模样,应该是有些微醺了,居然见了她都不站起来见礼。 她有些好笑,自顾自地走到裴蔺的对面坐了下来,叫来小二,斟上了一杯酒,浅饮了一口,酒香阵阵,入口甘醇,她惬意地长叹一声:“好酒!裴兄你不够意思啊,有好东西也不和小弟共享。” 裴蔺晃了晃脑袋,脑中稍稍清明了些,这才回过神来,想站起来见礼:“陛陛陛下……” 沐奕言摆了摆手:“小弟姓沐,裴兄要是不见外,就喊我一声沐弟吧。” 裴蔺的舌头打了个弯,半晌才笑道:“好,沐弟,为兄敬你一杯,先干为敬了。” 说着,他拿起酒盅,一仰脖,一杯酒便下了肚。 这幅模样,怎么看都有点借酒浇愁的味道,沐奕言心中狐疑,照理说,早朝时的那点小风波不应该会让他难过成这幅模样,难道是他碰到了什么其他的难处? “这佳人斟酒,才有暗香盈袖,裴兄怎么就一个人对月独酌?”沐奕言试探着问道。 裴蔺怅然地望向围栏外,目光落在某个不知名地地方:“佳人不知何处去,未留浅香萦我身……” 这话酸溜溜文绉绉,活脱脱一个身陷情网的痴情男子。沐奕言的心中五味陈杂,偶像居然有心上人了,还为情所困!谁家的姑娘胆子这么大,真想拖出来好好训诫一顿,要知福惜福懂不懂?这么好的男人提着灯笼都找不到,要是她的话……哼! 她腹诽了片刻,终于起了几分八卦之心,兴致勃勃地问:“裴兄有心上人了?说说此人长得如何?是哪家闺秀?小弟来帮你推波助澜一把就是了。 “她的个子这么高,她的模样……”裴蔺比划了一下,眼神有些迷茫,想了半天才苦笑了一声,“我都快忘了,她当时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裙子,光着脚丫,脚上带了一串银色的脚链,一双眼睛十分漂亮,一笑起来便弯弯的,就好像,就好像……” 裴蔺的目光梭巡了片刻,落在了沐奕言的脸上,忽然之间,他的眼睛一亮,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刚想冲着沐奕言伸出手去,却又颓然跌坐了下来:“不对……不可能……” 沐奕言呆住了,一时之间心脏怦怦乱跳,手脚发软,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都过去这么久了,连模样都忘了,就算你再见到她,说不定已经压根儿都不喜欢了……” 裴蔺捋起衣袖,替她斟上了一杯酒,又拿着自己的酒盅轻碰了一下,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沐弟,你有没有心上人?” 沐奕言想了想说:“从前有一个心里很喜欢的人,就算每天偷偷看着他,也觉得心里很快活。” 裴蔺又一饮而尽,声音有些凄凉:“是啊,我也是这样想,我从南疆跑到这京城,埋首苦读,官场沉浮,就是为了能够再见她一眼,就算她已经罗敷有夫,或是心中另有他人,只要能偶尔看到她,我也满足了,可是,为什么老天爷偏偏要这样捉弄我,连人影都找不到。” “当啷”一声,沐奕言的酒盅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她尴尬地笑了笑:“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裴蔺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念叨着:“那年我送六公主回京,先帝在宫中为我洗尘,来了好多宫里宫外的家眷,吃到一半,我有些气闷,便到了外边,不知怎么就走进一个竹林,她在里面在跳舞,就好像误入凡尘的仙女一样……” 沐奕言咳嗽了起来,狼狈地四下瞧了瞧,想要找个什么地方去避一避。 “我一见她,心里好像就被什么撞到了似的,满心想要亲近她,她一开始有点害怕,后来就好了,和我聊了很久,还说她也很喜欢我,要是有缘的话一定会再见面的……” 沐奕言急急地站了起来:“哎呀裴兄,看我这记性,我还有要事……” 裴蔺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一拍桌子怒道:“沐弟,难道你也要和我生分吗?我裴蔺又怎么了?镇南王府又怎么了!” 沐奕言心中叫苦不迭,还想解释,裴蔺上前就拽她的衣袖,生气地说:“不许走,你要是走了,以后就别叫我裴兄!” “你……你先撒手,我坐下来还不成嘛!”沐奕言拼命地扯着自己的衣袖,裴蔺一松手,她蹬蹬蹬地后退了两步,一下子坐倒在地上,一时之间,眼前金星乱冒。 裴蔺揉了揉眼睛,好像在奇怪怎么人忽然不见了,半晌才踉跄着走到她身旁,嘟囔着去扶:“沐弟你真是调皮,快回来,我心里闷得慌。” 外面的侍卫和洪宝闻声疾步走了过来,一见这情景,都有些不知所措,沐奕言忍痛挥了挥手,把他们重新赶了回去。 “好好好,你说就是,我听着,不许动手动脚的,”沐奕言推了他一下,气急败坏地说。 “我知道,他们都在怀疑我,怀疑我一个镇南王之子,眼巴巴地跑到京城来干什么,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瞧今早那些人的嘴脸,镇南王府……”裴蔺呵呵笑了起来,“我居然还不知避讳,前几日还傻呵呵地对陛下说,我很想南疆,你说这世上怎么有我这种傻瓜?” 沐奕言顾不得生气了,立刻劝慰说:“怎么可能,谁吃饱了饭这么撑的,那些小人之心不必去揣测。” 裴蔺定定地看了过来,沐奕言立刻垂下头去,装作喝酒的模样。 “你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裴蔺的声音低沉,仿佛在她耳边絮语似的,“你没有对我们镇南王府有所忌讳?” 沐奕言愕然抬起头来:“我忌讳你什么?难道还忌讳镇南王府会——”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这一刹那,她忽然想了起来,沐天尧在临终前曾为他写下了一封信,让她看完后熟记烧毁,在信里,他分析了朝中各个重臣,裴蔺也在其中。 “此子能力卓绝,文武兼修,但不可过于重用,切记切记!” 读到这一条时她还想了一会儿,裴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照理应该是很受沐天尧器重,这样的批语让她有点捉摸不透。后来这封信被她烧了,她原本就无心政事,看过也就忘了。 现在想来,沐天尧很早就已经对裴蔺有提防之心了! 沐奕言倒吸了一口凉气,硬着头皮把话说了下去:“会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不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如此疑神疑鬼,倒不像个坦荡磊落的男子汉……” 裴蔺又惊又喜地看着她,晕乎乎地便朝着她靠了过来,伸手去揽她的肩膀:“好,就算世人皆疑我,有你这句话,我也值了!” 沐奕言侧身一让想要避开,可裴蔺的身形一晃,左手一拐,哥俩好似的揽住了她的肩膀,得意地一笑:“沐弟,你还说我,你看你这么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来,我们来干一杯!” 沐奕言的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哈哈大笑着也反手搭上了裴蔺的肩膀晃了晃:“好,难得和裴兄交心,当浮一大白!” “叮”的一声,两个人又干了一杯,裴蔺的眼睛有些发直,直愣愣地盯着沐奕言看了好一会儿,指着她笑道:“沐弟,我怎么眼花了,你长得好像……好像……” 沐奕言一着急,用力在他的脑门上拍了一下:“你醉了,快躺下歇会吧!” 裴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正文 8第 8 章 交代了小二给裴府送信,好好看顾裴蔺,沐奕言做贼一样带着一伙人偷溜出了酒楼,歇脚没歇成,倒惹来一身麻烦,她心中难免忿忿。 大街上暮色初上,炊烟四起,沐奕言腹中饥饿,却也不想再找个酒楼吃饭,便指派着洪宝去买点什么小吃填填肚子。 洪宝好一会儿都没回来,沐奕言四下张望,忽然看见转角处摆了一个小摊,摊主正在摊煎饼,铁板上的嗞嗞声传来,落在耳中顿时让她咽了一下口水。 她兴致冲冲地走了过去叫道:“老板,这个煎饼我要……” 话音未落,只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疾驰而来,“吁”的一声,停在摊主面前,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摊主,来个煎饼!” 沐奕言有些恼了,抬头朝着那声音看去:“喂,你这个人有没有修养?先来后到这个词听说过——” 她的话戛然而止,只见离她几步之遥,一个男子一身黑色锦衣,一件大氅随风轻摆,宽肩窄腰,胯下一匹毛色黑得发亮的骏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萧杀冷酷之气;再细看几眼,那人的脸庞仿如刀削斧刻一般,轮廓分明,双眉犹如一道利剑,双眸居高临下地朝着她瞟了过来,那目光所到之处,仿佛一把利刃划过肌肤。 沐奕言呆了片刻,忍不住在心中惊叹了起来:今日出来可真是赚到了!居然看到了这么一个一等一的美男子! 那男子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掠而过,旋即冷冷地看向摊主,那摊主两下相较,自然乐不颠颠地越过了沐奕言,殷勤地将热腾腾的煎饼朝着那男子递了过去:“这位爷,您用着。” 虽然是美色当前,可肚子的抗议也很重要,沐奕言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拦,笑吟吟地朝他抛了媚眼:“这可不行,万事讲究个先来后到,这个是我的,这位公子,如果你想吃,不如和我陪个小心,倒是可以匀你一半。” 话音刚落,沐奕言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上一凉,手中的煎饼被一条马鞭卷住着,朝着半空飞了过去,旋即,叮当一声,几个铜板和一个银裸子落在了她的脚旁。 “赔你。”那男子冷冷地道。 沐奕言愕然瞪大了双眼,不假思索地冲着那鞭子跳了过去:“士可杀不可饿,你们都杵着做什么?给我抢回来,抢回来一人赏银十两!” 一旁的御前侍卫早就跃跃欲试,这一声令下,四个人身形立变,两个护着沐奕言,另两个朝着那男子攻去。 那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一按马鞍,身子疾如闪电地左右一侧,那黑色大氅随风翻飞,露出了里面的一身劲装,沉声道:“你们是何人?胆敢在天子脚下撒野?” 沐奕言趁机伸手一捞,正好抓住了那马鞭上的煎饼,那男子回过神来,用力一扯——煎饼掉地上了! 两个人盯着地上的那一摊东西,脸色都十分难看,片刻之后,几乎异口同声地冲着那摊主叫道:“再来一个!” 那摊主早就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最……最后一个了……没料了……” 沐奕言深吸了一口气,弯腰从地上拿起了那个银裸子,放在手上掂量了几下,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位公子,难道天子脚下容得了你强买强卖?来,快和小爷说声对不起,这过节就算是掀过去了。” 那人的目光如炬,将沐奕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好胆量,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居然还敢如此放肆,看来这京城的风气是要好好整顿一下了。” 沐奕言口中啧啧了几声:“口气好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这天下之主呢……” 那人的脸色一变,斥道:“一派胡言!” 还没等沐奕言回过神来,眼前一花,几声惊斥和兵刃交击之声传来,她定睛一瞧,那男子已经策马绝尘而去。 沐奕言惊魂方定,朝着自己胸前一看,只见外袍上已经被剑尖刺了五个小孔,就好像一朵梅花,其中四个小孔都整整齐齐,唯有第五个,可能是分神应付侍卫,略有偏差。 侍卫们持刀围在她的身旁,脸色发白,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硬着头皮道:“属下护卫不力,请陛下责罚。” 沐奕言盯着那梅花欣赏了片刻,抬起眼来淡淡地说:“漂亮,赶明儿把这身袍子去点墨阁挂起来,给杨钊瞧瞧。” 这趟微服私访倒是精彩,沐奕言回去后第二天就叫来了新上任的羽林军中郎将杨钊,她别的不怕,唯独怕自己秘密被人拆穿,到时候死也死不痛快。 杨钊看着那件外袍眉头深皱:“陛下,要刺出这么一朵梅花倒也不难,难就难在时间和力度的把握上,此人招式精巧,能使出这一招的全京城不会超过五人,不过从这梅花的形状看,他的力度过重,显然并不精于剑术,平日里可能惯使重兵器,对了,陛下这衣袍从何而来?” 沐奕言自然不会让他知道是昨日遇险了,支吾了两句,正色道:“杨大人,朕只问你,要是这一剑朝朕刺来,你挡不挡得住?” 杨钊点头道:“臣自然不会惧他,裴蔺裴大人的剑术应该也能和他一博。” 沐奕言心头一松,不过转念一想,这两人又不可能一直跟在她身旁,打得过又有什么用? “不过陛下放心,这种高手不多,一对一打不过,几个侍卫一联手,便能立于不败之地。”杨钊劝慰道。 沐奕言颇有些失望,沉吟了片刻道:“不行,朕要重组亲卫队,兵不在多贵在精,朕要找一个高手,带出去也威风一点,偶尔也可以横着走走。” 杨钊惊愕地看着她,他跟着沐天尧日久,为人沉稳,一时之间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背了,这感情御前侍卫就是让沐奕言横着走的道具? 一连几天,沐奕言一有空就在羽林军里泡着,跟着几个都尉,看将士们操练习武,美其名曰要发现人才;几个御前侍卫也被她凑成几对,捉对儿在殿前厮杀。 那些都尉和侍卫苦不堪言,一个个都跑到杨钊跟前诉苦,杨钊为此甚为头疼。 俞镛之不知道是公务繁忙,还是对她彻底失望了,这几天都没来点墨阁,每日早朝上遥遥相望,俞镛之不是垂首而立,便是目光漠然,沐奕言看了心里一忽儿喜,一忽儿忧,喜的是没人来管她,她怡然自得,奏折就按照尚书台的批复,该写的文章,该背的书都束之高阁;忧的是这一等一的男色曾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就算摸不到,看着也心里欢喜,现在却渐行渐远,令人徒生伤感。 这天,杨钊托人来请,说是为她选拔了几名高手,在羽林军左骁营的校场上等她最终定夺,沐奕言听了十分振奋,把奏折一丢,便兴冲冲地领着洪宝往校场赶了过去。 校场里约莫有数十名将士,兵容齐整,杨钊身着盔甲,精神抖擞地站在前方迎候着。 待选的高手一共十位,前来参见,沐奕言一一看了过去,心里难免有些失望,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长得乏善可陈,别说和裴蔺、俞镛之比,就连杨钊都比不上。 她打起精神,看了两场比试,那拳脚功夫一来一往,架势沉稳,一点儿都不好看,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问道:“杨大人,有没有打得好看点的?” 杨钊楞了一下,真功夫不比花拳绣腿,讲究的实用、快速,真正的高手内力比拼时,更谈不上好看,却比街头那耍大刀的要险上百倍。他刚想解释,忽然,旁边列队的将士中有人嗤笑了一声。 沐奕言朝着那声音的来处看了过去,忽然,一个脸庞落入了她的视野,她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失声叫道:“你——” 杨钊立刻训道:“何人在圣前失仪?还不快快退下。” 那人挑了挑眉,面上一片不驯之色,杨钊瞪了他一眼,那人倏地便垂下头来,沉声道:“是,陛下恕罪。” 沐奕言的脑中一片空白,指着那人,嘴唇微颤,往前走了一步,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来:“你——是谁?” 杨钊赶紧劝:“陛下,他是个新提拔上来的都尉,粗人一个,不懂礼仪,还请陛下不要怪罪,回去我便打他几个军棍,让他长点记性。” 沐奕言的喉中卡住了,张了张嘴,一把抓住了杨钊的衣领怒道:“他叫什么,快让他出来!” 那人闻言立刻抬起头来,两步便走到了沐奕言面前,满脸愠色,单膝跪地冷冷地请罪:“卑职袁骥,参见陛下,适才是卑职圣前失仪,陛下如要怪罪,就罚卑职一人就好,不必迁怒杨大人。” 沐奕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只见他眉眼桀骜,目光锐利,带了一种粗犷的美感,唯有中间的鼻子十分漂亮,鼻梁挺直,不偏不倚,顺势而下,在末尾处略略勾起后便戛然而止,将那份粗犷冲淡了不少,凭添了几分秀色。她曾经取笑过这鼻子好几回,说是这只美鼻可以去做韩星们美容的范本。 “青鸿……哥……”她喃喃地叫道,闭了闭眼,重新看向那双眸子,只见那酷似的眼中掠过几分轻蔑和愤怒,她这才猛然惊醒,这不是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好友郑青鸿,只是一个长得和他酷似的古人罢了。 正文 9第 9 章 气氛有些凝重,杨钊在一旁暗自着急。这袁骥是从西北军中调任过来的,照军籍登入名册上来看,自十八岁就从军,八年多来一步步靠着军功升上了都尉之职。半年前,沐天尧驾崩,大齐的军队进行了一次调防,此人就是从那个时候进入了羽林军。 袁骥在行军布阵上很有一套,带的兵个个都很出类拔萃、军纪鲜明,为人虽然有些桀骜不驯,但低调不张扬,沉稳不嚣张,在左骁营稳扎稳打,很得杨钊和部下的信任。 今天袁骥怎么会如此沉不住气,杨钊心里有些纳闷,虽然沐奕言并不是个严苛的君王,可如此失礼,保不住会影响他在军中的仕途,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眼看着沐奕言定定地看着袁骥沉默不语,杨钊心中惜才,假意训道:“知错就好,以后需谨言慎行,快退下吧。” 沐奕言恍然回过神来,低声道:“别……你……叫袁骥?起来说话。” 袁骥站起身来,沐奕言这才发现,他的身材高大,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半头。 “是,左骁营都尉袁骥。”袁骥沉声答道。 “你过来些,到朕的身旁来。”沐奕言不舍得让他离开,虽然他不是郑青鸿,可是,能多看两眼也是好的。 袁骥的脸色变了变,眼中流露出愤怒的眼神,语气生硬地道:“卑职圣前失忆,陛下若要责罚,卑职无话可说,但请陛下不要羞辱卑职,更不要羞辱我们这些武将。” 沐奕言愕然:“朕……朕怎么羞辱你们了?” “陛下这是挑选高手组亲卫队,又不是看街头杂耍,若是要打得漂亮,不如请戏班子过来演一场武戏,一定比我等好看上千倍百倍。”袁骥气冲冲地道。 沐奕言恍然大悟,朝着那比试的几个人看去,果不其然,好几个的确眼中带着忿忿之色。她立刻拍了拍脑袋,笑吟吟地站了起来,朝着袁骥深深地鞠了一躬:“袁都尉,你说的很对,是朕疏忽了,朕不懂武技,隔岸看花,总以为越漂亮的越珍贵,却不知道真正的好东西,那是要细细品味的,你说是不是?” 袁骥呆了呆,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这年青帝王是在说反话吗? “不过,袁都尉你有句话却没有说对,”沐奕言亲切地上前,心里很想象从前一样去揽他的肩膀,不过手到一半,缩了回来,虚扶了他一把,“朕对你们这些武将却没有半分轻视之意,朕从小体弱,最羡慕的便是象爱卿们这样,踏马比箭,快意恩仇的高手,大齐的百姓,大齐的江山,全靠诸位爱卿看守,朕在这里多谢了!” 沐奕言的语声朗朗,回荡在校场上,听得围观的将士热血沸腾,自太祖平定江山之后,太宗帝注重民生,推行仁政,隐隐有重文轻武的苗头,景文帝沐天尧延续了太宗的政令,同级的武将,总矮了文臣一头。 “愿为陛下尽忠,为大齐尽忠!”校场上,众人齐声应道,声音铿锵有力。 袁骥激动地朝着沐奕言半跪了下来:“陛下英明,是我等之福,卑职愿为陛下尽忠,为大齐尽忠!” 沐奕言趁机把他扶了起来,拉着他走了几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袁都尉,说句实在话,朕的确看不懂,不如请你在朕的身旁讲解讲解,也好让朕长长见识。” “是。”袁骥应声站在了她的身旁。 场上的比武重新开始了,袁骥在一旁细细地讲解了起来,他的言语不多,但句句正中要害:这一拳虽然直直地递了过去,但后手有数个变化,将对手的左右两路都封死;那一脚虽然直奔心窝,但厉害的却是右手,即将从后背偷袭对手的太阳穴;两人双手相贴绕圈奔走,乃是在内力比拼…… 沐奕言听得津津有味,等到十个人轮番比试完毕,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袁都尉,看你说得头头是道,一定也是身手不凡,能为朕露两手吗?” 袁骥怔了一下,点头道:“卑职精于箭术,不知陛下有没有兴趣?” “袁都尉就不要藏拙了,我看你对各门各派的拳脚功夫都了若指掌,想必一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一个声音响起,只见裴蔺饶有兴趣地从他们身后走了上来,想必已经在一旁看了很久。 沐奕言的头皮发麻,目光略有些不自然地掠过裴蔺,呐呐地道:“裴大人你也来了……” 裴蔺神情自若地走到沐奕言身旁,行礼道:“陛下要挑选贴身亲卫,臣倒也会上几手拳脚,便向杨大人毛遂自荐了一把,替陛下来把把关。” 沐奕言幽怨地朝着杨钊看了一眼:你把他叫来凑什么热闹! 杨钊喜滋滋地凑了过来:“陛下,裴大人是南疆第一高手的高徒,一手剑法出神入化,臣都只能望其项背。” 沐奕言忍不住摸了一下脖子,苦笑着说:“裴大人,你这样文武全才,岂不是让我们都自惭形秽?” 裴蔺盯着她看了一眼,嘴角浮起了一丝浅笑:“陛下多虑了,就算臣再文武全才,也只愿为陛下牵马坠蹬,就好像袁都尉一样,袁都尉,你说是不是?” 袁骥点了点头,豪气丛生:“裴大人说的是,卑职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就让卑职献丑,博陛下一笑!” 说着,他便疾步走到校场旁,随手挑了一匹马,将弓箭往身上一背,脚下一使力,立刻,那马顺着校场疾驰了起来。 马速奇快,袁骥在马上上下翻飞,时而窜入马腹,时而藏身马侧,整个人好像跳脱的灵狐,和他那高大的身躯完全不同。 沐奕言正看得眼花缭乱,忽然听到“峥”的一连串响声,袁骥的手一扬,金光一闪,几个铜板朝着前方飞了出来,旋即,只见他手往背后一伸,取箭、上弓、射箭,一气呵成,那箭疾如闪电、力灌千均,“扑”的一声,穿过铜板,直直地钉在了前方的一颗树干上,箭身入木三分,尾羽嗡嗡作响,几个铜板兀自在箭杆上滴溜溜打转,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 校场上一人一马,定于中央,袁骥倒提着弓,傲然而立,春日的骄阳在他背后的箭壶上闪烁着金光,仿佛天神一般。 校场上一片静寂,半晌,众人才击掌叫好起来,沐奕言心中得意,瞟了裴蔺一眼,笑着问:“怎么样?” 裴蔺抬起手来,拍了两下赞道:“这箭术,臣自愧不如,只不过,臣有一事不解。” 沐奕言困惑地看着他。 裴蔺凑到她耳旁,目光落在沐奕言的脸上,低声道:“那日臣在点翠楼喝醉了,居然见到了陛下。” 沐奕言的心一紧,不动声色地道:“真的?那可能是裴大人醉眼昏花,起了幻象。” 裴蔺一脸的恍然大悟,喉中溢出几分轻笑:“原来如此,臣还一直为陛下对臣另眼相看而沾沾自喜,却原来是臣自作多情了。今日陛下对袁都尉如此赞誉,莫不是他也成了陛下赏心悦目之人了吗?” - 这话半真似假,语带嗔意,几乎让沐奕言难以招架,找了个借口就落荒而逃,这一路上她都在惴惴不安地想着:她的容貌和以前相比像吗?裴蔺那天到底有没有喝醉?他没看出什么玄机来吧? 快到点墨阁的时候,她的脚下一顿,左右看看,朝着左侧的一条小径走了进去。 曲径通幽,不到片刻,沐奕言来到了内宫的一个幽僻的所在,她让洪宝和随侍等在外面,自己信步往里走了进去。 这里离冷宫不远,御花园中的内湖落英湖有一条小渠通到此处,打了个弯,雨水丰沛的时候,会在这里形成一个小水潭。 这里紧靠内宫边缘,有冷宫、莫言殿、竹林三面相围,人迹罕至,从前她住在莫言殿的时候,便喜欢偷偷在这里种些花草,自娱自乐。 “你跳得真漂亮,这舞是你自己编的吗?” “我一见你就觉得心里喜欢,你是不是天上的仙女,对我使了仙术?” “跟我走好吗?我去求陛下,陛下对我很好,一定会应允我的。” …… 沐奕言忍不住捂住了脸,她当时是怎么想怎么答的? 那是个夏夜,她看着那些鬼怪仙神的话本,突发奇想,觉得自己堪破了时空穿梭的秘密,准备在月圆之夜汲取天地菁华回现代去。 她偷偷换了一身女装,光着脚丫,戴着一串会有响声的脚链,从念佛、念咒到唱歌,从跳大神、打太极到跳现代舞,一个个试了个遍,等到她快心灰意冷时,忽然便看到了那现代的偶像穿着一身古装站在她面前。 是个人都会惊喜交加好不好! 她不就是殷勤了一点,她不就是卖弄了几下,怎么就变成那个让裴蔺对她一见钟情,苦苦寻觅她这么多年的负心人!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裴蔺的来着? “你就当我是天上的仙女吧,有缘我们会再次相见的。” “我也喜欢你,喜欢你很多年了。” “不行,我现在不能离开皇宫,再过几年我就会自由了,到时候你到京城来,我等你。” …… 沐奕言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天,那天她好像的确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难道是那天的月色太好了,她魔障了吗? 正文 10第 10 章(捉虫) 一连好几天,沐奕言都避着裴蔺,上早朝时目光绝不落在他身上,下朝后和洪宝千叮万嘱,但凡裴蔺求见,必定要说她龙体微恙,不便见客。 洪宝推脱了两次,第三次的时候,拎着一个大风筝走了进来,唉声叹气地说:“陛下,裴大人真好,一点架子都没有,你不见他他也不生气,让奴才把这个给陛下。” 沐奕言接过来一瞧,风筝是一朵花的模样,骨架和面子都做得很精巧,上面还画了工整的花纹,最下面还盖了一枚小印,她分辨了片刻,正是裴蔺的名字。 “他还说了什么?”沐奕言的心头一暖,双手轻轻地拂过花瓣,这是她从小到大,在这里收到的第一件费心之作的礼物。 “让陛下劳逸结合,多注意身子。”洪宝嘟着嘴说。 沐奕言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往门口走了几步张望了起来,只可惜,前厅除了几名宫女,已经没有了裴蔺的身影。 她的心情有些低沉了下来,呆坐了片刻,淡淡地道:“去,帮朕把上回买来的九连环和华容道找出来,带上风筝,咱们去重华宫溜一圈。” 重华宫的两个小家伙见了她,高兴得不打一处来,沐奕阳嚷嚷着要去放风筝,沐奕啸却拿着华容道好奇地将里面的图案移来移去,抓着沐奕言的衣袖追问:“皇兄,这是什么?” 沐奕言拿着华容道仔细看了看,还是一个二十格的棋盘,各个方块的大小也一模一样,只是里面的图案不是三国演义的人物,变成了几个动物,曹操成了一条四爪蛟龙,而五虎上将成了虎狼之辈,四个小兵则成了四条狗。 “就是看你能不能让这蛟龙从这个洞中走出,用最少的步骤。”沐奕言移了几下做了一下示范。 沐奕啸试了几下,抓耳挠腮了起来:“皇兄,我怎么觉得挪不出来啊,你会吗?” 沐奕言怔了一下,正色道:“皇兄当然会,不过不能教你,先来看看你的本事。” 沐奕啸闭上眼睛想了片刻,指着那个横过来的老虎说:“皇兄,是不是这个老虎有问题?让我想想。” 这老虎正是关羽的角色,的确是解开这华容道的关键,沐奕言吓了一跳,立刻对这个才八岁的小孩刮目相看,鼓励道:“好,你要是能解开了,朕赏你……赏你一个愿望!” “真的?”沐奕啸眼睛一亮,冲着她伸出了小指头,“拉钩,皇兄你不能骗人!” “君无戏言。”沐奕言认真地同他拉了拉勾。 沐奕阳一直在折腾那个风筝,抓着它跑了好几步,几个嬷嬷跟在后面追,那风筝歪歪斜斜地在他的头顶扭了两下,一下子便栽倒在了地上。 沐奕啸见了,立刻把华容道丢到一旁,指着他哈哈大笑了起来:“小八你真逗,你这不是在放风筝,是风筝放你!” 沐奕言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几步走了过去,手把手地带着沐奕阳朝前跑,耐心地说:“拿错了,手要放在这里,来,到外面空旷一点的地方,顺着风跑……” “皇帝哥哥你说话挠到我脖子了,好痒……”沐奕阳咯咯地笑出声来,他的手一抖,沐奕言原本就弯着的身体一晃,踉跄了两步,收势不及,一头撞在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事上。 沐奕言情急之下,双手本能地往前一抓,身体往前噔噔地冲了两步,按着那物事一起撞在了一颗树上。 她晕了片刻才站定了身子,喘了两口气道;“还好还好,你这小鬼,下次再这样朕要打你的小屁股了……” 话还没说完,她抬头一看,顿时傻了:只见俞镛之被她抓着胸口,按在了树上,神情隐忍地看着她。这……这可真是太倒霉了,只怕明早又要传出风言风语,她这个景武帝狗改不了吃屎,风流荒诞,又调戏近臣了! 她被火烫到一样撒了手,尴尬地打了两声哈哈:“哎呀是俞大人啊,今天天气不错,春光大好啊——” 俞镛之掸了掸衣袍,冷冷地说:“臣在国子监有公务,并不是来赏春的。” “是是是,”沐奕言赔笑着说,“俞大人公务繁忙,朕就不打扰了。” 沐奕啸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紧张地问:“皇兄,你没事吧?都怪小八,他这么胖害得皇兄差点摔跤!” 沐奕阳也窜了过来,委屈地说:“怎么怪我!皇帝哥哥挠我痒痒!” 俞镛之这才看到两个皇子,不由得愣了一下,见礼道:“原来是七殿下和八殿下。” 沐奕啸挺了挺胸,有模有样地应了一声:“原来是俞大人,免礼。” 沐奕阳却没在意,眼巴巴地看着沐奕言:“皇帝哥哥,我们还放风筝吗?” 沐奕言哪里还有心情放风筝,偶尔出来放个风却被俞镛之抓个正着,还调戏了一把侍郎大人,只怕俞镛之又在心里暗骂她这个昏君了。 她赶紧一手拉着一个,一边哄一边带着他们往里走去:“今天风不够大,过几天天气好了,朕再来带你玩,一定能放得很高很高……” 花了好一番功夫哄好了两个小家伙,沐奕言刚想走,忽然沐奕啸趴在门上叫住了她:“皇兄,俞大人他……不喜欢你吗?” 沐奕言愣了一下,不禁一阵汗颜:居然连这个小屁孩都看出来了,她这个皇帝做得可真是失败。 她摸了摸沐奕啸的头,笑着说:“是俞大人对朕期望过高了。” 沐奕啸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懂,抱住了她的腰蹭了两下,忽然仰起头来,神情郑重地道:“皇兄,你等我,我会用功的,等我和小八长大了,我们会来辅佐你,你就谁都不用怕了!” 一路走来,沐奕言一直在想沐奕啸的那句话,如此温暖,如此贴心,让她的嘴角不自禁地就翘了起来:为帝已经大半年了,这是她收获的最动人的一句话,不枉她和洛太妃干了几次架。 不知道若干年后,沐奕啸还会不会记得这句童言稚语?还会不会对她这个兄长又那么一份孺慕之思? 她一边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跨进了点墨阁的前厅,却看见俞镛之正负着手在看墙上的字画,想必已经等她很久了。 俞镛之向来喜欢白色,他的气质隽雅,白色的确很衬,不过,这身绯色的官服让他那淡泊飘然的身影添了几分俗世之色,看起来倒比白色显得平易近人。 沐奕言走到他身旁一瞧,不由得脸上有些发烫:俞镛之看的那副字是他的手笔,她特意遣洪宝去田启斋买的,据说这位俞大人的手笔在京城特别行俏,几乎到了一字难求的地步,许多闺阁女子甚至以百金求购,要知道,前朝书画大家的遗笔也只不过百金而已。 “这个……原本想去买一副陋言居士的字画,不想洪宝买错了……”沐奕言睁着眼睛说瞎话。 “凌兄的字的确比臣的多了几分风骨。”俞镛之回过头来,淡淡地躬身行礼。 “俞大人找朕有何要事?”沐奕言趁机岔开了话题。 “陛下刚才是为何去的重华宫?”俞镛之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落在了沐奕言的脸上。 沐奕言愕然看着他,半晌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怎么,朕去探望朕的弟弟,还要和俞大人禀告不成?” “臣不敢,”俞镛之后退了一步,那张素来淡泊的脸上居然看起来有些烦恼,“臣只是一直有一事梗在心头,为了此事夜夜难以安眠,还请陛下为臣解惑。” “这和朕去重华宫有什么关联?”沐奕言简直觉得莫名其妙,“朕喜欢小七小八,他们俩也念着朕,和俞大人的睡觉有何相干?” “陛下难道不知道吗?洛太妃四处在哭诉,说是陛下对七殿下心怀叵测,前日已经哭诉到了臣的父亲那里。”俞镛之低声道。 沐奕言倒抽了一口凉气,半晌才笑出声来:“原来如此,俞大人这是来劝朕避嫌,还是来劝朕让小七重新回到永和宫?” “如果微臣要劝,陛下愿意答应吗?”俞镛之沉声问道。 沐奕言沉默了片刻,想起大半年前对他警惕戒备的沐奕啸,决然摇了摇头。她前世是个孤儿,今世更是母亲早逝,父亲对她弃若敝屐,骨子里对那种骨肉亲情渴望已久,现如今,那两个弟弟聪明可爱,只要稍加点拨,便是可造之才,她怎么舍得再送回洛太妃她们的身旁,让他们从小便学会后宫的勾心斗角,甚至像她那个二皇兄一样,夺嫡失败,躺在床上活死人一般地度过余生? “俞大人,小七和小八现在在重华宫很好,你们都不要再多费心思了。”沐奕言冷冷地说,“朕还有事,俞大人你告退吧。” 说着,她一拂袖,便往书房走去。 “陛下,厉王爷回来了。”俞镛之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一字一顿地开口。 沐奕言的脚步一顿,眉心微蹙:厉王?她怎么对这两个字没什么印象? 像是猜到了她心头的疑惑,俞镛之缓缓地道:“厉王爷本姓陈,因军功卓著,被太祖帝钦赐国姓,世袭厉王,统大齐西北军,现任厉王沐恒衍,年方二十六,自小从军,在和西陵、龟兹等小国的征战中屡建奇功,现遵从先帝遗诏,退西北军元帅之位,接任京畿禁军之职。” “那……那又如何?”沐奕言奇怪地问道。 “厉王爷他的本家,是洛太妃的表亲。”俞镛之缓步走到了她的身旁,一股浅浅的书墨清香传来,令人心神一荡。 “表亲……”此时此刻,沐奕言却没有心情去思及这旖旎的情景,只是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忽然笑了笑,“看来给小七撑腰的人还真不少。” “陛下,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俞镛之逼视着她,“臣想和陛下一心,还请陛下明示。” 屋子里静默一片,良久,沐奕言抽了抽嘴角,终于低叹了一声道:“俞大人,都说皇家无亲情,可朕这个傻瓜,却还是忍不住想试一试,还请俞大人帮朕。” 正文 11第 11 章 俞镛之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话。他身为先帝近臣,对三子夺嫡那血淋淋的真相一清二楚,俞太傅对他提及洛太妃的哭诉时,他只觉得一阵心寒:难道沐奕言也真的要不顾骨肉亲情,对那两个未成年的弟弟痛下杀手、永绝后患吗?这个猜测让他对这个景武帝失望到了极点。 可失望归失望,他却也不想违背先帝的遗诏,沐奕言根基未稳,如果这样直接对上了洛太妃,会大伤元气,所以,他今天前来觐见准备了两个腹案,一是劝阻沐奕言同胞相残,如果劝不了,那就为沐奕言想个两全之策。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饱受了十多年的冷漠和白眼的四皇子,内心居然还有这么一块柔软的角落,这让满腹谋略的他忽然失去了方向。 “镛之,你不必太过失望,我隐隐觉得,陛下可能会给你我一个惊喜。” 好友凌卫剑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他不由得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向来惫懒淡然的陛下来。 “陛下心里真的这样想?”半晌,俞镛之才低声问道。 沐奕言心里着恼,面上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俞大人是怀疑朕有什么阴谋不成?难道朕要把小七幽闭在重华宫,从此不见天日,然后找机会喂他喝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直接咔嚓了不成?” 俞镛之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片刻,忽然,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陛下,臣终于明白了,陛下喜欢口是心非。” 俞镛之向来淡漠,尤其是在沐奕言面前,这一笑,仿佛冰雪初融,看得沐奕言呆了一呆,这才回过神来,耳根微微泛红,她掩饰着走了几步,烦恼地叹了一口气:“俞大人,小七是个可造之才,朕不想见他重蹈几位皇兄的覆辙,烦劳俞大人了。” 俞镛之点了点头,一边思谋着,一边跟着走进了书房,洛太妃的母家除了兄长吕泽豫为正三品的御史大夫外,身居要位的不多,唯一棘手的就是厉王沐恒衍,他既已奉召换防,却一直没有入宫觐见,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此人,只能拉拢,不可对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一进书房,俞镛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好一阵子没来,点墨阁里简直乱糟糟的,杂书话本又开始占据了书橱,奏折被挪到了一旁,案几上摆着笔墨,上面涂着写不知所云的线条…… 沐奕言暗道要糟,灵机一动,捂住了肚子,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洪宝,朕怎么觉得肚子……” 俞镛之瞥了她一眼:“陛下,这一招你已经用过很多次了。” 沐奕言的脸涨得通红:“不是的,真的疼,真的……” 话音未落,她的小腹一阵抽痛,一种重重的下坠感袭来,她的脑袋嗡地一声,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椅背:天哪,老天爷你不会这样玩我吧? “陛下,前几日写的文章呢?能否让臣一阅?”俞镛之在案几上看了看,想要找到她的手迹。 沐奕言忍不住“嘶”的抽了一口气,忍痛道:“俞大人,朕……朕有些吃不消……洪宝!” 俞镛之这才发现她的异常,不由得大吃一惊,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扶住了沐奕言,连声叫道:“陛下你怎么了?” 沐奕言挣扎了一下,怎奈腹痛如绞,一层层冷汗冒了上来,她的手扯住了俞镛之的衣袖,低低地喘息了一声,声音颤抖:“俞……叫……” 俞镛之心急如焚,一下子将沐奕言抱了起来,手中的人轻如薄纸,一张清秀的脸上惨白如纸,黑漆漆的眸子蕴含着几点水光,柔弱得仿佛一株蒲草,一刹那间,他忽然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手中的不是那个九五之尊,而是一个令人疼惜的女子……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俞镛之飞快地将沐奕言放在了软榻上,想去揉她的小腹:“肚子疼吗?御膳房送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成?” 沐奕言大骇,用尽全身的力气侧了一下身,握住了俞镛之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去,让洪宝把田嬷嬷叫来……” 俞镛之犹豫了一下,掌中的小手冰凉,他的心不知怎的跟着抽了一抽,他飞快地站了起来:“好,陛下你先忍忍,臣去叫太医。” “田嬷嬷……不用太医……”沐奕言眼看着他往外走去,急急地叫道。 俞镛之的身形顿了顿,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沐奕言的眼前。 沐奕言努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她的月事还算正常,都能提早做些预防,唯一头痛的就是痛经,每隔几个月都要来上这么一回,别人都是来的时候痛,而她,却是在来之前痛得死去活来。 小腹一阵阵下坠,冷汗已经湿透了亵衣,她的手按在小腹上,想从中获取一份暖意,却徒劳无功,只能把身体像虾米一样的蜷缩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半侧起身子一看,一个中年嬷嬷疾步走了进来,一下子扑倒在她面前,正是从小贴身伺候她的田嬷嬷。 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一下子跌倒在软榻上。 洪宝和俞镛之紧跟着走了进来,俞镛之满面狐疑地看着那田嬷嬷道:“陛下时常腹痛吗?有请过太医吗?” 田嬷嬷的表情冷漠,只是瞥了他一眼,双手对着沐奕言比划了几下,原来,她是个哑巴。 沐奕言哑声说:“俞大人,请你回避一下,田嬷嬷有秘方,朕的腹痛向来就是她医治的。” 俞镛之的心一紧,断然拒绝:“陛下,你还是等曲太医来了再说,江湖草方,只怕治好了也有后患……” 沐奕言痛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掐住软榻,一双眸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连连摇头。 那田嬷嬷的神色微愠,冲着俞镛之连连比划了好几下,洪宝急了,拽着他就往外走:“哎呀我的俞大人,你就回避一下吧,田嬷嬷都伺候陛下这么多年了,不会害陛下的……” 门终于关上了,田嬷嬷谨慎地插上了门闩,又检查了一遍窗户的销子,这才从身旁带着的袋子里将东西一件件地取了出来:红糖水、月事带、暖袋…… 她轻轻地揉着沐奕言的小腹,又将暖袋垫在了她的腹上,扶着她半坐了起来,将红糖水放在她的嘴边喂了几口。 沐奕言只觉得小腹一阵暖意袭来,几近痉挛的双手这才松了开来,喘息了几声,低声叫道:“榻上有没有印子?” 田嬷嬷仔细地帮她检查了一遍,冲着她摆了摆手,她这才放下心来,在田嬷嬷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琢磨着待会儿该怎么圆谎。 田嬷嬷满脸的怜惜,扯了一下她的衣角,眼神忧虑地看着她。 她的心里一暖,这个田嬷嬷,是她小时候在内宫的墙角边捡的,刚捡到的时候,她身中剧毒,奄奄一息,她的母亲吴婕妤深怕惹来祸端,不敢收留,是她瞒着母亲给田嬷嬷送了十来天的饭,才帮着捡回了一条命。 不知道是中毒还是天生,田嬷嬷听得懂说不出,吴婕妤终于动了心思,几次三番试探之后,见后宫也没什么找人的动静,便把田嬷嬷留了下来。 一老一少好像是天注定的缘分,相处得十分投缘。田嬷嬷老实本份安静,对沐奕言异常疼惜,照顾周到。几经试探,她的确是个哑巴,也不识字,吴婕妤对她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吴婕妤身染重病不治,临终前终于将沐奕言的秘密托付给了田嬷嬷,这些年来,沐奕言年岁日长,各种不便接踵而来,若是没有田嬷嬷在身旁帮衬,只怕这秘密早就大白于天下了。 “田嬷嬷你别怕,”沐奕言安慰道,“过几年等朕把事情安顿好了便想办法脱身。” 田嬷嬷比划着说:外面那个大官,看起来不好应付。 沐奕言的眼睛眯了起来,狡黠地笑了笑:“嬷嬷你走眼了,别的事情他都不好应付,唯有这件事情,朕不怵他,只要朕稍稍调戏他一下,他便看都不敢看朕了。” 田嬷嬷笑了笑,像从前一样地摸了摸她的手,又比划了两下:那个大官长得真好看,你要是女儿身的话,嫁给他多好。 沐奕言的脸腾地红了起来,轻咳了两声,刚想说些什么掩饰一下,门忽地“笃笃笃”地被敲了几下,俞镛之的声音焦急地响了起来:“陛下,曲太医来了,快开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田嬷嬷好像个隐形人似的,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俞镛之收力不及,踉跄了一步,幸好旁边的曲太医扶了他一把,戏谑地道:“俞大人小心,可别让老朽太忙了。” 俞镛之面上一红:“下官心系陛下,还请曲太医见谅,陛——” 他一边说一边往软榻看去,不见沐奕言的身影,心里一急,三步两步抢入屋中,定睛一瞧,不由得脱口而出:“陛下,你怎么脸这么红?难道是起烧了不成?” 正文 12第 12 章 真是要了命了,被俞镛之这么一说,沐奕言越想冷静,脸上的红潮却越退不下来,她有心想把曲太医支走,俞镛之却坚持要让曲太医把脉。 曲太医端详了一下沐奕言的脉象,又搭住了沐奕言的脉门,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看得俞镛之心中惴惴。 “不应该啊,”曲太医自言自语地说,“陛下的心脉过速,这是有什么大喜大悲之事吗?” 沐奕言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却只能佯做淡然地道:“朕一见俞大人便心慌得紧,生怕他问朕的功课如何,心脉过速实属正常。” 曲太医心有戚戚地点了点:“下官从前学医的时候见到师傅也是如此。” 沐奕言噗嗤一乐,朝着俞镛之瞟了过去,俞镛之的面上不太好看,却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曲太医的神情。 不到片刻,曲太医的眉头皱了起来,看向洪宝:“陛下的饮食可正常?怎么从脉相看,有气血两虚之症?” 洪宝一拍脑袋:“对,曲太医,你说说陛下,食量小不说吧,还总认着喜欢吃的东西吃,奴才劝了好几回,陛下总是不听。” “洪宝你多嘴多舌的,小心朕把你扔到浣衣局去!”沐奕言恐吓道。 洪宝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陛下刚才是腹痛吗?怎么下官从脉相上看不出来?”曲太医查探了好一会儿,有些奇怪,“能和臣说一下腹痛时是怎么样的吗?” “就是好像忽然有个什么东西钻进了肚子里,把我腹中的东西搅在一起又往外拉一样,”沐奕言信口胡诌了起来,“现在好了许多了,隐隐作痛,浑身无力罢了,曲太医不必太过担心。” 曲太医和俞镛之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几许忧虑,沐天尧因病而亡,二皇子因毒至今未愈,让他们都好比惊弓之鸟。 看不出病因,曲太医只好开了几个调气养血的方子,又将沐奕言身旁的人挨个仔细叮嘱了一遍,这才离开。 俞镛之看着沐奕言病仄仄的模样,长叹了一声,在她的软榻前半跪了下来,低声道:“陛下,这几日就好好歇歇,不必讲学了。” 沐奕言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多谢俞大人,那几篇文章……” “暂缓就是,何时病好了再交。”俞镛之点头应道。 “多谢俞大人,这两日的早朝……”沐奕言的目光期盼地看着他。 俞镛之的心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就想点头,幸好,他在最后关头回过神来,硬生生把即将点下去的头掰了回来,略带谴责地看着她。 沐奕言被他看得讪讪的,赔笑着说:“朕不懂朝政,乱说话又徒然惹你们嘲笑,有你们几个在,朕不来也没事,这天又塌不了。” 俞镛之深吸了一口气,那种无力的感觉又来了,这位陛下好像一颗蒸不熟、煮不烂的铜豌豆,你进他退,你退他进,他该拿这位陛下怎么办? 他很想和沐奕言辩论一番,好好探究一下帝王之道,更要探究一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可是,看着她略带苍白的脸色,终于还是把自己满心要说的大道理咽了回去。 他迎视着沐奕言的目光,神情郑重:“陛下,大齐的江山、大齐的百姓,还有臣这个人,已从先帝之手完完全全地交给了陛下,臣是陛下的人,就算陛下说错什么,做错什么,臣也甘之若素,如果臣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也请陛下直言以告,臣愿和陛下一心,只请陛下能怜惜臣的一片苦心……” 他说着说着,只觉得沐奕言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脸上的绯红越来越浓,不由得放慢了语速,诧异地伸出手去,在沐奕言的额头上摸了摸。“没起烧啊,陛下你怎么了?” 沐奕言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耳边偶尔刮过的几句话更是让她如坠云中,她赶紧用冰凉的手在滚烫的脸颊上压了压,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俞大人,俞爱卿,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俞镛之有些莫名其妙。 “你说你是朕的人,你和朕一条心,你让朕怜惜你……朕不是在做梦吧?”沐奕言使劲揪了一下自己的脸庞,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穿回了现代,恢复了女儿身,看着自己暗恋的男子在对她倾情表白…… 俞镛之的脚下一软,差一点就跌坐在地上:“你……你……陛下想到哪里去了!” 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差点就想拂袖而去。 沐奕言愕然瞪大了眼睛,半晌才把人往盖着的毯子里缩了缩,讪讪地说:“不是就不是,这么大声做什么,朕知道了,朕听你的话,努力做个……做个好皇帝,成了吧?” 腹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日,沐奕言除了不敢频繁落座起身之外,已经恢复了常态。 想到俞镛之对她的殷殷期盼,沐奕言忍不住就发愁,她在前世主修的是金融,闲暇时就爱看看小说、游山玩水,从来没有关心过国家大事,只是偶尔的时候在网上和人一起发发牢骚,抱怨一下房价太贵、税收太高,最多和政治搭边的就是骂骂美帝,鄙视一下小日本,同情一下朝鲜人民。 她挖空心思回忆自己在高中背过的历史知识,想要抄袭一下古人的政体、税制改革,以彰显自己的才华,只可惜,除了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还真难写成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 俞镛之的殷殷期盼支撑着她咬着笔头奋发了两天,随后她便把纸笔一丢,名正言顺地“养病”了。 杨钊把重新选拔的六名御前侍卫编入了亲卫队,这天拿着名册来让她过目,沐奕言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忽然问道:“杨大人,那天那个射箭的人叫什么?朕很喜欢他,你能不能割爱?” 杨钊了然地笑笑:“陛下,去外面瞧瞧就知道了。” 沐奕言狐疑地走到点墨阁外,只见那里站着一溜儿精神抖擞的侍卫,袁骥站在领头的位置,身材高大,目光傲然地看着前方。 一见她出来,袁骥冲着她咧嘴笑了笑,那桀骜之色立刻随着那笑意烟消云散,旋即,他便垂下头来,和几个侍卫们翻身跪倒:“参见陛下!” 沐奕言心中大喜,几步走到他们跟前,想要去扶袁骥:“快起来,大家快快请起。 袁骥却没有起身,十分恭谨地行了参拜大礼,这才起了身:“陛下雄才大略,卑职心生敬仰,不自量力,自请入亲卫队为陛下效力,还请陛下恩准。” 沐奕言的心中一热,可能从小是孤儿的原因,她缺乏安全感,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总觉得这世上任何东西到了最后都会离她远去,到了这一世,她被迫如履薄冰,能倚靠的人少之又少,而现在,这张熟悉的脸庞,终于让她的心里有了那么几分着落。 她刚想说些什么,杨钊立在她的身旁,锐利的双眸朝着这六名侍卫一一扫了过去,沉声道:“诸位,从今往后,你们便身负护卫陛下,护卫大齐的重任,记住,你们生为陛下生,死为陛下死,若有背弃者,如同此箭!” 说着,杨钊从背后取出一支箭来,握在手中,六名侍卫也依次从背后取出箭来,握在手中。 杨钊一用力,箭一分为二,旋即,他将断箭往地上一掷,断箭没入泥土,只留下了两个小孔,他的脚在土上踩了两下,将断箭埋入土中,目光如炬,语气森然:“不得好死,堕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扑扑”几声响起,六名侍卫依次将箭拗断,掷入土中,齐声道:“生为陛下生,死为陛下死,若有背弃,如同此箭,不得好死,堕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沐奕言在一旁听得得意洋洋,却又强作矜持地抿着嘴角:“说的好,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朕的人了。” 她在心里哼哼了两声,负气地念叨着:俞镛之啊俞镛之,你瞧,有的是人成为朕的人,你不答应,有你后悔的日子! 有了这几个亲自提拔上来的御前侍卫,沐奕言觉得底气足了不少,当天下午,她便钦点了袁骥护卫,先在皇宫内城里遛了一圈。 可能是从军营出身的缘故,袁骥并不拘谨,一问一答都还算随意,沐奕言忍不住拿他和从前的郑青鸿做比较,袁骥胜了几分英武,郑青鸿胜了几分冷狠。 “你也不早说,”沐奕言斜睨着他,一脸的笑意,“害得朕还一直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问杨大人把你要过来。” “卑职从前被传闻所惑,不敢入宫,等见了陛下,觉得一见如故,恨不能追随左右,便央了杨大人。”袁骥赧然地道。 “什么传闻?”沐奕言好奇地问。 “这个……”袁骥犹豫着不敢说。 沐奕言佯做生气地道:“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传闻说,陛下……喜好男色。”袁骥吞吞吐吐地道,“还说陛下言行无状,常出惊人之语……” “那你不怕吗?”沐奕言停住了脚步,笑吟吟地凑到了他的身旁。 袁骥正色道:“观一言便知其行,陛下就算喜好男色,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沐奕言不由得对这人刮目相看:“说的好,就凭你这句话,朕也要重重地赏你!” “不,无功不受禄,等卑职何时立下大功,陛下再赏也不迟。”袁骥不亢不卑地答道。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着便走到了正清门,正清门是内廷正三宫的正门,出了此门便是外廷。沐奕言生怕碰上那些六部的朝臣拉住她谈朝政,便朝着一条小径一拐,没走几步,几个人从里面疾步拐出,收势不及,眼看着朝着沐奕言的身上撞了过来! 正文 13第 13 章 袁骥站在沐奕言身旁,将她往后一带,自己的身形顺势往前一挡,立刻护在了沐奕言的身前,来人正好撞在袁骥的身上。 袁骥有心在沐奕言面前卖弄,提气凝神,使出了千斤坠,想要让来人出个小小的丑,却没想到那人下盘稳固,只是微微晃了一下便定住了身形。 沐奕言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人,只见那人穿了一件黑色蟒袍,四爪金龙盘踞在胸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神情酷然,若是放在平时,沐奕言少不得要多看几眼饱饱眼福,可现在,她却只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煎饼!我的煎饼!” 那人冷漠的目光扫过她,顿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讶色,情不自禁地朝着她走了一步:“是你!” 沐奕言的腿一软,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忽然回过神来,这是她的地盘,她怕什么怕?更何况还有袁骥这个能让她横着走的御前侍卫!输人不输阵,她挺起了后背,勉力做出了一副傲然的模样:“大胆!” 袁骥紧跟着后退了一步,挡在沐奕言面前,沉声喝道:“大胆,见了陛下还不快快行礼?” 那人锐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沐奕言,目光死死地落在沐奕言身上那件龙袍上,眼中神情复杂,半晌,他才朝着沐奕言略一躬身:“臣厉王沐恒衍奉召入宫参见洛太妃,冲撞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沐奕言的脑中轰的一声,差点没晕过去:这个人就是厉王沐恒衍……她和厉王当街抢一个煎饼……她把俞镛之殷殷叮嘱要拉拢的厉王因为一个煎饼给得罪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两声清咳,她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虚飘飘的没有半分力气:“厉王不必多礼,请起。” 沐恒衍起身,神情冷漠地瞥了袁骥一眼:“陛下那日怎么没带这位侍卫?要不然,臣也不至于那般无礼。” 沐奕言打了个哈哈:“误会,都是误会,来来来,今日朕请厉王去吃煎饼,厉王是要蒸的煮的烤的?今天我们吃个痛快……” 话还没说完,她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吃煎饼吃个痛快,有你这么拉拢一个王爷的吗? “臣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臣告退。”沐恒衍冷冷地拒绝。 沐奕言还未点头,沐恒衍便微一颔首大步离去,只留下一个笔挺的背影,一旁的袁骥愕然,忍不住道:“陛下,厉王他……太无礼了!” 看来这一阵子她有些流年不利,沐奕言揣着这个念头,忧虑了一个晚上,她虽然无意于皇位和权利,但她想的是如何从这帝位上全身而退,而不是被人硬生生地从这把龙椅上拽下来。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沐奕言有些萎靡,原本就不喜朝政的她更是有气无力地听着朝臣们启奏,时不时地应上一声。 “……选秀之事,宜早不宜迟,还请陛下尽早下旨充盈后宫,以便诞下皇子,以慰先帝在天之灵。”礼部王尚书出版奏道。 底下立刻响起了数道应和声,沐奕言这才回过神来,吃惊地道:“什么?选秀?” “是啊,陛下已经一十九了,身边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成何体统?” “后宫无主,总归不是长久之计,王尚书你可得替陛下选些个可心的人啊。” “下官自当尽心尽力,届时还少不得要去烦劳太妃娘娘。” …… 大殿上顿时一片喜气洋洋,几个老臣更是捋着胡子一脸的欣慰,好像看到了大殿上皇子皇女闹成一团似的。 沐奕言激灵了一下,立刻坐正了身子,定定地看着底下的朝臣,脸上慢慢浮上了一层哀伤之色。 朝臣们说笑了几句,见正主儿没有反应,便齐齐朝着沐奕言看了过去,见她这幅表情,都怔住了,一时之间,大殿上鸦雀无声。 “朕……心里难过……”沐奕言的声音有些颤抖,眼中莹光点点,好像下一刻就要失声痛哭似的,“朕想起了父皇……” 朝臣们面面相觑,王尚书硬着头皮道:“陛下,臣等也日夜思念先帝,先帝的音容笑貌,宛如从前,却和臣等天人永隔……” 底下一片唏嘘之声,沐天尧在位时恩威并重,深得朝臣的敬仰,大家都有些伤感起来。 “朕每每思及父皇,都夜不能寐、茶饭不思,朕何德何能,能得父皇垂青,”沐奕言以袖掩面,看起来难过至极。 “只要陛下能遵从先帝遗愿,勤政爱民,先帝在天之灵必然欣慰,也算是陛下的一片孝心。”俞镛之出列奏道,语气淡然。 “俞爱卿说的甚是,这是孝心,也是本分,”沐奕言忽然放下衣袖,双目炯炯有神,一脸的慨然,“除了这个,朕还曾在父皇灵前发下了重誓,要为父皇守孝三年,这三年内,朕不选秀不纳妃,多谢王尚书一片好意,朕心领了。” “这……这……”王尚书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从前继任的帝王,都是早有嫔妃,到了沐奕言这个年纪,小皇子都起码有一两个了,礼部也就不必着急,可现在沐奕言后宫嫔妃一个都没有,这样成何体统?要说守孝的话,只要不纳后,不行大礼,便无损于孝道。 可沐奕言抬出先帝,他们还能怎么说?藐视先帝,有亏孝行的大帽子在哪里,谁戴得住啊? “爱卿们不必太过感动,这都是朕应该做的。”沐奕言按着扶手缓缓地站了起来,略略侧过身,从下面看上去,好像在抹泪一样,旋即,她挤出了一丝伤感的笑容:“朕心里难过,今日早朝散了吧。” 看着沐奕言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里,俞镛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几乎可以肯定,沐奕言八成笑吟吟地躺到她的软榻上继续修身养性去了。 一旁的几位老臣面面相觑,眼带忧虑,王尚书更是长叹了一声,冲着俞镛之拱了拱手:“俞大人,陛下虽然这样说,但我们身为臣子,还是要早点替陛下琢磨琢磨啊。” 俞镛之管沐奕言的学问都管得身心交瘁,立刻轻轻松松地把这皮球往旁边一踢:“凌兄怎么看?六公主和陛下兄妹情深,想必会有个两全之策。” 凌卫剑无奈地说:“陛下有此孝心,咱们为人臣子也不能太过干涉,裴兄你看呢?” 裴蔺若有所思地看着沐奕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只怕我们都看错陛下了,陛下心中自有主张,旁的人想干涉也轻易干涉不了。” 凌卫剑有些头痛:“不如待我回去和公主商量商量?” 刑部的卢英燮轻咳了两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这个……如果陛下只是守孝,依下官看,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少年人血气方刚,等陛下尝到了个中滋味就不怕了,怕就怕……陛下他……” 他住了口,意味深长地朝着大伙儿看了看。 几位大臣面露忧色,显然这也正是他们所担心的,沐奕言自从那次朝房闹剧后,断袖的名声传得沸沸扬扬。 “俞大人,凌大人,这还要你们多多费心了,”王尚书忧心忡忡地说,“你们和陛下亲厚,劝一句比我们说十句都强,平日里风流不羁也就算了,可这皇家子嗣传承,非同儿戏啊。” 几位朝臣一合计,都隐晦地表示,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沐奕言真的有没有断袖的癖好,这个重任便理所当然地压在了俞镛之、凌卫剑和裴蔺这几个年轻的重臣的身上。 三个人谋划了片刻,照凌卫剑的意思,直接把沐奕言哄到哪个烟花之地,找几个清倌人喝喝花酒,到时候往房里一送,这是不是断袖便一清二楚。 俞镛之和裴蔺却都极力反对,都说这样非君子所为,更何况,烟花女子怎么配和九五之尊有一晌贪欢? “那不如送几个公子进宫,看看陛下动不动心?”凌卫剑沉吟了片刻道。 “万万不可,到时候陛下若是真的动心,这些个人该如何安置?”俞镛之断然拒绝。 “我觉得也不太妥当,那种迎来送往之人,有什么真心?到时候陛下喜欢上了,却一片真心错付,岂不是太伤元气?”裴蔺也不答应。 凌卫剑气乐了,来回看了看这两个人:“好啊,你们这也不肯,那也不肯,看来陛下是你们的心头宝,你们说有什么好法子?” 俞镛之眉头微蹙:“不如我们找个时间试探一下……” 裴蔺苦笑了一声:“陛下打马虎眼的本事可比你我都强,更何况若是试探的话……” 两个人对望一眼,心里明白,从平日的言行来看,只怕沐奕言十有七八是喜欢男人的,剩下的那两分,他们俩不敢试,也不愿试。 凌卫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梭巡,忽然拍了拍脑袋笑道;“有了!俞兄、裴兄,在下有个主意,简直就是一箭双雕,百无一失!” 正文 14第 14 章 沐奕言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别人的算计中,她提早下了早朝,回到点墨阁里,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和沐恒衍套套近乎,来消除这一个煎饼带来的后遗症。 她叫来了洪宝,让他去打听一下这个人的喜好,洪宝在一旁磨蹭了片刻,迟迟没有动身。 “这是怎么了?脚上沾了胶了不成?”沐奕言斜靠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问道。 洪宝嘟囔着说:“陛下,奴才觉得,那个厉王看起来不是善类,虽然长得一等一的英武,只怕沾上了陛下要吃亏。” 沐奕言噗嗤一声乐了:“怎么,你当朕喜欢他不成?” 洪宝鼓起勇气道:“难道不是吗?陛下你不是明明喜欢的是俞大人吗?再不济,裴大人又好看又体贴,也比厉王强多了,陛下可不能见异思迁……” 沐奕言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胡说八道什么,被他们俩听到了,仔细你的脑袋。” 洪宝的神情有些悻然:“陛下心里想什么,奴才明白的很,喜欢几个男子又有什么?喜欢便是喜欢了,还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从心里面剜去不成?” “说的好,”沐奕言赞道,“那些大臣们还不如你一个小太监有见地。” 洪宝高兴了起来:“奴才的命都是陛下救的,陛下喜欢什么,奴才就做什么。” “马屁精,要是朕是朱厚照,你就是那实打实的八虎之首!”沐奕言笑骂道。 洪宝不太明白,不过他听得出来,沐奕言没有恶意,便笑嘻嘻地说:“陛下把奴才比作老虎,可真是抬举奴才了。” 沐奕言摆了摆手:“放心,朕对厉王没有兴趣,打听他的喜好是另有用处,你快去吧。” 洪宝这才放下心来,乐不颠颠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沐奕言有些感慨,这个洪宝,当初在一个妃子的宫中得罪了人,小小年纪就被打得皮开肉绽,扔在尚礼局外面奄奄一息,是她把他讨了回来。她很早就明白,自己身上背负的秘密,必须要有一个忠心、可靠的太监随身伺候,万一有了纰漏,也还能遮掩一二。 现在看来,洪宝还算忠心,也并没有发现她的女儿身,只是,从前寒舍孤苦他不觉得,现在经过了这权利的熏染之后,他还能一如既往地保持那份忠心吗? 没过两天,洪宝便把自己收罗到的一手消息放在了沐奕言的案头,沐奕言左看右看,一筹莫展:那个沐恒衍,看起来就好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无从下口。 “年少从军,生活简朴……不喜好女色,不涉烟花之地……冷酷无情,御下甚严,曾经杖杀了一名行贿军曹……”沐奕言把那张清单翻来覆去,不敢置信地问道,“吃喝嫖赌都不喜欢,连银子也不放在眼里,他是准备去当和尚吗?” 洪宝绘声绘色地说:“是啊,听说在西北军中,他的外号叫冷面修罗,刚接手西北军时,有几名将军欺他年少,怠慢了他,他一口气斩杀了数十名兵士,血流成河,从此之后,他的将令无人不从。” 沐奕言倒抽了一口凉气,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杀过一只鸡!“他就没什么心头好?” 洪宝连忙把清单翻到最后,指着上面一行小字说:“这个,沐王爷喜欢书画,尤其是仕女图。” 沐奕言立刻嗤笑了一声:“我说呢,一个男人怎么会不喜欢女色,这好办,等会儿朕便去藏宝阁找几幅父皇珍藏的前朝珍品,包管让他直了眼。” “不对,陛下,沐王爷收集仕女图很有讲究,很多人进献了那种孤本的古画,或者是本朝一些书画大师的名作,都让他退了回去,倒是几幅的不入流之作被他收入府中,他也从不轻易示人。”洪宝解释说。 沐奕言摸了摸下巴一脸的沉思,旋即暧昧地笑了:“有蹊跷……莫不是他喜欢的是那种……嘿嘿,男人嘛,朕懂。” 说着,她从笔架上提起笔来,在那一条上重重地戳了一下:“好,就这么办!” 话音刚落,俞镛之从外面走了进来,诧异地问道:“陛下要办什么?” 沐奕言立刻将清单飞快地收了起来塞入袖中,把前几日涂的几份杂稿挪过来摆在案几上鱼目混珠:“朕正在潜心向学,奈何总是就这么半瓶子晃荡,不知何时能赶得上俞大人一二。” 俞镛之狐疑地往桌上瞧了瞧,果然,上面是沐奕言的笔迹,他顺手拿过一张来。 “他微笑起来就好像夜空中高挂的冷月,月满霜华,清冷骄矜。” “他一袭白衣站在落花之间,微风吹拂之处,衣袂飘飘,仿佛下一刻就要散入花间。” “他手持线书,口若悬河,才贯古今,气质华贵,令人侧目。” “他眉头微蹙看向一个人时,那目光只怕连石头人都会羞愧垂首。” …… 这些赞誉的话直白浅显,简直好像一个没怎么读过书的人写出来一样,却透着继续真情实意……俞镛之读了两句,狐疑朝着沐奕言看了过去:“这是你写的文章?” “是啊,都是朕的肺腑之言,虽然简略了些,俞大人你——”沐奕言随手接过一张,刚瞟了一眼,立刻打了个趔趄,急急地便想去夺,“哎呀错了错了,不是这个!” 俞镛之侧身一让,沐奕言扑了个空,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呐呐地道:“你……你别看了,这不是上次要朕写的如何赞誉一个人,朕随便乱涂的……” “学了这么久,怎么写出的文章还是平仄不通,什么微笑起来好像……”俞镛之一边蹙着眉头一边念了几句,只是声音越念越轻,最后几不可闻,他聪明如斯,自然看出来,沐奕言这些话中说的是谁。 尴尬之余,他只好又从案几上拿了一张纸,佯作随意地看了起来:“还有那篇税制的文章呢?让臣瞧一瞧。” 沐奕言立刻把桌上剩余的几张都递给了俞镛之:“都在这里了,朕瞎写了几笔,写的不对,俞大人尽管批评就是。” 俞镛之扫了两眼,忽然把目光落在了其中几行字中:交这么多柴米油盐布匹有什么用?大米要交,其余的交上来没用都烂掉,不如直接交铜板。 “交铜板?这不是加重百姓的负担吗?”俞镛之随口问道。 沐奕言凑了过来,一边不动声色地想去抽下面的两张纸,一边信口开河了起来:“俞大人你这就错了,铜板定得少些,实物大家都去市场上交易就是了,你非得让人交几匹绢布,人家不生产布,还不得去别人那里买?这不是大家都麻烦嘛?更何况这绢布交上来,你还得找地方堆,又得找人看,一不留神还被贪官污吏贪污。铜板多省心啊,朝廷要布再去市场上买呗,这就叫流通,货币流通,你们现在实物税太土了,得慢慢向货币税转变啦。” 俞镛之愣了一下,这话在他听起来满是漏洞,可一下子却真找不出话来反驳,他带着疑惑又往下看了两眼:徭役赶紧废除吧,人家忙着种田的时候你让人去服什么力役,忙着进货的时候让人去修坝…… 俞镛之有点吃惊,这一点他也曾和几个交好的大臣商议过,也多次让户部征税的税官避开农事忙碌的时候,但人多事杂,终究难以完全避免。 “废除徭役,那修坝筑路那些货让谁去做?”俞镛之紧盯着她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让了让,沐奕言抽纸的手落了个空。 沐奕言尴尬地收回手来:“这个嘛……这个可以出银子雇人做啊……” “这些都是你写的?你怎么想到的?”俞镛之沉吟了片刻,怀疑地看着她。 “那还有假?还有谁能写出这么雅致的字来?”沐奕言挺了挺后背,矜持地笑了笑,“自从俞大人交代这篇文章之后,朕日思夜想,晚上做梦都做到这些,想来是先帝在天之灵托梦而来。” 俞镛之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这狗爬似的字还好意思说文雅秀致!他也不好戳破今上的牛皮,盯着那行字喃喃地道:“以铜板代替力役和徭役,然后用这些银两去雇人,一箭双雕……” “奸诈!”沐奕言瞪了他一眼。 俞镛之精神一振,抓着那几张纸,如获至宝:“不错,陛下的学问一日千里,还有什么说来听听?” 沐奕言得了夸奖,心里也喜滋滋的:“朕每晚都在想,一点都不敢懈怠,比如现在税制科目众多,应该都要取缔合并为按财产征收,可以减轻百姓负担,还有朕听说现在的税收都是户部直接定好要收的赋税,层层分派到各地,这样岂不是本末倒置?税收之本,应该是量入为出,怎么可以量出为入?” “这……前朝曾经量出为入过,结果却是民不聊生,国库空虚,所以太祖才博采众家之见,定了此种税制。”俞镛之摇头说。 “你们这就错了,这不是因噎废食嘛,前朝一定很多贪官污吏吧?中饱私囊了吧?末期的时候和早期比一定又增加了很多税目吧?百姓们交不了索性就逃走不交了呗。”沐奕言瞎猜了几句,反正一朝一代的覆灭,十有八九是离不开这些的。 俞镛之思忖了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还有,税收不足是你们征收的对象出了偏差,老是向百姓征税,换个思路,按财产多少收税嘛,银子一定会哗哗哗地来的。”沐奕言朝着他挤了挤眼。 俞镛之沉默了片刻道:“很难。” “当然难喽,要从他们的口袋里拿银子出来,就好比在割肉一样,朕那日还做梦做到了有个人为了要改革被人判了车裂,好惨啊,”沐奕言想起从前读到的商鞅的下场,不禁唏嘘了起来,“朕随便写写,俞大人你也随便看看就好。” 俞镛之瞥了她一眼,目光奇异,旋即,他将那几张纸小心地折了起来,淡淡地说:“为民谋福,为大齐谋强盛,为陛下谋强国,臣不惧身死。” 沐奕言大吃一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古往今来,虽然变法到了最后能让国富民强,可率先提出实施变法的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不行,你别动什么歪脑筋,朕可不要让你成了众矢之的,更不愿看你有什么危险!这些事情,别人去做可以,你要想亲自去做,朕万万不许!”沐奕言情急之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气急败坏地说。 那双手纤细白白皙,衬在绯色官袍上,居然有种别样的秀色;肌肤相贴之处,一股凉意袭来。“冰肌玉肤,自清凉无汗”,俞镛之的心神一荡,脑中居然掠过这样一句话来。 正文 15第 15 章 俞镛之飞快地敛了心神,见她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多谢陛下,臣铭感五内,陛下放心,臣不是傻瓜,自然懂得谋定而后动的道理。” “真的?你答应朕,万万不可轻举妄动。”沐奕言讪讪地收回了手,不放心地叮嘱道,“不然以后你说的话,递的奏折,朕都一概不准,你让朕学这个学那个,朕也全部都不学,就做个你最讨厌的昏君!” 这些话中带着由心而发的关切,让俞镛之心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层暖意,这样的沐奕言,抛开了一直的淡然伪装,露出了几分胡搅蛮缠的任性面容,落在他眼里,居然让他有种无赖可爱的错觉。他怔了片刻,心中一凛,想起了他此来的目的。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能否请陛下坦诚以告?”他缓缓地说。 “俞大人问话,朕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沐奕言见他语气郑重,只好也正襟危坐地答道。 “陛下到底为何不愿选秀纳妃?要知道,陛下此时根基未稳,这是最便捷的稳固朝中势力的方法,现在三年之期一经出口,陛下便处于十分被动的局面,只怕洛太妃在永和宫都快笑掉了大牙。”俞镛之略带责备地看着她。 沐奕言怔了一下,半晌才嘴角微微一翘,好整以暇地问道:“俞大人,朕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这个问题让俞镛之一下子有些答不上来,他自幼醉心于学问,七岁出口成章,十岁以一篇像模像样的策论名噪京城,被誉为神童。自此之后,他入学、应试、入朝,一步一步,平步青云,沐天尧对他赏识有加,而他也兢兢业业地回报沐天尧,不敢有半分懈怠。 他名声在外,喜欢他的女子很多,家里人也催促了多次,张罗过一回,结果因为父母吵了起来而告吹,一个喜欢好友的女儿,一个看上本家的表妹。后来有人来提亲,他就云淡风轻地说上一句“尚未立业,何以成家”打发了。 好友凌卫剑为了六公主沐语之殚精竭虑,差点送了性命,这让一旁冷眼旁观的他惊异不已,这世上真的有这么盲目而不顾一切的感情吗?凌卫剑足智多谋,怎么看,那个天真忍心的小魔头都配不上他,他怎么就被俘获了呢? 凌卫剑听了笑得很舒畅,留下了一句话:“镛之,你这样的性子,真不知道动情了会是怎样,我很希望能看到你为情所困的那一天,或许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爱慕公主了。” 看到好友夫妇蒹葭情深,他心里隐隐也有些艳羡,只是这些年来,他还真没有遇到过一个能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子。 沐奕言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闪烁着他看不懂的光芒,俞镛之沉默了片刻道:“陛下,臣心在朝堂,并不在意那些儿女私情,更何况,娶妻当求淑女,只要懂得孝顺公婆、善于持家便可。” 这回答在沐奕言的意料之中,她不知道该喜该忧,俞镛之这波澜不惊的性子,的确很难想象他为了一个女子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模样。 她点了点头道:“俞大人,朕于你刚好相反,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人生苦短,朕自从成了这四皇子之后,所求的只不过是有心爱之人相伴左右,自在悠闲地过上一辈子,现在莫名成了天子,实在是出乎朕的意料,若是今日再让朕为了稳固政权和一群不相干的女子共处后宫,看她们争权夺利、年华老去,朕这九五之尊的位置不要也罢。” “这……臣不是要让陛下非去喜欢一个女子不可,陛下不喜欢就少碰不碰,喜欢便宠着疼着,最心爱的就把皇后之位留给她就是,”俞镛之劝道,又顿了顿,隐晦地说,“若是陛下有其他隐情,也不妨和臣说说,臣说不定也能像个万全之策。” 沐奕言双眼一抬,朝着他看了过去,这一眼氤氲柔媚,仿佛一条蛛丝般黏在了俞镛之的身上。 不知为何,任是俞镛之屏息凝神,他的心还是怦怦乱跳起来,几乎不敢迎视她的目光。 “俞爱卿,朕倒是的确有隐情,”沐奕言朝着他露齿一笑,“不过,朕不想说。” “陛下,断袖乃是颠倒伦常,男女之情才是正常,陛下年少心性,偶一为之算得上是情趣,但不可沉溺于此……”俞镛之硬着头皮劝道。 沐奕言脸上的笑容一僵,旋即便恢复了常色:“俞大人以为朕断袖吗?你错了,朕最大的隐情不是断袖,是……” 俞镛之屏住了呼吸,情不自禁地凑了过去,立刻,一股浅浅的皂荚香味沁入了他的鼻翼。 “隐疾。”沐奕言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一甩袖,大步走出了点墨阁。 俞镛之被活生生地赌了一口气在胸口,几步跑到太医院,火急火燎地询问曲太医有什么治疗那种隐疾的秘方,被曲太医笑掉了大牙:“俞大人,是你有隐疾么?让下官搭把脉才能开方子啊!” 俞镛之这才回过味来,天子之疾向来由这位曲太医把关,如果沐奕言身有隐疾,以曲太医之能不可能不知道啊!这厮十有八九是在骗他! 凌卫剑听闻此事,笑得直打跌:“好了镛之,你就不要再挣扎了,就照我们的计划,过几日我就让六公主去递请柬办赏春宴去。” 果然,没过几日,六公主沐语之兴冲冲地到了乾景宫,掏出了一张掐金边走银线的请柬,矜持地求见沐奕言。 沐奕言对这个天真任性的妹妹向来亲厚,一听说她要办赏春宴,不由得取笑说:“语之,不是朕小看你,只怕到时候赏春宴没办成,倒成了一场鸡飞狗跳宴。” 沐语之啐了她一口:“陛下你可别胡说,我现在是十足真金的贤妻良媳,从前那些毛里毛糙的毛病,都已经改了,再说了,上次凌卫剑和我打赌输了,说好了要应承我一件事情,这赏春宴就由他操持,我指挥着就行。” “凌卫剑会输给你?那个笑面狐也会输?”沐奕言忍不住失笑。 沐语之跺了跺脚,脸上泛起了红晕,娇嗔道:“四皇兄!真的,不信你看请柬,要不是他输了,他会下这大功夫帮我?” 沐奕言暧昧地笑了笑,接过来一瞧,只见上面绘一朵工笔牡丹,花瓣纤毫毕现,华贵艳丽,牡丹的旁边落了一排小篆和一个印鉴,正是凌卫剑的手笔。 沐奕言点了点头,正色道:“好,既然是皇妹和驸马邀约,这个赏春宴朕一定赏光,不过,先说好了,美人、美食、美景,一个都不能少。” “放心,”沐语之满口答应,“包在臣妹身上!” 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公主府要办赏春宴,届时王公贵族、才子佳人荟萃,是京城难得一见的盛事。 就连后宫的洛太妃也听说了,一天早上她沉着一张脸,摆着摆场到上福宫去祭拜先帝去了,抽抽噎噎地在里面呆了一个时辰,出来后给沐奕言送了个信:听闻陛下要替先帝守孝三年,哀家甚感欣慰。 这是明着暗着在提醒她要遵守诺言不纳妃呢。沐奕言笑了笑,很有礼貌地回了一句:“太妃安心就好。” 一旁的袁骥跟在沐奕言身后,默不作声从乾景宫一直到了点墨阁,忽然低声问道:“陛下,洛太妃如此藐视圣威,你为何不生气?” 袁骥已经在宫中当差近一个月了,也看了林林总总的人,多少有了些了解,他替沐奕言觉得憋屈。 “我生气做什么?”沐奕言耸了耸肩,“你瞧她每天绞尽脑汁要给朕找不痛快,朕要是生气,不就是中了她的计了?” “可是,这样下去,陛下你不怕她有不轨之心吗?”袁骥忿然道。 沐奕言倏地转过身来盯着他。 袁骥一凛,立刻请罪:“卑职失言了。” 沐奕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我君臣之间,不必拘此虚礼,但在外人面前,你可万万不能说这种话,不然被有心人学了去,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袁骥显然呆了呆,半晌才说:“是,卑职明白。”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提防着她呢。”沐奕言笑着说,“可是,她总归是小七的母妃,老人家的话,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就是了。” 袁骥沉吟了片刻道:“陛下,卑职觉得,单是洛太妃一个人,也不怕她翻出什么浪花,怕只怕……” 沐奕言颇有兴致地应了一声:“你倒是说说,怕的是谁?” 袁骥压低了声音道:“自然就是那天撞到的厉王殿下,此人冲撞了圣驾居然都不下跪请罪,神情之间倨傲无礼,陛下千万要小心。” “这也难怪,朕和他……唉,总之是时运不济,”沐奕言叹了一口气道,“对了,你也在西北军呆过,你倒是说说,厉王爷此人如何?” “卑职只是偏军中的一个小小的都尉,并不是直辖于厉王,但总能听人提及,此人深不可测,陛下多留点心就是。”袁骥想了想说,“还有,卑职听说厉王爷虽然为人冷酷,但注重亲情,一年总有那么三两次会采办一堆礼品送往京城,京中也总会有些珍稀玩意儿送到军中。” 厉王府中只有一个母亲和妹妹,这京城和西北的往来,显然不是这两个妇人所为。 沐奕言有些沮丧了起来,看来要把此人拉拢过来,得花大力气大价钱。 父皇啊父皇,他在西北军也就算了,反叛也就在西北,现在你居然还让他统领禁军,他要是一个不高兴,关门逼宫,我这不是被他关门打狗吗? 她在心里腹诽了片刻,忽然又精神了起来,八卦地问:“我听说那厉王这把年纪了还没娶妃,身旁只有几个侍妾,真的还是假的?” “这个……卑职当时只是埋首练兵,倒是不太知道。”袁骥摇头。 “一定是西北的女人都五大三粗的,所以他还没娶妃,”沐奕言脑中灵光一现,对了,不如在赏春宴中帮他找个千娇百媚的才女美人,这下他总不会冷着一张脸了吧? 袁骥又摇了摇头:“西北的女人虽然没有京城的精致,不过胜在爽快不忸怩,也有很多英姿飒爽的绝色。” 沐奕言饶有兴趣地问:“那你呢?你有没有意中人?” 袁骥洒然道:“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卑职在老家有许多生死之交,女人嘛,太麻烦。” 沐奕言暧昧地用肘子戳了戳袁骥的胸膛:“怎么,难道你也喜欢男的?” 袁骥的面上一红,忍耐地叫了一声:“陛下!” 沐奕言哈哈大笑了起来:“哎呀呀,袁骥你怎么看起来好清纯,不会还是只童子鸡吧?这可不行,让朕好好教教你!” 她作势欲扑,袁骥吓得连退了两步,落荒而逃:“卑职……卑职去喝口……水!” 正文 16第 16 章 这春日融融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好像昨儿个刚收到请柬,今儿个赏春宴就到了。 赏春宴定在了城郊的悦思书院,这是大齐最富盛名的书院之一,当朝大儒林蕴风任书院院长,城中四品以下的官员子弟无缘进入国子监就读的,十有八九都在此求学。 沐语之和林蕴风之子林承锦有着不一般的交情,承他的面子,才定下了这书墨浸淫的百年书院。 书院曾出过好几个名人,更有商贾巨富年年的赞助,占地数百亩,小桥流水,竹林凉亭,乍眼看去倒像是一处风景名胜一般。 春日的悦思书院更是美景如画,偌大的院子足足可以容纳百人,四周围着一圈开得正艳的樱桃树,一簇簇粉色的云将书院妆点得仿如仙境一般;海棠、山茶、牡丹、芍药掩映在一片绿色之中,随处可见,美不胜收。 从前的赏春宴一般都是一群人围在一起赏花吟诗作对,有才艺的人抚琴作画献舞,总之,怎么雅致怎么来。这次凌卫剑独辟蹊径,设置了几个场所,大院子里是泼墨作画绘春,内院里是吟诗作对书春,后院请了个戏班子弄春,一排书舍里各自安排了一些小把戏戏春……看起来十分热闹。 各个场所边都安排了丰盛的点心,可以自取,也可以让仆人送过来,每个入场的人都手持一张名帖,如果在每个场所留下大作,便可得印章一枚,届时赏春宴结束时,多者为胜,会有神秘大礼相赠。 沐奕言一身便服走在其中,越看越是佩服,凌卫剑还真会动脑子,这赏春宴这样办,可比传统的轻松愉快了好多,看衣着打扮,参加的人多是京城的年轻男女,非富即贵,这样的安排让平日里的男女大防冲淡了不少,女子们的盈盈浅笑不绝于耳,就好像……某种意义上的相亲大会一样。 沐奕言心中有些疑惑,这京城还有哪个人能让她那个像狐狸一样精明的妹夫出这么大手笔搞这么一个相亲大会?凌卫剑这是要算计谁吧? 和沐语之说好了,今日沐奕言便装出席,门口领名帖时也用了个化名“慕言”,问起来一律说是沐语之的远方表兄,反正此次赴宴的都是妙龄男女,见过沐语之的原本就没几个。 正院里有几桌人在挥毫作画,旁边的树下已经挂了好几副,不少人驻足欣赏,沐奕言背着双手走过去一瞧,只见樱花满园图、青山翠鸟图、美人折花图……一幅幅都笔力不凡。 “不错不错。”沐奕言赞道。 “这位公子也来画一幅,得个印章,十个印章盖满便有礼物相赠,留的墨宝还能让这么多人观赏,说不定就能结识有缘之人,何乐而不为?”一旁的书童伶牙俐齿地道。 沐奕言也觉得手痒痒的,欣然应允道:“正合我意。” 书童殷勤地帮她铺纸磨墨,万事俱备,沐奕言提气凝神,挥毫一气呵成,又端详了片刻,最后添了几笔,满意地点了点头:“挂起来吧。” 书童揉了揉眼睛,几近呆愕地盯着那副画,只见上面鬼画符般地画着一个大头矮身的怪物,头上顶着一朵大红花,脸上露着一个几近猥琐的笑容…… “这……这……”书童的手都有些颤抖,满面悲愤地在沐奕言逼视的目光下将它挂在了一幅美人折花图旁。 这个猥琐小人是她从前QQ表情里用得最多的,沐奕言左右端详了好一会儿,觉得十分亲切,不由得用肘子戳了戳身旁的洪宝:“怎么样?我的画技略有进步。” 旁边没有声音,沐奕言不由得有些纳闷,转头一看,顿时起了一层薄汗:沐恒衍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幅画出神。 沐奕言一把拉住了正要走的书童,鼓励地看着他:“这位小哥,你觉得我这幅画怎样?没关系,大胆说。” 快!快说难看死了,快把它摘下来!沐奕言在心中呐喊。 书童咬着嘴唇,院长昨日就反复交代了,今日来的人非富即贵,得罪不起。“好看,公子的画技……神了!” 话音没落,书童羞愧地涨红了脸跑了。 沐奕言颓然站在这画前,长叹一声道:“恒衍兄,画得不好,请多多包涵。” 沐恒衍终于将目光从画上收回,转而落在了她的身上:“陛……” “恒衍兄不必多礼,叫我言弟就好。”沐奕言笑了笑道。 沐恒衍从善如流地道:“言弟,你这画技师从何人?赏春宴结束后能否将此话赠与为兄?” 沐奕言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才惊喜地道:“恒衍兄真乃知音啊,实不相瞒,小弟的画技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虽然比不上旁人的意境,但胜在传神。” 沐恒衍看起来有点失望,沉默着往前走了一步,沐奕言不愿失去这大好的机会,跟了上去,暧昧地笑了笑:“听说恒衍兄喜欢收集一些……特别的画作?” 沐恒衍的目光如刀,倏地瞟了过来。沐奕言却没瞧见,洪宝一溜儿小跑过来了,手中端着一盘玉米糕:“陛……公子,肚子饿了吗?幸好奴才见机得快,不然只怕被人抢光了。” 沐奕言矜持地摆了摆手:“我不饿,你自己先尝个吧。” 洪宝呆了呆,一眼看见沐恒衍,立刻乖乖地退到一旁。 “前几日我得了一幅特别的仕女图,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赠与恒衍兄。”沐奕言笑着说。 “多谢。不过都是大家以讹传讹,我喜欢的不是仕女图,而是一种特殊技法的画作。”沐恒衍冷冷地说。 沐奕言有些失望,又打起精神道:“无妨无妨,今日看去,琴棋书画、才貌双全的女子可真是不少,恒衍兄可有哪个看中意的?我来帮你牵线搭桥。” 沐恒衍漠然地摇了摇头。 沐奕言恨得牙痒痒的,真的是一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她绞尽脑汁琢磨着还有什么可以套近乎,忽然瞧见沐语之从院子的另一头拎着裙摆飞奔了过来,差点收势不及撞到她的身上。 “四哥你可来了,等得我都急死了,”沐语之匆匆行了个礼,后退了一步,歪着脑袋打量着她,忽然噗嗤一下乐了,“四哥今日看起来很是好看。” 的确,平日里沐语之一般都是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今日换了一身白色的色织锦袍,雅而不俗,一头黑发用玉簪挽起,面如白玉,衬得那一双黑眸点漆一般,秀色无边。 沐奕言伸手在她脸庞上捏了一下:“没大没小的,居然还调戏起我来?” 沐恒衍眼中的讶色一闪而过,叫了一声“六公主”,沐语之这才看到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惊喜地叫道:“厉王哥哥!我都不认识你了!太好了,我总是听说你在西北的英勇事迹,真想亲自去西北瞧瞧!” 沐恒衍的嘴角终于翘了翘:“六公主长大了,性子却还是和以前一样。” “来来来,你们都来得正好,”沐语之殷勤地把两个人往院子的另一头请,“我有好几个闺中知己,听说四哥要来,都眼巴巴地等着呢。” 一簇簇山茶花旁,正有七八个人围在一起,五女三男,中间一男一女正在对弈,围观的有好几个。 沐语之叫了几个名字,那一男一女停了对弈和大家一起迎了上来见礼。 “四哥,这是应将军的孙女儿,棋力不凡,刚才下走了好几位才子呢;这位是驸马的表妹,一手书画只怕连凌卫剑都要甘拜下风;这位是……”沐语之说得兴起,早就把凌卫剑叮嘱的含蓄两个字抛到了九霄云外。 几位粉面桃腮的二八女子都面带羞涩,朝着沐奕言看了过来。沐恒衍冷峻,几名少女只敢偷看都不敢搭腔,沐奕言看起来就亲切和善多了,她们便一股脑儿都围在了沐奕言身旁,两个胆大的更是借机寒暄了几句。 眼前的沐语之滔滔不绝,就差手中挥着一块小手绢便成了媒婆的模样;几名女子或丰腴或纤细,或秀美或清贵,或爽直或羞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沐奕言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相亲大会要算计的,正是她这个九五之尊啊! 沐奕言再也没有心思应和,和那几个女子敷衍了几句便推辞说有事离开了,沐语之哪里肯罢休,一路跟在她身后吃吃地笑:“四哥,她们几个你都不喜欢吗?” “你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一定要让我娶个真心喜欢的女人!”沐奕言的心情有些糟糕。 “是是是,我的四哥,”沐语之软语道,“我就说,普通的女子四哥一定看不上,凌卫剑还非得让我试试,咱们不理他。” 沐奕言气乐了:“好,赶明儿你搬到宫里来住两天,好好气气他!” 沐语之的眼珠儿一转,殷勤地说:“四哥你别生气,你不喜欢她们就别看了,来,往这里走,那里有个僻静的所在,很漂亮,我在那里安排了一些精致的酒菜,原本想要自己享用的,这下就让你一个人清静清静吧。” 沐语之领着她拐入了一条小径,不到片刻,眼前出现了一个精巧的人工湖泊,潺潺的水声传来,湖边有一座假山,上面挖出了一个小小的瀑布,从山上直泻而下,看起来秀丽雅致。 湖边的小凉亭中摆着一张小方桌,放着一壶酒和几碟小菜,沐奕言往前走了两步,颇有点惊喜地道:“居然还有这样风雅的所在,语之……” 旁边没有声音,沐奕言回头一看,沐语之不见了。 “神神秘秘的,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她不有些不解,不过沐语之走了正好,她现在还真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在小凳上坐了下来,打开酒壶,一股清冽香甜的味道传来,看来是那种自家酿的米酒,她正口渴,一口气连喝了三杯,正想喝第四杯的时候,只听见远处传来隐隐的窸窣声,她转眼一瞥,忽然一下便呆住了。 正文 17第 17 章 只见假山旁的海棠树下,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正踮起脚尖在折一支海棠花,身形纤长秀美,衣袂飘飘,落花缤纷,绯红的花瓣落在白衣上;几只燕子从湖面上倏尔掠过,在海棠树上盘旋片刻,眨眼飞向天际……人在画中,令人遐想。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沐奕言的脑中掠过这样的诗句,屏息看着那个女子,脑中忽然灵光一现,顺手从路边折了一支含苞待放的山茶花,大步朝着她走了过去。 她一路走一路想着该如何搭讪,只是想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好像要破坏这意境,憋了半天,只好在女子的身后低唤了一声:“姑娘,在下这厢有礼了。” 那女子的身影一颤,立刻僵直了,好半天才缓缓地转过身来,手中的团扇半掩住了脸庞,微微朝她福了福。 沐奕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地揉了好几下,惊疑地问:“俞……你是俞镛之的……妹妹?” 眼前的女子眉目如画,清雅脱俗,仿如一朵空谷幽兰,只是,那容貌沐奕言熟悉的很,日日相见,夜夜梦回,不正是她那清高矜傲的中书侍郎吗? 那女子点了点头,冲着沐奕言抿嘴一笑,拿起刚折下来的海棠花枝,在地上划了几笔。 “钏,俞钏之?”沐奕言想起来了,这个名字她曾经听沐语之提起过,俞太傅的幺女,出口成章,七步成诗,才名誉满京城,当时还参加了格鲁使臣的聚会,想必也是一个豁达通透的女子,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馅饼啊! 她又惊又喜地道:“在下慕言,羡慕的慕,言语的言,和令兄俞镛之颇有渊源,令兄可真会藏秀,家中有如此娇俏的妹子,居然从来都没和我提起过。” 说着,沐奕言往前走了一步,将手中的山茶花往前一递,赞叹道:“姑娘如此身姿,令人心生向往,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和姑娘对湖浅酌,共赏春光?” 俞钏之接过花来,随手放入袖中,却摇了摇头。 沐奕言锲而不舍地说:“俞家妹子放心,我和令兄是好友,不是什么登徒子,你若不放心,我去找令兄作陪。” 一颗石子从俞钏之的脚下滚落,扑通调进了湖中,俞钏之受了惊吓,脚下打了个滑,沐奕言刚想去扶,俞钏之却往后退了两步,面带惊慌地四下瞧了瞧。 树林外隐隐传来呼唤声:“小姐……小姐……” 俞钏之轻呼了一声,沿着湖堤紧走了几步,跨上了台阶,眼看着就要步入另一条小径往后院而去,沐奕言哪里肯罢休,也追了几步,语声恳切:“俞家妹子,你我相识即是有缘,今日赏春盛宴,在下不才,想邀你吟诗作对,舞剑论友如何?” 俞钏之的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嘴角微微上翘,那笑意似有若无,简直和俞镛之的相差无几。 沐奕言的心神一荡:“俞家妹子,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去忙,半个时辰后我邀几个好友在西边的第一间书舍等你,你一定要来!” 俞钏之抿住嘴角,轻轻地点了点头,眨眼便步入小径不见了。沐奕言看着她的背影,骤然精神一振,打了个响指,快步往前院而去。 大院里依然十分热闹,三五一群,谈诗论画品茗,一边的小吃也流水般地往上送着。 沐奕言无瑕细看,在人群中急急地穿梭着,抓着一个面熟的人便问:“厉王呢?有没有见到沐恒衍?” 洪宝倒是一下子就瞧见她了,紧跟在她身后,好奇地问:“公子你找他做什么?” “大事!你瞧见他了没?”沐奕言有些着急,“赶紧一间间帮我去找。” “是。” 洪宝应了一声,刚想离开,沐奕言想了想,改变了主意:“洪宝你别找了,去厨房弄些精致的小菜,摆到书舍最西边的第一间,我邀了几个人闲聊,你琢磨琢磨,最好上些能调动气氛的,别丢了我的面子。” “是!奴才办事,公子放心。”洪宝响亮地应了一声,一溜烟就跑开了。 沐奕言正要抬脚往前走,忽然觉得背后有什么在盯着她,她一下子转过身来一瞧,只见裴蔺正站在一棵树下笑吟吟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却再也不能溜走,只好冲着裴蔺抱了抱拳寒暄道:“裴兄,你也来了。” “沐弟不躲着我了吗?”裴蔺戏谑地道。 沐奕言讪笑了两声,凛然道:“这是谁在中伤你我之间的兄弟情意?裴兄丰神俊朗,小弟一直望眼欲穿,想和裴兄把酒言欢。” “此话当真?”裴蔺立刻拿捏住了话柄,“走,那我们去找个地方喝一杯。” 沐奕言哪里敢去,只是正色道:“喝酒还不简单,什么时候都可以,这赏春宴可不是每日都有,裴兄不要浪费了语之的一片心意,看着哪家的姑娘喜欢,不妨多聊两句。” 裴蔺摇了摇头:“没中意哪个,倒是沐弟,我看你眉飞色舞的,难道是碰到意中人了?” 沐奕言四下看了看,凑到了裴蔺耳边悄声道:“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她的发丝掠过裴蔺的耳畔,痒痒的,就好像裴蔺此时此刻的心情。裴蔺恍惚了片刻,低声道:“谁?” “俞镛之的妹妹,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妹,飘逸出尘,丽质天生,和俞镛之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沐奕言赞道。 “你喜欢上她了?”裴蔺显然吃了一惊,“可你不是……” “哎呀,快来不及了,”沐奕言忽然回过神来,半个时辰眨眼即过,沐恒衍还不见踪影,“裴兄,帮我到西首那里等着她,我约了她吟诗作对,如果她来了,帮我拖上一刻,我马上就来。” “你和她幽会,我去凑什么热闹……哎……你别走啊!”裴蔺愕然看着沐奕言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跺了跺脚,只好朝着西首的书舍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找得太急,沐奕言觉得身上有些发热,她抹了一把汗,撸了撸袖子,顺手从一旁的桌上抄了一叠小笺扇了起来,那书僮正是刚才挂画的那个,急得抓耳挠腮:“公子,公子这是方才赏春的诗作,你怎么拿它们当扇子……” 沐奕言瞟了他一眼“是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公子的画太好看了,一直有人来问,”书僮认出她来,愁眉苦脸地说,“小人愚钝,解释不了其中的奥妙,便羞愧地避到这里来了。” 沐奕言点了点头正色道:“普通人的确难以参透画中奥秘,不必自卑。” 书僮的脸庞抽搐了一下,赔笑着说:“是啊,小人正想找刚才那位神气的公子讨教一番,只可惜他看起来很难接近,又太忙,八成不会理我。” “神气的公子?”沐奕言疑惑地重复了一句,忽然恍然大悟,“你知道他在哪里?” 书僮指了一下东首的书舍:“就在那里,他连赢了三盘,被几个好棋的堵在里面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沐奕言喜出望外,疾步朝着那书舍走去,果然,东首那间围了约莫八九个人,沐恒衍盘坐在中间,有一男一女,分别执着白子黑棋,在棋盘上移来移去,沐恒衍依然表情冷肃,间或吐出几个字来,伸手在棋盘上挪几下。 看的人都屏气凝神,没人来搭理沐奕言,沐奕言心里着急,灵机一动叫道:“恒衍兄,有人想和你对弈,你敢是不敢?” 众人的目光刷的一下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其中一个男子嗤笑了一声:“厉王殿下的棋力乃京城一绝,全京城只怕俞镛之俞大人尚能对弈一二,何人敢出此大言?” 沐恒衍站了起来,打量了她片刻,语声中带了几分轻蔑:“是言弟你吗?” 沐奕言微微一笑,神态闲适从容:“何必多言?恒衍兄跟着来就是了。” 众人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沐恒衍走了几步,沐奕言摆了摆手:“就请了恒衍兄一人,此人喜静,诸位还是请留步。” 众人有些尴尬地停住了脚步,都朝着沐恒衍看去,沐恒衍正被缠得心烦,顺水推舟地应道:“好,诸位留步。” 沐奕言松了一口气,领着他走了几步,喜滋滋地道:“恒衍兄,听说你已经二十有六了,年纪不小了啊。” 沐恒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听说你还没有娶妃,你母妃不着急吗?”沐奕言探起了口风。 沐恒衍斜睨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你喜欢怎么样的?说来听听。”沐奕言笑嘻嘻地问。 沐恒衍的脚步慢了下来,眉头微皱,自他从军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唠叨八卦过了。 “我来猜猜好不好?”沐奕言兴致勃勃地道,“恒衍兄如此英雄,必然喜欢的不是俗世女子,那种淡然雅致,飘逸空灵的,你喜不喜欢?” “京城有这样的女子?”沐恒衍的眼中露出嘲讽之意,“若我不是厉王,只怕这里的女子都不会看我一眼。” “当然有!你孤陋寡闻不要扯上一大群人,”沐奕言有点不高兴了,“今日要与你对弈的正是这样一个妙人,你可不要言出无状,唐突了她。” 沐恒衍这才有些回过味来,这哪里是大齐的九五之尊,这不是一个活脱脱的媒婆吗? 沐奕言侧过脸来冲着他挤了挤眼:“来,赶紧的,这佳人就好比天上的明月,你不赶紧,就瞧不见最圆最亮最美的那一刻了。” 说话间,两个人便到了西首的那间书舍,门虚掩着,隐隐有窸窣声传来,沐奕言心中大喜,深吸了一口气,摆出了一个自认为最和煦的笑容,推门走了进去:“俞家妹子,我来晚了,恕罪恕罪。” 正文 18第 18 章 话音未落,沐奕言顿时傻了,屋里的确有人,也正坐在桌旁小酌,只是不是那佳人俞钏之,而是她的兄长俞镛之。 俞镛之一见是她,立刻冲着她微微一笑站了起来,他刚想说话,随后而来的沐恒衍几步便走进了屋子,一见俞镛之顿时眉头一皱。 “言弟,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俞大人难道就是那个妙人?” “厉王殿下?你怎么来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问道,一齐看向了沐奕言。 沐奕言有些心虚,要是让俞镛之知道了她在打他妹妹的主意,拉拢沐恒衍,只怕要生气,她讪笑道:“没,没什么,我路上偶遇了恒衍兄,便一起过来亲近亲近。” 俞镛之的眉头微蹙:“我……我正有事找……你。” 沐奕言心里直打鼓:难道俞钏之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俞镛之了?她以为碰到了登徒子吗?她赶紧赔笑道:“不忙不忙,难得大家都聚在一起,来,先来用点吃的,肚子都饿了。” 说着,沐奕言拽着沐恒衍就往凳子上坐,只可惜沐恒衍纹丝不动,她倒是打了个趔趄。 一串脚步声响起,裴蔺从内室里走了出来,一见沐奕言便笑道:“沐弟,原来你约的是镛之,还神神秘秘的,要是不早告诉我,我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免得打扰你们两个。” 沐恒衍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几近铁青,犀利的目光在这几个人身上梭巡了片刻,冷哼了一声:“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让我来这里看你们争风吃醋?还是想把我也收为入幕之宾?你若是脑子里整日都是这些不知伦常、风花雪月之事,大齐危矣!” 此语一出,那三个人立刻脸色都变了,俞镛之怒道:“厉王殿下你休要血口喷人!” 裴蔺一拍桌子,哐啷一声,那桌上的盆碟震了一震:“大胆,居然羞辱陛下,你意欲何为?” “这里没有陛下,我也不是厉王,”沐恒衍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我只是一个刚从西北回来的普通人,为大齐忧心!” “西北回来就了不起了?你身为臣子,倒是先检讨一下自己有没有行差踏错?”裴蔺上前一步,逼视着沐恒衍,“换防回京居然不先觐见陛下,还有什么脸面说为大齐忧心?” 沐恒衍的脑门突突一跳,他的确没有觐见沐奕言,一来是被换防回京,心中难免心存芥蒂,二来今上的人选出乎意料,他的确没有把沐奕言放在心上。后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失望,索性也就自顾自地把这件事情免了。 他不得不仔细打量起裴蔺来,脑中忽地就掠过一个人名:“兵部侍郎裴蔺?镇南王三子?” “正是,有何见教?”裴蔺沉声应道。 “五十步笑百步而已,镇南王府又何时把陛下放在眼中?”沐恒衍冷笑一声,“更何况,你孤身一人到了这京城,想做什么,做了什么谁又能说得清楚?” 裴蔺的脑袋嗡地一声,朝中虽然有人风言风语,可敢这样明着对他说的,沐恒衍却是第一个。他怒目而视,厉声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裴蔺对陛下对大齐的忠心日月可昭,倒是你,背地里弄什么魑魅魍魉的勾当!” “你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和我比忠心吗?”沐恒衍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怒不可遏。 “品级比你低又如何,有本事大家用实力说话。”裴蔺反唇相讥。 “好,既然如此,今日我不和你说什么品级的事情,先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沐恒衍把长袍一撩,系在了腰上,神情冷肃。 裴蔺大笑了几声,朝着他拱了拱手哂然道:“好,今日就来领教一下厉王殿下的高招!” 两个人没说几句,眼看着就要动手,俞镛之急了,这堂堂朝廷命官,在这书院打了起来,还是在六公主的赏春宴上,成何体统? 他急急地往前一步,连声劝道:“大家同朝为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都少说一句,陛……言……言弟……” 他叫了两声沐奕言的名字,却没见沐奕言有什么反应,不由得着急地看了过去:“言弟你倒是说话啊!” 沐奕言恍若未闻,只是脸色有点奇怪地盯着他。 “你怎么了?”俞镛之恼了,“我脸上是长花了吗?” 沐奕言神情恍惚地摇了摇头,往前踉跄了一步,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镛之,我心里有点难受。” 俞镛之心里一慌,顾不得那两个人了,飞快地扶住了她:“怎么好端端地心里难受了?他们都是情急了胡说八道,不必理他们。” 沐奕言漠然瞟了那两个剑拔弩张的人一眼,拿起桌上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俞镛之一下子按住了她的手,急促地道:“心里难受怎么还喝酒?快去那边的榻上歇息片刻。” 旁边一声轻叱传来,那两人揉身而上,斗在了一处,幸好两个人都还顾忌着外面的人,使的都是精巧的挪腾功夫,只听见拳击在肌肉上的闷响声。 沐奕言一下子拍开了俞镛之的手,哈哈大笑了起来:“好,打得好,打得妙,裴兄加油!左勾拳,旋风腿,打!” 说着,她模仿着来了几下,俞镛之简直瞠目结舌,跺着脚道:“你你……你还火上浇油!” 沐奕言理也不理他,收了拳脚,又拿起了酒壶,把酒杯在桌上放了一溜儿,一一倒满,朝着俞镛之吊儿郎当地笑道:“来,镛之,陪我喝一杯,喝了胸口就不难受了。” 她把酒杯往俞镛之怀里一送,那酒杯一歪,差点洒了俞镛之一身。 “哐啷”一声,裴蔺一个扫堂腿,一根凳子踢了个脚朝天,俞镛之见了,气得把那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沉着脸道:“好,你们两个朝廷命官,当众斗殴,明日我就禀告吏部,在你们的品绩上记上一过!” “说的好!大家都记上一过,”沐奕言一边喝,一边笑嘻嘻地说,“你们敢不把镛之放在眼里,统统记过!” 眼看着她一连喝了两杯,俞镛之慌忙想去夺她手中的酒杯,却被她闪身躲过,俞镛之急了,将桌上剩余的两杯抢了过来,一手一杯落进了肚子里,不到片刻,他就觉得喉中一阵火烫,脸上有些烧了起来。 他暗道糟糕,他的酒量原本就不好,这酒看起来很是甘醇,只怕后劲很足。 他用手在桌上撑了一下,不知道这一场闹剧怎么收场,犹豫了片刻道:“言弟,我们先走吧,让他们打个痛快。” 沐奕言依然嘴角带笑,那笑意却越来越浅,隐隐有几分凄苦之意:“镛之,我可不能走,你妹妹呢?我还等着她呢,怎么能走?” 俞镛之的心跳加速,拢在袖中的手指握紧,强笑着说:“我就是为了这事找你呢,你见过钏之了?她临时有事先回去了,邀你何日有空可到家中一聚。” “是啊,刚才我见了她一面,惊为天人,我……很喜欢她,她也喜欢我吗?”沐奕言喃喃地道,她的双眸落在俞镛之的脸上,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他。 俞镛之的血往上涌,双颊一阵通红,他抚了抚额,强自笑道:“我有些醉了,这酒后劲好大。” “醉了好,不省人事,一了百了。”沐奕言踉跄了一步,又拿起酒杯来往俞镛之手里塞,她一开始饮了米酒,现在又一连喝了好几杯白酒,也有些不胜酒力,差点撞进了俞镛之的怀里,“再喝一杯。” “不……不行……”俞镛之被她一触,只觉得喉咙发紧,口干舌燥。 沐奕言斜睨了他一眼:“你喝不喝?不喝以后我就不理你了。” 俞镛之被那目光一瞟,整个人更加昏沉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抓起酒杯往嘴里一倒。 一杯酒倒有半杯洒在了身上,他呆了半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神情呆滞。 “陛下……”他大着舌头叫了一声,声音响亮,带着几分天真的傻气和耿直,完全没了从前那种清高的口吻,“好好读书,用心理政,千秋,基业,一代……” 沐奕言伸出两个手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俞镛之盯着那根手指看了一会儿,抬起脸来,露出一个几近单纯的笑容:“一啊……一代明君……” 话音未落,他的腿一软,晃了几晃,咕咚一声,额头砸在桌子上,整个人趴着不动了。 一旁的裴蔺和沐恒衍听到动静,齐齐朝着这里看了过来,裴蔺一分心,被沐恒衍一拳击在腰侧,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一矮身,双膝着地,整个人好像纸片一样折了起来,双指如箭在沐恒衍的腘处疾点,沐恒衍一个踉跄,不过片刻之间便稳住了身形,变拳为掌朝着裴蔺的疾抓而去。 “来的好!” 裴蔺一纵身,两个人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人交错身形,各自的双掌分别握在对方的脉门上,摒在中间动弹不得。 这一轮拳脚下来酣畅淋漓,裴蔺胜在机巧灵变,而沐恒衍胜在刚猛强劲,各有所长,不分轩轾,英雄惜英雄,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几分惺惺相惜。 “想不到南疆有此高手,是本王失眼了。”沐恒衍沉声道。 “厉王殿下果然名符其实,受教了。”裴蔺打量着他,心生佩服。 “平手?”沐恒衍询问道。 “平手。”裴蔺点了点头。 “喝一杯。”沐恒衍松懈了下来,气息有些紊乱。 “好!”裴蔺笑着应道,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啪啪啪”,击掌声传来,两个人一齐回过头去,只见沐奕言站在前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眼角轻挑,居然有种说不出的明媚风流之色:“两位爱卿真是厉害,打架打得很是精彩,不过,朕受惊不轻,惊吓圣驾,朕要罚你们。” 说着,她双手各举起了一杯酒,冲着他们晃了晃:“来,朕罚你们饮酒三杯。” 裴蔺和沐恒衍对望了一眼,几乎同时撤去了双手,朝着她走了一步,各自张嘴叫了一声,一个语带歉疚,一个语声鄙夷。 “陛下……” “陛下……” 话音未落,“扑”的一声闷响传来,两个人晃了晃身子,慢慢地朝着身后踉跄了两步,软倒在了地上。 袁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两个人的身后,眼神漠然地瞟了地上的两个人一眼,朝着沐奕言拱手道:“幸未辱命。” 正文 19第 19 章(捉虫) 书舍里静悄悄的,靠墙的平榻上原本是对弈的地方,现在一溜儿躺着三名男子,或清雅或帅气或冷峻,随便哪一个都是京城的闺阁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沐奕言站在俞镛之的面前,目光落在他的袖口:可能是换装的时候太匆忙,残破的花瓣夹在中间的线缝处,一眼便可看出,是刚才她拗下的山茶花瓣。 俞钏之便是俞镛之,俞镛之便是俞钏之。 刚才让她惊艳的女子,居然就是俞镛之假扮的! 先是这名义赏春实则相亲的宴会,后是这假凤虚凰的试探,俞镛之这是想要彻底永绝后患,就算牺牲自己的妹妹,也要让她娶妃生子吗? 难道她对俞镛之的情意,已经落在所有人的眼里,让他们心中笃定,若是有一个象俞镛之一样的女子出现,她必定会顺水推舟,成就一段姻缘? 如果她是个男子,如果她真的是个断袖,如果她在意这千秋帝业,如果她恋慕这荣华富贵,想必她一定会如了这些臣子的愿,皆大欢喜。 只可惜,命中注定,她要让俞镛之失望了。 袁骥按照沐奕言的吩咐,将人搬上平榻,又将酒在空中洒了洒,顿时,书舍里满是浓浓的酒味,桌椅原本就已经凌乱不堪,袁骥又将杯盏摆了摆,弄成了满桌狼藉的模样。 “陛下,你这是要做什么?”袁骥忍不住好奇地问。 沐奕言这才回过神来,低声问道:“你怕不怕?打晕了厉王和裴大人?怕的话就先避一避,反正他们也没瞧见你。” 袁骥愣了一下,摇头道:“卑职入宫前的誓言不是说说而已,自此之后便唯陛下之命是从。” 沐奕言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朝着俞镛之的衣领摸去,随意撸了几下,顿时,俞镛之衣领半褪,发冠凌乱,加上酒醉后双颊的红晕,活脱脱就是一幅被人调戏了的模样。 紧接着,她依样画葫芦在裴蔺和沐恒衍的身上如法炮制,还没等她折腾完,只见沐恒衍的指尖动了动,好像马上要醒过来似的。 袁骥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道:“这……这……陛下你这是……” 沐奕言冲着他笑了笑,踉跄了两步,朝着他走了过去:“来,朕看你也长得不错,过来,让朕瞧瞧!” 袁骥本能地伸手去扶,却又飞快地缩了回来,后退了一步,硬着头皮说:“陛下你醒醒,卑职是袁骥!” “你这样的也不错,朕喜欢,”沐奕言哈哈大笑,声音朗朗,“站在那里不许动!” 屋外有脚步声响起,袁骥好像明白了什么,愕然看着沐奕言。 “好酒!来,俞爱卿、裴爱卿,咱们再来喝一杯。”沐奕言又踉跄了两步,一脚踢翻了一把凳子,冲着袁骥眨了眨眼,低声道:“开门!” 袁骥犹豫了片刻,终于大步朝着门口走去,沐奕言追了两步,笑嘻嘻地叫道:“别走……等等……” 袁骥一下子拉开了门,有两个人正趴在门上听热闹,一下子便扑倒在了地上。 屋外好些人驻足观望,有个机灵的一瞧不对,一溜烟地跑了,想来是去叫人了。 沐奕言在屋中晃了两下,一股脑儿倒在了平榻上,刚好坐在了沐恒衍的手臂上,沐恒衍闷哼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沐奕言吓了一跳,在他胸口按了一下,想要支起身来,没想到酒意上涌,手一软反倒朝着沐恒衍倒了下去,后脑正好撞在了沐恒衍的鼻子上,立刻,一股湿热传来,沐恒衍的鼻子血流如注。 沐奕言情急之下侧身滚了滚,刚好落在裴蔺身旁,双手一阵乱舞抓在了裴蔺的脸上,裴蔺骤然惊醒,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一推一拉,从榻上跳了起来,将她反手按在榻上。 沐奕言痛呼了一声,裴蔺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手一松,手足无措地道:“陛下……陛下怎么是你?” 沐奕言的酒被痛醒了大半,她朝门口瞟了一眼,指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一狠,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朝着裴蔺的脸上摸了一把,笑着说:“怎么不能是朕?” 围观的人全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片哗然,门口的袁骥脸色阴沉,一时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沐恒衍捂着鼻子站了起来,目光森然地朝着四周瞥了一眼,最后落在沐奕言身上,从齿缝里吐出了几个字来:“伤风败俗!” 沐奕言缩了缩脖子,往裴蔺身后一躲,笑嘻嘻地道:“恒衍兄,方才是朕太马虎了,你别生气,要不朕帮你揉揉?” 沐恒衍的脸色铁青,裴蔺一见不妙,立刻伸手拦住了,沉声道:“陛下醉了,厉王殿下勿恼,三思后行!” 袁骥也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挡在沐奕言身前,警惕地看着沐恒衍。 榻上的俞镛之被这动静吵得半醉半醒,呻吟了两声,半支起身子,眼神迷惘:“怎么了?陛下……” 围观的人一见俞镛之这模样,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其中一个女子更是惊叫了一声:“哥!你——” 这一声顿时让俞镛之的酒醒了一大半,他的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地从榻上站了起来,看了看沐奕言。 沐奕言的目光落在那名女子的身上,只见她白裙飘然,眉目精巧,和刚才湖边的那个女子的确十分相像,却输了那个女子几分飘逸出尘的灵气。 看着看着,沐奕言的嘴角露出了几分嘲讽的笑意:“俞爱卿,朕的眼睛这是花了吗?” 俞镛之满脸通红,半晌才轻叹了一声,闭了闭眼。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凌卫剑和沐语之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只是一踏进屋子,就连凌卫剑这见多识广的人也傻了,半晌才想起来把围观的人哄走:“大家都散了吧,误会,这都是误会!” 沐语之从凌卫剑身后探出头来,打量着沐奕言身前的四位男子,语声中居然带了几分振奋:“我说四哥你跑到哪里去了,原来在这里,这些人怎么让你凑到一起的?的确各有千秋、难分伯仲,小妹佩服!” 凌卫剑呻吟了一声,这都什么一团糟了,这位还来凑热闹!“我的公主,你就别来添乱了,赶紧去外面收拾残局,让他们干自己的事情去吧!” 沐语之吐了吐舌头,挥着帕子叫道:“好了,这有什么好看的,有人喝醉酒了而已,大伙儿赶紧拿名帖,这次拔得头筹的可以得陋言居士的字画一幅,千金难买……” 四周的喧哗声终于散去,门被掩上了,俞镛之沉默着走了几步,冲着沐恒衍深鞠了一躬,神态恳切:“厉王殿下,今日之事都是下官的错,还请殿下不要迁怒于陛下。” 凌卫剑连忙上前道:“不不不,都是下官的错,下官出的馊主意以至于弄得如此不堪收拾,厉王殿下要怪就怪我吧,来日下官和拙荆向殿下登门道歉。” 沐恒衍就不明白了,这个沐奕言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这两位文臣中的顶尖人物如此倾力相助?他自懂事以来,便没有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这一口闷气在胸口出不来,都快把他活生生地憋死了。 他用衣袖擦了擦鼻血,一脚踹在那桌子上,“哐啷”一声,那桌子应声而倒:“多谢陛下今日赐教,臣谨记在心。” 看着沐恒衍拂袖而去的背影,沐奕言一屁股坐在了榻上,吊儿郎当地翘起了二郎腿,嘲讽地说:“晚了,封住厉王的口又有什么用?他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恨朕呢,还有,让朕想想,这次不知道会传朕什么流言?以帝王之威逼迫朝臣断袖?还是纵情声色不知节制?” “陛下!”俞镛之往前走了一步,眼中略带了几分薄怒,“就算是臣做错了,陛下你这样自毁名声又有何益处?” 凌卫剑叹了一口气:“陛下,这都是臣的主意,你要罚就罚臣吧。” 裴蔺也硬着头皮道:“陛下息怒,俞大人和凌大人也是一片好心。” 袁骥在一旁莫名其妙:这情形怎么倒了过来?怎么还是这几位大臣向沐奕言请罪了?这都是傻了不成? “原来你们都有份……朕怎么会怪你们呢,你们都是忠臣,都是为了大齐为了朕,”沐奕言呵呵笑了两声,心中却酸楚一片,她满腔情意暗暗系在俞镛之身上,从来不求俞镛之同等的回报,独自一人暗恋得有滋有味,可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俞镛之如此戏弄,既然如此,她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断袖个彻底! “倒是委屈俞爱卿了,只是可惜了,就算俞爱卿变得如何千娇百媚,朕也还是只爱须眉不爱红妆,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这三年之内,朕是万万不可能娶妃生子,现在只怕现在也没有什么女子敢入宫来了。”沐奕言冷冷地说。 俞镛之的脸上青白一阵,事情的走向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沐奕言的倔犟和固执也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事已至此,他该如何收视残局?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屋内的众人拱了拱手:“诸位,劳烦先出去一下,下官和陛下有话要说。” 正文 20第 20 章 屋内只剩下了沐奕言和俞镛之两个人,悄寂无声。沐奕言看也不看俞镛之一眼,只是坐在桌旁,淡然自若地从桌上捡起了两粒花生米放进了嘴里。 俞镛之凝神看着她,半晌,长叹了一声道:“陛下,刚才那女子是臣假扮,你不肯娶妃,又不愿如实告知缘由,我和凌兄、裴兄都很着急,不得已出此下策试探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沐奕言的手僵在嘴边,抬起眼来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俞爱卿,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朕不相信你不知道。” 俞镛之沉默了片刻道:“臣只是以为陛下乃少年心性,假以时日,必能走到正途上来。” 沐奕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俞爱卿说的正途就是朕最终喜欢上了你的妹妹,然后一起举案齐眉?” 俞镛之忍耐地看着她:“陛下,你明知道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和凌兄他们揣测陛下的心头喜好,陛下可能会喜欢这样的女子,这样可以事半功倍,至于陛下心里到底喜欢的是谁,臣……” 沐奕言的嘴角一挑,微微地笑了:“你就这么想知道朕心里的那个人是谁?” 俞镛之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隐隐觉得接下来的话他可能不会想听到,不由得略带慌乱地道:“不,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俞爱卿,俞镛之,”沐奕言上前了一步,逼视着他,“朕心里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 俞镛之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呆若木鸡。 “你还记得吗?朕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十四岁的时候,”沐奕言的声音低柔,眼神缱绻,“你就和现在一样,穿了一身白衣,在国子监墙角的一棵梧桐树下看书,彼时秋叶纷纷,天高云淡,而朕就站在墙角看着你,从此之后,心里便一直装了你的模样。” “有吗……臣……怎么没有印象了?”俞镛之恍惚着问道。 “朕还和你说过几句话,聊得很开心,你不记得了?”沐奕言略带失望地说,“后来朕偷偷再去那墙角找你,却只看到一本你留下的书,你却再也不见踪影。” 俞镛之拼命回响,却实在没有印象,他少年成名,眼高于顶,找他搭讪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能排成长队围着皇宫绕上一圈。 “朕成了这劳什子的陛下,最开心的就是能在朝堂上日日看到你,也能日日听到你的教诲,朕平日里喜欢捉弄你,只是因为喜欢看到你的各种表情,而不是那个一本正经的大臣模样。”沐奕言的心一横,撕开了一直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那层面纱,“不管你是高官还是小吏,不管你是男还是女,朕喜欢的,一直是你,那个爱着白衣,清雅隽秀的翩翩君子,喜欢到骨子里去了!” 随着沐奕言的语声,俞镛之的脸色越来越差,几近惨白:“陛下,这一定是你的错觉,臣和你相处的时间最长,你错把那种依恋当成了喜欢……” 沐奕言紧盯着他,嘴角扯了扯:“别的都不用说了,朕心里的感觉,朕明白的很,俞爱卿,你就告诉朕,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心里有没有朕?” 俞镛之的双唇微颤,失神地看着她:“陛下……臣是男子……自古以来,都是男女相恋,这断袖是有违伦常……” 沐奕言看着他的表情,忽然之间,胸中不可抑制地起了几分希冀,她上前一步打断了他的话:“你……你别管断不断袖,你只说你喜不喜欢朕就好……说不定……老天爷有它的安排……” 俞镛之的心中一凛,顿时清醒了过来,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倏地站了起来,两个人四目相对,不到片刻,他的眼中已经是一片清明。 “陛下,臣的确喜欢你,你心如赤子,白璧无瑕,臣也很庆幸,能辅佐你这样的君王,”俞镛之凝视着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可是,这种喜欢,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还请陛下谅解。” 沐奕言好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半晌,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真的吗?” 她的眼神凄凉,让俞镛之的心陡地颤了一颤,他咬了咬牙,沉声道:“臣不敢有半句谎言,更何况,臣向来就是喜欢女子,也祈求和一有缘人相依相伴,共渡余生,也能妻贤子孝,儿孙绕膝,不可能和陛下有这种有违伦常的感情,还望陛下能迷途知返。” 沐奕言怔了半晌,轻吐出一口浊气轻笑了起来,那笑声愈来愈响,笑得眼中都要流出泪来,俞镛之愕然看着她,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俞爱卿,你可真逗,朕和你开玩笑呢,”沐奕言用手指轻压了眼角,同从前一样轻佻地笑了笑,那瞬间的软弱和凄凉不翼而飞,“就算朕喜欢男的,也不敢喜欢俞爱卿你啊,整日里被俞爱卿揪着耳朵管教,朕这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俞镛之一口气接不上来,忽然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沐奕言顺手又从桌上抄起了一粒花生米往口中扔去,只是那手指轻颤,准头不够,一不留神就“扑”的一声,扔在了地上。 “不是就好……”俞镛之心里顿时明白了,他不敢去看沐奕言的眼睛,只是垂眸盯着那粒滚动的花生米,喃喃地道,“不是就好……” “好了俞爱卿,朕有些不太舒服,先走了,”沐奕言咬紧了牙关,努力让自己的神色和步伐显得正常一些,“劳烦你和语之说一声。” “是,”俞镛之应了一声,情不自禁地跟着沐奕言走去,“陛下,臣陪你回……” “不必了!”沐奕言失声叫道,后背猛地僵直了。 俞镛之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沉默地看着她,两个人一前一后,仿佛木雕似的。 良久,沐奕言转过身来,凝视着俞镛之,眼中带着几分眷恋:“俞爱卿,你不要太过劳心了,放心,朕以后会听你的话,不会再对你言出无状,努力做个好皇帝,为大齐谋福,为百姓谋利,只是,朕有一个请求。” “朕既然已经出口为先帝守孝,你们就别逼朕娶妃生子了好吗?三年,就让朕任性这三年,好吗?”沐奕言语带恳求地道。 还没等俞镛之的脑子转过弯来,他的喉咙先出了声:“好!” 沐奕言不舍地看着他一眼,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低声道:“多谢俞爱卿成全。” 说着,她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俞镛之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不能自控,可等他真的强忍住了冲动,却发现他的心中隐隐有些后悔,后悔什么呢?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步朝前走去,拉开了门,明媚的阳光一下子涌了进来,屋外的欢声笑语依旧,只是少了那个淡然浅笑的秀美青年。 若干年后,他想起这日的烂漫春景,想起这日听到的此生最动情的表白,这才明白,他在这一刻失去的,是这世上最最珍贵的东西。 正文 21第 21 章 辰时已过,城东这片最热闹的老何茶馆这才稍稍有点清闲了下来。 老何茶馆是卖茶的,虽然卖的不是顶级的名茶,但胜在价格公道,老板老何在城外有茶场,采来的都是当季的新茶,老板娘长袖善舞,把茶馆经营得风生水起,久而久之,茶馆也在京城有了名气,闲暇时刻,这一片的人总爱在这里听个小曲儿唠个嗑,泡上一两个时辰。 天气热得很,幸好这茶馆里外通透,穿堂风吹得暑气稍稍减轻了些。这个时辰留着的,都是茶馆的老顾客,台上一个小女子正在唱双珠记,唱的是一对双胞胎被偷龙换凤,姐姐女扮男装,高中状元后一家团聚的奇事,小女子正唱到姐弟一家团聚,缠缠绵绵,又喜又悲。 底下还有十来桌人,都坐在窗边的位置,好些人一边听一边敲,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最边上一个年轻人带着两个仆从刚刚进来,要了一壶新茶,刚呷了一口,差点没喷出来,在喉中转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一旁那个年纪小的随从立刻轻拍着他的后背埋怨说:“公子,都让你别进来了,这里能有什么好茶。” 那年轻人还没答话,一旁就有人接了过去:“小兄弟,这嘴很刁嘛,想喝好茶名茶,上点翠楼去,别来这茶馆啊。” “只怕小兄弟舍不得银子啊。”一旁的人哄笑了起来。 那年轻人被取笑了,却也不生气,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在下瞧着这里热闹,这小娘子也唱得很好听,便走了进来,点翠楼在哪里?在下依稀听到过这名字,倒是忘了。” 众人见他说话斯文,都起了亲切之心,另一人笑着说:“小兄弟,那点翠楼可都是有钱人去的地方,那一只小小的糯米鸡就要卖几两银子,这不是明摆着斩人嘛。” “我上次去过一回,浑身都不自在,还不如在这里听戏喝茶。”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应和道。 “有钱人就是这样,讲究的就是派头,怪癖多着呢。” “要说怪癖,这说上一天一夜都说不完啊,城西那头有个大官,就喜欢吃鸡皮,鸡肉都扔给下面的人吃。” “吃鸡皮算啥,这葛大户喜欢吃的东西你们想得到不?大闸蟹里头那个鳃一样的东西他吮得欢。” “我老家有个老爷,银子多得堆满山,可他就是不花,每天穿着破衣服躲在库房里摸银子,这不是有病吗?” “还有李家那位独苗,就喜欢反串着演旦角,往死里打都没用,他娘都哭晕过好几回了。” …… 茶客们的话闸一打开便没了关门的了,那年轻人一手掐了一个小笼包,一边笑一边听,间或插上几句嘴,倒也快活,听着听着,他的眼神僵了一下,那小笼包咬了一半,汁水溅了出来,烫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说这癖好,有个人最惊世骇俗,你们猜是谁?”一个年长的捋着胡子道。 “谁?”好几个人齐声问道。 年长的指了指上面,一脸的暧昧:“到底是万人之上的,旁的人可都没法比啊。” 几个听得都一脸的了然,各自点头:“听说这位不爱红妆爱须眉,后宫之中都是各式各样的美男子。” “这可还是小事,听说这位厉害得很,但凡朝中长得有点姿色的,都被他收入帐下,成了入幕之宾。” 好几个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造孽啊。” “不能吧?” “八成是老宋你道听途说。” 老宋不干了:“有人都亲眼瞧见了,这位光天化日之下,把几个重臣关在屋子里,一个个都……咳咳拿下了。” “怎么拿下?” “听说是那位爷喝醉了,酒后乱性。” “听说还有人不从,打起来了,霸王硬上弓,都见血了。” “可怜啊,这也不怜惜着点。” “这朝中俊美的有哪几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俞大人、凌大人、裴大人、还有林大人。” “你可别漏了厉王殿下,那也是一等一的。” …… 那年轻人终于听不下去了,轻咳了两声道:“老人家,这会不会是以讹传讹,听说这位……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长得也略……清秀文弱,怎么可能对那个凶神恶煞一样的厉王霸王硬上弓?” 众人一听有道理,一齐朝着那老宋看了过去。 老宋的脸有些挂不住了:“这你就不懂了,这让人就范的法子多着呢,酒里放点东西,任你三贞九烈、武艺高强也没用,还不得乖乖化为绕指柔?” 那年轻人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茶来,喃喃地说:“还有这法子,在下受教了。” 他身后的另一个家仆霍地站了起来,身形高大,眉目满是愤然之色,那年轻人伸手一拉,示意他坐下。 “老宋,这也不对啊,这些人可都是人中俊杰,那位可怎么都摆得平?你看我家,我一妻二妾,后院里还每天鸡飞狗跳的。” 老宋呸了一声:“当是你呢,那位可是什么身份什么手段,这大齐天下都能摆得服服帖帖的,还能摆不平这区区几个人?” 众人频频点头:“是啊,这一年前这样的乱局,那位都能平定下来,还有什么人拿捏不住?” 一说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了下来,一年前三王乱齐算得上是个忌讳,当时情势危急,整个京城百姓足足七天没敢出门,皇宫门前的几条大街血流成河,足足清洗了几天几夜才恢复了原状。 老宋咳嗽了两声,长叹了一声:“其实那位有些癖好倒也没什么,咱们小老百姓,管这些做什么?只要国泰民安就好。” “最怕的就是乱世啊,老宋说的对,太太平平最重要。” “对,咱们只要有银子花,有小曲儿听,管什么怪癖不怪癖的。” 一旁附和的人好几个,还有几个唏嘘了几声,有个穿长衫的秀才有些不服气:“那也不行啊,这样下去岂不是乱了套了,臣不象臣,君不似君,大齐皇室传承……” “哎你们说今上现在还未大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谁敢嫁啊?守活寡还不算,还不被那些人给撕了,妇道人家怎么斗得过那些重臣!” …… 眼看着大伙说得越来越来劲,连暗指都变成明指了,老宋有点慌了:“哎呀都怪我多嘴了,别说了别说了,敢对皇家的事指东道西的,这都活得不耐烦了这是,赶紧的,喝茶、听曲!” 那年轻人一壶茶喝得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示意家仆付了铜板,朝着几名大叔打了个招呼:“诸位慢聊,在下先走一步。” “这就走啦?还早呢。”老宋挺喜欢这斯文的小伙,顺口留了一句。 “家里人看得紧,还要去做事呢。”年轻人笑了笑,朝着大伙儿拱了拱手,走出了茶馆。 他身后那个高大的家仆紧走了两步,眉头紧皱:“公子,他们如此妄议你和朝臣,为何都不把他们抓起来见官?” “你瞧你,急成这样做什么?”年轻人噗嗤乐了,“是不是他们没提你的名字,你心里不服气?” “陛下!”那人恼了。 “难道把他们抓起来打一顿?嘴长在别人身上,硬堵怎么堵得了?等过些日子有新鲜的事情出来了,他们就忘了这茬了。” 年轻人一脸的淡然,那人也就沉默了下来。 这年轻人正是当今的景武帝沐奕言。 赏春宴已经过去三个来月,这流言蜚语居然还是没有停息,倒有越传越离谱的倾向,不过,这也正中她的下怀:朝臣们对她选秀娶妃再也没有半点声息,礼部王尚书孤掌难鸣,终于偃旗息鼓。 沐奕言赔了名声,换来了这三年的太平,她左算右算,十分满意。 她一边走一边回味着刚才听到的八卦,最满意的便是那句霸王硬上弓,要是那个又臭又硬的厉王殿下,听到他自己被人强上了还见了血,那脸色一定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吧?她可真想亲眼瞧一瞧。 想到好笑处,她好像小母鸡一般咯咯笑了起来,袁骥在一旁看得心里直打鼓:“陛下,你笑什么?” 沐奕言忽然停住了脚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拍手道:“那药我喜欢,袁骥,不如你去弄点来让我试试,是不是真的那么灵?” “陛下!”袁骥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正文 22第 22 章(嘤嘤,乱码了!) 一行人说笑着,刚刚回到宫里,便见天空一道惊雷乍响,闪电撕开了半黑的天幕,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连日来的暑气终于一扫而空。 沐奕言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窗户,一股湿气夹杂着浓郁的青草气息扑面而来,她伸手在廊檐下的水帘中鞠了一把水,惬意地长叹了一声:“终于凉快了,憋死朕了!” 是的,夏季是沐奕言最难熬的季节,为了掩盖身份,这么热的天,她还要背着厚厚的裹胸布,把龙袍穿的一丝不苟,每日回到寝宫,里面的內衫都能绞出一把水来,好几个地方都起了痱子,又红又痒,看得田嬷嬷直心疼。 洪宝拿了一把羽毛扇,乐不颠颠地跟在她身后,一边摇一边埋怨道:“陛下,这么热天你也不歇歇,白天没精神,晚上睡不着,那些大臣们也真是,每天在朝堂上吵来吵去,散朝了还来这里左一个求见,右一个求见的,都不让人安生了。” 也难怪洪宝有怨言,这一阵子,点墨阁和紫英阁好像菜市场似的,一拨拨的王公大臣轮番前来报到,不管是来拉家常,还是来谈朝事的,明里暗里,都来探听这朝堂上刮的是什么风,怎么忽然一下子清量起全大齐的土地了。 沐奕言照例插科打诨,所有的话题都被她绕啊绕啊,最后绕在了风花雪月、天气状况、身体健康上。 “哎呀,李侯爷你这么着急,莫不是背地里藏了两本地契准备给你的外室?” “户部可真是朕肚子里的蛔虫,是该清量一下,前几日朕梦见朕和人吵架,那人说他有十万方土地,朕却一直说不出来,可把朕气坏了,那人一定是邠国的天子,咱们大齐可不能比他们的土地少。” “吕大人一看就是个清官,朕到时候看看哪里量出来有的多赏你一块地,怡享天年、长命百岁。” …… 众人原本有些绷紧的神经,被她这样一折腾,倒是松懈了几分,不过想必那些根繁叶茂的世家肯定聚一块琢磨去了,也不知道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沐奕言一想到这个,心里便有些发愁,俞镛之自从那日得了她随手涂的那些税制的文章之后,潜心钻研了很久,这便开始要推行新政,改革税制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不然的话,只怕这改制一开头就要被这些世家贵族给力阻了。 袁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低声道:“陛下,中书侍郎俞镛之俞大人求见。” 真是想到曹操,曹操就到。沐奕言头疼地抚了抚额,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说:“就照以前的回了吧,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说就是。” “是,那卑职就说陛下在小憩,只怕要一两个时辰才醒。”袁骥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便乌云散尽,天边重新露出了艳阳,被暴雨冲刷过的花草树木都看起来晶莹剔透,透着一股别样的生机。 沐奕言出了一会神,正想重新回到案几旁批改奏折,袁骥又推门走了进来,一脸的为难:“陛下,裴蔺裴大人来了。” 沐奕言精神一振:“来的正好,朕昨晚想了一个点子,正想找他商量一下,快快有请。” 袁骥急了,“嘘”了一声:“陛下,俞大人还没走,说是在外面等陛下醒来。” 沐奕言呆了呆,挠头苦恼地说:“他不是很忙吗?等着干什么,好了好了,都请进来,就说朕刚刚醒了。” 不到片刻,门外响了了脚步声,俞镛之和裴蔺一前一后,走进了屋子,沐奕言斜靠在椅子上,假意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一脸的困倦。 俞镛之沉着脸躬身行礼:“陛下是昨夜没有睡好吗?底下的奴才是怎么在伺候的?” 洪宝忍不住叫起屈来:“哎呦俞大人,奴才怎么敢偷懒,是陛下昨夜画了一整夜的图,又赶着写大人交代写的文章,这才晚睡了,奴才劝了好几回都没用。” “多嘴!”沐奕言朝着洪宝轻斥了一声,旋即淡淡地冲镛之笑了笑,“俞爱卿多虑了,朕只是稍稍小睡了片刻,呆会儿便批阅奏折,不会耽误政务和学业,放心吧。” 俞镛之愕然想要分辩,他分明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担心沐奕言太过劳累,可怎么就成了在指责沐奕言偷懒? 可沐奕言却只是挥了挥手,让洪宝交上了几本书和几张装订好的稿子,都是俞镛之交代她的东西。 俞镛之只觉得一阵无力,自从那天之后,沐奕言在他面前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勤勉好学,恭谨有礼,对政事也不再是一味的胡搅蛮缠,偶尔说的话都能点到点子上,除了坚决不肯选秀娶妃,已经渐渐有了几分他所期望的帝王苗头。 俞太傅和几个老臣都很欣慰,凌卫剑也啧啧称奇,一直在讨教俞镛之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把一匹脱缰的小马驹硬生生地拽回了正道。 照理说俞镛之也应该很开心,可他不知为什么却开心不起来,那个偶尔淡然偶尔跳脱偶尔色迷迷的沐奕言,有时会莫名其妙地钻进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拿着那些书稿翻了几下,一时之间,百味陈杂。 沐奕言却有些误会了,她讨厌那些之乎者也,看着都头晕。她叹了一口说:“俞爱卿,朕愚钝,有些字句都看不太懂,朕在上面都标注了,都是胡乱写的,虽然写得不好,但朕尽力了,你多包涵。” 俞镛之无力地道:“陛下,臣没有这个意思,这些日子来,陛下勤学勤政,臣都看在眼里,心里十分欢喜……” 话还没说完,他只觉得鼻子一阵发痒,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沐奕言这才看到,俞镛之的衣袍湿了大半,可能是被刚才的暴雨淋到了,她一下子着急了起来,顺手拿起了自己的一件披风,几步走到俞镛之的面前,刚想抬手,忽然,那手便僵在了半空。 “袁骥,”她半路调转了方向,朝着袁骥叫道,“怎么让俞大人这样等在外面?下次务必要让俞大人披件衣衫,喏,接着。” 她把披风往袁骥处一丢,背着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袁骥将披风一抖,披在了俞镛之的身上,略显生硬地道:“俞大人,请多多爱惜身体。” “俞大人,奴才去替你熬一碗姜汤。”洪宝机灵地道。 “多谢陛下。”俞镛之垂首谢恩。 沐奕言等了片刻,不见俞镛之再启奏朝事,便松了一口气,冲着一旁的裴蔺神秘地笑了笑笑:“裴爱卿你来得正好,朕正想去传你呢,前些日子朕和你聊了以后,忽然便灵感泉涌,你想不想瞧瞧。” “臣回去后也日思夜想,有了几个妙方,今日正想和陛下来商讨商讨。”裴蔺兴冲冲地凑了上去。 沐奕言把手中的纸在桌上一铺,两个人把头凑在一起,在画上指指点点,偶尔发出了嬉笑之声。 “裴爱卿你简直就一点就通,朕喜欢你这脑瓜。” “陛下这图才是神来之笔,今日臣先带回去琢磨琢磨。” “好,你要是能做出来,朕就赏你,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就是。” “君无戏言,来,请镛之做个见证。” 两个人一起抬起头来,朝着俞镛之看了过去,俞镛之的脸色铁青,沉声道:“陛下,此乃议政之地,不是戏玩之所。” 沐奕言的神情愕然,半晌才轻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带了几分酸楚:“俞爱卿,看来,朕就是再努力,也还是你心中的一堆烂泥。” “陛下!” “镛之!” 俞镛之的声音发颤,裴蔺的声音恼怒,几乎是在同时响起。 “镛之你误会了,”裴蔺愤然拿起手中的图纸,一下子拍在了俞镛之的手上,“你看这是什么?” 俞镛之低头一瞧,只见上面用各种各样奇怪的线条画着几种弓箭的形状,不过中间的部位十分复杂,还配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他从来没有瞧见过。 他茫然抬起头来,呐呐地问:“这是什么?” “镛之你这就不懂了,这是机弩,用它,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以射杀一个武艺高强的军士。”裴蔺小心翼翼地把图纸从他手中拿了下来。 一旁的袁骥十分兴奋地问:“裴大人,卑职看到过这东西,百步之内能将人射个对穿,杀伤力比弓箭强了很多,不过这玩意儿用起来太麻烦,有些功夫的人都不屑于用,不实用啊。” “是,机弩造价高,易损坏,可如果改良后不但没了这两个缺点,还能威力翻倍、数箭连发呢?” 袁骥的脸色一凛,情不自禁地便朝着那图纸看了几眼:“数箭连发?这又不是暗器,如此神力,连发很困难。” 裴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懂?难得。这个兵部研制了很久,只是机关精巧,非一朝一夕能成,今日臣总算有了头绪了,幸亏陛下提点。” 俞镛之白玉般的脸上顿时绯红一片,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是臣错怪陛下了,请陛下责罚。” 沐奕言已经恢复了常色,淡淡地说:“没事,朕都习惯了,被谁冤枉了朕都要生气,唯独是俞爱卿,朕怎么都生气不起来。” 俞镛之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困难地挤出几句话来:“陛下,臣无地自容。” “裴爱卿你过来,”沐奕言朝着他招了招手,裴蔺立刻走到她身旁,沐奕言在他耳旁说了两句,两个人都窃笑了起来。 “是,臣谨遵陛下旨意,臣先告退了。”裴蔺朗声笑道。 眼看着裴蔺出了屋子,沐奕言伸了个懒腰:“哎呦朕也乏了,刚才没睡好。” 俞镛之满腹想说的话都憋在肚子里,只好躬身告退:“陛下好好休息,臣明日再来。” 他刚想后退,沐奕言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朕差点忘记了,这天气都快憋闷死了,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下个月朕想挑两日去西郊行宫避暑,俞爱卿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俞镛之愣了片刻,终于垂首应道:“是,谨遵陛下旨意。” 正文 23第 23 章 送走了两位大臣,沐奕言看了会奏折,又到重华宫去看了两位皇弟,这一眨眼,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这几个月来,她几乎就是这样,早朝、点墨阁、紫英阁、寝宫,理政、用膳、理政、睡觉,除了偶尔和两个皇弟玩耍片刻,其余的时间几乎是无趣的很,洪宝瞧着她的模样,十分担心,总是撺掇着她到宫外溜达,只是她却总是仄仄的。 那日对俞镛之的表白,几乎是她两世为人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也是她唯一一次有种欲望,想要用力握紧一个人、一种感情,几乎耗尽了她仅剩不多的热情。 现在回想一下,沐奕言十分庆幸,幸好当时俞镛之拒绝了她,不然的话,她还不知道要脑子发热到什么时候,是真的和俞镛之断袖一把,还是把自己的秘密据实以告? 对俞镛之的那点念想,终于随着那一日的春光渐行渐远,她也终于收拾好了那点破碎的少女心,开始认真地为自己今后的日子打算了。 沐奕啸和沐奕阳都很聪慧,两兄弟在重华宫中打打闹闹,磕磕绊绊,可是感情却好得很,据说上次还一起联手吧卫国公家的小孙子欺负哭了。 两兄弟都很依恋她,她要是几天没在重华宫出现,下一次去的时候便能瞧见两兄弟嘟着个嘴,都能挂上油瓶了。 也难怪两兄弟喜欢她,这后宫之中,还有谁会隔三差五地陪他们用膳,给他们带小玩意儿,给他们讲故事? 沐奕言前世看的小说电视,这世看的话本,终于都有了用武之地,《西游记》《一千零一夜》《聊斋》她信手拈来,那些光怪陆离的世界总是吸引得两兄弟双眼发光。 三年之期眨眼就会到,她需要在这三年中物色好下一任的人选,为这个人选打好基础,筹措好下半辈子的银两,悄然全身而退。 她皇宫的内库据说十分富裕,可所有的用度都是由内务局掌控,总管太监于鲁忠心刚正,她不敢胡来,这大半年下来,她也就积攒了几千两银子,还不够买座宅院的。 皇宫之中虽然到处都是宝贝,可是与她却用处少少,她琢磨着哪天私底下藏几个起来,等到风声一过,便让洪宝偷出去卖些银两。 “陛下,裴大人送来了一面琉璃镜,说是从南疆带来的,要不要瞧瞧?”洪宝殷勤地问道。 沐奕言精神陡地一振:“怎么不早说,快呈上来。” 这把琉璃镜约莫男子手掌大小,天蓝和绛红相映,色泽流动,晶莹剔透,显然不是凡品,背面更是用古银镶嵌了各种宝石,看起来富贵亮丽。 沐奕言放在手中端详了片刻,爱不释手,洪宝凑上来小声说:“裴大人真是有心,还送来了一篮稀罕的水果,说是快马加鞭从南疆取来的,请陛下尽快品尝。” 沐奕言的心中一暖,这几个月来,裴蔺总是这样,隔三岔五地送些小玩意儿进来,虽然不是很值钱,却足见他的用心。 一开始沐奕言总是避着裴蔺,生怕他想起什么惹来麻烦,可是,裴蔺开朗帅气,裴蔺风趣幽默,裴蔺谈吐有度,进退得体,从来没有半分逾矩……这后宫和朝堂甚是无趣,她总不能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吧? 裴蔺原本就是世家子弟,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什么融雪烹茶,什么青梅煮酒,什么围猎烤羊,春看桃花夏弄竹,秋赏红枫冬戏雪,让沐奕言艳羡不已,直呼自己白白当了这么久的君王,居然连真正的乐趣都没享受到过。 一来二去,两个人还真有了那么几分坦荡荡的君臣之谊、朋友之义,这次的机弩也是因为裴蔺聊起以前在西郊行宫的围猎才提起的,裴蔺听了如获至宝,说是要在这几天做出一支真正的机弩来,让她也过过围猎的瘾。 打开裴蔺送来的这篮水果,果不其然,就是让“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荔枝,她随手丢了几个给了洪宝和袁骥:“你们也尝尝,这个味道很不错。” 洪宝喜滋滋地捧着荔枝说:“陛下赏的稀罕东西,奴才不舍得立刻吃,请准许奴才放到屋里去,瞧着也高兴。” 沐奕言忍不住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你这个马屁精,去,去放着等烂了再吃。” 袁骥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端详了片刻,一使劲,捏破了外壳,那汁水喷了出来,溅在了他的脸上,狼狈不已。 沐奕言哈哈大笑了起来,走到他身旁,捏着荔枝道:“你瞧,这里有道缝,用两个指头挤一下,那壳就会顺着这条缝裂开。” “扑”的一声清香,外面的壳果然裂开了,露出了里面白嫩的荔枝肉,沐奕言顺手往他嘴旁一放:“喏,你尝尝。” 袁骥怔了一下,默默地一口咬住了,果然,荔枝肉香甜多汁,十分好吃。 沐奕言把手里的三个一口气吃完,又伸手捞了几个,忽然发现几个荔枝中混着一个木制的小圆球,她好奇地拿起来端详了片刻,用手一按,小圆球开了,从里面掉出来了一张纸条:据说今晚东华门外、罗谷河旁热闹非凡,不知臣是否有辛,能陪陛下一游? 沐奕言的嘴角抿了起来,这位裴大人,搁在现代那可真是一个一流的花花公子、把妹高手啊!她喜欢! 袁骥安排了几个侍卫,一行人轻车简从,出了皇宫往裴府而去。一路上,沐奕言哼着小曲,不时地拉开车帘往外看,的确,今夜的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看起来特别多,还有好些结伴而行的年轻女子,一路轻笑着走过。 袁骥骑马走在马车旁,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你很喜欢裴大人吗?” “怎么,你嫉妒了不成?”沐奕言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一派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模样。 袁骥对她这样时不时来一句调戏已经习惯,慎重地往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公子,不是卑职疑心,裴大人对你如此用心,卑职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在西北的时候,卑职便听说南疆的镇南王府十分厉害,这三公子没有道理只会风花雪月。” 沐奕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噗嗤乐了:“袁骥,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的,平日里怎么老是端着一张脸啊?” 袁骥蜜色的肌肤终于可疑地泛红,狼狈地道:“公子你……卑职不关心你关心谁?” “原来你的关心是放在心里的,瞧不见怎么办,快扒开来我瞧瞧。”沐奕言忍住笑,探手就朝着他的衣领抓去,袁骥慌不迭地躲了过去,一着急,脑袋撞在马车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公子!你再戏弄卑职,卑职就……就……”袁骥有点恼了。 “就怎么样?”沐奕言饶有兴趣地问。 “就回左骁营去了。”袁骥脱口而出。 沐奕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不到片刻便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她盯着袁骥看了片刻,低声问:“真的?” 袁骥心中大悔,赶紧改口:“公子,我说着玩的,卑职发过誓的,一辈子都要忠于公子,除非公子你不要卑职了。” “这世上哪有一辈子的事情,”沐奕言有些茫然地笑了笑,“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不会的,公子,”袁骥连声道。 沐奕言振作了一下,笑着说:“所以,我要求不高,你就陪我两三年,到时候我帮你找个好去处,一定不会亏待你。” “公子你把卑职当成什么人了!”袁骥沉声道。 沐奕言上下打量了他几番,忽然摸着下巴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佯做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把你当成自己人了。” 袁骥招架不住,一拨马便往前走去,打定主意不和沐奕言说话了。 沐奕言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高声叫道:“袁骥,你相不相信直觉?” 袁骥诧异地回头看着她,她冲着他挤了挤眼:“重情守信之人,一定不会是阴险狡诈之徒,我相信他。” 袁骥这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刚才对裴蔺的怀疑,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走到前面去了。 裴府很快就到了,门房去通报之后,不到片刻,裴蔺急急地从里面赶了出来,一见沐奕言,又惊又喜:“陛……言弟,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不会来了。” “有热闹可看怎么会不来?走,可不能耽误了这好时光。”沐奕言兴致勃勃地说。 裴蔺冲着身旁的小厮交待了几句,小厮应声而去,他自己则笑着说:“好,别耽误了这好时光,走,为兄带你去逛逛。” 比起几乎土生土长的沐奕言,裴蔺这个外乡人对京城驾轻就熟多了,他领着沐奕言的马车穿过了几条小巷,不一会儿便到了罗谷江边。 江边今天分外热闹,远远望去,堤岸上一点点的灯光把整条江点缀得好像一条长龙一般,树下好些年轻女子或坐或站,手中都拿着一件东西,有的是针线包,有的是绣绷,有的是香囊,一幅准备月下赶活的模样,可神态间却舒缓俏皮,没有半分的紧张忙碌,也有一些年轻男子在堤岸边来回走动着,谈笑晏晏。 随着一连串的梆子声响,沐奕言循声看去,只见江边不远处的一座酒楼一层层地亮起灯来,把整座酒楼点缀得好像琼楼玉宇似的,立刻,树下的那些年轻女子都慢慢地朝着那酒楼围拢了过来。 “这酒楼好熟悉。”沐奕言看得出神,拍了拍脑门。 “这不就是上回来……”洪宝刚在旁边兴冲冲地一接口,顿时想起沐奕言对他们的封口令,马上住了嘴。 沐奕言这才回过味来,尴尬地笑了笑:“上回做梦做到过,和这酒楼一模一样。” 裴蔺好像没听见,兴致勃勃地介绍说:“这是百年老店点翠楼,我经常去那里,里面的靖江糯米鸡和香酥鸭是京城一绝,每日只卖二十个,下次我买个给你尝尝。” “点翠楼?好名字。”沐奕言赞道,“它现在弄得这么花里胡哨的,是要干嘛?” “今日是点翠楼的特别节目,等会在它的楼顶飞出来一个九天仙女,洒下她亲手做的香囊,谁要是得了这香囊,便会像她一样心灵手巧,更重要的是,也会沾上了她的福气,成就一段美满姻缘。到了最后,会有一名男子从天而降,和这位九天仙女……” “等一等……”沐奕言心里隐隐觉得不妙,困难地问,“今天到底……到底是什么日子?” “七夕乞巧节啊,牛郎织女的故事,大齐人不是妇孺皆知吗?”裴蔺莫名其妙地说。 正文 24第 24 章 沐奕言的头皮发麻,七月初七……她出门忘记看黄道吉日了!她前世真正做女人的时候都没和男人过过七夕,跑到这里,换了一身男人皮,倒是过上了这个情人节! 她佯作镇定地看着酒楼,讪笑道:“这……这种把戏居然也有人会信,岂不是好笑?” “只是心中有个期盼罢了,人力不能为之的时候,总会把期盼寄托在那虚无之中,”裴蔺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有些怅然,“就好像我。” 沐奕言的心头砰砰一跳,心中终于起了几分愧疚:“裴兄龙凤之姿,必然有许多名门闺秀对你暗送秋波,何必再惦记那只有一面之缘的薄情女子?” 裴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在惦记什么?” 沐奕言呆了呆,手心起了一层薄汗,她急中生智:“语之说的,语之总是和我提起你,她很是为你发愁呢。” 一提起这个表妹,裴蔺头疼得紧:“她就管好自己吧,不让我操心她就好。” 两个人正说着,点翠楼的上空忽然爆出了几朵璀璨的烟花,一个女子裙裾飞舞,轻纱飘扬,从天而降,站在楼顶跳起舞来。 底下围观的人一阵惊呼,紧接着便有人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想必是在朝着织女祈祷。 沐奕言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了起来,偷偷朝着裴蔺瞟了一眼,顿时愣住了:裴蔺居然也双目轻闭,双掌合十,神态虔诚。 月光如水,夜风轻拂,裴蔺的嘴角轻扬,好像在说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他的双眸狭长,睫毛微微颤动,长得令人嫉妒,让人有种亲吻上去的冲动;他的呼吸轻而浅,带着几分清新的花木清香…… 四周骤然爆发出欢呼声,裴蔺睁开了眼睛,沐奕言一惊,恍然惊醒,不自在地四下瞧了瞧,只见楼上的织女已经跳完了舞,一大把香囊从她的手中散落了开来。 “你这么信牛郎织女,为什么不去抢一个来?”沐奕言取笑道。 裴蔺赧然一笑:“我是个男子,总不能让我去做针线吧?这是乞巧用的。” “织女扔的,总带了点她的仙气,说不定就能带来姻缘,”沐奕言跃跃欲试,只可惜抢的人很多,她若是冲上去,只怕香囊没抢到反被踩倒了。 裴蔺一听,提气纵身,几步便来到了人群中,脚尖一点,身子仿佛纸鸢般地升起,顿时比哄抢的人群高了大半个身子,轻轻松松地便把一个香囊抢入手中。 电光火石之间,裴蔺手持香囊,转头冲着沐奕言笑了一笑,衣袂轻扬,稳稳地落在地上。 沐奕言的心脏砰砰乱跳,整个人好像被施了魔咒一般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裴蔺一步步地朝她走来。 “你……你干什么?”好半天,沐奕言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喑哑地响起。 裴蔺弯着腰摆弄着她腰间的玉佩,双手灵巧地打了个结,把香囊系在了她的腰间。 他后退了一步,满意地打量了片刻道:“不错,看起来还有点喜意。” 沐奕言的面上一红,掩饰地低头握住了香囊:“绣得还挺漂亮,这家点翠楼的老板还真能揽客。” “言弟有了好姻缘的时候,万万可不要忘了我啊。”裴蔺朗声笑了起来。 沐奕言见他神情自若,那突突乱跳的心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到片刻,点翠楼上的织女已经和牛郎相会,翩然而去了,围观的人群热闹了片刻,也渐渐散去, 沐奕言有些意犹未尽,沿着堤岸走了片刻,夜风习习,垂柳轻拂,河面的水漾起微波,十分惬意. 前面是个开阔的转角,停了好几艘的画舫,想必是有钱人家玩乐的场所,沐奕言不禁停下了脚步,只见不远处的河面上还有几艘正在行驶,灯火通明,她不免有些心动,回头一看,裴蔺却不见了踪影。 她奇怪地四下瞧了瞧,却看见停在岸边的一艘画舫上忽然亮起灯来,船头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冲着她扬手,正是裴蔺。 沐奕言又惊又喜,紧走几步,手中折扇轻敲了两下船头:“好啊,原来你还藏了一手。” 裴蔺冲着她伸出手来,脸上的笑容和从前一样明亮温暖:“今夜星辰今夜风,不知为兄是否有幸,请言弟一观天河?” 画舫缓缓驶出,四个船夫二前二后,一边欢快地说着家乡的俚语,一边手上用力划桨,岸边的喧嚣渐渐远去。船头上摆着一张桌两把椅子,桌上摆着一壶花茶,底下悠悠的烛火轻燃,浅浅的茉莉香味萦绕在四周,令人沉醉。 罗谷江的河面开阔,没有了房屋和树木的遮挡,那整一片的夜空尽收眼底。画舫随着河水轻漾,空中弦月高挂,繁星点点,沐奕言和裴蔺迎面而坐,仰望着那一条几近璀璨的天河,几疑自己也身处仙境之中。 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说古道今,三言两语便聊到了那机弩上,裴蔺回去后调集了兵部和工部的几名顶尖工匠,按照沐奕言的思路,已经略有小成。 “言弟,若是这连发弩能制成,我和于大人想要在禁军建一个机弩营,你意下如何?”裴蔺有些兴奋。 “可以,只是厉王肯吗?”沐奕言很怀疑。 “沐弟是不是对厉王有成见?”裴蔺笑道,“依我看,厉王虽然为人严厉冷肃,但对大齐倒是忠心耿耿,这对我大齐军是件天大的好事,他见了指不定多高兴呢。” 沐奕言想不出来那块臭石头高兴的模样,忽发奇想道:“这机弩你们就高兴成这样,要是有种武器,射出去的速度比机弩快上百倍,你们会不会高兴疯了?” “什么?”裴蔺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沐弟你可不要开玩笑了,怎么可能比机弩快上百倍,要是有这东西,我大齐就能所向披靡,称霸天下了。” 沐奕言挠了挠头,她前世对军事不感兴趣,此时真要让她说出枪械的原理来,还真说不清楚,她也不知道这大齐的火药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还是先不要让裴蔺空欢喜一场了。 她笑嘻嘻地道:“我多去做几次梦,说不定会有神明托梦给我做出这样的利器。” 裴蔺也笑了起来,他自然以为沐奕言在开玩笑。 袁骥站在沐奕言身后,沉声道:“依卑职看,这连发弩虽然威力惊人,但两军交战时用处不大,倒是可以用在羽林军中,护卫皇城。” “非也非也,虽然两军交战时用处不大,可作先锋、奇袭,一定有事半功倍的奇效。”裴蔺笑着说,“你上过战场?” “他从西北军来的,论实战,你可能还比不上他。”沐奕言得意地说。 “不敢和裴大人相提并论。”袁骥垂首道。 “你就是那日在校场上射箭的都尉?”裴蔺看了他两眼,一下子想了起来,“西北军都尉以上的名册我烂熟于心,你的名字我怎么没看到过?” 袁骥心中一凛:“卑职在西北军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想必不入裴大人的眼。” 沐奕言乐了:“你在西北军这么落魄?一定是不听话得罪了同僚和上司吧?” 袁骥赧然笑了:“是,公子一语中的,卑职总是顶嘴,也看不惯有些人的嘴脸,所以后来调防的时候,他们就把卑职踢出来了,也幸好被踢出来,才能有机会遇到杨大人和公子,卑职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等过一阵子,我封你做个什么将军,杀回西北军,吓死你那些同僚和上司!”沐奕言哼了一声。 袁骥笑道:“卑职不求荣华富贵,但求问心无愧,在公子身旁很好,卑职别无他求。” 沐奕言有些不高兴了:“怎么,你以为我随口说说的?别以为朕看不出来,你这人心高气傲的,心中一定志在千里,平日里看你巡防、操练都有一套,不然杨大人怎么会放心让你做这侍卫队长?你以后多看看兵书,依我看,假以时日,你一定不会比那块臭石头差,等你立了功,做个将军保家卫国岂不是小菜一碟?” 袁骥愣住了,骤然之间,胸口一阵激荡,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臭石头?那是谁?”裴蔺纳闷地问。 沐奕言和袁骥对望一眼笑了起来:“不可说啊不可说。” 臭石头自然就是厉王沐恒衍,那日在赏春宴上沐恒衍怒不可遏、拂袖而去后,沐奕言便断了这拉拢的心思,见到他也不再赔着笑脸,两个人两看两相厌,关系到了冰点。 说话间,画舫便到了河中央,河中央停了好几艘,丝竹之声传来,隐隐还有游人的嬉戏之声。裴蔺便也吩咐船家停船赏景。 沐奕言沿着船身信步走了一圈,探头往船下一瞧,河水幽黑,看起来应该有点深度,她这才想起来,她不会水!她有点紧张地抓住了船舷,不安地问:“裴兄,这……这船不会翻吧?” “沐弟难道不会游水吗?”裴蔺有些惊诧,他童心大起,冲着沐奕言促狭地一笑,伸手抓住了船舷用力摇了几下,顿时船身晃悠了起来。 沐奕言惊叫了一声,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船舷上。 正文 25第 25 章(捉虫) 裴蔺心中一动,双脚分踏在甲板上,暗中一使劲,那船身晃得愈发厉害了,沐奕言吓得脸都白了:“裴……裴兄……这船……” 裴蔺朝着她紧走了两步,伸手便去扶她的手臂,他的声音低柔,隐隐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兴奋:“别怕,来,到我这里来,我扶着你,我的水性一等一的好。” 眼看这裴蔺就要碰到她的胸口,沐奕言顺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肩膀刚好擦着他的手臂而过。 “裴兄,你别碰我,我难受……”沐奕言胸口一阵翻腾,有种恶心欲呕的感觉。 沐奕言的神情不似作假,裴蔺顿时有些发慌,半跪了下来,着急地道:“你怎么了?我和你开个玩笑,这船怎么会翻,我只是轻轻晃了一下而已。” 沐奕言干呕了两声,低声道:“我……我以前掉进水里过,差点淹死,从此以后就不敢碰水。” 裴蔺心里一阵发疼,懊恼地说:“都是我不好,好端端的游什么河!” 说着,他扬声叫道:“船家,赶紧掉头回岸。” 船家没有应声,这船反而晃得更厉害了,裴蔺恼怒地回头一看,只见船家呆在船尾,正惊恐地看着前方,说话都不利索了:“公公子,那艘大船……撞撞过来了……” 裴蔺一行人只有五六个,定的画舫十分精巧,只有四个船家,一前一后划桨行船,这画舫看星星赏月谈心自然是十分合适,可要说和别的船对撞,那可一下子就被撞趴下了。 裴蔺几步跃到船舱顶上,定睛一瞧,只见那艘画舫灯火通明,一阵阵嬉闹声远远地传了过来,船舱边不时有几名男女追逐嬉戏,衣饰华丽,淫言浪语,看来是一群世家子弟正在寻欢作乐。 他眉头一皱,朗声叫道:“来船何人?兵部裴蔺在此,请速速避让。” 那艘大画舫上有个声音大笑了起来,夹杂着酒嗝声:“裴……裴什么来着?赔钱吗?小爷看中你船上的美人了,快把她送到小爷这里来,不然就把你的船……船撞翻!” 裴蔺又惊又怒:“你是何人?你眼睛瞎了不成?我船上都是男子,哪来的美人?” “别……别骗我,有人告诉我了,小爷眼睛厉着呢,刚才那个穿着白衣的美娘子呢?被……被你们藏起来了?”那人踉跄了几步,直着脖子指挥着,“去,去给小爷抢过来!” 一旁好些人拥着,有人在低声相劝,有人在起哄,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这船上只有沐奕言穿了白衣,这群人居然敢调戏沐奕言,裴蔺气得七窍生烟,顺手从舱顶拆了一根竹条,真气一凝,那竹条俨如离弦之箭,朝着那人直奔而去! 那人直愣愣地看着那竹条呼啸而至,脑门上“扑”的一声,竹条穿入他的发冠,他惨叫一声,整个人被竹条带得后退了好几布,一下子撞在船舱上。 旁边的人连声惊叫,这才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救,那人的酒终于被吓醒了一半,气急败坏地将发冠一拆,恶狠狠地叫道:“撞!给我撞过去!撞翻了赏银一百两!” 不到片刻,那大船挟着千钧之势,直冲着小画舫开了过来,河面上波浪翻滚,眼看着就要撞上了。 裴蔺来不及细想,纵身到了沐奕言面前,拽住了她的手臂,沐奕言却死死地抓住船舷不肯松手,脸色惨白:“不……我不要跳水……” “不跳水,你放心,不跳水!”裴蔺哄道,“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他的声音安定且温暖,沐奕言不由自主地松了手,跟着他踉跄了两步到了船尾。 袁骥已经在船尾,他双手握浆,双手握浆,大喝一声,一桨便朝着那船身砸了过去,那船身被阻了一阻,他一个鱼跃,率先跳上了那艘大船的船首:“谁敢来送死?” 旋即,裴蔺左手一抓沐奕言的衣领,沐奕言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便被裴蔺横抱在怀中,她尖叫了一声,死死地抓住了裴蔺的胸口。 耳边一阵风声掠过,等她再睁开眼睛,她的双脚已经落在了大船的船头,一群家丁和船夫朝着他们扑了过来,被她身旁的几个侍卫打得落花流水,而袁骥已经一把掐住了那个人的咽喉,把他按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船身一阵摇晃,两船相撞,那小画舫被撞歪了半边船身,在河水中飘摇,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几个船家在船上嚎哭了一阵,却也只能恋恋不舍地跳了船。 “你们是谁!胆敢到小爷的船上来放肆,知道小爷是谁吗?”那人又惊又怕,直着喉咙嘶声叫道。 一旁早就有人看出不对劲了,逃的逃,散的散,船头上只剩下那人的几个家仆,色厉内荏地喊着:“这是吕侯爷家的孙少爷,还不快快放手!” 裴蔺怔了一下:“吕侯爷家的孙少爷?” “正是!我的姑妈可是当朝的洛太妃,我伯父官拜御史大夫,你们这群土匪,胆敢上船抢劫,等着下大牢吧!”那人一听,立刻来了劲,大声呼喝着,双手乱舞,一把抓在袁骥的腿上,袁骥的眉头一皱,脚尖一使劲,只听得咔嚓一声,那人的肋骨断了,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赏月赏出了这么一件破事,简直倒足了胃口。沐奕言受了惊吓,回宫的路上一直紧握着裴蔺的手,整件內衫都被冷汗湿透了。 裴蔺忧心忡忡,临别时对着洪宝千叮万嘱,目送着沐奕言的身影往宫门而去。 沐奕言走到一半,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问道:“那个什么吕少爷,你准备怎么办?” 裴蔺有点发愁,这个人他早就有所耳闻,他是吕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家里人骄纵,吕太妃更是护短得很,这一来二去就成了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无一不精。 “洛太妃那里……陛下会不会为难?”他犹豫了片刻道,“要不还是息事宁人算了?” 沐奕言的眼前闪过那几个船夫跳下水时的悲凉目光,心中一阵怒意:要是他们是个平头百姓,只怕就这样被白白撞了让那群人当猴子耍! “裴爱卿,不必顾虑洛太妃,”沐奕言淡淡地说,“此种纨绔,横行京城,鱼肉百姓,不知道多少人被他害了,让他长点记□□。” 裴蔺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点头应道:“好,此事就交给臣去办。” 回到寝宫已经戌时将过,田嬷嬷正在殿门外张望着,一见到沐奕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洪宝张罗着去弄安神汤,田嬷嬷早就准备好了浴桶和热水,沐奕言将整个人浸泡在水中,这才彻 底地放松了下来。 蒸腾的热气中,裴蔺那张俊朗的脸一闪而过,沐奕言心里一忽儿喜,一忽儿忧:裴蔺为什么会邀她同游七夕?他难道在暗示喜欢上了她?他……断袖了还是看出什么破绽了? 田嬷嬷一边服侍她就寝,一边忧心忡忡地比划着双手:陛下,谁欺负你了吗? 沐奕言半躺了下来,笑着说:“嬷嬷放心,朕会把他欺负回来的。” 田嬷嬷放下心来,比划着说:你最近瘦多了,是不是朝堂上有很多事情?不要太劳神了。 沐奕言心里一暖,自从吴婕妤走了以后,田嬷嬷照顾了她这么多年,在她心里,就是她的另一个母亲。她仔细地打量着田嬷嬷,忽然发现田嬷嬷虽然眼角有些皱纹,可眉眼精致,算得上是个美人。 她不由得好奇地问:“嬷嬷,你从小就入了宫吗?你宫外还有亲人吗?” 田嬷嬷的脸色变了变,急促地摇了摇头。 沐奕言的心一紧,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摩挲了片刻,安慰道:“别难过,嬷嬷,朕也一样,以后我们俩一起相依为命。” 田嬷嬷呆了片刻,点了点头,喜滋滋地比划着说:是,嬷嬷有你就够了,以后你嫁人生子,儿孙满堂,嬷嬷看着也高兴。 沐奕言美美地睡了一觉,可能是田嬷嬷的话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她居然还做了一个美梦,梦见自己穿着大红嫁衣、顶着红盖头风风光光地出嫁了,还没等她走到喜堂,一溜儿的小婴儿忽然出现在她脚边,一个个地往她身上爬,嘴里还哭着叫着“娘,你怎么才来啊?” 她一动都不敢动,深怕一抬脚就踩到那藕节般的胳膊,六神无主地喊了起来:“谁……这是谁家的小孩?” “娘子。”有人在外面柔声叫道。 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简直要从胸口蹦出来;她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却一直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她屏息一掀盖头…… 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天已经大亮,该早朝了。 坐在那把龙椅上,沐奕言一直有些心不在焉,那盖头外的新郎到底是谁?她就瞟到了一眼大红的衣裳,却没看到新郎的脸,这让她整个人都剜心挠肺得难受。 “陛下,户部!”一旁的洪宝小声地提醒了她一声,她激灵了一下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便看向俞镛之,只见俞镛之正定定地看着她,眼带忧虑。 沐奕言尴尬地挺直了背,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中间出列启奏的户部丁尚书,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她笑了笑道:“这个……户部的奏折朕看了,丁尚书手头紧,朕也变不出银子来,不如大家一齐想想法子?” 正文 26第 26 章 户部哭穷一直是朝堂上的一景,往年就算是国库充盈时,一年也会有那么一两次,自沐奕言登基以来,先帝沐天尧在位时的一些弊病渐渐显露,日积月累,国库日渐吃紧。 沐天尧是个好皇帝,在位的前几年,风调雨顺,他施行仁政,政务清明。到了后几年,中原地区连年天灾,沐天尧免了当地数年税收,一些官员见有机可乘,好些都谎报灾情,以骗取减免税收,从中中饱私囊,一些土豪富绅也趁机大发灾民财,圈地买地,却又将土地按在佃户头上,逃税免税。这些人沆瀣一气,和京中的世家子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沐天尧原本下定决心要好好整治,提拔了好些年轻官员,却没想到后院起火,满腹雄心却化为乌有,撒手西去。 新帝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皇子,底下的人更是肆无忌惮,以至于去年的税收才收缴了一半都不到,支出却还是那么多,国库不紧才怪。 户部这次哭穷是真金白银,还提出了开源节流两点意见,一是加税,二是削减各部支出。 朝中各部哪里肯让自己吃亏,自然一溜儿都是赞同第一点,沐奕言越听越是不是味儿,照目前的税制,这一加都是加在百姓头上,再收能多收多少?这好些大臣还都一溜儿地符合,这心里都有什么小九九? “吕大人,听说你有八个兄弟姐妹,是不是?”沐奕言打断了御史大夫吕泽豫的话,问道。 吕泽豫正在大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一听这话,愣了一下。沐奕言在朝堂上轻易不发表意见,可一说话,总是有些出人意表,好些人都稀里糊涂地入了他的套。 他仔细地想了想自己的话,觉得没什么破绽,点头应道:“是,多谢陛下挂牵。” “朕知道吕侯爷家出来个个都是英才啊,洛太妃就不用说了,吕大人更是了得,官拜三品,人中俊杰。”沐奕言微笑着说。 吕泽豫有些矜持地笑了笑:“多谢陛下夸奖,只是比普通的人家好了些罢了。有两个兄弟也不是太争气。” 沐奕言点了点头,一脸的恍然大悟:“你一说朕就想起来了,听说你的七弟现在还是赋闲在家,还有八妹嫁给了一个商户人家,是不是?” 吕泽豫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如果今年吕侯爷大寿,要你们兄弟姐妹一人出一万两银子,外加奇珍异宝,这可怎么办?”沐奕言笑嘻嘻地问道。 吕泽豫不悦地道:“陛下这是在说笑吗?我父亲怎么会提这样无理的要求?孝顺父母是本分,但送礼要量力而行,要是逼儿女倾家荡产送寿礼,这岂不是为老……” 他一下子住了口,脸色铁青,心里暗骂道:这个黄毛小儿,又上了他的套了! 沐奕言拍手赞道:“吕大人果然是人中俊杰,这么浅显的道理经吕大人一说,朕就彻底明白了,这大齐百姓都是朕的子民,朕身为天子,自然要一一顾及,加税一事,一定要量力而行,万万不能舍本逐末,让百姓们受了委屈。” 吕泽豫冷笑一声道:“陛下这个比方有些危言耸听,先帝怜惜子民,本朝的税收本就不高,加税何谈会让百姓们倾家荡产?如果不加税,让各部裁撤开支,不能治本,如何能让国库充盈?” 朝堂上大臣们都窃窃私语了起来,一旁的凌卫剑慢悠悠地道:“吕大人,陛下的比方虽然并不恰当,可也有几分道理。” 吕泽豫叹气道:“加税的确是下下之策,可是,诸位臣工可有更好的法子?不如说出来一起探讨探讨?” 俞镛之深吸了一口气,和凌卫剑对望了一眼,出列沉声道:“陛下,国库空虚动摇大齐根本,臣和几位大人已经探讨过了,臣有一策……” 沐奕言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明白,俞镛之这是准备要开始税制改革了,可是,光是前段日子的清量土地便引来了这么多人的暗探,这要是一公然改制,他们这些年轻的大臣能抵受得了世家和贵族的反对吗? “俞爱卿且慢,”沐奕言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朕昨日做了一梦,梦见先帝,朕思及国库之事,便想向先帝讨个法子。” 俞镛之愕然看着她,一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吕泽豫在一旁嘲讽地笑了笑:“陛下倒是机敏,梦中也不忘国事。” 沐奕言正色道:“先帝比朕聪慧睿智不知道几百倍,想的法子自然比朕东拼西凑的强。” 吕泽豫忍了好几口气:“那先帝赐下了什么法子?” 沐奕言长叹了一声道:“先帝已经归列天庭,自然不肯轻易泄露天机,他只是神秘地笑了笑,用手按在朕的脑门上,说了一个字。” 俞镛之朝着沐奕言看了过去,眼中带着几分探究,欲言又止,不过,最终他还是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应和着问道:“不知先帝说了一个什么字?” 沐奕言一脸的困惑:“均,先帝说了一个均字,诸位爱卿倒是一起帮朕来琢磨琢磨,先帝这个字有何玄机?” 这下朝臣们都说开了,有的说是要机会均等,广开言路,有的说要各部均力合作,有的干脆说是沐奕言听错了。 俞镛之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沐奕言等大伙儿都说的差不多了,以手扶额,一脸的沉思:“先帝必有深意,朕愚钝,要好好去参一参天机,俞爱卿、凌爱卿你们稍候到朕这里来,丁爱卿,你先拟个折子,报个裁撤的预算上来,其余各部也自行先拟折子如何节约用度,今日就这样散了吧。” 点墨阁里,沐奕言双手背在身后,眉头紧锁,来回走动着,一连在门口张望了好几回。 俞镛之率先进了点墨阁,凌卫剑紧随其后。沐奕言一见,终于松了一口气,略带责怪地道:“你们两个,太心急些了吧?” “臣怎么能不心急?”俞镛之轻叹了一声,“眼看着大齐日渐羸弱,臣心急如焚。” “那也总得有个万全之策啊,要是那些所谓世家群起而攻之,你这个出头鸟还不被人当枪把子打?”沐奕言有些恼了。 凌卫剑左右看看,这才明白过来,打趣道:“原来陛下在担心镛之?臣是不是可以先行告退?” “卫剑!”俞镛之眉头紧皱,“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沐奕言这才觉得自己有些急切了,轻咳了两声正色道:“朕自然也担心凌爱卿,要是你有个闪失,语之非把朕的寝宫点着了不可。” “那陛下有没有什么好主意?上次臣看了陛下关于税制的草稿,佩服得五体投地,和镛之一起探讨了整个通宵,真是热血沸腾啊。”凌卫剑的神情肃然。 沐奕言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轻咳了两声道:“这……这都是俞爱卿拿鞭子抽出来的,幸好大齐有你们这样的大臣,朕有些惭愧。” 俞镛之看着她,眼中露出几分笑意:“陛下何必妄自菲薄?有了陛下那些跳脱灵动的念头,臣等才会有机会为大齐为百姓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就算是为百姓做事,也总不能让自己倒霉吧?不捞点名利,总也要全身而退吧?总之,不能让自己太吃亏,”沐奕言冲着他挤了挤眼,笑嘻嘻地说,“朕有两个主意,你们听听怎么样?” 这话一听就带着几分无赖,不知怎地,俞镛之却没有生气,他盯着沐奕言那狡狯的眼神,忽然希望它能在沐奕言的眼中多停留几刻,他已经很久没看到了。 其实,沐奕言的主意也很简单,第一就是利用神明鬼怪之说为新政造势,她在早朝时已经抛砖引玉了,只要俞镛之他们稍加利用,神佛庇佑,不愁那些摇摆不定的人不被争取,第二就是分化那些世家、贵族和豪绅,调整新政的内容,拉拢一部分,这样阻力就会小很多。 三个人在一起足足讨论了一个时辰,将新政的每一步可能引起的反应都来回推敲,俞镛之的智计,凌卫剑的谨慎,沐奕言的剑走偏锋,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一直到洪宝进来催促沐奕言用午膳,三个人才回过神来,相视一笑,沐奕言正想邀请两位重臣共进午膳,凌卫剑一拍脑袋,略显着急地道:“糟了,今天答应了公主中午帮她带两个点翠楼的糯米鸡回去。” 凌卫剑急匆匆地告辞了,俞镛之却还没有走的意思,两个人面对面,一个坐一个站,一时之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陛下要注意身子,不要太过劳神,怎么都这么瘦了,”俞镛之仔细地打量着沐奕言,忽然开口道,“有什么事情,吩咐下人去做就是。” 沐奕言胡乱点了点头。 “听说昨夜陛下出宫了?”俞镛之低声问道。 沐奕言的身子一僵,警惕地看着他。 “偶尔放松一下也是应该的。”俞镛之将她的眼神落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裴兄文武双全,风趣幽默,一定是个好玩伴。” 沐奕言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想起了裴蔺花的那些小心思,嘴角露出了一丝浅笑。 屋子里悄寂无声,俞镛之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本该马上告退,可他的双脚好像黏在地上,怎么也舍不得迈开脚步;他不由自主地心中反复打了好几个腹稿,想和沐奕言聊一会儿天,问问她昨晚昨天玩了一些什么,问问她喜欢看什么话本,他下次可以帮她去搜罗一些……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袁骥在外面急促地叫道:“陛下,厉王殿下和丁尚书在外面吵起来了。” 正文 27第 27 章(捉虫) 说是吵起来,其实沐恒衍压根儿看都没看丁尚书一眼,只是丁尚书一个人在那里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劲儿地转圈圈:“这日子没法过了!” 沐恒衍只是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沐奕言一出来,他的眼神便仿佛刀锋刮过沐奕言的脸庞,刺得她隐隐生疼。 沐奕言也不理他,只是笑着扶起丁尚书道:“日子再难过也得过啊,丁大人这一阵子受委屈了。” 丁尚书的确心里委屈,国库空虚,大家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个个看向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把国库亏空了似的,他气得好几天没睡好,刚才好心好意问候了厉王一声,却被他一句“听说户部要裁撤军需?文人误国!”给呛了回来,多日来憋着的一股气彻底爆发了。 “陛下,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臣愧对先帝,愧对陛下,愧对大齐……”丁尚书五十来岁了,算是上了年纪,一时之间心情激荡,差点抓住沐奕言的手恸哭了起来。 沐恒衍上前一步,脸色冰寒,目光中却跳动着几分隐忍的怒火,一字一句地问道,“陛下这是准备把西北军撤并了吗?” 沐奕言愕然:“厉王何出此言?” “陛下将臣调回京城,屡次戏弄,又假借国库空虚之名裁撤西北军军需,这难道不是想把西北军撤并了?”沐恒衍满心愤懑,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发白,几乎下一刻就好像要揪住沐奕言的衣领。 “大胆!”袁骥下意识地便要挡在沐奕言的面前,沐奕言心中一凛,定了定神,反而抬手示意袁骥让开。 她不退反进,迎着沐恒衍而立,沐恒衍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肌肤,轻且浅。 “是谁在厉王面前传此谣言?其心可诛!”沐奕言的声音严厉。 沐恒衍怔了一下,冷笑一声道:“有些事情,不用别人说,我也能感受得到。陛下,你身在皇城,处于一帮文臣武将之中,只看得到歌舞升平,一派安逸的景象,又怎么能想象得到边疆将士的生活?他们背井离乡,浑身伤病,甚至有可能马革裹尸,你们怎么能忍心克扣军需、随意撤并?邠国在北面虎视眈眈觊觎我大齐领土,我离开西北军的前一天,还有将士查探到有邠国奸细混入边疆,你可知道我回京城这一路是什么心情?我只恨我不能留在西北,踏马横枪,为我大齐守疆卫国!陛下,我言尽于此,至于你爱不爱听、会不会听,我也管不了了,你有本事,索性把我禁军一职也撤了吧,做个闲散王爷也不错,大伙儿一起和和稀泥,喝喝茶聊聊天,快活得很。” 沐恒衍一口气把话说完,神色凛然,一股盖世英豪的气势扑面而来,沐奕言听得胸口一阵激荡,不由得呆了。 丁尚书不吭声了,跟在沐奕言身后的俞镛之也不说话了。 半晌,沐奕言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屋子里的人都有些傻了,呆呆地看着她。 “你笑什么?”沐恒衍的脑门上青筋暴跳,几乎想伸出手去掐住她的喉咙。 “厉王如此英雄豪杰,却被一叶障目,岂不是可笑?”沐奕言迎视着他的目光,神情淡然,“朕若是对你有提防之心,又怎么会把禁军交在你手上?要知道禁军负责京畿五郡十六府的防卫,朕岂不是把朕的脖子放在了你的铡刀上?” 沐恒衍冷笑一声:“只怕是先帝之命难违吧?” “先帝之命难违?”沐奕言哂然一笑,“好,看来朕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厉王,朕也不多说了,撤并西北军,朕绝无此念;裁撤兵部用度,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朕只担保一句话,你们西北军的用度,朕一分都不会少,你若是还是不信,那就拭目以待吧。” 丁尚书急了:“陛下,这各部要一视同仁,不然臣这里可就办不了事了!” 沐奕言揉了揉太阳穴,略带疲惫地道:“户部按例办事,丁大人不必担心,朕自有法子。” 沐恒衍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好,臣拭目以待。” 沐恒衍怒气冲冲地走了,丁尚书把各部的事情一合计完,也忧心忡忡地走了,俞镛之有些头痛,略带责备地看着沐奕言道:“陛下你夸下海口,这可如何是好?就算新政能立即奏效,税收也要等到年底才能收缴齐,这大半年的确需要过紧日子,等到了明年就会好一些,到时候再给西北军补上就是。” “俞爱卿不必担心,”沐奕言冲着他挤了挤眼,心情愉悦地坐在椅子上,手中随手拿了一支笔涂画了起来,“明儿个让裴蔺单独报个西北军的用度来,那空缺部分,朕来想办法。” 俞镛之思忖了片刻,立刻明白了:“陛下你这是要拿内务局的……这……不太妥当吧?” 内务局是君王的私库,从开国以来,每年国库都有一定的比例上缴到君王私库,还有各附属国的进贡和皇室历来的田产租银,由内务总管太监于鲁监管,后宫的所有开支都是从这里支取。 “嘘,”沐奕言轻嘘了一声,“别让那个洛太妃知道了,不然她又得闹腾了,朕现在后宫一个嫔妃都没有,临时调些银两碍不了大事,等国库有钱了再还不迟。” 为人臣子,居然要用君王的内库来补贴军需,这说出去简直是把大齐满朝文武的脸都丢光了!俞镛之呆在原地,半晌才颤声说:“陛下……你等着臣……臣告退……” 他说不下去了,当务之急,是要将新政顺利推行,这样才能治标治本,才能把银两还给内务局。 看着俞镛之急忙而退的背影,沐奕言有些纳闷,她挠了挠头,看向一旁的袁骥随口问道:“俞爱卿这是怎么了?” 袁骥若有所思地道:“想必俞大人在羞愧吧,让陛下为国库忧心,为人臣子的确无地自容。” 沐奕言恍然大悟,这可能就是为人臣子那种“君忧臣辱,君辱臣死”的气节,俞镛之如此清高自傲,自然不会愿意看到沐奕言这样为了几个阿堵物捉襟见肘、忧心劳神的模样。 这也可能是她一直还不能融入到皇帝这个角色的原因之一吧,她只是想能好好地活下去,如果命中注定她活不长久,她也只是希望能轻松愉悦地度过余生,而不想背负这大齐的天下,不想背负千千万百姓的生计,更不想背负这么多臣子的殷殷期盼。 可事到如今,她还能置身度外吗?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身无长物的四皇子了,她的身边有了自己喜欢、在意的人。俞镛之、凌卫剑、裴蔺、沐语之,还有小七小八,包括她身旁的袁骥和洪宝,她再冷血再淡漠,也再不能把这些人都从心里抹去了,如果他们过得不好,过的不快活,她又怎么能快活? 沐奕言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算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旁默不作声的袁骥忽然开口了,“卑职有些不明白了,厉王如此藐视陛下,陛下何苦还要替他着想?” 沐奕言懒洋洋地在窗前的软榻上躺了下来,半眯起眼睛:“你不喜欢他?” 袁骥的眉宇间尽是不驯之色:“是,卑职不喜欢他,陛下,就算你处罚卑职,卑职也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厉王敢如此对陛下无礼,必有不臣之心,陛下不得不防。” 沐奕言淡淡地笑了:“朕明白你的心意,不过,朕相信朕的直觉。” 这是沐奕言第二次说起直觉,袁骥满脸的不赞同,欲言又止。 “他刚才为西北军请命的模样,简直帅呆了,”沐奕言陶醉地回想了片刻,“他居然为了兵士对朕拍桌子,朕相信他是个为国为民的大将之才,不会做出什么谋逆犯上的事来。” 袁骥哭笑不得:“陛下,那卑职呢?陛下对卑职的直觉如何?” 沐奕言瞥了他一眼:“那还用得着说?你自然是对朕最忠心、最贴心的手下,就算别的人都弃朕而去,朕也相信,你会陪在朕的身旁,对不对?” “是。”袁骥几乎不假思索地道。 沐奕言摸了摸下巴,忽然正色道:“其实,阿骥你想换个角色朕也不介意。” 袁骥愣了一下:“换个角色?” “阿骥你这长相,这身材,做朕的入幕之宾绰绰有余,不如就从了朕吧。”沐奕言嘿嘿一笑,出手就朝着袁骥的胸口抓去,她这一阵子随着袁骥强身习武,身手快了不少,这一下居然正好让她抓到了袁骥的胸肌,果不其然,袁骥常年修习外家武艺,胸肌发达,弹性十足,手感尤其的好。 袁骥就只一恍神,旋即便收胸吸腹,往后急退,沐奕言的手立刻落了个空,差点从软榻上一跤摔下来,幸好袁骥伸手扶了一下,又好像被火烫到了一样急速地松了手。 他的耳根发烫,又气又恼:“陛下你又……卑职去巡防!” 他看了一眼躺在软榻上笑得好像偷了腥一般的沐奕言,顺手抄起放在一旁的一根薄巾,手一抖,那薄巾落在了沐奕言的身上,又将窗户上的帘子放了下来,顿时,屋内一片幽谧。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刚一拉开门,沐奕言侧了个身,低声道:“阿骥,你去帮朕查查,朕怀疑有人故意在厉王面前挑拨。” 袁骥心中一凛,沉声应道:“是!” 正文 28第 28 章(捉虫) 不得不说,沐天尧是个有眼光的帝王,为沐奕言选中的这些年轻重臣能力卓绝,善于抓住最佳时机。 这户部启奏的国库吃紧一事,成了俞镛之和凌卫剑促成新政的切入点。一连数日,早朝的讨论都以此为焦点,散朝之后,俞镛之、凌卫剑等人遍访同僚,为新政争取最广泛的同盟。 俞太傅对两人的见解持谨慎赞同的态度,新政虽然能带来显而易见的好处,可是若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导致大齐朝堂和地方的动荡;几个老臣也和俞太傅的见解相同,提了很多接近温和、缓冲的意见。 全大齐的土地清量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从京城到各州、郡、府,每日都有报告上报户部,然后直接送到中书省,有些州郡的报告触目惊心,土豪乡绅瞒报、漏报的土地数目惊人,有一府中甚至有近四分之一的自耕农已经沦为佃户,却从未在官府登录注册,以至于有田无税,有税无田,引起全朝堂一片哗然。 沐奕言自那天抬出先帝那个“均”字之后,到了第五天,京郊云眉山南山忽然天降祥兆,有灵石出山,金光熠熠,石中的花纹俨然和“均”字不谋而合,发现灵石的乃云眉寺德高望重的静云大师,大师亲自护送灵石到了京城,面见景武帝,吐出了一句偈语,莫测高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朝堂上大臣们牟足了劲猜测着祥兆的意思,大师却一直半眯着眼睛,沐奕言觉得有趣,一直不停地打量着这个静云大师,心里倒是有点佩服:这俞镛之是从哪里找来的大师?还真有那么几分仙风佛气。 “陛下看起来早已成竹在胸,能否请陛下赐教一二?”静云大师在一片喧哗声中,忽然静静地问道。 沐奕言吓了一跳,这大师怎么不按牌理出牌啊?事先排练好的应该是俞镛之出来解释,然后大师大力称赞,最后达成共识,怎么忽然跳出来这一出? 她只好也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朝着俞镛之瞥了过去,俞镛之却只是微笑着看着她,一言不发。 大殿上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她看了过去,沐奕言硬着头皮道:“大师的偈语和先帝的赐字不谋而合,天下百姓赖以生存的便是这脚下的黄土,百姓以地为生,以土为终,而先帝的均字,正暗指若要天下兴盛,需以土为匀,不知朕说的对不对?” 静云大师微眯的双眸一下子便睁了开来,看向沐奕言的目光中略带惊诧,沉吟了片刻道:“以土为匀,陛下能做到吗?” 沐奕言怔了一下,神情坦然:“做不到。” 静云大师念了一声佛号,眼中带了几分笑意:“那陛下是何意?” “朕就这么说吧,就好比大师你信奉佛祖,普渡众生共往浮屠圣地,那是一种信仰,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就连大师你,只怕也不成吧?”沐奕言笑嘻嘻地道。 一旁的俞镛之的心一紧,看向沐奕言的眼中带了几分焦灼:这可是云眉寺的高僧,就连先帝也十分敬重,生前曾多次前去问禅,沐奕言这样胡搅蛮缠不会惹怒了他吧? 静云大师应道:“心存善念,无处不成佛。” 沐奕言敛了笑容,正色道:“是,大师,朕正是此意,均字就好比佛家教义,朕心存之,愿为天下百姓均之尽绵薄之力。” 静云大师静静地看向沐奕言,忽然朗声大笑了起来:“贫僧明白了,贫僧还不如陛下看得通透,惭愧啊惭愧,大齐有明君贤臣,是到了破旧立新的时候了。” 说罢,静云大师便拜别沐奕言,留下灵石出宫而去。 俞镛之一捏手心,一手的冷汗。他和凌卫剑数次拜访静云大师,静云大师闭门推脱了数回,他是得道高僧,纵然心存悲悯之心,也不愿违背戒律,最后一次,他听完两个人的劝说,长叹一声,说是拼着多年的清修为了百姓一试,唯一的条件就是要亲自送灵石前往金銮殿,问景武帝几个问题。 现在看来,这一关是过了,俞镛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到了第八天时,中书省终于草拟了第一道新政指令,六部改制,削减冗员,紧缩用度,此后一连六天,一共六道新政指令,牵涉到税制、机构、科举等多个方面。政令皆出自俞镛之之手,他呕心沥血,数日未眠,行文之间笔力如刀,令人惊叹。 沐奕言把那几道旨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偷偷抄了下来,藏在了自己的那个装满宝贝的小箱子里。 一连好几天,虽然有朝臣对新政提出了一些异议,但都在预料之中,沐奕言这一直吊着的心总算放回了点到原处,这天把奏折批完了大半之后,她便兴致大起,准备到御花园亲手拗几支柳枝,实践一下如何把它们烧成炭笔。 从前她一个人在莫言殿的时候,不会用毛笔,便半夜偷溜到从御膳房里偷点木炭在屋里涂涂画画,那木炭都很大块,画不出精细的东西,还总是把纸弄破,总算是她运气好,在御厨房里碰到了一个难兄难弟,被罚没饭吃半夜来偷吃的,一来二去,两个人聊上了,那人倒是手巧,听她说了炭笔之后,居然用柳枝烧成了几根炭条给她。 那几天可能是她在枯燥孤寂的后宫生涯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一连七天,她都半夜从内宫的墙洞钻出,带一副自己涂鸦的炭笔画给那人,那人的手很巧,总是扎些小玩意给她,草扎的蚱蜢、竹子编的蝈蝈笼子,马尾做的小球,有一次还给她带来了一个兔子馒头,据说是他亲手捏的。 只可惜,第八天的时候,她在御膳房里等了他半天,那扇薄薄的门却再也没有“吱扭”一声响起;炭条很快便用得差不多了,最后一条她不舍得用,藏在了箱子里;那些小玩意儿不经玩都废了,只有那个马尾做的小球,偶尔还能拿出来踢上两脚。 那七天留给沐奕言的唯一记忆,便是那人象公鸭嗓子一样的声音,想来是正值变声期的缘故。一直过了很久,她还时常想起那人,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缘分再见那人一面;最为伤感的是,就算和那人面对面了,她也不一定能认得出那人来:那七天都是半夜三更偷偷见面,她压根儿连那人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想着想着,沐奕言便来到了御花园中的落英湖边,落英湖是皇宫的内湖,底下挖了好几条暗渠通向皇城外的罗谷江,因此湖水清澈,碧波粼粼,湖边上三枝桃树一枝柳,绿意葱茏,在这盛夏烈日中显得分外清凉。 沐奕言不愿离湖水太近,只是站在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指挥着洪宝去折柳枝:“各种各样的都挑两根,粗的细的,软的硬的……” 还没等她说完,大老远便听见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传来:“陛下,陛下你要为哀家做主啊!” 沐奕言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这不就是洛太妃吗?老人家这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还没等她出声,洛太妃便看见了她,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到了她跟前,一双眼睛揉得跟兔子似的,神情气愤:“陛下,这是有人要捅我们吕家的刀子吗?哀家还好好地在后宫没死呢!” 沐奕言眉头轻皱,淡淡地道:“吕家是吕家,太妃是太妃,不可混为一谈。” 洛太妃怔了一下,的确,她既已嫁入皇家,不能自称是“我们吕家”了。她的嘴角牵了牵,强笑道:“哀家口误了。陛下,哀家的娘家侄子素行良善,不知为何得罪了人,被人安了罪名,在大理寺呆了好几天了,这底下的人都越来越嚣张了,陛下真该好好整治整治。” 沐奕言心里大乐,那个恶霸流氓一样的吕少爷看来真干了不少坏事,居然落在大理寺手里了,大理寺正林承锦出身名门世家,严肃板正,嫉恶如仇,这个吕少爷看来得脱一层皮。 “居然有这等事?”沐奕言摆出一脸惊诧的神情。 一旁一个妇人抽噎着哭出声来:“陛下,陛下你要为鸿儿做主啊,鸿儿平日里连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却被人冤说打人致残,强占民田,我们吕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吃穿不愁,去强占民田做什么?鸿儿好好一个孩子,被人下了冤狱,他自幼娇生惯养,身上还带着伤,怎么受得了啊!” 沐奕言心中一动,强占民田……裴蔺这是查出什么问题来了吗? 洛太妃倒是没哭,只是脸气得发白:“据说鸿儿是看上了一个女子,却不想那女子和别人勾勾搭搭,那奸/夫歹毒想出了招数害人,鸿儿一时不慎,便上了人的套了。” 沐奕言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连声咳嗽了起来,脸都憋得红了:奸/夫……这名字好生骇人!这要不是她昨夜亲身经历,还真能被洛太妃给唬了! “陛下不问问那人是谁吗?”洛太妃盯着沐奕言,咬牙切齿地问。 “是谁?”沐奕言明知故问。 “正是兵部侍郎裴蔺,他仗着镇南王府和六公主横行霸道,陛下一定要为哀家做主!”洛太妃的眼神怨愤。 沐奕言止住了咳嗽,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朕明白了,明儿个朕便宣大理寺卿查查清楚。” 洛太妃哪里肯依:“陛下,鸿儿有伤在身,万万不能在留在大理寺,还请陛下传道口谕,先把人放了,于情于理,也应该先把伤治好了再审。” 沐奕言一脸的为难,思忖了片刻道:“太妃,大理寺的事情,朕也不好过于干涉,这样吧,朕传御医前去为你侄儿看病,病不好不审,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你侄儿能清清白白地从大理寺出来,太妃你也不会落下个干政的名声。” 洛太妃张口结舌,又羞又恼又说不出口,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来:“多谢陛下,哀家受教了。” 正文 29第 29 章 沐奕言心情愉悦,一路哼着小曲回到点墨阁,让洪宝把折来的柳枝擦干、洗净,她自己则翻起一些古籍,希望能找到如何烧制的方法。 还没等她找到呢,洪宝便从外面乐呵呵地跑了进来:“陛下,裴大人送来一封书信。” 沐奕言打开来一瞧:幸不辱命,择日可去西郊行宫一试。 西郊行宫位于京畿云安山脉之间,云眉山的东侧山脚,此地林木高森,夏季时暑气尽消,早晚甚至还要披件外衫。 云眉山是云安山脉最为出名的一座山峰,常年仙雾缭绕,乃是佛教圣地。它的三面都是高峰,一 面临近京城,山势平坦,皇家猎场就设在高峰之间的平坦处。 沐奕言趁着第二日的休沐,头天一下早朝,便领着羽林军左骁营浩浩荡荡地杀向了西郊行宫避暑。 一入云安山脉的地界,便可看见各种缓坡,从灌木到乔木,一眼望过去都是数不尽的绿意,让坐了一路马车的沐奕言整个人都清凉了下来。 裴蔺奉命提前去行宫安排各项事宜,此时此刻,他正等在官道和行宫交界的路上,一见沐奕言的车队,便策马朝着沐奕言飞奔而来。 从车窗看出去,只见一片青山绿水之间一骑白马绝尘,锦衣青年衣袂飘飘,灿烂的阳光跳跃在他俊朗的脸上,令人侧目。 沐奕言摸了摸自己跳跃得不甚规则的小心脏,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别闹,乖乖地给我呆在原处!” 这个西郊行宫,沐奕言曾经来过一次,彼时她还是那个不受宠的四皇子,又手无缚鸡之力,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的几个皇兄们意气风发,而她则住在一间最偏僻的院落内,连进猎场围猎的资格都没有。重回旧地,沐奕言颇有一种景物依旧,人事全非的感觉。 等安顿好了,沐奕言换了一身短打和外衫出了门,裴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手中拿了一支机弩,它看起来十分精巧,只有普通弓箭的三分之二,下方连着一个盒子。 沐奕言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比弓箭略沉一些,发射盒子里的机关复杂,扳机、几盒、弓弩一应俱全,下面还有一个保险扣,可以将蓄势待发的弓弩扣在原处。 “走,咱们去猎场里试试身手!”沐奕言兴冲冲地说。 正值盛夏,猎场中树木遮云蔽日,浓郁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可能是平时少见人烟的缘故,里面的动物都不怎么怕生,随处可见松鼠、野兔乱传,偶尔可见野鸡、野鸭扑棱着翅膀在树间扑腾。 沐奕言一直嚷着要围猎,可真到了猎场,她拿着那支机弩瞄准这些玩意儿,却又下不了手了。 一旁的裴蔺斜睨着她,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有没有什么狐狸豺狼的?或者是熊虎这样的猛兽?”沐奕言不甘示弱,只好吹牛,“杀这些小玩意儿,胜之不武。” 裴蔺摇头笑道:“这些猛兽要去林子深处,你要是想亲手猎杀,明早我们多带几个人来,现在陛下先练练这机弩怎么使吧。” 几个人找了一个平坦的所在,散了开来,裴蔺站在沐奕言身后,双手环在沐奕言的胸前,握住了她的双手。 “陛下,双手要稳,手眼弩三点一线,屏息,落扣,射!”随着裴蔺的一声清叱,那弩骤然射出,一股后挫之力震得沐奕言的手臂发麻。 等她回过神来,便看见那弩将一颗碗口大的小树射了个对穿,又直直地扎入了后面的一颗大树中,威力惊人。 一旁的侍卫们都愣住了,片刻之后才爆发出了一阵叫好声。 “陛下你来试试,可以连发十箭。”裴蔺松开了手,轻声鼓励道。 沐奕言双手持弩,对准了前方,摆了一个漂亮的后弓步,眼一闭心一横,手指连扣了三下扳扣,只听得“嗖嗖嗖”三声,那三支弩几乎都在同时朝着那株小树直奔而去,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小树被对穿了四次,树干几近折断,摇摇欲坠。 袁骥和几名侍卫在一旁看得大骇,机弩的速度比普通弓箭最起码快了三四倍,就算是个武林高手也很难躲避,又加上连发,若是能配备在骁骑营中,只怕战力要提高一倍。 沐奕言睁开眼一看,又惊又喜:“裴爱卿,你可立了大功了,这机弩成本如何?大规模生产需要多久?” “工匠们作废了近百把才做出了这一把,过一阵子臣再完善一下图纸便可,大规模生产的话,约莫一把造价在一两银子左右,配备上几个先锋营应该不在话下。”裴蔺傲然道。 “俞爱卿要是知道了会不会高兴坏了?朕真该也把他带到这里来,让他开开眼。”沐奕言想象着俞镛之那惊喜赞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 裴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俞大人人未到心已到,臣是人已到心未到,陛下未免厚此薄彼。” 这话酸溜溜的,带着几分醋味,沐奕言下意识地便辩解道:“怎么会,俞爱卿于朕如同恩师一般,裴爱卿……” 她立刻住了口,脸上一阵发热。 裴蔺的目光炯炯落在她的脸上:“臣如同什么?还请陛下不吝赐教。” “自然是如同知交好友。”沐奕言呐呐地道。 裴蔺的眼中掠过几分失望,旋即便若无其事地笑道:“多谢陛下,臣受宠若惊。” 一旁的袁骥按捺不住,走到沐奕言的身旁,仔细地打量着那把机弩,喃喃自语道:“这……这机关好精巧……连发是怎么做到的……” 裴蔺瞥了他一眼笑道:“袁侍卫也精于此道?不是我自卖自夸,若是没有图纸,光看外表,你是万万做不出这样的机弩的,这里牵涉到了数十道工艺,每一道工艺都是专人负责,每一个工匠都是单独隔离完成,要是有人想偷师,除非他把这几十个工匠一个不剩地全掳走。” 沐奕言有些吃惊:“这么严密?难道还会有人来偷不成?” 裴蔺肃然道:“兵器乃兵家之本,臣不得不打上十二分的精神。” 袁骥心痒难耐地道:“陛下,能不能赏卑职一把,让卑职也过过瘾?” “等兵部大批打制了,先给御前侍卫配上一把。”沐奕言慨然应允道,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乐了,“你们说说,要是厉王看到了,会不会跪在朕的脚下恳求朕为西北军配上?” 沐恒衍那冷漠孤傲的脸立刻闪过她的眼前,她想象着那个人放□段软语相求的神情,乐不可支。 裴蔺宠溺地看着她,却摇了摇头道:“陛下,大局为重,厉王虽然有时不驯,但却是个实打实的悍将,邠国铁骑擅长远攻,精于骑射,这机弩正好是他们的克星,陛下不可为了往日的恩怨故意刁难西北军。” 沐奕言讪笑了两声,正色道:“朕开玩笑呢,刁难谁也不敢刁难厉王啊,他往朕面前一站,朕都冻成冰块僵了,还怎么刁难得了他。” 众人都大笑了起来,收拾了一下,重新跨上马,朝着林子深处而去,越往里,树木越是高大,渐渐可以看到麋鹿的踪影,远处还能听到野猪的哼哼声。 侍卫和兵士都是袁骥一手操练的,配合默契,一溜儿撒开围了过去,只一会儿功夫,便听到几声嘶鸣声和撞击声,一头野猪便落入他们的囊中。 一个下午,沐奕言一行便泡在猎场中,一头野猪、两头麋鹿、数只野鸡,满载而归,沐奕言空有一把机弩,却只能射射静止的树木,野鸡野鸭一个都没猎到,只是采了一大把的野果和野菜,聊胜于无。 晚膳吃的是猎来的猎物,裴蔺在一旁陪着,烤猪肉、炖鸡汤、炒野菜,沐奕言吃得肚子都圆滚滚的,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裴蔺非得让她起来去外面散步。 “不要,”沐奕言耍无赖,“我不用活这么久,差不多就够了。” “行宫外面的夜色很美,臣带陛下去捉几个蟋蟀玩玩?”裴蔺诱惑道。 沐奕言一下子坐了起来,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在骗我吧?” “怎么可能?”裴蔺举起手来,一本正经地做发誓状,“听说晚上还有一种会发光的虫子,臣做了个纱笼,陛下想去捉吗?” 是个女人都无法抵挡萤火虫的诱惑,沐奕言二话不说,重新换上了一身便服,兴冲冲地就往跟着裴蔺往外走去。 夜晚的山风吹过,些微带着凉意,行宫外的凤凰木簌簌作响,一股清香隐隐传来。 沐奕言走在最前面,裴蔺紧随其后,最后面跟着袁骥等几名御前侍卫。 裴蔺对这里很熟悉,穿过了一片竹林,前面豁然开朗,是一片平坦的草甸,四周是一片灌木杂草,最前面是一片陡崖,一笼飞瀑倾泻而下,在月色下闪烁着银光。 四周夏虫唧唧啾啾,草丛中隐隐有光芒飞舞,沐奕言又惊又喜,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只可惜她一伸手,那点荧光便倏尔不见了。 “人太多了,你们都远一点,别把它们都吓跑了。”沐奕言回过头来,示意袁骥他们退回到竹林里面,又冲着裴蔺摆摆手,“快过来,把纱笼给我。” 只可惜那萤火虫不给她面子,任她如何轻手轻脚,虫子飞得还是比她快,好像故意挑逗她似的。 裴蔺就不同了,一出手就兜住一只,放入了纱笼里面,那萤火虫趴在底上呆了片刻,便又重新在纱笼里飞了起来,那点荧光在纱笼中朦朦胧胧,煞是好看。 “陛下去溪边坐着就好,臣去抓。”裴蔺自告奋勇地说。 沐奕言追着跑了一会儿,有些喘,便顺坡而下,往溪边走去:“好,裴爱卿,朕命你要捉满满一纱笼,朕今晚要挂在床头。” 溪水清澈,是陡崖上的瀑布流泻而成,浅浅的,借着月光还能看到水中的石头和游动的小鱼。 沐奕言出了一身薄汗,伸手掬了一把溪水泼在了脸上,清凉清凉的;她的脚痒痒的,蠢蠢欲动地想要从皂靴里钻出来。 反正是夜晚,从脚上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她的心一横,脱下了皂靴,除去了罗袜,将脚放入了溪水中,快活地拍打了两下,一股凉意从脚底而起,十分惬意。 “陛下,瞧我抓了这许多,都和灯笼差……”裴蔺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语声戛然而止。 沐奕言转过头来一瞧,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只见裴蔺定定地看着她的脚,眼中居然露出几分狂热来。 正文 30第 30 章 沐奕言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瞧了过去,忽然脑中嗡的一声,恨不得把这双脚挖个坑埋起来——她左脚上的一根脚链忘记除下来了! 当年吴婕妤出身贫寒,又遭先皇后嫉恨排挤,几乎身无长物,沐奕言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辟邪的宝贝,那年大病一场后,吴婕妤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这么一块小小的玉,加了几颗银珠子,亲手编了一根红链穿起来,托人去寺庙里开了光,戴在了她的脚上。 当时她很是不解,脚上戴着脚链不太舒服,拿下来了好几次,吴婕妤有次看见了,却拿着链子失声痛哭,她这才知道,这块玉是吴婕妤拿了所有的家当买来的,据说是定魂的宝物,加上云眉寺高僧开光,必能庇佑她终生。 吴婕妤不敢把这链子戴在她脖子上,生怕被人瞧见了抢了走,便藏在了她的脚上。 “言儿,记住娘的话,一定要活着走出这后宫,为娘无用,把你生下来,却让你受了苦,只求菩萨能保佑你平安喜乐。” 吴婕妤对她殷殷叮嘱,让她务必不能让这块玉离身,久而久之,她也戴惯了,那链子有个活扣,能大能小,每年稍稍拉大一点就好。 只是,旁的人见到了都没事,这脚链却是万万不能让裴蔺瞧见的——当初她在那墙角旁跳大仙的时候,光着脚戴了这根链子,裴蔺想必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脑中空白一片,眼睁睁地看着裴蔺走到她的身旁,半跪了下来,朝着她的脚链伸出手去…… 她骤然清醒,用手一拦,生硬地道:“裴爱卿,你这是做什么?” 裴蔺的手一僵,哑声道:“陛下,这是什么?” “这是我母妃留给我的遗物,见玉如见人。”沐奕言镇定地道。 裴蔺的目光如钩,牢牢地锁在那块玉上,一声不吭,月光如水,四周只有夏虫唧啾作响,衬得那山间的夏夜愈发静寂。 “陛下,”裴蔺缓缓地看了口,语声迷茫,“臣见过这脚链,你想不想知道臣是在哪里见到的?” 沐奕言只觉得一层冷汗从后背渗出,语声中几不可察地带了些许的颤抖:“这种链子并不稀罕,见过了也不稀奇。” “是吗?”裴蔺喃喃的自语声被山风一吹,有些破碎,“陛下,你看着臣,你抬起眼来,看着臣……” 沐奕言的心陡然颤了颤,不由自主地迎向裴蔺的目光。 裴蔺朝着伸出手去,眼神痴迷,微颤的指尖落在她的眼睑上,一股凉意传来。刹那之间,他的声音振奋了起来:“就是这双眼睛,我果然没有弄错……你笑一笑,笑一笑它就会弯起来,我惦念了这么久……陛下……你瞒得我好苦!” 沐奕言一惊,狼狈地往后一退,怒道:“裴爱卿你这是在说什么?朕看你是糊涂了……” 裴蔺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语无伦次地道:“陛下你忘了吗?那天晚上你就是带了这串脚链,你一直冲着我笑,你跳了一个奇怪的舞,那衣裙洒开来就好像天边的云彩,我说我要把你带回南疆,你说你等我回来找你……” “裴蔺!”沐奕言从齿缝中吐出他的名字来,手脚一阵冰凉,她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难道就要在今夜被人戳穿?等着她的将是什么? 裴蔺迎向她的目光,那几近惊惧的目光让他满腔的惊喜一寸寸地凉了下来。 沐奕言压低了声音,却声色俱厉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居然把朕比做一名女子,你这是想要掉脑袋、诛九族不成!” “陛下这是在警告臣吗?”裴蔺苦笑了一声,缓缓地后退了两步,跪倒在地,在脚上摸索了片刻,取出一把匕首来,双手呈了上去,“何必多此一举,干脆杀了臣就是,一劳永逸。” 一旁的纱笼半卧在草丛中,里面的莹虫飞舞,一闪一灭,璀璨如天上的星辰。沐奕言闭了闭眼睛,忽然想起七夕那夜的天河,还有那个在半空中绽开的温暖明亮的笑容。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把匕首握在了手中,匕首冰凉,上面的宝石烙得她手心生疼。 她紧紧地盯着裴蔺,却见裴蔺目光坦然,一霎不霎地盯着她。她的心一横,双手一用力,只听得“铮”的一声,那匕首出鞘,寒芒一闪,朝着裴蔺直奔而去。 裴蔺闭上了眼睛,后背挺得笔直,垂在两侧的双拳紧握,却纹丝不动。 “扑”的一声,匕首落在了裴蔺的脚下,裴蔺睁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嘴角缓缓地翘了起来。 沐奕言脸上微烫,佯作淡然地瞟了他一眼:“好端端的,喊打喊杀做什么?快收起来。” “陛下不舍得杀我,那是心里有我吗?”裴蔺的双眼斜睨,眉梢眼角居然有种别样的风情。 沐奕言抚了抚额,这样的裴蔺让她毫无招架之力:“你……你胡说什么?” “那日和臣偶遇的,是陛下吗?臣苦苦找了三年多,陛下这么狠心,居然就这样看着臣夜夜难寐、思之若狂吗?”裴蔺的语声低哑,仿佛夜风拂过耳畔。 沐奕言强自镇定,双脚击出一片水花,慢吞吞地上了岸,四下搜寻着什么东西能把脚擦干。 裴蔺半跪着上前,撩起衣服的下摆,握住了沐奕言的脚,沐奕言瑟缩了一下,抬手去拍,怒道:“放手!” “啪”的一声,落手之处,裴蔺的手纹丝不动,沐奕言自己反倒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山泉性凉,擦干了才可着袜。”裴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心里欢喜一片,他将那纤细的脚趾一根根细细摩挲,拿起了罗袜细心地穿好,最后,他又将那串脚链放回了沐奕言的脚裸处,满意地端详着。 沐奕言的心中百味陈杂,又羞又恼,到了最后,却有几分伤感浮上心头,半晌,她终于开口道:“裴蔺,你何必执着朕到底是不是那个人呢?你喜欢的,只不过是那一夜的白月光……” 她说不下去了,裴蔺抬起头来,盯着她的眼睛,那目光温柔缱绻,让沐奕言有种冲动,想要抛开一切汲取那其中的温暖。 溪水中一阵蛙鸣,划破了那份宁静,沐奕言骤然清醒过来,指尖用力,一阵痛意袭来,她低声道:“就算朕……朕是那个曾经和你不期而遇的人又如何,那抹白月光只是你脑中的臆想,等你真正触到了,那白月光渐渐变成了嘴边的一粒白米饭,随手一抹便掉了……” “陛下,”裴蔺的眉头好看地皱了起来,“你以为臣喜欢的只是一个虚无的影像?” “难道不是吗?”沐奕言反问道。 “陛下,这些日子以来,我所做的一切难道你都没有感受到吗?我亲手做的风筝送的不是陛下?我送来的荔枝不是让陛下尝鲜的?我邀去共度七夕的不是陛下?我费尽心思想要让她开怀的那个人不是陛下?”裴蔺一口气说完,逼视着她。 沐奕言心慌意乱地后退了一步,踩到了一堆树枝,踉跄了一步,差点跌倒。“你……难道这么早就……” “那天在点翠楼我虽然醉了,却知道你是谁,你的反应、你的眉眼让我心生疑惑,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你,”裴蔺坦然地看着她,“陛下,这么多日子,臣一点一点地接近你,一点点地喜欢上你,你重情心软,你狡黠可爱,你若是她,两全其美,你若不是她,臣也已了无遗憾。” “朕不是她!”沐奕言下意识地否认。 “好,你不是她,”裴蔺一边应承着,一边认真地看着她,“我们把从前的她都忘了,我明白我喜欢的是谁,陛下。” “朕……朕是个男的,真的,那时候朕……”沐奕言支吾了半天,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就像俞爱卿他一样,朕的母妃小时候喜欢把朕当女孩打扮,所以那时朕是男扮女装……对,男扮女装……你不能喜欢朕,那是断……断袖!” 裴蔺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陛下是男是女都不重要,臣喜欢的只是陛下这个人而已,是男的,臣就断袖,是女的,臣也喜欢。” 沐奕言怔在原地,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个人向她倾吐爱意,不论身份,不计性别,说到底,她曾经的淡然和无谓,都是她身上的一层保护衣罢了,她失去得太多太频繁,所以她不愿再抓紧,深怕用力之后,所有的一切还是会像沙子一样从指缝中溜走,最后还是一场空。 这次,她能相信她走运了吗?眼前这个男子,真的能陪伴她一直走下去吗? 她的眼底泛起一阵潮意:“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裴蔺柔声道:“我知道陛下有苦衷,没关系,我愿意等,等你抛开所有束缚,等你能和我坦诚的那一天。”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话,裴蔺却弯下腰来,捧起地上歪倒的纱笼,掸了掸上面的草,递给了沐奕言,纱笼里的光芒更盛了,浅绿色的荧光一闪一闪,十分漂亮。 “听说它们被关起来的话很快就会死,它们发光,只是因为它们在召唤它们的另一半。”沐奕言接过来,喃喃地道。 “真的吗?”裴蔺有点纳闷,旋即笑道,“能为陛下而死,是它们的荣幸。” “是吗?”沐奕言斜睨了他一眼,眼神中忽然透出了几分狡狯,“你这么狠心,它们听到了,要来咬你了!” 话音刚落,她把纱笼的盖子一开,那萤火虫从里面直冲了出来,迎着裴蔺而去。 裴蔺猝不及防,双手一阵乱舞,差点跌倒,沐奕言咯咯笑了起来,赤足便后退去,裴蔺佯怒,伸手便去捉她,两个人在草甸上一深一浅地追逐了起来,四周莹虫乱舞,光点闪烁,笑声不绝于耳,惹得竹林中的几个侍卫都探出了头来。 袁骥在里面一直阴沉着脸,他虽然听不到那两个人在说什么,却一直从树丛的缝隙中盯着他们瞧,到了最后,他终于忍不住跨出了一步沉声道:“陛下,夜凉了,该回了!” 正文 31第 31 章 沐奕言却还不想回去,这是个甜蜜而美好的夜晚,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裴蔺的脸,裴蔺的目光,裴蔺的笑容……甚至于裴蔺整个人,都好像这山间的月光,渐渐地渗入了她的内心深处。 两个人沿着溪边缓缓而走,偶尔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傻话,更多的时候只是但笑不语,任凭那暧昧的气息流淌在时光的每一寸角落。 入寝的时候,沐奕言的嘴角一直挂着那抹微笑,惹得一旁伺候她的田嬷嬷一直盯着她瞧。 沐奕言懒洋洋地半靠在床上,她有些疲惫,可神经却很振奋,很想找个人聊一聊。 田嬷嬷拆着她的发冠,双手在她的头上按摩着,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低声问道:“嬷嬷,你有喜欢的人吗?” 田嬷嬷的手顿了一顿,眼神渐渐迷茫了起来,半晌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沐奕言有些意外,诧异地道:“他是谁?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田嬷嬷迟疑了片刻,比划了几下:没什么好提的,他有权有势,我被他骗得差点连命都丢了,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沐奕言想起初次遇见时田嬷嬷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恻然,她抚摸着那双略显沧桑的手,安慰道:“嬷嬷你别难过,你有我呢。” 田嬷嬷的眼神温柔,比划着说:是,嬷嬷有陛下就够了,陛下你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是因为那个送你回来的人吗? 沐奕言的脸一红,期待地看着她:“嬷嬷你觉得他怎么样?他说他喜欢我。” 田嬷嬷吃了一惊:他知道你的秘密了? 虽然两个人没有挑明,可裴蔺很显然已经猜到了她的女儿身,沐奕言迟疑了片刻说:“嬷嬷,他可能已经猜到了。” 田嬷嬷的眼神一滞,一抹厉光一闪而逝,她急急地比划了起来:陛下,万事小心。他要是猜到了你的秘密,他不可能会容忍自己喜欢的女人永远身处高位,不能和他名正言顺地朝夕相处。 沐奕言摇了摇头:“不,我相信他,他不会害我。” 田嬷嬷急了:陛下你不要有妇人之仁,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你先下手为强。 田嬷嬷的手往下一切,落在了床榻上,发出一声闷响,把沐奕言吓了一跳。她紧紧地盯着田嬷嬷,眉心微皱,摇头道:“嬷嬷你多心了,他对我情比金坚,为我煞费苦心,有他在我身旁,我心里很欢喜。 田嬷嬷怔了一下,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良久,她拍了拍沐奕言的手,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陛下喜欢就好,嬷嬷刚才太着急了。 沐奕言松了一口气,躺了下来,憧憬地说:“嬷嬷你别着急,等过两年朝中局势稳定一些,小七争气一点,我说不定能全身而退,到时候我们找一个小镇,置办一个宅院,过过舒心的日子,他要是还喜欢我,那就捎上他,要是他变了心,那我也不稀罕他……” 田嬷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那上回那个大官呢?你不喜欢他了? 俞镛之那骄矜清高的神情在脑中一掠而过,沐奕言呆了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半晌她把薄被往上一拉,蒙住了头,闷声道:“嬷嬷,别提他了,他不喜欢我,我要睡了。” 这一夜沐奕言睡得很不踏实,梦里俞镛之和裴蔺的脸交替出现,她抓了这个,走了那个;抓了这个,走了那个,忙出了一身冷汗还是一场空,末了一脚踏空从悬崖跌落。 那失重的感觉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她一下子就从梦中惊醒过来,茫然四顾,发现天色已经大亮。 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洪宝在外面问:“陛下醒了吗?裴大人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相比沐奕言的呵欠连天,裴蔺却看起来精神奕奕,他一大早已经到山间练了几趟剑法,又摘了好些野果,兴冲冲地就来找沐奕言。 野果带着晨起的露水,一粒粒的红珠子饱满喜人,沐奕言用罢早膳,捧着盆子一口气吃了半盆,唬得裴蔺夺了盆子:“陛下,这野果性凉,不可贪嘴。” 沐奕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那舌尖在嫣红的唇瓣上一闪即逝,裴蔺情不自禁地盯着瞧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那张唇曾经落在自己的嘴边,不由得浑身燥热了起来。 “你这是想独吞了不成?”沐奕言瞟了他一眼。 “臣不敢,”裴蔺正色道,“不如臣陪陛下来玩个游戏,热闹一下。” 说着,裴蔺抓起了一枚野果,往半空中一丢,随即他左右晃了晃,一下子就把那野果衔进了嘴中。 “看看谁能先抢到野果如何?”裴蔺挑衅地看着她。 沐奕言哼了一声:“你一名武将,和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来比这个,羞也不羞?” “那倒也是,”裴蔺点点头,“臣让你三个数,你数三下以后臣再来抢。” 这还能赢不了?沐奕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来个什么彩头?” “陛下想要什么彩头就什么彩头。”裴蔺看着那双薄唇,心不在焉地答道。 沐奕言眼珠一转道:“那好,谁输了,谁就要乖乖听话做一件事情。” 野果在裴蔺指上打了个转,一下子射向半空,沐奕言一推裴蔺,占据了最佳位置,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眼看着它离自己不到一尺的距离,才从嘴里蹦出了三个数字,那野果毫无悬念地落进了她的嘴里。 她大笑了一声,刚想耻笑裴蔺,忽然眼前一黑,一个身影覆了过来,稳稳地搂住了她的腰,唇上一片温热袭来。 双唇相贴,沐奕言只觉得一阵战栗,铺天盖地的男性气息萦绕在她鼻翼之间。她无助地抓住了裴蔺的衣袖,任由他的双唇蹂/躏着她的柔软。 “陛下,你上回亲了臣,臣想亲回来很久了。”裴蔺喃喃地道。 他轻轻用牙齿啃/噬着、吸/吮着她的唇,一股野果的清甜席卷着他的神经,他分开了那甜美的唇瓣,撬开了齿关,追逐着她口中的香甜…… “咳咳!”一阵清咳传来,沐奕言浑身一震,用力地一推,裴蔺的人晃了晃,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沐奕言的手,促狭地笑了笑:“陛下小心!” 沐奕言满脸通红,强自镇定地往门口瞟了一眼,佯作淡然地道:“裴爱卿好生小气,这都多久了,还惦记着朕上次的失礼。” 袁骥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屋外的阳光,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裴蔺,躬身道:“陛下,大伙儿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去猎场了,这回人手多些,咱们可以往深处去,多猎些猛兽来。” 这回袁骥领着御前侍卫和左骁营,一路扫荡了过去,沿途唬得一群小动物四下逃窜。 裴蔺照旧陪在沐奕言身旁,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再也不能亲昵了,偶尔四目交接,总有一股别样的甜蜜涌上心头。 袁骥今日十分勇猛,领着一群侍卫打头阵,不一会儿便活捉了一只狐狸,那狐狸的脚趾被射伤,趴在沐奕言的脚下哀哀地叫唤着。 “陛下,这头狐的毛色还不错,剥下来可以做根围脖。”袁骥兴冲冲地说。 沐奕言到底是女孩子,心肠软,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怎么也不敢想象那血淋淋剥皮的场景。“算了,把它放了吧。” 不知怎的,袁骥听了却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闷声说:“狐狸狡猾,卑职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活捉来的。” 沐奕言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忍俊不禁:“这是你送给朕的礼物吗?” “是。”袁骥应道。 “好,那就带回宫去,治好伤养着玩玩,千万别说剥皮做围脖了。”沐奕言半蹲下来,轻轻地摸了摸那狐狸的后背。 哪晓得那畜生野性难驯,扭过头来嗷呜一口,便朝着沐奕言的手指咬了过去,幸好沐奕言缩得快,手指被它的尖牙一擦而过,出了一道血痕。 袁骥又气又恼,抬手就是一刀,沐奕言急忙叫道:“住手!” 那刀锋一偏,正好落在狐狸的身侧,那凌厉的刀锋擦过,几缕狐狸毛飘过,那狐狸惨叫了几声,可能是被吓住了,再也不敢动了。 袁骥抢上前想给沐奕言止血,裴蔺却比他快了一步,将沐奕言的伤口放入口中,吮了几下,吐出了一口脏污,皱着眉头道:“陛下,这是野物,等驯养好了再接近吧。” 袁骥瞥了他一眼,一语不发地跨上马背,重新归队,往林子里进发了。 裴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道:“他看起来很讨厌我。” “怎么会,他就是这脾气,恃才傲物,不过朕喜欢。”沐奕言欣赏地看着袁骥的背影,“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是个大将之才。” 裴蔺斜睨了她一眼,忽然低声道:“陛下,臣忽然尝到了一种滋味。” “什么?”沐奕言莫名其妙地问。 “醋味。”裴蔺一本正经地凑近了她,“陛下闻闻,臣都快酸死了。” 沐奕言这才明白过来,冲着他勾了勾手指:“裴爱卿,你这就醋了?那乖乖地听朕的话,不然朕泼一盆醋到你身上。” 裴蔺的眼睛弯了起来,低声道:“臣遵旨,臣一定乖乖的,任凭陛下予取予求。” 沐奕言的耳根发热,瞪了他一眼,翻身上马,朝着队伍追了上去。 这一个上午收获颇丰,午膳是在林子里用的,大家一起席地而坐,用树枝架了几个简易的炉子,烧烤了起来。沐奕言平易近人,也没什么帝王的架子,左骁营的将士们觉得很是亲切,大伙儿都是武将,又在郊外,也就不讲什么君臣礼仪,气氛轻松欢快得很。 回到行宫,已过未时,大伙儿收拾行装,准备起驾回京。 就在此时,宫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不到片刻,有两个人几乎是直冲了进来,扑倒在裴蔺面前:“小少爷,王爷派特使递来了急件,请小少爷速速回府!” 正文 32第 32 章 镇南王府每逢过年、祝寿会派特使前来觐见,另外有一年两次的述职,除此之外,镇南王很谨慎,为了避嫌,从来没有派人到京城来,只是和裴蔺有家书往来。 这次居然正式派了特使递了急件,裴蔺一听脸色都变了,立刻禀明了沐奕言,急匆匆跟着那两个家仆先回京了。沐奕言则坐在行辇中,在一众羽林军的护送下慢悠悠地回城。 没有了裴蔺陪在身旁,沐奕言颇有些意兴阑珊,除了偶尔调戏袁骥几句,便歇在马车内,这两天过得颇为精彩刺激,她也有些乏了,在马车上美美地睡了一觉。 到了后宫已过申时,用罢晚膳,沐奕言洗漱完毕正想休息,却见洪宝急匆匆地过来回禀:“俞镛之俞大人求见。” 沐奕言有些纳闷,这大晚上的,莫不是有什么紧急公务?不过俞镛之也来得正好,她手握着裴蔺送她的大齐第一把连发弩,心中得意,幻想了一下俞镛之惊叹赞赏的目光,兴冲冲地就去了点墨阁。 俞镛之正站在正厅中,对着墙上那一幅他自己的画发呆,他一身便服,显然是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换上官服。 沐奕言站在门厅,笑吟吟地叫了一声:“俞爱卿,猜猜朕手里拿的是什么?” 俞镛之倏地转过身来,看到沐奕言的模样不由得恍惚了一下,沐奕言刚刚洗漱完毕,发冠未束,一头青丝披散着,仅用一条发带随意绑了绑,看起来秀色乍现,雌雄莫辨。 他一敛心神,垂首上前见礼:“臣不知。” 沐奕言轻咳了一声,一下子把藏在身后的机弩亮了出来:“你瞧,这是我和裴蔺一起研制的连发弩,轻巧迅猛,这两日我们在西郊猎场试过了,威力惊人。” 俞镛之呆了呆,从沐奕言手中接过了机弩,仔细端详了片刻,沉声道:“是不是那日裴兄拿了图纸研制的那把?” 俞镛之非但没有赞赏,反而脸色凝重,这让沐奕言顿时有些泄气,她不快地道:“俞爱卿,朕出了大力了,可不是裴蔺一个人的功劳。” 俞镛之这才回过神来,嘴角带着一抹笑意道:“臣知道,陛下总有神来之笔,臣佩服。” 沐奕言勉强想要淡然一点,不过那抿不住的嘴角泄露了她的秘密:“那当然,俞爱卿的教导有方,朕自然不能给你丢脸。” 俞镛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陛下这两日是去西郊行宫试弩了?臣还以为陛下嫌政事无聊,和裴兄一起去游山玩水去了。” 沐奕言的耳根有些发红,讪讪地道:“一带两便,劳逸结合,公私兼顾……” 俞镛之的神情一肃,正色道:“陛下,臣此时前来打扰,正是为了裴兄而来,陛下可知,今日镇南王府派特使送来了急件?” 沐奕言点了点头,不解地道:“朕知道,裴爱卿急匆匆地就提前回京了,不知道是何急事?” “臣不知,但臣想请问陛下,如果明日早朝,裴兄想要向陛下请行返回南疆,陛下该如何应对?”俞镛之的目光炯炯,落在她的脸上。 “不可能!”沐奕言脱口而出,一种莫名而来的焦灼忽然能从心底泛起。 “裴兄和臣算得上是莫逆之交,臣也不愿作此揣测,可是,臣却不得不提醒陛下,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万一裴兄想回南疆,陛下准是不准?”俞镛之毫不松懈地追问。 “不可能,他要是想回去,就不会在这里一呆就是好几年,他在京中这么多知交好友,语之在这里,他又官拜兵部侍郎,仕途一帆风顺,他有什么理由要回南疆……”沐奕言喃喃地道,心乱如麻:说一千道一万,最重要的是,裴蔺刚刚对她表白,说了要永远陪着她,说了要等她坦诚以待,他怎么可能会扔下她跑回南疆去? “陛下,”俞镛之的语声沉稳,“裴兄聪慧机敏,过目不忘,在兵部这些年,大齐的朝堂政务、军力配备他了若指掌,这联发弩又是由他主持研制,他了若指掌。现在朝中根基不稳,乃多事之秋,若是镇南王府有异动,后果不堪设想。” 沐奕言的心中一阵发寒,她不可思议地盯着俞镛之,颤声道:“你……你怀疑裴蔺他……” 俞镛之迎视着她的目光:“陛下,臣不是怀疑裴兄,臣相信裴兄的为人,他不会是那种不忠不义之人,只是世事变幻莫测,有时候非人力所能控制,臣只是想把任何对大齐对陛下不利的苗头扼杀,裴兄若是留在京城,镇南王府总有几分忌讳,于朝局稳定大有益处。” 沐奕言呆在原地,半晌才强笑道:“一定是俞爱卿多虑了,朕心中有数。” 一整个晚上,俞镛之那忧虑的眼神都在沐奕言的眼前挥之不去,她翻来覆去,一直到半夜时分才浅浅地睡去。 早朝跨进金銮殿的那一刻,沐奕言四下梭巡着裴蔺的身影,那个挺直的身影映入眼帘的一刹那,她的心立刻被提在了半空:只见裴蔺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目光有些飘忽地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一看就知道是一整夜没睡好的模样。 沐奕言恨不得立刻就把早朝散了,然后躲宫中不见人:京中四品以上官员离京必须在吏部报备,凌卫剑想必早就和俞镛之通了气,不可能会放人,裴蔺唯一的法子就是直接去求她的旨意。 眼看着群臣唠里唠叨地说得差不多了,沐奕言刚想退朝,裴蔺终于一步跨了出来,沉声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沐奕言的心一抽,半晌才挤出一丝笑容:“裴爱卿你怎么了?” 裴蔺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撩袍跪倒,伏在地上,语声居然带了几分哽咽:“陛下,臣的父王病危,臣请陛下恩准回府探病。” 沐奕言吊起的心忽然便落回了原处:原来是镇南王病危!这于情于理,都应该放裴蔺回去见镇南王最后一面啊! 看着裴蔺悲不自胜的模样,沐奕言心里一阵发酸,真想走下去亲手把他扶起来好好宽慰一番:“镇南王病危?裴爱卿不要太难过了,吉人自有天象,镇南王一定会挺过来的。” 说着,她的目光朝着俞镛之扫了过去,带着几分探询。 “父母在,不远游,臣却一别经年,未能在父王床前尽孝,真乃不孝之子,臣……”裴蔺有些说不下去了。 俞镛之沉吟了片刻,出列奏道:“陛下,臣听说镇南王患有湿症,不知此次是否此症发作导致病危?不如劳烦太医局中派人前往探病,曲太医对此症十分擅长,必定可以药到病除。” 凌卫剑也上前劝慰道:“裴兄不必太过忧心,你为国尽忠,忠孝难以两全,镇南王爷必定不会苛责于你。” 兵部于尚书感慨说:“裴大人,我曾在十年前见过令尊,当时还是风采依然,老当益壮,不过他也应该满足了,你少年英才,兵部现在你是顶梁柱啊,凌大人说得对,为国尽忠就是为父尽孝。” 几名老臣都上来唏嘘了几句,追忆了一下昔日镇南王爷的风采,对裴蔺赞誉有加,却只字不提裴蔺回南疆之事。 裴蔺终于觉出了几分不对来,抬起头来,直视着沐奕言,沉声道:“陛下,臣的父王递来一封家书,请陛下查阅。” 洪宝从裴蔺手中接过书信,递给了沐奕言,沐奕言打开一看,里面的字好几个已经被泪水晕开,上面的字迹笔走龙蛇,刚猛有力:父病危,儿速归,若不能见儿最后一面,父死亦难瞑目! 沐奕言心中猛地一抽,她上世自幼便是孤儿,这世也是饱受冷眼,从小就被沐天尧弃若敝屣,以至于她对骨肉亲情分外看重。她的心一横,也不顾俞镛之那殷殷期盼的目光,沉声道:“裴爱卿,你且跟朕来,旁的没什么事,就散了吧。” 裴蔺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一直跟着沐奕言到了点墨阁。 沐奕言让洪宝去泡茶,自己则从角落的柜子中拖出了那个宝贝箱子,翻找了好半天,才找出了一根泛白的红绳来。 这根红绳是她十多岁时编的,歪歪扭扭的,当时吴婕妤也想偷偷让她学点女红,只是看了她编的红绳之后,便断了这个念想。 她想了想,示意裴蔺关上房门,脱下了皂靴,取下了那根脚链,小心翼翼地从那根脚链上取下了一颗银珠,穿在了那根红绳上。 裴蔺呆呆地看着她走到身旁,看着她把红绳套在了他的手腕上,忽然便清醒了过来,颤声道:“陛下……你这是……” 沐奕言嘘了一声,满意地拿起他的手端详了片刻,裴蔺的手掌白皙,唯有手掌心有着几颗握剑时留下的薄茧,那红绳银珠戴在他的手腕上,十分好看。 “裴蔺,”沐奕言的目光清澈,语声淡然,“你看着朕,告诉朕,你真的只是回去见你父王最后一面吗?” 裴蔺怔了怔,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陛下,臣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沐奕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浅浅地笑了笑:“好,我信你。” “此去南疆,快马加鞭半个月足矣,不论父王病情如何,不出两个月,臣必定回京复命,陛下放心,臣就算死,也要死在陛□旁,绝不可能有负陛下!”裴蔺的声音低缓,却铿锵有力。 沐奕言的眼眶一热,低声道:“好,一路小心,朕……等你回来。” 正文 33第 33 章 沐奕言帮裴蔺整了整衣领,眼露留恋之色,只是事情紧急,夜长梦多,裴蔺必须立刻出发。 两个人出了房门,沐奕言正想送裴蔺出宫,却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正是俞镛之。 “裴兄这是要走了吗?”俞镛之的目光落在肩并肩的两个人身上,神情漠然。 裴蔺拱了拱手道:“是,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还请俞兄多多照看陛下。” 俞镛之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沐奕言躲闪的目光,心知已经无法阻拦,他轻哼了一声道:“裴兄你这一走倒是轻松自在,可要是有个万一,你可知陛下要担下多少重责和非议?” 裴蔺哂然一笑:“俞兄你多虑了,我心可鉴日月,万不可能背离陛下。” “好,我等着看你这句话是真是假!”俞镛之冷冷地道。 目送着裴蔺的身影出了点墨阁,沐奕言有些心虚,俞镛之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往屋里走去,心里盼着俞镛之赶紧离开。 俞镛之却一路跟着她进了屋子,沉默不语地站在她身后。 她不得不转过身来,讪讪地道:“俞爱卿还有事吗?” “陛下,你就这么喜欢裴兄吗?”俞镛之忽然开口道,眼神中掠过几分酸涩。 沐奕言怔了一下:“俞爱卿你这是从何说起?将心比心,若是你的父亲……出了什么事,朕难道忍心扣住你的人不让你回家探望?” “陛下,既然裴兄是藩王之子,既然裴兄选择了来到京城为官,他便应当早已预见到了今日,”俞镛之缓缓地道,“陛下怎可为一念私情,将自己置于危崖?” 沐奕言咬了咬唇,眼中掠过一丝受伤的神情:“俞爱卿,你想说的是不是朕将自己置于危崖吧?你想说朕把大齐把社稷置于危崖吧?反正朕已经准了裴蔺回南疆,你要是不同意,你尽管派人把他困起来好了,反正朕这个皇帝当得也很没趣,你要换谁当都行……” “陛下!”俞镛之厉声道,“你在说些什么?” 沐奕言轻笑了起来:“难道不是吗?朕在你眼里就是一无是处,要不是父皇的遗命,只怕你连看都不想看到朕。” 俞镛之的脑中“嗡”的一声,几乎不能控制自己地往前走了两步,和沐奕言几乎脸贴着脸。 沐奕言吓得打了个趔趄,刚好撞在了身后的案几上。 俞镛之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白皙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泛上了一层粉色,那张清俊的脸庞脱去了那层优雅淡然,居然有种带着生机的丽色……沐奕言不由得晃了晃神,旋即便唾弃起自己来:这种时候了,居然还会被美色所诱! “陛下,难道臣为陛下呕心沥血,就及不上裴蔺他一丝半毫?为何陛下对裴蔺谈笑晏晏,信任有加,却居然对臣抱着这样的念头,臣……臣……”俞镛之说不下去了,他忽然觉得一阵恐慌,他这种酸涩和嫉恨从何而来?为什么他要把自己和裴蔺相提并论? 沐奕言有些懵了:“朕没有这个意思,朕只是说,朕无法达到你的期许,朕这是在羞惭……” 俞镛之轻吐出一口浊气:“陛下,一臣不侍二主,若是陛下不是陛下,除非臣已经血溅五步,不……就算到了阴曹地府,陛下你也还是臣的陛下。” “你……你说这些做什么!”沐奕言有些气急败坏,“呸呸呸,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收回去,裴蔺是裴蔺,你是你,你是朕的老师,是朕的贤臣,朕以后都不胡说了还不行吗?” 这曾经是俞镛之最想听到的话,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听了索然无味,就算他再不想承认,都无法否认,此时他现在最想听到的,却是那日在悦思书院中听到的声音;最想看到的,却是那日在悦思书院中对他满眼缱绻的沐奕言…… 他狼狈地后退了两步,转身就想离开。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失礼,可是,他觉得再呆下去,可能他会说出什么他清醒时绝对要后悔的话来。 “俞爱卿,你……你怎么了?”沐奕言心中莫名,情不自禁地走了两步,关切地问道。 俞镛之的手落在门上顿了顿,半晌才道:“既然陛下已经做了决定,裴兄走了便走了,希望是臣多虑了。” “多谢俞爱卿体谅。”沐奕言低声道。 俞镛之张了张嘴,声音几不可闻:“要是有朝一日臣有了事情,陛下也能如此全心信任臣吗?” “什么?”沐奕言有些不解,茫然问道。 俞镛之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出了点墨阁。 -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裴蔺每天跟在身后嘘寒问暖时,沐奕言倒也没觉着什么,可人这一走,裴蔺的身影却总是不自觉地挤进她的脑海里,想着想着,她莫名就会出神起来。 他现在哪里?他会不会伤心?他有没有想她? 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有关于裴蔺的事情,他的笑容和眼神忽然就变得弥足珍贵了起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相思吗?沐奕言想着想着,忽然有种担忧,会不会裴蔺还没回来,她就会想不起他的模样了? 一连好几天,沐奕言都有些仄仄的,也没什么兴趣玩乐,对政务倒是前所未有地上心了起来。 各部把精简的机构和官员汇总到了吏部,凌卫剑很是细心,在有几个有争议的名字上都划了个圈,多数都是一些倚靠祖荫、无所事事的二世祖。 凌卫剑和俞镛之上呈到御前的时候也有些头疼,如果都一古脑儿撤了,只怕那些世家面子上过不去,会联合起来闹事;可如果不撤,恐怕不能服众,这机构精简又成了一句空话。 沐奕言瞧了两眼,脑中灵光一现:“有了,除了那些个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或者是身有劣迹的,其余本份的倒是可以给个吏部编外人士的待遇,世家子弟求的是名,银子想必有的是,何不给他们安个官名,什么参事、顾问的,级别提得高一点,没有什么俸禄,监察百官,却无实权,每月定期向吏部汇总,由吏部核实后弹劾,凌爱卿你看如何?” 凌卫剑呆了半晌,拍案叫绝:“此计甚妙!一箭双雕,陛下智计,臣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沐奕言抿紧了唇,略带矜持却又暗自雀跃地看向俞镛之,却见俞镛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沐奕言有些失望,又随手翻了翻名册,忽然在上面看到了一个名字,嫌恶地道:“他居然是礼部的官员?谁录用的,真是瞎了眼。” 凌卫剑一看,正是吕候爷家的孙少爷,这人一直风评很差,现在又吃了官司,第一时间就被礼部踢了出来。 “听说他被查出强占民田?吕家不会在这里玩什么猫腻吧?”沐奕言忽然想了起来。 “应当不至于,”俞镛之想了想说,“京城世家只要此次如实上报、退田还农,便既往不咎,吕泽豫身为御史大夫,应当知道轻重。” “那就好。”沐奕言也松了一口气,整治一个小少爷,吕泽豫想必不会和她撕破脸,若是和吕家有了根本性的利益冲突,这麻烦就有点大了,现在多事之秋,只要新政能顺利推行,还是先不要太过树敌。 凌卫剑急着去落实那些个世家子弟的事情,拉着俞镛之便要告退,俞镛之走到一半,却又折返回来,目光探询地落在她身上:“陛下,听说吕家少爷是因为和裴蔺争风吃醋才犯了事,你知道吗?” 沐奕言一阵莫名的心虚,目光游移:“是吗?” 一看她的模样,俞镛之便明白了:“那晚裴蔺和陛下在一起,难道说……” 沐奕言被他看得心里直打鼓,佯作淡然地道:“那个吕少爷喝醉了,把朕当成了女人,居然开着船撞过来抢……” “什么!”俞镛之的脸色有些发白,“陛下……没事吧?” 俞镛之的表情有些奇怪,沐奕言来不及细想,本能地便加油添醋了起来:“怎么会没事!朕差点就掉进江里,幸好裴爱卿相救,朕小时候被水淹过,见水就怕,当晚做了一夜的噩梦,差点就惊了魂了……” 俞镛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半晌才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让他蹲几天大牢可真便宜他了!” 俞镛之不仅没责怪,反而有种要找那吕少爷算账的模样,这让沐奕言颇有点受宠若惊,她喜滋滋地回味了好久,浑身上下终于生出了几分活力。 洪宝原本就有点担忧她病仄仄的模样,这下总算放了心,他生怕沐奕言再思念裴蔺,便撺掇沐奕言到宫外去散散心。 沐奕言一听正中下怀,她上回折了柳枝想烧炭笔,结果烧来烧去都不成模样,早就琢磨着到哪个卖书画的铺子里去取取经,眼看着天气不错,她就换了便服,带着几个人出了宫门。 墨宝阁算得上是京城名声最响字号最老的铺子,这里的罗纹笺和澄心纸,还有端砚和松烟墨在整个大齐都数一数二,每年举办的两次书画品评大赛,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很多有名的书画大家都喜欢把自己的作品放在这里寄卖。 墨宝阁的大堂很大,书香味十足,看起来不像是卖字画的,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客堂,大堂的四周围着一圈小书舍,想必就是谈大买卖的贵宾房。 沐奕言虽然生的秀气,可是到底是天子,清贵之气浑然天成,店伙计一见就知道这伙人非富即贵,热情地往里请:“这位公子请稍坐片刻,我家老板正在招待一名贵客,马上就来。” 沐奕言点了点头,背着双手在大堂里踱起步来,墨宝阁果然名不虚传,两侧挂的画各具特色,笔墨老到,她甚至在角落了看到了一副类似西方的油画,端详了片刻,颇感兴趣地问:“伙计,这幅画多少银子?” 话音未落,便见旁边的门帘一挑,两个人边说边走了出来。 “麻烦秦老板了,还要请秦老板多多留心。” “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小人还要多谢王爷看得起小铺呢,王爷这边请。” 正文 34第 34 章 沐奕言的身子一僵,赶紧侧了侧身,让自己背对着那两个人,祈祷着那块臭石头赶紧过去,哪知道那两个声音非但没有走远,反倒朝着她走了过来。 “王爷看这幅画,是从西域那里流传过来,笔触之间倒是和王爷的收藏有异曲同工之妙。”秦老板兴冲冲地往沐奕言身旁一站,指着那副画说。 “乍看有些相像,细看却少了几分神韵。”沐恒衍的声音在沐奕言耳边响起,一如既往的冷肃。 沐奕言避无可避,只好往旁边让了让,回过身来,冲着沐恒衍点了点头,品评道:“油画重在写实,水墨画重在神韵,各有千秋。” 秦老板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这位公子所言甚是。” 沐恒衍漠然瞥了她一眼道:“秦老板,这幅画也帮我收了吧,虽然不是太像,也聊胜于无。” 一旁的洪宝不服气了:“厉王爷,这幅画是我家公子先看中的。” 袁骥则径自上前把画往下摘:“公子,我先帮你收起来。” 眼看着空气中火花四溅,秦老板看了禁不住头皮一麻:糟了,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他赶紧赔笑说:“这位公子,这种画等不了大雅之堂,小铺里有好几幅名家之作,您要是喜欢,就打个折扣,就当我交了公子你这位朋友。” 沐奕言摆了摆手,示意袁骥松开,她不以为意地道:“厉王喜欢就取走吧,这画算不得珍品,要是有材料,我也能涂几笔。” 秦老板大感兴趣:“公子居然也擅长这画?难得难得。” 沐奕言有心卖弄,兴致勃勃地说:“这画需先炭笔打底,然后用一种厚重粘稠的颜料一层层涂上去的,老板,你懂不懂怎么做炭笔?就是那种用柳枝烧成的——” “你说什么?” 骤然之间,眼前黑影一闪,还没等沐奕言反应过来,她的手腕便被一双大手钳住,她痛呼了一声,又惊又怒:“沐恒衍你造反了你!” 袁骥疾步上前,一拳朝着沐恒衍的鼻尖直奔而去,怒喝道:“撒手!” 沐恒衍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手上用劲一拉,沐奕言顿时负痛往他的怀里撞了进去,几乎同时,他的脸一侧,那一拳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左颊。 这一拳非同小可,沐恒衍硬生生地受了下来,拉着沐奕言往后蹬蹬连退了几步,两个人一跤跌倒在地上。 沐奕言的左手一阵乱舞,在沐恒衍的胸膛上乱按了几下,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压在他的身上,一上一下,姿势暧昧,惹人遐想。 她怒从心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捏住了沐恒衍的下巴抬了抬,阴测测地道:“哎呦厉王爷,你这是想要自荐枕席吗?只可惜你这性子不甚讨喜,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四周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沐恒衍是有名的冷面王爷,放眼这全京城,有谁敢对他这样放肆? 沐恒衍却恍若未闻,他的五指如钩,牢牢地扣住了沐奕言的手腕,目光好似利刃一样地落在沐奕言的脸上,眼中喜怒难辨,只是那略带嘶哑的声音显出了他心中难耐的激动:“你刚才说要用柳条烧什么?” 洪宝和袁骥抢身上前,一人抓着她的一个肩膀用力往后拽,沐恒衍虽然跌在地上,却依然不肯松手,立刻,这三个人好像拔河似的,沐奕言成了中间的那个香馍馍。 “烧什么关你什么事!”沐奕言一抬脚,用力在他身上一踩,手脚一通乱舞,混乱之中,沐恒衍忽然闷哼一声,手一松,那三个人一下子失力,蹬蹬蹬地后退了好几步,洪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袁骥却使了个千斤坠,稳住了身形,扶住了沐奕言。 几乎就在同时,沐恒衍一个鲤鱼打挺稳住了身形,袁骥一探手,“铮”的一声,腰上的刀出鞘,眉宇间杀气尽显。 “言弟,”沐恒衍叫了一声,声音微微发颤,“方才是愚兄唐突了,你的手腕还好吗?” 此语一出,沐奕言一行三人全都呆了,沐奕言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是那个一直瞧不起她、浑身上下又臭又硬的厉王吗? 情势急转而下,秦老板在一旁看得腿都打软,不过他一介商人,那见风使舵的本事简直是一流的,一看气氛有些缓和,立刻招呼了起来:“原来大家都认识,误会,一场误会,这幅画就送给二位,来来来,上座,上茶!” 沐奕言悻悻地瞪了沐恒衍一眼,一撸袖子一看,她的手腕本来就纤细,被这一捏,几个手指印红中带青,甚是吓人,不过沐恒衍也不好过,左颊上挨了袁骥一拳,半边脸都青了。 袁骥心中怒极,沉声道:“公子,我们回去吧,卑职那里有活血散瘀的灵药,敷了明早就退了。” “不不不,都是我不对,该是我来赔罪,我府上有上好的伤药,言弟你不如去我……”沐恒衍急切地道。 沐奕言忙不迭地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警惕戒备,嘲讽地道:“怎么敢劳动厉王大驾,我还是自己来吧。” 沐恒衍看起来有些茫然,半晌才挤出了一丝笑容,他的表情向来冷酷,这一笑极不自然,落在沐奕言的眼中倒好像有什么阴谋似的。 “言弟别恼,你方才要买什么?我来帮你买,就当是我的赔罪。”说着,沐恒衍就往怀里掏起银子来。 沐奕言更怀疑了,琢磨着这人是不是想把她骗到什么包房里去收拾一顿,她自然不会上当,虚伪地笑了笑:“今天流年不利,不买了不买了。你留着银子自己花吧。” 秦老板连忙道:“这位公子可是说要柳枝烧的炭笔?” 沐奕言大喜:“你知道怎么做?” 秦老板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只知道穷苦人家买不起笔墨,才用木炭条写字作画,这东西难登大雅之堂,小铺的确没有。” 沐奕言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一招手,袁骥和洪宝紧跟在她身后,护着她往大门走去。 “言弟!”沐恒衍在她身后叫了一声,那声音居然带着几分颤音。 沐奕言奇怪地回头一看,只见沐恒衍双目直勾勾地看着她,好像要在她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她不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却又不甘示弱,佯做淡然地道:“怎么了?” “你要的东西,我……会做。”沐恒衍道,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急促。 沐奕言的眼睛一亮,旋即又不屑地撇了撇嘴:“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把戏而已,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沐恒衍的脸白了白,那急切的眼神一点点地消失了,那冷酷漠然的表情又出现在了他的脸上:“原来如此,那我就不多此一举了,言弟慢走。” 被沐恒衍这么一搅合,沐奕言连闲逛的心思都没了,心不在焉地走在大街上,忽然前所未有地思念起裴蔺来。 裴蔺自从和沐恒衍在悦思书院打了一架之后,反倒和沐恒衍惺惺相惜起来,要是他在身旁,想必两个人不会闹得那么僵。 裴蔺走了十来天了,现在应该快到南疆地界了。沐奕言怅然地看向远方,只见天高云淡,偶有一群飞鸟鸣叫着掠过半空,令人徒添几分愁绪。 洪宝十分机灵,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小声道:“公子,不如我们去裴府瞧瞧?” 沐奕言顿时精神一振:走的时候太匆忙,光顾着留了她的信物给裴蔺,却忘记让裴蔺留点什么东西让她聊寄相思,现在倒是可以去裴府瞧瞧,有没有东西可以让她睹物思人。 裴府离墨宝阁有段距离,坐马车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沐奕言兴冲冲地从车窗探出头来,恨不得立刻飞到裴府。 袁骥有些不是滋味,沉声道:“公子,裴大人去了这么久,怎么连一封书信都不捎来?” “他一定在赶路,不急不急,等到了镇南王府,他一定会捎信过来的。”沐奕言乐观地道。 “我看裴大人眉眼风流,手段了得,平日里一定是个风流人物,公子你小心。”袁骥憋了一口气,继续道。 沐奕言噗嗤一声乐了:“阿骥,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难道你吃醋了不成?” 袁骥如遭雷击,一勒马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沐奕言的马车慢悠悠地往前而去,一动不动。 沐奕言冲着他莞尔一笑道:“生气了?和你开玩笑呢。” 那笑容狡黠而生动,直直地撞入心里,袁骥只觉得一阵晕眩,握着缰绳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他这是怎么了?难道跟着这个断袖的帝王久了,居然也真的染上断袖的毛病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前面的马车停住了,沐奕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大步朝着前面走去,袁骥立刻敛了心神,下马飞奔了过去。 还没等袁骥走近,沐奕言却已经放慢了脚步,只见前面裴府的大门紧闭着,颇有些萧索的味道。 几个人呆了呆,洪宝疾步走到门口,扣起门环拍了两下,叫道:“快开门,有客来访。” 喊了好半天,才有人在里面应了一声,那门慢慢地开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探出头来,赔笑着道:“府里没人,都走了,就剩我和老婆子看门了。” 沐奕言的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不安,呐呐地问道:“管家呢?还有那些家仆和小厮呢?” “前两天都走了,说是主人来信说了,从哪里来,先暂时往哪里去,本地的回自己家,南边来的回南边去。” 洪宝奇怪地问:“你家主子不就是回去探个亲吗?等他回来了这府里空荡荡的怎么办?” “这我老头子就不知道了,回来了就再召集人手呗,这也不难。” 沐奕言茫然看着这空荡荡的宅院,脑中一片晕眩:这是出了什么事了?难道……裴蔺他……不可能! 她定了定神,刚想到里面去瞧瞧,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几个人禁不住回头朝着来路看了过去,只见一名左骁营的侍卫拍马朝着她们疾驰了过来。 “陛下!可算找到你了!请速速回宫!七殿下中毒垂危!” 正文 35第 35 章 重华宫里乱成一团,哭的哭、闹的闹,太监宫女们跪了一地,太医、药僮们一个个慌里慌张地走动着,让人晕了眼。 沐奕言一路疾奔而来,到了沐奕啸的屋门前,胸腔被空气胀满,几乎要喘不过起来,咽喉中好像被火烧了似的,几乎能闻到一股铁锈味儿。 屋门半掩着,沐奕言定了定神,一下子推了开来,只见床前围了六七个人,最中间的是洛太妃,被两个嬷嬷扶着,几乎半瘫在她们身上。 “小七怎么了?”沐奕言急匆匆地分开人群,只见沐奕啸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嘴角流着几丝涎沫,他小小的身子几乎半缩了起来,在那张大床的印衬下,显得分外凄凉无助。 这是她那活泼可爱的七弟吗?沐奕言一阵晕眩,心痛如绞。她俯□来,握住了沐奕啸冰凉的手,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一名太医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回禀:“陛下,七殿下这是中毒了,毒性很烈,幸好有人发现得早,在臣来之前已经处理过了,臣现在已经灌了解毒丸,用针灸压制了毒性,臣怕毒性有变,正找人去请曲太医了。” 洛太妃怨毒的目光落在沐奕言的身上,忽然之间嚎啕大哭了起来:“这是有人要害我们母子啊!啸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哀家就跟着你一起去了,一起去找先帝喊冤啊!这是有人狼心狗肺,容不得我们母子啊!” 说着,洛太妃一推那两个嬷嬷,跌跌撞撞地就朝着那沐奕言撞了过去,嬷嬷惊呼一声,去抓却只抓了个衣袖,沐奕言赶紧往侧边一让,洛太妃的头正好撞在床架上,顿时,额头上血流如注。 屋子里乱成一团,太医慌忙替洛太妃止血,劝慰声、哭泣声响成一片。 沐奕言木然看了看孤零零躺在床上的沐奕言,又看了看嚎哭的洛太妃,忽然心中一阵疲惫,她在床上坐了下来,沉声道:“洛太妃,你哭哭啼啼又有何用,当务之急,先是把七弟的毒治好,还有就是追查真凶,小七身旁伺候的人呢?于公公呢?曲太医呢?全都给朕找过来!” 重华宫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跪在院子外面,于鲁已经带着内务局的人亲自一间间搜查着线索,曲太医总算赶来了,把人都轰出了沐奕啸的屋子,只留了一个药僮在身旁搭把手。 洛太妃瘫坐在正厅的椅子上,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沐奕言听不清楚也懒得去听,只是感觉到身后那道怨毒的目光好像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她走到院子外面,看着地上黑压压一群人瑟瑟发抖,脑中转过好些念头:是谁胆敢下毒害小七?小七有事了,谁是最大的得利者?小八呢,小八会不会有事? 她刚想到这里,便看见沐奕阳被他的奶娘牵着跌跌撞撞地从门外跑了过来,一下子扑进了她的怀里,语声中带着几分哭音:“皇帝哥哥,七哥怎么了?他们说七哥生病了!皇帝哥哥你快把七哥治好!” 沐奕言的母亲庄太妃扑了上来,一把抱起小八,颤抖着摸了摸他的脸,失声痛哭了起来:“阳儿……你去哪里了……吓死我了!” 奶娘有些慌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八殿下散了学非要去演武场,和师傅练了好一会儿拳术,来晚了。” 沐奕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宽慰了小八几句,冷冷的目光逐一朝着底下的人扫了过去:“小七出事的时候,谁在跟前伺候?” 一个身影从一群人中跪爬了出来:“陛下,是奴才。” 沐奕言一看,那人也只不过十二三岁大小,正是小七跟前的小太监池乐,当初她深怕两个小孩子在重华宫太无聊,专程让于鲁挑了一些年龄相仿的太监。 “把这个奴才先给哀家拖下去乱棍打死!”洛太妃在她身后尖叫着。 池乐整个人都有些发颤,他努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中盛满了恐惧的泪水,却还是力持镇定:“陛下,七殿下刚好散学归来,吃的喝的都是奴才先尝过的,要是有事,奴才肯定先已经死了,奴才经手的东西,肯定没有问题。” “你这个贱奴,居然还敢顶嘴!肯定是你偷懒了!”洛太妃歇斯底里地叫道,几步就冲了上来,照着他的脸就是一个耳光,顿时,池乐那白皙的脸上肿起了一片,鼻子被洛太妃的尖指甲划出了一道血痕。池乐也不敢闪避,只是一下下地磕着头,脑门上顿时血肉模糊起来。 沐奕言皱起了眉头:“洛太妃先歇一歇,同一个奴才置气倒是失了身份。朕一定会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洛太妃怪笑了一声,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陛下,你何必做戏呢?啸儿这幅模样,只怕你心里都乐开了花吧?” 沐奕言正要反唇相讥,于鲁从另一头偏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陛下,奴才把重华宫都搜遍了,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洛太妃冷冷地道:“于公公,哀家也不指望你能查出些什么来。” 于鲁愣了一下,薄怒道:“洛太妃这是何意?难道在怀疑奴才不成?” 洛太妃捋了捋散乱的鬓发,看起来已经彻底镇定了下来:“于公公多心了,哀家只是在想,那人既然胆敢下手,必有万全的准备,只怕搜这重华宫是不够的,哀家孤儿寡母,势单力薄,只怕就算冤死在这宫中也无人知道。” “洛太妃,你看起来哀伤过度,胡言乱语朕也不和你计较,”沐奕言冷冷地道,“来人呐,快扶洛太妃到屋里歇息。” 两个嬷嬷见势立刻扶住了洛太妃,洛太妃却忽然推了她们一把,眼中掠过一道厉色,嘴角诡异地翘了起来:“陛下,今日可由不得你一个人说了算了,哀家豁出去了,反正左右也是个死字……” 一丝不安从沐奕言的心头浮了上来,她盯着洛太妃瞧了两眼,刚想说话,只听得大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不到片刻,重华宫的大门被推开了,一群人涌了进来。 沐奕言定睛一瞧,只见俞太傅、定安候沐霍渊、威武将军应敬仁……朝堂、皇族中德高望重的老臣、皇亲有四五个,后面跟着俞镛之、凌卫剑、沐恒衍、吕泽豫等重臣,最中间的却是一个素衣白袜的女子,约莫四十来岁,眉目威严,手中一串佛珠,一身佛堂信徒打扮,正是先帝的四妃之一瑜太妃。 洛太妃的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瑜太妃的跟前,未语先哭,泣不成声:“姐姐,你可算出来了,你要是再不为我们做主,只怕先帝的骨血都要被弄死了!” 瑜太妃宣了一声佛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到沐奕言跟前躬身见礼:“陛下有礼了,事关皇嗣,哀家不得不走这一遭,还望陛下见谅。” 沐奕言看着这阵仗,心里跟明镜似的:原来,洛太妃早已把她当成了谋害小七的凶手,搬来救兵,这情形,难道是要逼宫不成? 内室的门开了,曲太医从里面走了出来,可能是太疲惫了,打了个趔趄,扶住了门框,一群人立刻涌了上去,神情焦灼。 “七殿下……暂时没事了,”他吐出了一口浊气,神色愠怒,“陛下,这是谁下的手?要好好查一查,居然用了如此歹毒的药!要不是有人事发后第一时间催吐,只怕七殿下就要象二殿下一样,变成个废人了!” “砰”的一声,洛太妃踢倒了一把椅子,差点一跤摔倒,身旁的吕泽豫慌忙扶了她一把。 “你……你说什么?”洛太妃的脸色惨白,双唇不停地哆嗦着。 “太妃娘娘勿惊,现在毒性已经拔除了大半,只是人还昏迷着,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曲太医的目光往院子里梭巡着,“是谁这么机灵?这可立了大功了,快出来让我瞧瞧。” 池乐哆哆嗦嗦地爬了过来,脸上血淋淋的一片,甚是可怖:“是奴才,奴才还喂了七殿下蛋清,蛋清能解毒。” “幸亏有你啊,”曲太医上前把他扶了起来,皱着眉头道,“怎么成了这幅模样?快去洗洗,看来你有学医的天分,倒是可以可以跟着我。” 瑜太妃轻咳了一声,语声轻柔却带着几分凛然的威严:“曲太医,这孩子现在你不能动,此事扑朔迷离,所有重华宫人等,一律羁押此处,陛下,为了秉公起见,还请陛下答允三方会审,以免有人偏袒徇私。” 沐奕言盯着她,心中一阵发寒,这个瑜太妃并不是省油的灯,当初和姜贵妃在宫中为了太子之位闹得鸡飞狗跳的就是她,她出身将门,是应敬仁的女儿,原本就有几分傲气,对沐奕言这个宫婢所生的皇子向来鄙夷,要不是她的儿子当时被大皇子暗杀,她是绝不可能允许沐奕言登上帝位的。 看这情形,沐奕言若是不答应就是心虚,她淡淡地道:“不知瑜太妃要请谁呢?” 瑜太妃低叹了一声,“陛下,哀家礼佛已久,原本只想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可念及先帝最看重的骨肉亲情,哀家身不由己,还望陛下见谅。” “瑜太妃多虑了,朕明白你的苦心。”沐奕言苦笑了一声道。 瑜太妃沉吟了片刻道:“于公公是先帝的近臣,又主持后宫事宜,自然要算上一个,吕大人是洛太妃的兄长,想必洛太妃能够放心,剩下一个,就请陛下示下。” 沐奕言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了俞镛之的身上,俞镛之从进来之后便没有瞧过她,现在更是低首垂眸,站在俞太傅身后。 按照稳妥的做法,凌卫剑有沐语之的那一层关系在,是最好的人选,可是,沐奕言的眼前忽然闪过那天俞镛之临别前忧郁的眼神,忽然心里一阵紧抽。 “……陛下也能如此全心信任臣吗?” 你还在为裴蔺的事情怪朕吗? 你怎么看都不看一眼朕? 朕能全心信任你吗?能吗? 她在心里问道。 良久,她轻吁了一口气,缓缓地道:“那就俞爱卿吧,但愿卿等不负朕望,能尽早抓住真凶,为小七报仇。” 正文 36第 36 章 沐奕啸昏迷了一天一夜,醒过来后又抽搐、呕吐,全身浮肿,神志不清,曲太医一连两天都寸步不离,生怕再有什么意外。沐奕言忧心沐奕啸,不顾洪宝劝阻,去看了好几回。 一连几日,整个后宫都人心惶惶,所有的地方都被翻了个遍,瑜太妃也没再回后宫中的庵堂,而是住在从前她的怡芳宫中,三名查案的人直接将案情向她回禀。 据袁骥和洪宝来报,洛太妃的永和宫中时常有陌生的面孔出入,不知道和她的娘家在密谋些什么,去重华宫的时候并不多,有一日洛太妃还发了一通很大的火,据说责打了好几个宫人,还把她最喜爱的一块翡翠摆件砸了个稀巴烂 沐奕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她遗漏了,只是她来不及细细琢磨,便有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接踵而来。这些日子她好像流年不利,就连此时此刻她坐在金銮殿上都不得安宁。 洛州洪水、洪泽郡蝗灾,灾情快马加鞭送到了沐奕言的案前,眼看着秋收将至,这两处灾情却将 导致百姓颗粒无收。 户部递上了好几个州府的联名信状,好像约好了似的,数百名乡绅、富豪、官员联名控诉新税制动摇祖制,动摇国本,将使商户萧条,民不聊生,恳请恢复旧制,以人头入税。 “陛下,不是臣危言耸听,陛下这新政处处漏洞,再推行下去,只怕要酿成大祸,我大齐这江山社稷危矣。”吕泽豫手持联名信,声色俱厉,痛心疾首。 凌卫剑冷笑一声道:“吕大人此言差矣,新政虽然才初露端倪,但成效却是显而易见,京城六部冗员减少,办事绩效提高何止数倍?税制推行稳妥,年底将至,便是显现成效的时候。” “凌大人,只怕你也是被人蒙蔽。你倒是问问在座的各位臣工,这裁减的可是冗员?是否有人暗中在动手脚排除异己?”吕泽豫毫不示弱地看向了两旁的文武官员。 朝中文武多少总有些裙带关系安插着,这次一大半被裁减了,好几个隐隐流露出忿然之色。 凌卫剑暗自心惊:幸好当时听从了沐奕言的意见,没有一股脑儿全给撸了,这要都闹腾起来,还真够呛。 他毫不客气地道:“吕大人这是在说吕家小少爷吗?既然他已被大理寺刑拘,于情于理,都无法继续留任礼部。” 吕泽豫的脸顿时涨红了:“凌大人这是什么话,若是我那侄儿的确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用凌大人出手,我第一个就不饶他,只怕有人在暗中陷害。” 凌卫剑轻哼了一声,看向站在队末的林承锦:“吕大人莫不是在指责林大人不成?” 林承锦无辜惹上了战火,他漠然瞟了一眼凌卫剑道:“案卷在大理寺,证据还没齐全,必不会放走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诸位大人若是有疑议,尽管来查。” 凌卫剑有些气堵,因为沐语之的缘故,林承锦总是对他有些芥蒂,言语上不肯落半点下风。 吕泽豫凛然道:“多谢林大人,不过,我那侄儿是小事,大齐的社稷江山乃是大事,蒙先帝圣明,着臣担任御史大夫一职,上柬昏君,下参佞臣,臣纵然一死,也要为民请命。” 沐奕言坐在龙椅上看着他们唇枪舌剑,心中一阵发寒,这吕泽豫到底手中握了什么牌如此咄咄逼人? 她忍不住朝着俞镛之看了过去,照理说,牵涉到新政,俞镛之自然当仁不让,要和吕泽豫当场庭辨,可是他却束手站在队列中,垂眸一语不发,这让她心里万分疑惑。 照她以往的脾气,她笑嘻嘻地和吕泽豫打两下太极拳,把问题丢给凌卫剑和俞镛之他们就好,可是俞镛之这样,凌卫剑只怕一个人孤掌难鸣。 新政如何能废?废了只怕这大齐积弱,要被人从根拔起!她咬了咬牙,收拾起懒洋洋的神情,第一次在龙椅上挺直了背坐正了,她的目光扫过四周,表情肃然,声音冷冽:“吕大人一片忠心,朕感同身受,但是,新政征询了各部各臣七七四十九项意见,集众卿家智计而成,现在正是推行的关键,若要大齐国富民强,这新政,朕不能废,也绝不会废!” 她第一次在金銮殿上如此铿锵有力地说话,一时之间,她的声音清朗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空,底下的大臣们都有些呆了。 她环视四周,目光从大臣们身上一个个掠过,最后落在了俞镛之的脸上,只见他神情复杂,双眸一霎不霎地盯着她,眼中仿佛有着什么光彩流动,却一闪即逝。 沐奕言无暇再去猜测他的心思,站了起来,示意退朝。她的前脚刚跨下台阶,忽然吕泽豫呼天抢地地嚎哭了起来:“先帝啊!先帝你怎么去得那么早!臣有愧于你,陛下如此一意孤行,是要置你和大齐于不顾啊!臣唯有一死以谏陛下!” 沐奕言的心突突一跳,还没等她回过味来,只见吕泽豫一头就朝着那台阶旁的石柱撞了过去! 猝不及防之下,眼看着吕泽豫就要头破血流,幸好一旁的凌卫剑眼疾手快,拉住了他衣服的下摆阻了一阻,饶是如此,吕泽豫的额头还是从石柱擦过,顿时血流如注。 大殿上顿时乱成一团,沐奕言站在那里淡淡地看了一会儿,吩咐宣了太医,便径自回宫去了。 洪宝一路跟在她身后,脸色惨白,往常啰啰嗦嗦的他这次反常地没有说话,一直到了点墨阁,才有些恍惚地问道:“陛下怎么办?吕大人会不会有事?他们是想对你做什么?” 就连洪宝这个小太监都看出来了,沐奕言轻叹了一声道:“你害怕了?” 洪宝的脸色有些白,一双眼睛却依然乌溜溜地看着沐奕言,认真地说:“陛下,奴才没什么好怕的,奴才这条命早就该没了,奴才就是心疼陛下,这刚过上两天好日子,却……” 沐奕言笑了笑,低声道:“这算什么好日子,依朕看,什么地方都比在这里强。” 洪宝在一旁絮叨了起来:“俞大人这是怎么了?也不帮陛下说话,还有裴大人,这节骨眼怎么就回南疆了呢?也不捎个信来,真让人挂心。” 沐奕言的心一紧,大步走进了点墨阁,像从前一样,她下意识地就想去找几本话本,让自己的脑子放松一下。只是她在书柜中翻找了半天,才忽然想起来,那些喜欢的话本已经都让俞镛之收缴了。 奏折依然堆满了案几,沐奕言却兴趣缺缺,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轻缓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儿就走近了她的身旁,她不用睁开眼睛,也能感受到袁骥那稳如泰山的身形。 她没有说话,屋内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轻浅,一个厚重。 半晌,袁骥轻轻地叫了她一声:“陛下,你不着急吗?” 沐奕言睁开了眼睛,淡淡地说:“急什么?” 袁骥的眼神闪烁,忽然之间他半跪了下来,沉声道:“陛下,卑职愿为你分忧,要不要卑职领人……” 他的脸色阴沉,眼中射出摄人的光芒,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沐奕言有些意外,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神情有些怅惘:“是不是坐了这位子,就要双手染上血腥?” 袁骥愣了一下,有些不以为然:“陛下,你若不先发制人,只怕有变。” 沐奕言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阿骥,再等等,有些事情我还没看清楚。” 袁骥欲言又止,,终于长叹了一声道:“陛下,若是决定了就吩咐卑职,卑职随时待命。” “你不怕?”沐奕言斜睨了他一眼,单手托腮,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 袁骥的心神一荡,几乎有种冲动,想去握住那双纤细的手。须臾之间,他敛住心神,暗自唾弃了自己一把,垂首应道:“卑职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更何况是为了陛下,卑职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朕知道,朕明白你的心意。”沐奕言温言道,她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了窗外那斜叉的树枝上,那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自在地摇动着,“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朕真不想双手血腥,而是希望能离开这里,自由自在的,再也不受束缚。” 袁骥脱口而出:“陛下,卑职可以带你走……” 沐奕言倏地一下看了过来,袁骥的脸微微泛红,解释说:“卑职的意思是,卑职可以保护陛下,陛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顾忌……” 沐奕言看了他片刻,忽然噗嗤笑了:“那怎么行,朕的阿骥,那可是要当大将军的,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袁骥怔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你们都别操心了,朕心里有数。”沐奕言说着,便示意他出去,拿起那本奏折便看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很平静,几个侍卫传来消息,说是吕泽豫死谏被大臣们拽住了,没啥大碍,只是头上包了点纱布,又精神抖擞地开始四下活动了。 沐奕言闻言笑了笑,吕泽豫这个匹夫要是真敢死谏,她就敢从皇城的高楼上跳下去。 一连几天没睡好,沐奕言有些精神不济,下午一早便回到寝宫,打算用罢晚膳早些睡觉。只是没想到,她刚刚吃了个半饱,门外却有不速之客不期而至。 院子里,于鲁、俞镛之、吕泽豫一字排开,语声恭谨却神态凝重,齐声告了罪,禀告说,这两天后宫都搜遍了,没搜出什么线索,唯有这座寝宫遗漏,还请沐奕言下旨搜查。 正文 37 沐奕言沉默了片刻,淡淡地看了俞镛之一眼,这人手都带齐了,告罪也告了,摆明了就是不搜不行,还假惺惺地请什么旨? 搜查的人是内务局的太监,于鲁的手下,一开始不免有些缚手缚脚,不时偷眼看着沐奕言,不过吕泽豫分别厉声交待了几句,便渐渐有条不紊了起来,想必已经背后商议得很仔细了。 田嬷嬷很是激动,差点要冲上去和那些人撕打了起来。沐奕言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拉住了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早在重华宫的那天,沐奕言就意识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出,也叮嘱田嬷嬷把所有能暴露她秘密的东西处理干净了。 这寝宫的太监、宫女,个个都是她和于鲁亲自挑的,平日里洪宝和田嬷嬷都盯得很仔细,吕泽豫想要在于鲁的眼皮底下栽赃陷害,只怕有点难度。只是……她转眼一看,刚好瞧见俞镛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 自从俞镛之接了这差事之后,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对她心生怀疑,便再也没有单独去点墨阁见过沐奕言。 沐奕言心里发涩,俞镛之想必心里在怪她。要是当初听他的劝,暂时避过洛太妃的锋芒,等羽翼丰满了再去收拾吕家,就不会发生现在这样被动的事情了。再说两个人前几日又为了裴蔺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俞镛之对她一定是恨铁不成钢。 忽然之间,西边的厢房里传来了一阵喧哗,不一会儿,几个太监抬着一个箱子急匆匆地走了出来,放在了院子里。 箱子一打开,院子里的几个人都愣住了:只见里面宝光四溢,和田玉制成的玉座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一看就是价值连城,另外还有一卷古画、一个彩贝、一面琉璃镜。 沐奕言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她光顾着销毁自己的秘密,把这个茬给忘了!这些不是她让洪宝留着去变卖银子以后用的东西吗? 众人都面露惊诧之色,吕泽豫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假惺惺地问道:“于公公,这是在哪里搜到的?哪个奴才居然藏了这种宝贝?” “启禀吕大人,这是在洪公公的屋子里搜到的,在床铺下的夹层中。”有个太监答道。 于鲁俯□摸了摸那颗夜明珠,他管的财物太多,别的都没什么印象,唯有这颗夜明珠他记得,是沐天尧在世的时候一个边陲岛国进贡的,登录在册,放在藏宝阁中,前不久沐奕言说是看着喜欢,从藏宝阁中拿走了。 他皱着眉头看了洪宝一眼:“洪宝,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洪宝的脸色苍白,不由自主地看了沐奕言一眼,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于鲁有些心烦意乱,凭他对沐奕言的了解,这沐奕啸中毒一事不可能和沐奕言有关,可这些东西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洪宝的屋子里,洪宝又是沐奕言的贴身随侍,这要说清楚还真得费上一些功夫。 吕泽豫阴测测地笑了笑:“莫不是陛下赏洪公公的?这夜明珠臣在金銮殿上曾有一面之缘,陛下真是大方,居然连先帝在位时番邦的贡品也能随手赏了一个奴才。” 于鲁想瞒也瞒不住了,声色俱厉地道:“洪宝,到底是陛下赏的还是哪里偷来的?还不快说!” “不……不是陛下赏的。”洪宝忽然开了口,扑通一声跪在了沐奕言的身前,双唇哆嗦着道。 吕泽豫哈哈大笑了起来:“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一个小小太监,还能从于公公的藏宝阁里偷出东西来?” 一旁的俞镛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箱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沐奕言深吸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吕泽豫:“吕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泽豫摊了摊手:“臣没什么意思,俞大人,于公公,你们看,这么大个的东西,这个时候从这个洪宝房子里搜出来,要说和七殿下中毒这件事情没关系,我是万万不信的,至于怎么有关系,和谁有关系,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这洪宝肯定是要拘起来了,早日查清,也能还大家一个清白,你们说是不是?” 沐奕言冷笑了一声道:“吕大人说话也不必藏着,实话和你说了吧,这些东西……” “陛下!”洪宝忽然大叫了一声,一下子拽住了沐奕言的下摆,用力之大,差点把她拽了个趔趄,“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见钱眼开,私贪了这些宝物,求陛下恕罪!” 说着,他跪在地上咚咚地磕起头来:“那日陛下让奴才把这些东西还给藏宝阁,奴才看着喜欢,一时糊涂就藏进了屋子里,心想反正于公公也不会问陛下要,陛下,奴才一时糊涂,你饶了奴才吧!” 沐奕言目瞪口呆,厉声道:“洪宝你胡说些什么!” 洪宝又扑到了于公公面前,恳求道:“于公公,你该知道的,这些都是奴才从你手上领出来给陛下,陛下那日就让奴才送回来了,奴才见钱眼开犯了错,请公公责罚!” 于鲁松了一口气,示意手下人把箱子盖上,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洪宝:“你这狗东西,居然把脑筋动到陛□上去了,这次轻饶不了你,陛下——” 俞镛之冷眼旁观,忽然开了口:“于公公,今日也晚了,不如先拘起来,明日再审不迟。” 吕泽豫的脸色不太好看:“只怕夜长梦多……” 于鲁截断了他的话头:“俞大人说的是,陛下你意下如何?” 三个人齐齐朝着沐奕言看了过去,沐奕言怔在原地,心里忽然明白了,只怕俞镛之这是在暗示,这两天的搜查取证对她并不有利,洪宝这事不宜再牵扯进来,赶紧先撇清了为好。 可是,她怎么能让洪宝背黑锅?这两世为人以来,虽然她一直倒霉落魄,可从来也没干过什么违心的勾当,现在难道要为了那莫须有的弑弟的罪名,连累洪宝吗?要是背上了这个罪名,洪宝重则丢命,轻则流放、监禁,这一辈子就毁了!就算能逃过一劫,她以后还能看到这个殷勤贴心的小太监吗? 沐奕言看也没看他们,径自上前把洪宝扶了起来,用衣袖擦了擦他额头上的血迹,旋即伸指轻弹了一下他的伤处,洪宝痛得呲了下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洪宝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沐奕言板下脸来,“你有几斤几两朕不知道?这么大个的东西你能偷偷藏得起来?这是朕让你放起来的,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陛下!”洪宝惊喘了两声,眼中忍不住流下泪来,“陛下你糊涂了,是奴才偷的……” 沐奕言不再理他,朝着那三人道:“让爱卿们见笑了,洪宝胆小,被你们一吓就胡说八道了,这件事和他完全没关系,这些东西是朕看了喜欢,让他先收在他房里的。” 吕泽豫冷笑了一声:“陛下喜欢不收在自己身旁,反而藏在一个奴才的地方,这谁信?依臣看,是不是这个奴才做了什么让龙颜大悦的事,陛下赏的啊?” 沐奕言冲着他呲了呲牙:“吕大人说得好,其实朕的确干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一直想说,却一直没脸说。” “陛下!” “陛下!” 洪宝的声音惊惶,俞镛之的声音愠怒,一齐响了起来。 吕泽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屏息看着沐奕言,心中欣喜若狂,几乎想要扑上去撬开沐奕言的嘴。 沐奕言嘲弄地冲着他笑了笑:“吕大人,朕最近手头有点紧,所以想从于公公那里顺点宝物捣腾着卖了换银子花,让吕大人见笑了。” 吕泽豫一下子僵住了,半晌才冷笑着说:“陛下你这是说笑啊,九五之尊,怎么会少银子花?” “于公公,俞大人,这个就劳烦你们和吕大人解释解释了。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洪宝,你赶紧给朕去收拾收拾,哭哭啼啼的,简直丢朕的人!你们都给朕散了,让朕一个人清静清静!” 沐奕言挺直了背,冷冷地扫过了在场所有的人,声音威严,神态傲然清贵,几乎和沐天尧如出一辙,伺候过先帝的人都有些恍惚了起来,半晌,于鲁率先应声,把东西收拾了一下,领着人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吕泽豫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也急匆匆地走了,这么好的一个破绽,他要是不能利用,也枉为这二品重臣。 眨眼人都散得七七八八,俞镛之却没有动,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陛下,臣的心脏,迟早有一点要被陛下吓出病来。”他缓缓地道。 沐奕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眉心微蹙:“俞爱卿这是想说什么?” “可是,臣忽然发现,只有陛下能让臣这样忽上忽下,一颗心好像吊在半空中一样上不来下不去,臣是不是中了魔了?”俞镛之的神情有些迷惘,目光游移地落在了沐奕言的身上,喃喃地道。 “俞爱卿这是在责怪朕吗?”沐奕言没怎么听清,却傲然挺直了后背,她一直想要俞镛之的刮目相看,只是现在两个人好像渐行渐远。 俞镛之的目光变幻,好像在苦苦挣扎些什么,半晌,他垂下眼睑,隐忍地问道:“陛下,你相信臣吗?” 沐奕言怔了一下,忽然轻佻地笑了笑,几步走到俞镛之跟前,凑到他耳边暧昧地吹了一口气:“俞爱卿这是什么话,朕怎么会不相信你?就算俞爱卿拿了一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朕也相信俞爱卿的心里是为了朕好。俞爱卿要不要试试?” “陛下!”俞镛之狼狈地后退了两步,语声中居然带了几分从未有过的仓惶,“陛下请自重!臣告退!” 看着他几乎夺路而逃的身影,沐奕言忍不住掏了掏耳朵:这人到底是在演什么戏?刚才是她幻听了?为什么他好像在耳边说了一句“陛下,记着你这句话”? 正文 38 那晚的俞镛之说话没头没脑的,着实让沐奕言纳闷了好一会儿,她在寝宫歇息了片刻,把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遍,隐隐觉得她好像遗漏了什么,可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到底是什么遗漏了。 只是,接下来事态的发展越来越对沐奕言不利。 据池乐回忆,沐奕啸临中毒前除了正常的饮食,身旁的确有其他零嘴,重华宫除了洛太妃和八皇子的母妃,其他人都不敢带零嘴进来,除非是沐奕言的赏赐。 前一阵子沐奕言去行宫避暑,沐奕啸和沐奕阳原本也缠着要去,沐奕言许诺带礼物这才让他们两个消停了。 回来之后沐奕言的确派洪宝给他们两个带去了街市杂果,里面除了一些小糕饼,还有好些琥珀饧,色如琥珀,含在嘴里甜甜的,沐奕言一尝就知道两个小孩会喜欢,还特意叮嘱洪宝不能让他们多吃,怕他们蛀牙。 沐奕啸整个人都还有迷糊,不过也终于能说几句话了,曲太医终于同意那三个人到病房问话,得知他在中毒前的确吃了一粒琥珀饧。 吕泽豫更是抓住洪宝屋中搜出的宝物大肆散布谣言,沐奕言弑弟几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消息传到点墨阁,沐奕言心中一阵发寒,这场中毒的最后直指的是谁已经不言而喻,洛太妃到底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居然能把自己的儿子当成筹码来扳倒她?这要是小七万一没有救过来,她要找谁哭去?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好几封加急的奏折一股脑儿摆在了她的案几前,好几个州府不知为何,各种坊间传言尘嚣日上,新税制被人误传讹传,各种儿歌在灾民口中传唱,说什么“新税出、剥皮骨”、“刮尔三层皮,供养朝中人”,洛州、洪泽郡两个灾情严重的地方更是危急,灾民因为对新税制的恐慌暴动,抢了富豪乡绅的粮库,和官兵对峙,眼看着就要酿成民变。 凌卫剑连夜赶去洛州,沐奕言顿失左臂;俞镛之在朝中三缄其口,沐奕言的右臂也废了。 朝中那些原本就墙头草的大臣,原本被凌卫剑他们争取过来赞同新政,一看这情势,都有些惴惴起来,接连两天,金銮殿上都有人上奏暂缓新政,吕泽豫更是纠集了御史台等十多个大臣死谏,被大伙儿劝阻后,又在正清门外长跪不起,恳请恢复祖制,废除新政。 吕泽豫算得上科班出身,也曾任春闱秋试的副主考,这么多年,门生众多,他死谏、长跪的消息一传出,不明真相的门生们一传十十传百,都当他是个为国为民的大忠臣,在有心人的撺掇下愤而集结在皇宫外长跪,声援吕泽豫。 一时之间,整个朝堂人心惶惶,京城中流言四起,沐奕言从前的那些断袖风流韵事都被扯了出来,在人们口中成了一个实打实的昏君、暴君。 沐奕言身旁的人一个个都面带戚色,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只有沐奕言,还是一样的淡然,每天照常看奏折、散步、用膳,偶尔整理一下她的那个宝贝箱子。 洪宝很是伤心,他伤心沐奕言对小七小八的一片真心,伤心沐奕为了政事劳心却被人误解……可他最伤心的却是俞镛之对沐奕言的态度,他跟随沐奕言这么多年,对沐奕言再了解不过了,沐奕言平时看起来对什么都无所谓,可要是她在意挂心的人,特别是俞镛之背叛了她,只怕会伤她至深。 他站在门口忍不住唉声叹气,和袁骥唠起嗑来。 “俞大人真是太不像话了,陛下这么喜欢他,他怎么也不帮帮陛下。” 袁骥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他能帮陛下什么?” “怎么不能帮?”洪宝忿忿地说,“要不是他一直不说话不表态,那个姓吕的能这么嚣张吗?他一定是暗地里已经和那个姓吕狼狈为奸了。” “文人就靠一张嘴,”袁骥更是不屑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陛下趁早把他忘了。” “你一介武夫懂什么!这是想忘就忘得了的吗?要是裴大人在还好,现在裴大人也音信全无……”洪宝瞪了他一眼,更加忧心了,“我怕陛下心里难过也不说,会憋出病来的。” 袁骥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朝着屋里看去,正好看到沐奕言站在窗前,她的身形瘦弱,皮肤苍白,宽大的龙袍披在身上,随着窗边的微风起伏,让人有种错觉,好像下一刻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袁骥有些失神,旋即,他握紧了拢在袖中的双手,眼神复杂:“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袁骥犹豫了片刻,刚想到屋里去,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外有人一溜小跑进来禀告:“陛下,瑜太妃、洛太妃求见。” 房门被紧紧地关了起来,屋子里只剩下了瑜太妃、洛太妃和沐奕言三个人,空气中是令人难堪的沉默。 瑜太妃轻咳了一声,打破了这份尴尬:“陛下这几天可好?” 沐奕言面无表情地看了洛太妃一眼:“挺好的,就是看到小七心里难过。” 瑜太妃叹息着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可算熬过来了,只怕今后要调养好一段时间。” “岂止,”沐奕言的眼眶渐渐发热,“小七他……只怕以后都不能习武了,他还整天想着和小八一较高下……” 洛太妃手中的帕子紧紧地绞了起来,神情痛苦,这些天她明显瘦了,原本丰腴的身材几乎有种形销骨立的感觉。 “身子好了就好,不能习武也罢……”洛太妃哽咽着说,“专心从文吧。” 瑜太妃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沐奕言,沉声道:“陛下,哀家快人快语,长话短说,现在不论是后宫还是朝堂,都是人心惶惶,陛下就没什么想和我们说的吗?” “朕该说些什么?或者说,你们想听些什么?”沐奕言嘲讽地笑了笑。 瑜太妃有些愠怒,她的性格有些像应敬仁,刚烈骄傲,就算这两年潜心佛事,可骨子里还是没变:“陛下,明人不说暗话,啸儿的事情已经查清,你心知肚明;朝堂上被你弄得乌烟瘴气,你连先帝的祖制都扔到了一旁,不听劝谏,背徳离心,这是不是铁了心要把大齐给弄垮了?” 沐奕言迎向她的目光,不亢不卑地道:“瑜太妃,有些事情,并不像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朕对小七,对大齐,心存爱护,你不要听有心之人的挑唆。” 洛太妃冷笑了一声,冲着瑜太妃道:“姐姐,你听听,我早就说了,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再纵容下去,我们迟早都要被他从这后宫赶出去,你们应家,我们吕家也要被他铲除得一干二净!” 瑜太妃的脸气得发白:“陛下,你是半点都不知悔改吗?” 沐奕言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瑜太妃,朕是什么地方要悔改?你暗指朕谋害小七,可有什么证据?” “啸儿吃了你送的琥珀饧就中毒了,这还要什么证据?”洛太妃咬牙切齿地说。 “谁会这么笨在自己送的东西上下毒?这琥珀饧已经送了大半个月了,能接触到的人多了,你们就没怀疑别人吗?”沐奕言冷冷地说。 “除了你,还会有谁要害啸儿?”瑜太妃的眼神冰冷,“你不就害怕啸儿和阳儿有朝一日会威胁到你的帝位吗?先帝一生最恨骨肉相残,却没想到,选来选去,还是选了你这样一个狠毒心肠的人!先帝在天之灵,一定追悔莫及!” “看来不论朕如何辩白,瑜太妃这都是定了朕的罪了。”沐奕言漠然地看着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瑜太妃气得浑身发抖:“好,陛下,哀家此来,原本想再给陛下一个机会,只要陛下悬崖勒马,认错悔过,恢复朝中祖制,哀家便再也不管这闲事了,可现在看来,哀家真的太天真了。陛下,你不适合掌管这天下,你若是不想弄得太过难看,太过血腥,陛下——” 她顿了顿,缓缓地从口中吐出了三个字:“禅位吧!” 瑜太妃和洛太妃走了,沐奕言一个人在黑幽幽的屋子里坐了很久。 她觉得有些好笑,她不想要这帝位的时候,老天爷上杆子要把这帝位给她;她想努力当好这皇帝时,老天爷却对她说:喂,我弄错了,皇帝换个人当吧。 其实她稀罕的并不是这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帝位,她只不过喜欢看到俞镛之赞赏的目光,喜欢看到裴蔺手握机弩时的快乐,喜欢看到国库丰盈、百姓富足,喜欢看到身旁亲近的人为她而骄傲…… 只可惜,她那四年一次的霉运似乎提前来到了,她如今四面楚歌,裴蔺远在南疆,俞镛之冷淡不理,凌卫剑被调虎离山…… 瑜太妃的父亲威武将军应敬仁,是当仁不让的三朝元老,手掌大齐三分之一的兵权;吕太妃的兄长吕泽豫,登高一呼,跟随了近一半的文臣;厉王沐恒衍是吕家的表亲,手掌禁军军权,和她更是因为一个烧饼结下了冤仇。 而她,所能倚靠的只不过是中郎将杨钊不到一万的羽林军,就算羽林军能以一当十,那又能如何?杀个血流成河,毁掉大齐的半壁江山吗? 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她的身子动了动,却不想应声。 门一下子被推开了,袁骥试探着叫了一声,见无人应答,便掩上门,大步走到她身旁,神态焦灼地道:“陛下,那俩个老太婆和你说了些什么?” 沐奕言抬起眼来,定定地看着他,只见袁骥的眼神狠戾,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陛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快下决心吧!” 沐奕言的身子一颤,脸色渐渐地白了起来。 “明日早朝,趁着他们都在金銮殿,陛下以拍案为号,臣领着侍卫杀入大殿,当场把那几个吕家的党羽斩杀,那两个老太婆不以为惧,随便派两个人就能杀了,同时命杨钊杨大人悄悄包围威武将军府和吕府,违抗者一律格杀勿论。到时候人都死光了,那些党羽就算是想翻天也翻不了了,还不得乖乖听话?”袁骥半跪在她身旁,苦劝道,“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能有妇人之仁啊!” 不愧是在西北战场上呆过的骁将,煞气凌人。沐奕言闭上眼,几乎能看到袁骥所描绘的景象,血肉横飞,哀嚎声声。 “陛下,赌一把吧,不赌你就永远只能任人宰割!”袁骥恨不得冲上去晃晃她的脑袋,让她清醒一点。 沐奕言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后背,淡淡地道:“阿骥,朕的确想赌一把。” 正文 39第 39 章 半夜里一声惊雷,闪电劈开了寂静的夜空;雷阵雨倾盆而下,又戛然而止。 空气中透着一股雨水的湿意,放眼望去,碧绿的枝叶被雨水浸润过,透着一股光泽,十分喜人。 清晨的气温已经没有了那份暑气,而是带着几分凉意,不知不觉间,盛夏已经悄然而去。 沐奕言站在金銮殿的入口,只是迟疑了片刻,便深吸了一口气,大步朝里走去:避无可避,该来的总归会来。 底下依然和以往一样,两排文武大臣分列,一见沐奕言出现,都三呼万岁跪倒行礼,只是行完礼后,没有人出列启奏政事,整个大殿上是死一般的沉寂。 沐奕言懒懒地笑了笑:“看来今儿个大齐太平无事,爱卿们辛苦了,如果没有要事启奏,那就散了吧。” 一旁的吕泽豫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且慢,臣有本启奏。” 沐奕言瞥了他一眼,这位御史大夫每日领着一群人在正清门前长跪造势,早朝倒是一天都没耽误,只是到底也有点上了年纪,脸色灰败,形容憔悴,头上的伤还故意弄了些纱布在外面,看起来倒真的象那忠肝义胆、为国请命的忠臣。 “吕大人跪了那么久,真是辛苦了,朕每天都想来探望你,可一想到吕大人为了这千秋大计,吃了这么多苦,演了这么多戏,朕实在不忍心破坏啊。”沐奕言半嘲半讽地道。 吕泽豫的脸僵了僵,神情凛然:“臣等受命于先帝,任此御史大夫一职,早已将个人荣誉置之度外,陛下,你有愧于先帝,有愧于大齐,臣恳请陛下退位让贤!” 此语一出,除了那些早就心中有数的吕泽豫党羽,满室哗然,好几名老臣眉头紧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看着沐奕言,欲言又止。 沐奕言颇感兴趣地探了探身道:“不知吕大人罗列了朕什么罪名?以至于你如此丧心病狂地要逼朕退位?” 吕泽豫伸手示意群臣稍安勿躁,整个大殿上立刻安静了下来,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其罪之一,背弃祖制,祸乱朝纲,以至于各州府硝烟四起,百姓民不聊生。” 朝堂上鸦雀无声,俞镛之依然静静地站在一旁,眼中看不出半点情绪。 “其罪之二,残害胞弟,令人发指。先帝最痛恨的便是骨肉相残,若是先帝在天有灵,一定不会让你再坐在这把龙椅上!”吕泽豫声色俱厉。 “其罪之三,颠鸾倒凤,罔顾伦常,不顾皇嗣传承重任,先帝的脸面、大齐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吕泽豫简直痛心疾首,话音未落便大声嚎哭了起来,“臣数次以死劝谏,奈何陛下不知悔改,臣受众臣所托,万般无奈出此下策,先帝啊,臣这都是为了大齐的江山啊!” 吕泽豫唱作俱佳,好些个吕氏党羽立刻陪着他一起跪在地上,跟着嚎哭了起来。刑部尚书卢英燮更是以头抢地,怒目而视:“陛下居然对一个十岁小童下次毒手,天理何在!” 威武将军应敬仁怒气冲冲地上前逼视着沐奕言:“陛下,七殿下果然是你下的手?他是你的骨肉兄弟啊!” 大殿上一片混乱,像是早已说好了一般,从殿门外缓步进来了瑜太妃、洛太妃、庄太妃,成了一个三角之势,中间的瑜太妃手中捧着沐天尧的灵牌,神情肃穆,站在大殿中间。 “列位臣工,哀家虽然避世,但也不是聋子瞎子,”瑜太妃的声音冷冽,“陛下所为,人神共愤,哀家请出先帝灵位,还请陛下在先帝面前脱去龙袍,交出玉玺,还我大齐清朗天下!” 洪宝在一旁又惊又惧,整个人瑟瑟发抖,一只手却执着地拽住了沐奕言的手臂,好像在提醒着她什么。 沐奕言神情冷漠地看着下面这一群人,袁骥临别前硬塞入她手中的镇纸正握在她的手中。 “陛下,臣就在殿外,只要你一拍,臣立刻就杀进金銮殿!” 她把镇纸留恋地摩挲了片刻,搁在了龙椅上,缓缓地推开了洪宝站了起来。迟缓的脚步声一下下响起,她走下台阶,站在了吕泽豫面前,轻蔑地道:“吕泽豫,你别以为你那狼子野心能瞒得住谁?谁下的毒手害的小七,你心知肚明!” 说着,她朝着身旁的大臣们一个个地看了过去,最后扫过俞镛之,留恋地停留了片刻。 如果这是你要的,那我还给你。 如果你已经对我失望,那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她闭了闭眼睛,轻吐出一口浊气,朗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朕——” 话音未落,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且慢!” 众人的目光都朝着那声音看了过去,只见俞镛之从人群中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神态冷峻,隽秀颀长的身姿俨如一枝幽兰雅致。 “吕大人,瑜太妃,陛下的这几项罪名定得未免太快了吧,为何不听听其他同僚的说法?”俞镛之淡淡地道。 吕泽豫显然十分意外:“俞大人你这是何意?列位臣工早已达成共识,卢大人、应将军都赞同,敢问还有哪位同僚有意见?” 俞镛之的目光在众臣的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站在武将一列的厉王沐恒衍身上,吕泽豫心中暗喜,哼了一声道:“陛下声名狼藉,倒行逆施,厉王爷早已忍耐日久,还用得着问吗?” 俞镛之目光不着痕迹地朝着殿外瞟了一眼,眉宇间稍露焦灼之色,他的脑中转过数个念头,朝着沐奕言看了过去,眼中流露出责备之意:要不是沐奕言太过放肆孟浪,沐恒衍早就被他争取过来了! 沐奕言怔在原地,心中狂喜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俞镛之果然没有背叛她! 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她的双腿一阵发软,脑中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后背的冷汗蹭地一下冒了出来:俞镛之这样在风尖浪口公然支持她,要是不能扳倒吕泽豫,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刚才她一个人时没有害怕,而此时她却有些惶恐了起来,忍不住朝着沐恒衍看了过去,那目光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哀恳。 沐恒衍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缓步出列,冷冷地道:“吕大人何出此言?陛下宽厚仁慈,整个西北军都感念陛下恩德,臣亦对陛下铭感五内,终此一生只愿为陛下牵马坠蹬。” 此语一出,整个金銮殿的人都傻了。平日里沐恒衍对沐奕言的鄙夷几乎连掩饰都懒得掩饰,更何况,厉王府未赐国姓前乃是吕家的表亲,平日里两家来往频繁,几乎毫无悬念地被归在逼宫的行列里,可是现在居然说出这种话来!这沐奕言是怎么做到的? 吕泽豫打了个趔趄,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沐恒衍不屑地看着他,往沐奕言身旁一站:“你们要逼宫,先问问本王的五万禁军答不答应!” 沐奕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一头栽倒,幸好洪宝一把扶住了她。 瑜太妃眉头一蹙:“厉王爷,哀家这也是为了大齐,你不要意气用事,若是陛下没有犯下这三项罪责,哀家又何苦要劳心劳力?” 话音刚落,殿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鲁带着一群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将身后一个小太监往沐奕言跟前一推:“陛下,奴才幸不辱命,总算将人证找到了!池乐,快点禀告陛下,这七殿下中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乐年纪虽小,却口齿伶俐,在这群臣环伺的大殿上一点也不怯场,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两个小殿下都十分喜欢沐奕言送的琥珀饧,不舍得吃,都放在一个小盒子里,每次散学回来,一人吃一颗。中毒前沐奕啸的确吃了一颗,可却不是原来的琥珀饧。 “奴才看到的时候就有些纳闷,原来那一堆都是琥珀色的,却多了两颗中间带了颜色的,一红一绿,七殿下十分喜欢,一把就抢了过来。七殿下原来喜欢的是红色,可他把八殿下喜欢的绿色抢了过来,一口就吃下去了。后来重华宫乱得一塌糊涂,奴才也是过了好久才想了起来,去问洛安,洛安说是我眼花了。” 庄太妃在后面惊呼了一声,差点没晕过去。 被于鲁按在地上的那个小太监奄奄一息,断断续续地说:“饶了奴才吧,奴才也是被逼的,奴才不知道这毒性这么厉害,他们只是说吃了会让七殿下和八殿下昏迷个两三天,醒了就没事了!他们还把奴才骗出宫去要杀奴才灭口!奴才被砍了一刀,掉下了悬崖……” “他们是谁?”于鲁恶狠狠地问道。 “是吕大人!吕大人可是七殿下的伯父啊,奴才怎么会想到他要害死两位殿下啊!”小太监哭着,眼看就要喘不上气来。 “一派胡言,于公公,我和你素来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弄来这么一个人来陷害我?”吕泽豫气急败坏地叫道,“我这是疯了还是傻了?七殿下有事,我又什么好处?” “你已经走投无路,就算没有七殿下,只怕你也要铤而走险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众人回头一看,来人正是远在洛州的凌卫剑,他的身旁站着当朝的六公主沐语之。 瑜太妃一见沐语之,顿时打了个颤,这个后宫小魔女,当初她可没少吃亏。 凌卫剑紧走几步,手中掏出一本奏折,双手呈向沐奕言:“陛下,臣星夜从洛州赶回,灾民暴动全因有人煽风点火,此事正是吕家指使,这是一共三十五名洛州人的口供,有灾民,也有官员。” 吕泽豫的脸色惨白,冷笑道:“凌卫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好端端地去洛州闹事做什么?” “因为吕家侵吞了大量田地,新政一出,你首当其冲,所以你就丧心病狂,想要逼陛下退位,扶持七殿下做个傀儡皇帝!”俞镛之的语声冰冷,眼中跳跃着愤怒的火光,“你挑拨我和陛下的关系,拉拢我到你吕氏阵营,承诺只要陛下退位就会大力支持我的政见,让我位极人臣,只不过你也不想想,我俞镛之是这样的人吗?你吕泽豫配吗!” “你——俞镛之你出尔反尔,你血口喷人!是你明里暗里说陛下逼迫你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自己凑上来居然还倒打一耙!”吕泽豫恶狠狠地说,“诸位臣工不要被他骗了,我吕泽豫光明磊落,两袖清风,就因为死谏被他们如此记恨陷害……” “吕大人,你就别再假惺惺的了,”一旁的林承锦肃然出列,“陛下,臣已经得了吕家小少爷的口供,吕家贪赃枉法,数目惊人,臣已将卷宗整理好呈给王大人,陛下随时可以查阅。” 这下好了,整个大殿里好像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了,好几个墙头草立刻跳出来,指着吕泽豫就骂了开来,洛太妃的身子瘫软,几乎都站不住了,庄太妃却嫌恶地往旁边一侧,避了开去。 瑜太妃也站不住了,厉声道:“吕泽豫,你居然胆敢骗哀家?你好大的胆子!” “瑜太妃你不要听他们血口喷……喷人……”吕泽豫浑身发颤,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忽然,他好像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扑倒了瑜太妃跟前,“他他……他的确是断袖!用色相勾引、胁迫朝中大臣,皇家的脸面都被他丢光了!俞镛之,俞镛之……” 他大叫着俞镛之的名字,恶狠狠地道:“你枉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居然自甘堕落,在陛下胁迫下行这罔顾伦常的丑事,你现在居然还帮着他,你还要不要这脸面!” 一旁俞太傅的脸都白了,狐疑地看向俞镛之,眼看着就要按捺不住,沐奕言怒喝道:“简直满嘴喷粪!俞爱卿是朕的老师,朕的贤臣,你这龌龊的人才有这样龌龊的心思……” “陛下资质清奇,生性豁达,从来没有对我行过什么胁迫之事,”俞镛之淡淡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是我对陛下有爱慕之心,愿为陛下粉身碎骨。” 正文 40第 40 章 这话仿如一道晴空霹雳,在这金銮殿上空炸了开来,众人目瞪口呆地看向俞镛之,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沐奕言哆哆嗦嗦地道:“这个……口误,是口误,俞爱卿的意思是,他仰慕朕,对,仰慕,朕和他是心心相映……不对……心有灵犀……不对……” 她的鼻尖冒汗,脑中一片浆糊,愣是想不出一句成语来形容他们的君臣之谊。 “莫逆于心,遂相为友。”沐恒衍在一旁沉声道。 “对对对!就是莫逆之交,朕和俞爱卿就是那种可以抵足而眠的君臣!”沐奕言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感激地看了沐恒衍一眼。 “陛下你到底有没有断袖之癖?皇家传承乃是大事,平日里少年心性胡闹也就算了,万万不能染上此等癖好,深陷泥沼!”瑜太妃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庄严。 一旁传来了“噗嗤”一声,沐语之大步走了进来,站在了瑜太妃面前:“瑜太妃你多虑了,陛下只是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罢了,父皇一生,唯一失败的就是弄了一堆女人在后宫争风吃醋,我和陛下说好了,陛下选妃,一定要选几个真心喜欢的人,宁缺毋滥,这些是陛下登基前我就答应的,我答应了父皇也会答应,父皇的灵牌在此,我也敢说,瑜太妃你少来指手划脚的!再说了,陛下都说了这三年要为父皇守孝,真不知道你们都在着急些什么!” 她的口齿伶俐,说话象连珠炮似的,噎得瑜太妃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看看朝堂上的情势已经天翻地覆,应家一家独木难支,这次逼宫算是颜面扫地了。 她到底老奸巨猾,一看不妙,立刻调转枪头,疾言厉色地道:“原来如此,哀家消息闭塞,倒是被奸人利用了,洛太妃你花言巧语骗得哀家好苦!到了后来,居然是你们吕家祸国殃民,还妄图逼宫谋反,真是其心可诛!” 洛太妃两眼发直,瘫软在地,忽然便痛哭了起来。 沐奕言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不知道是该痛恨还是该怜悯,为了她的那份野心,为了她的娘家,她把自己的儿子都搭上了,结果却是一场空。 俞镛之在一旁轻咳了一声,沐奕言终于回过神来,多事之秋,以稳为重,她朗声念出了吕泽豫和几个党羽的名字,将这几个逼宫的大臣一律革去了官职,交由大理寺秉公处置,绝不容情,又宽慰了其他大臣几句:“诸位爱卿都是被吕泽豫所惑,两位太妃也是,不必惊慌。从此之后,你我君臣同心,必要让大齐国富民强,重现朗朗生机!” 群臣跪倒,三呼万岁,殿前侍卫上来,将半瘫在地上的吕泽豫除去官袍,刚要拖走,忽然,吕泽豫用力地挣扎了起来:“你们都瞎了眼了,居然会信他的一番鬼话!沐奕言,你别巧舌如簧,你为了一己私情,将大齐置于危崖之下!若是有朝一日大齐分崩离析,你就是罪魁祸——” 话音未落,俞镛之疾步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厉声喝道:“胡言乱语,快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一旁的侍卫立刻塞了布条在吕泽豫的嘴中,把他拖了下去。 一场危机终于过去,吕家经此一役,全军覆没,再无翻身之力,应家掩面扫地,应敬仁病倒,告假一个月。至于洛太妃,沐奕言乐得大度,说是看在先帝和小七的面上,把她交由另两位太妃发落。 瑜太妃又自请前去庵堂礼佛,把皮球踢给了庄太妃,庄太妃一直被洛太妃压着一头,这回总算扬眉吐气,立刻下令把她赶到了冷宫。 后宫终于清静了下来,庄太妃为人胆小温婉,父亲安国候是个安乐侯爷,不问政事,宫外只有一名兄长在礼部任职,至此,沐天尧临终前忧心忡忡的外戚之患终于难成气候了。 “你不知道俞大人多厉害,一个人站在大殿上,舌战群臣。”洪宝站在点墨阁里,眉飞色舞地和袁骥炫耀着。 袁骥的面色不善,冷哼了一声。 “我就知道俞大人不可能不管陛下的,陛下你说是吧?”洪宝十分得意。 “行了,就知道贫嘴。”沐奕言嘲笑道,“在大殿上是谁吓得都快晕过去了?” “奴才才不怕呢,奴才只是太气愤了,恨不得冲上去咬那个姓吕的一口。”洪宝呸了一声,又喜滋滋地说,“陛下,俞大人这回可立了大功了,陛下得好好赏赏他。” 袁骥听不下去了,大步走到沐奕言身旁,闷声道:“陛下,卑职觉得俞大人有些过分,既然他是站在陛下一边的,为何不早点告诉陛下,害的陛下为了这些破事劳心伤神。卑职看了都心疼,恨不得把那些人都一刀宰了,文人就是肚子里弯弯绕绕的太多,东想西想的。” “吕泽豫老奸巨猾,他得用上十二分的小心。”沐奕言的嘴角微抿,想起俞镛之曾经那若有似无的暗示,两个人这算得上是心有灵犀了吧?她毫无条件地信任了俞镛之,这一场豪赌,她算是赢了。 袁骥看起来有些沮丧,半晌才说:“看来卑职毫无用武之地。” 沐奕言这才回过味来,噗嗤一乐:“阿骥,原来你在苦恼这个。你要知道,朕虽然不算是个称职的皇帝,但也想着大齐安好、臣民安好,如果能兵不血刃解决这场宫变,才算得上十全十美。” “卑职明白。”袁骥应了一声,闷闷不乐地道,“卑职先告退了。” “阿骥,”沐奕言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叫道,“朕很庆幸,昨晚有你陪在朕身旁,你让朕觉得,朕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这感觉……很好。” 袁骥的背影一僵,脚下一顿,逃一样地走了。 洪宝捂着嘴直乐:“陛下,袁侍卫的耳朵都红了。” 沐奕言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多事!还不快去干活!” 这么多日子以来,沐奕言头一回睡了一个安稳的午觉,一觉醒来,已经将近未正。四周阴暗而寂静,不知怎么,这让沐奕言有种心慌的感觉。 她定了定神,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俞大人稍候片刻,陛下应该就醒了。” “不必了,这是安神的良药,这些日子陛下瘦了好多。” “奴才明白了。” “不用告诉陛下我来过了。” …… 沐奕言一听,立刻咳嗽了两声:“洪宝,这是谁在外面?” 过了好一会儿,门吱呀一声看了,洪宝走了进来,利落地打开帘子,屋子里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 沐奕言从软榻上坐了起来,看着门口的那袭白衣,一时之间,胸口又酸又甜,许多话涌上心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俞爱卿,你来了。”她憋了半天,这才憋出一句话来。 俞镛之在门口躬身行礼:“臣有些私事路过翰林院,便顺道过来探望陛下。陛下安好,臣就放心了,臣告退。” “等一等,”沐奕言脱口而出,“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朕也有话想要问你。” 俞镛之却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沐奕言有些纳闷,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失声叫了出来:“你怎么了?脸上怎么青了这么一大块?” 俞镛之只好无奈地走了进来,步履之间有些蹒跚,支吾着道:“撞到门框上了。” 沐奕言又惊又怒:“你走路都不利索了还说撞到门框上了?谁打你了?谁这么大的胆子!” 俞镛之满脸尴尬:“这……陛下勿怪,是臣的父亲打的。” 沐奕言怔住了:“老太傅打你?为什么?” 俞太傅一共有四个儿子,二嫡二庶,俞镛之是最小的嫡子,又是最有出息的,俞太傅向来视为掌中宝,好端端地打他做什么?还打得这么狠? 她走到俞镛之面前,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到了半路却又尴尬地缩了回来,心疼地看着他脸上的乌青:“上药了没?老太傅打你你不会躲啊,或者去搬你母亲做救兵,或者先讨饶了再说,哪有你那么傻,活该被打得那么惨。” 俞镛之默然看着她缩回去的手,半晌才道:“都是我不孝,惹父亲生气了,打了也好,我也不会太负疚。” 沐奕言有心想追问到底是什么事,却又怕俞镛之反感,呐呐地道:“老太傅也太狠心了……你这次立了大功,于情于理,老太傅都应该与有荣焉,怎么还打你!朕要赏你,赏给老太傅看看!” 俞镛之的眼中露出笑意:“多谢陛下,其实,这次最厉害的应该是陛下,居然能如此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引君入瓮。姓吕的拉拢了应家和厉王,那日在宫外设了埋伏,臣还一直担心陛下和那姓吕的直接干上了,血染宫廷,原本他们是乱臣贼子,若是真打了起来,倒还落了口实,两败俱伤坏了大事。” 沐奕言心里欢喜,面上却还佯做矜持地道:“那是自然,那老匹夫还以为能离间你我的关系,自以为聪明,真是好笑。” “陛下能全心信任臣,臣心里欢喜得很,”俞镛之凝视着她,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柔情。 沐奕言心里一慌,不安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期期艾艾地道:“那老匹夫可真够贪得无厌的,大理寺把卷宗都呈上来了,他们吕家……” 她刚说到一半,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一日来若有似无的不安终于被她找到了缘由,她急急地问道:“俞爱卿,那老匹夫为什么最后说大齐要分崩离析?” 俞镛之愣了一下:“是他在胡说八道,陛下不必理睬。” 沐奕言紧紧地盯着他,忽然笑了:“俞爱卿你不要骗朕,你一说谎,左手的手指就会在袖子里捏衣服。” 俞镛之大窘,他的确有这个毛病,不过除了他父母,还没有人发现过。“陛下……臣……” 沐奕言沉声道:“俞爱卿,朕不想被瞒在鼓里,有什么事情,还望爱卿坦诚以告,既然你我君臣同心,不会有跨不过去的门槛。” 俞镛之怔了片刻,终于长叹一声道:“陛下,臣说了,你不要多心……” 沐奕言屏息看着他,潜意识中,她明白,俞镛之接下来的话她可能不会想听到,可是,她却不得不听。 “兵部……遭窃……那连发弩和一些兵器的图纸……丢了。”俞镛之低声道。 “什么!”沐奕言的胸口仿佛被人捶了一拳,失声叫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俞镛之的神情挣扎,半晌才道:“裴兄走的第三天就失窃了,现场十分蹊跷,贼子看起来对兵部十分熟悉。” 沐奕言踉跄了两步,一手扶住了案几,脑中嗡嗡作响:图纸丢了……对兵部十分熟悉…… “还有呢?你还有什么瞒着朕!”沐奕言的声音木然。 俞镛之犹豫了片刻,心一横,直视着沐奕言:“南疆驻守的兵马调防,数万兵马屯在京城通往南疆的必经之处,不知道镇南王在弄什么玄虚。” 沐奕言好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从指尖到心脏,一寸寸地凉了下来,她张了张嘴,吐出的声音嘶哑无力:“难道……难道他……”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洪宝喜滋滋地冲了进来:“陛下大喜,陛下,裴大人来信了!” 正文 41第 41 章 缠绵意渐坏,仍未盼归期。 彼时秋风定,南疆暖如春。 故人心不归,花开两相宜。 欢情无期至,望君自珍惜。 沐奕言一下子便病倒了。那四面楚歌的逼宫她镇定自若,那生死攸关的栽赃陷害她淡然处之,可这区区一封短信,把这一阵子所有的忧心辛劳放大了数倍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身上。 病情来势汹汹,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潜意识中只是觉得胸口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连喘息都困难。 梦靥中,她的面前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江,她站在江这边,恐惧地看着前面惊涛拍岸,双腿好像被什么咒语困住了,想逃都逃不了;而裴蔺站在江的对岸,一如既往地冲着她笑,那笑颜如晓风霁月,令人迷醉。 “陛下,我想你……”他的声音仿如春风般吹过耳畔。 沐奕言张了张嘴,她有好多话想和他说,想问问他到底有没有骗她,想问问他为什么写那首诗过来,想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想问问他到底还回不回来…… 可是,话到嘴边,却只吐出了一句话:“我……我也想你。” “陛下,以后我不能照顾你了,你自己多多保重,烦闷的时候出去散散心,不要太为难自己。”裴蔺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絮语。 泪水迷糊了她的眼睛,这场爱恋,就好像一场春雨,悄无声息地浸润了她,可当她全心投入时,却发现它只是一场虚无。 “为什么?”她喃喃地问道。 裴蔺没有回答,泪眼朦胧中,她只能看见一抹红色渐渐飘了过来,甜蜜地倚靠在裴蔺身旁,不到片刻,裴蔺的身影被拽得渐行渐远,看不见了…… 她的身子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她挣扎了一下,一下子睁开眼睛,茫然四顾,却发现自己还是躺在那张宽大的龙床上,衾寒枕冷,泪湿衣襟。 田嬷嬷着急地在她身旁比划着,沐奕言一时头晕脑胀,看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只好勉强牵了牵嘴角,低声道:“嬷嬷,这是什么时候了?” 田嬷嬷的眼圈发红,手微微颤抖着比划:陛下,你都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昨天高烧不退,一直说胡话,吓死嬷嬷了。曲太医说,你忧思过重,风寒入骨,要好生将养一阵子。 沐奕言抬起手来,想要宽慰她几句,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她呆了片刻,笑着说:“嬷嬷别急,一场小病而已,还能把朕怎么样了。” 田嬷嬷的眼中流露出愤恨的神情:陛下你别瞒我了,是不是那个姓裴的花言巧语骗了你? 沐奕言的眼角一凉,她慌忙抬手擦了擦,这才发现自己满脸的都湿漉漉的,她狼狈地往锦被里缩了缩:“嬷嬷,朕有点累。” 田嬷嬷默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帮她掖了掖被角,刚想出去,忽然,沐奕言惊跳了起来,四下翻找着,急出了一身汗:“……糟了……不见了……” 在点墨阁的时候,她打开信看了两眼便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游魂似的出了点墨阁回了寝宫,一见到田麽麽便一头栽倒在地,那封信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田嬷嬷着急地叫了两声,从她的枕头下面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塞进了她的手心里。 沐奕言握着那张薄薄的纸,她明白她应该把这封信撕成碎片,可是,这手好像有千斤重,怎么也提不起来。她已经忘了裴蔺写了什么,只记得纸上那些字意态风流、铁画银钩,的确出自裴蔺之手,那些裴蔺曾经亲手题在风筝上的笔迹,现如今却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一刀刀地剐在她的心上。 田嬷嬷哽咽了起来,双手激动地比划着:陛下,你别难过了,好好歇息吧,把身子养好最重要。 沐奕言的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嬷嬷放心,朕心里明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高烧虽然退了,可沐奕言的身子却十分虚弱,咳嗽也接踵而至,一躺下来便好像有猫爪挠得喉咙,咳得惊天动地。 曲太医开了几贴方子,整个寝宫都是浓浓的中药味,闻得她整个人都要吐了。第二天曲太医把脉问诊完毕,十分疑惑地看着她:“陛下可有按时用药?” 沐奕言整个人都仄仄的,口中含了枇杷膏,按照曲太医的吩咐徐徐咽下,有气无力地答道:“有,洪宝盯着呢,朕想倒掉都不行。” “陛下可有郁结在心?照理说,这两贴药下去……”曲太医有些纳闷。 沐奕言的心被重重捶了一下,突如其来的抽痛让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曲太医叮嘱了几句,亲自去熬药去了。沐奕言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儿,终于睡得有些倦了,便让田嬷嬷伺候她穿了便服,挣扎着下了床。 正午已过,日头晒着还有些毒辣,而她披了一件大氅还有些发颤,幸好园子里空气清新,一溜儿的大丽菊含苞欲放,看起来还有些喜人。 沐奕言拒绝了洪宝的搀扶,走两步,歇一步,等她挪出了寝宫,几乎已经汗湿内衫。 天高云淡,偶有一群大雁鸣叫着从空中掠过,想必是开始往温暖的南方迁徙。沐奕言靠在树干上,痴痴地盯着看了片刻,忽然问道:“朕有些饿了。” 这两天沐奕言几乎粒米未进,就在早晨喝了两口稀粥,洪宝一听,又惊又喜:“陛下这是有胃口了?想吃什么奴才这就去御膳房弄?” “来壶小酒,备几个小菜,朕想小酌一番。”沐奕言淡淡地道。 洪宝僵着脖子不肯备酒,非说沐奕言大病未愈,不可碰酒。沐奕言二话不说,把他赶了出去,指派了另两个小太监,找了个树荫,支起了一张小桌,不到片刻,御膳房就把酒菜都送了上来。 身旁伺候的人太啰嗦,沐奕言把他们都赶走了,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白酒清冽,几乎能映出她的脸来,她苦笑了一声,举起杯来,喃喃自语道:“情字伤人,我今日才算明白了这句话,裴蔺,你好手段。” 她举杯一饮而尽,一股热意顺着喉咙直入心底,烫得她浑身上下都舒畅了起来,她一连喝了两杯,随即便拎起筷子,在碗碟上丁丁冬冬地敲了起来,口中哼着小曲,摇晃着脑袋,看起来一幅怡然自得的模样。 忽然,一双手从她身后伸了出来,按在她斟酒的手上,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陛下,别喝了,饮酒伤身。” 沐奕言的手一抖,一杯酒顿时洒了一半,倒在了手上,那人立刻握住了她的手,一把拽过自己的衣衫下摆盖在她的手上,仔细地擦拭着…… 沐奕言只觉得浑身的血往上涌,狼狈地往后一缩,结结巴巴地道:“俞……俞爱卿你怎么来了……” 俞镛之无奈地看着她:“臣已经在外面求见过了,刚才叫了陛下好几声,陛下怎么也不应一声。” “朕……一定是俞爱卿的声音太轻了。”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涌,沐奕言脸上烧得厉害。 俞镛之的嘴角微微上抿,眼中的笑意一闪既逝:“陛下你先等等,臣去去就来。” 沐奕言茫然看着他匆匆到了正厅,不到片刻,几名小太监鱼贯而出,在桌子旁架了一个小火炉,放了一根凳子,俞镛之则拎了一个精致的紫砂壶,放在沐奕言跟前:“陛下,天干气燥,臣特意带来了些花茶,可以润肺。” “朕想饮酒,不想喝茶。”沐奕言闷声道。 俞镛之泡茶的手一僵,目光锐利地瞥了过来:“陛下这是要借酒浇愁吗?” 心里的伤疤一下子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扒了出来,沐奕言有些恼了,冷冷地道:“俞爱卿你管得太多了吧?朕难道连喝酒的自由都没了吗?” 俞镛之凝视着她,眼中酸涩一片:“陛下,难道为了区区一个裴蔺,你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吗?” 沐奕言沉默了片刻道:“俞爱卿,人总有失意的时候,你万事顺遂,尽在掌握,自然体会不到朕的心情,让朕颓废两天就好,死不了。” 俞镛之的脸色变了变,忽然自顾自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一连喝了三杯,他的皮肤白皙,不到片刻便染上了一层粉色。 沐奕言愣住了,忍不住道:“你怎么了?” “陛下怎么知道臣没有失意的时候?”俞镛之的神情黯然。 沐奕言瞥了一眼他脸上还没褪去的乌青,自以为是地道:“难道你和老太傅还没有和好?老人家嘛,哄一哄就过去了。” “你让我顺着父亲?”俞镛之的眼中掠过一丝痛楚,“你知道他要我做什么吗?” “做什么?”沐奕言傻傻地问。 “他选了好几个女子,逼我挑好了马上去下聘,让我下月就成亲。”俞镛之淡淡地说。 沐奕言愣住了,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响起:“成亲好……成亲是喜事啊啊。” 俞镛之忽然逼近了她,那张俊雅的脸一下子放大在她面前,触手可及:“陛下,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父亲为何忽然逼我成亲吗?” 沐奕言的心突突一跳,强笑道:“朕怎么会知道,朕觉着有些气促,不如……” 俞镛之恍若未闻,只是忽然握住了沐奕言的手,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脸上,他轻笑了一声道:“陛下这是想逃吗?这都不象是陛下了,难道此时此刻,陛下不应该伸手摸上一把调戏微臣吗?” 沐奕言个人都僵住了,手下的肌肤温热,俞镛之身上特有的书墨清香萦绕在她鼻翼,她不禁一阵恍惚。 “就连我父亲都听到了,陛下还要装作没听见吗?臣在金銮殿上所说,乃是肺腑之言,”俞镛之的声音缱绻,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臣很失意,不是一般的失意,陛下明明先喜欢的是臣,为什么让裴蔺捷足先登了呢?” 沐奕言回过神来,猛地抽出了手来,结结巴巴地道:“俞……俞爱卿……你一定是醉了,朕是男的,你不是说断袖有违伦常,你万万不可能喜欢一个男子的,你糊涂了,快回去吧,朕就不怪你唐突了……” 俞镛之凝视着她,眼神复杂:“是,臣的确喜欢女子,臣也觉得臣是不是疯了,若说断袖就是喜欢男子,可为什么臣看到别的男子都半点不会心动,凌兄把臣带去青山楼,可那里的男子美则美矣,臣见了却连碰都不想碰。” “臣每日看到陛下,心中都百般挣扎,陛下若是个女子……臣是疯了,居然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陛下,陛下,臣满脑子都是你,臣真后悔……” 俞镛之的声音忽然停住了,四周静寂一片,沐奕言微仰起脸,睫毛微颤,双唇微翕,困惑地看着他,可能是在病中的缘故,她的呼吸轻浅急促,神情茫然,俞镛之的脑中“嗡”的一声,一股冲动袭来,俯下脸来,颤抖着将双唇印在了那片嫣红上。 仿佛花瓣掠过指尖,柔软细腻,芳香扑鼻,俞镛之在上面贪恋地摩挲了片刻,骤然之间,沐奕言惊醒过来,伸手一推,却手脚发软,一下子撞在了桌子上,哐啷一声,酒盅都翻了。 “俞爱卿你真的醉了……”她哑声道,“朕就不计较你的无礼了,朕要休息了,你告退吧……” 俞镛之沉默了片刻,嘴角渐渐浮起了一阵浅笑:“陛下,你心里有臣。” “胡说!”沐奕言气急败坏地道,“朕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算陛下心里没臣了也没关系。或者,就像你说的那样,老天爷自会有它的安排,陛下,这么多日子臣已经想明白了,臣喜欢你,不管你是男是女,只是因为是你,你现在放不下裴蔺,臣愿意等你,等你重新喜欢上臣的一天。”俞镛之的声音低柔,眼神缱绻,就好像那日在悦思书院中,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俞镛之的沐奕言。 沐奕言无法招架,只是站起来,紧走了两步,恼怒地叫道:“人呢,都到哪里去了,快给朕把东西收拾一下,散了散了,朕不喝酒了!” 洪宝在殿门外急促地应了一声,叫了起来:“陛下,兵部有紧急军情禀告!” 沐奕言立刻停住了脚步,狐疑地朝着俞镛之看去,俞镛之也吃了一惊,什么军情,居然紧急到兵部直接到寝宫求见? “宣!”沐奕言沉声道。 过了一会儿,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兵部尚书于之成几乎是扑过来跪到了沐奕言的跟前:“陛下,邠国举四十万大军进犯齐国边境,邠国成明帝御驾亲政,北桓郡、梧州告急!” 正文 42第 42 章 邠国位于齐国的北边,国土比齐国小了近三分之一,但是民风彪悍,擅长骑射,是一头雄踞于北方的饿狼。 景太宗在位时,曾和邠国打了一仗,彼时邠国还未成气候,两国胶着了两年,各有损伤,最后是沐恒衍的曾祖在若阴山下大败邠国,一战成名。 齐国虽然大胜,但也伤了元气,两国后来罢兵议和,以若阴山、罗谷江上游为界。 后来几年,邠国一直陷于皇室纷争中,齐国沐天尧在位期间,邠国逐渐收回了几个藩王的权利,最后牢牢地把大权掌握在天子的手中,国力由积弱渐渐强盛。然而,齐国却重蹈了邠国的覆辙,几个皇子争位,把好好的一个富足的国家弄得七零八落,以至于沐天尧气死,国力渐微。 此时正是齐国最弱的时候,新政推行了几个月,成效尚不明显;镇南王意向不明;吕家虽然逼宫未成,可沐奕言还未能立威……邠国就好像安插了眼线在这齐国的京城,挑选了这个最恰当的时机,进犯齐国,准确地朝着正在强国路上的齐国捅了致命的一刀。 然而,若是避无可避,这也成了一个契机,应敬仁此次大伤元气,又加上年老力弱,正好趁此机会收归一部分兵权;如果此次大齐能够力拒邠国于国门之外,沐奕言毫无疑问将立威朝堂,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撼动分毫。 沐奕言再也没有时间悲春伤秋,军情紧急,边关连送了三封急件到兵部,沐奕言亲封沐恒衍为定北大将军,拿走了应敬仁手中一半虎符,调集了十万中原军援驰西北军,即日便出发。 朝中重臣对定北大将军的人选毫无异议,问题的症结卡在了沐奕言要不要御驾亲征上,以俞镛之为首的文臣,极力反对御驾亲征,而以沐恒衍为首的武将,却大力赞成沐奕言亲临边关,鼓舞士气。 “邠国皇帝亲征,我大齐岂能被他落了威风?” “邠国向来民风彪悍,野蛮之乡以武为尊,我大齐自然不可同它相提并论。” “臣忧心阵容上落了下风,被邠国耻笑。” “陛下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有个万一,谁能担当得起?” 两边唇枪舌剑,各执一词,两边领头的人都各有那么一点私心,却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最后吵不出个结果来,只能把决定权给了沐奕言。 这种可以名正言顺出宫的大好机会,沐奕言怎么会放过?更何况,保家卫国,血染沙场,一听就让人热血沸腾。 康盛二年,景武帝沐奕言御驾亲征,任厉王沐恒衍为征西大将军,统领西北、中原三十万大军,对站邠国铁军,俞镛之为大军总指调,筹措粮草军需,杨钊代领五万禁军护卫京畿,俞太傅、凌卫剑这一老一少的重臣坐镇京城,由此,邠、齐两国的大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沐奕言坐在马车里被颠了七八天了,一开始的新鲜劲过了以后,行军的枯燥和辛苦便接踵而来,她所在的马车宽大舒适,座位上垫着厚厚的软垫,八匹高头大马拉着,却也挡不住急行军的颠簸之苦。 从车门往外看去,官道一眼望不到边,两旁有时是繁华小镇,有时是崇山峻岭,更多的时候是荒野乡村。军情紧急,除了两队先锋已经星夜赶往边关,大部队也是一路急行,有时候免不了要餐风露宿。 田嬷嬷和洪宝自然贴身跟随着,袁骥领着数十个御前侍卫贴身护卫,杨钊更是调拨了八百左骁营的精兵强将,把沐奕言的车队围得水泄不通。 饶是如此,俞镛之还是不放心,千叮万嘱,要不是他担负着筹措粮草军需的重任,一时半会还脱不开身,只怕他就要跟着沐奕言一起去边关了。 临行前,俞镛之把收缴的话本都还给她了,所有换过的封面被他仔细地换回了原样,里面夹杂着几本他亲手挑选的新话本,扉页上都落了款,那一手字迹遒健秀雅,字如其人。 沐奕言挑了好几本随身带着,行军路上无聊时就拿出来看,其中有一本《江湖群英录》,情节天马行空,跌宕起伏,构架气势磅礴,文笔优美生动,简直就是话本中的精品,除了略文言了一点,和后世的金庸武侠小说几乎不分伯仲,给沐奕言枯燥的行军生活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唯一可惜的是这本《江湖群英录》只有第一册,沐奕言看完的时候简直百爪挠心,真想飞回京城质问俞镛之一下,为什么不把另外几册都一起买了来? 她靠在车里的软榻上,随手翻看着书,翻着翻着忽然出起神来,俞镛之临行前那殷殷的期盼渐渐地浮上心头。 “陛下,战场凶险,你万万不可贪玩,坐镇后方就好。” “不可轻易离开大营,更不可独自一人外出。” “臣筹措军需完毕,立刻会赶来边关。” “这是静云大师亲自为陛下开光的玉佛,陛下一定要随身佩戴,保佑你逢凶化吉。” ……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脖子上摸了摸,俞镛之亲手戴上的玉佛仿佛还带着他的余温,让人心中暖烘烘的。 “陛下,厉王殿下求见。”车外洪宝叫了一声。 沐奕言不由得抚了抚额,自从大军开拔之后,沐恒衍军纪鲜明,调度有方,令人钦佩,只是他好像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每天必定要到沐奕言跟前坐上片刻,军情说不到几句就没了,剩下的时候就是大眼瞪小眼。 沐奕言感激他在金銮殿上的拔刀相助,可是对这个冷酷寡言的厉王,她实在亲热不起来,从前气不过,还能胡搅蛮缠调戏一番,可现在在同一阵营,她总不能再这么没脸没皮吧? 她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快快有请。” 门帘一挑,沐恒衍走了进来,带进来一股冷意,沐奕言冷不住哆嗦了一下。 “陛下冷吗?”沐恒衍皱着眉头道,“穿得太少了。” 沐奕言无语地看了看他身上的一件薄薄的锦衣,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氅,强笑着道:“厉王真会说笑话。” “陛下和臣不一样。”沐恒衍回头对着他的侍卫说,“去,把本王的那件狐裘拿过来。” “不不不,不用了,”沐奕言叫苦不迭,“现在披狐裘冬天了朕难不成钻到树洞过冬去?” 沐恒衍怔在原地,半晌才闷声道:“陛下,臣记得俞大人送你东西的时候你可没推却。” 沐奕言愣住了,脸腾地红了起来,喃喃地说:“你……你怎么看到了……这不是不一样嘛……” 出发前礼部在京城外搞了一个盛大的出征仪式,她把俞镛之的文章背得滚瓜烂熟,对着数十万开拔的大军、京城百姓、文武群臣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动员,着实露了一把脸。 出师大会后,俞镛之一路送到了百里之外,最后分别时,找了一个僻静的大树后,帮她带上了玉佩,没想到居然被沐恒衍瞧见了。 “什么地方不一样?就因为他喜欢上陛下了?”沐恒衍冷冷地瞟了她一眼。 沐奕言差点从软榻上跳了起来,涨红了脸:“哪有!厉王你不要听那些谣言惑众,朕和俞爱卿那是小葱拌豆腐……” “是吗?”沐恒衍轻哼了一声,“我看俞大人巴不得谣言再传得厉害一点。” 沐奕言简直招架不住,狼狈地想换个话题:“哎呀今天天气不错,路上也不太颠,对了厉王,咱们还有多久能到边关……” 整个车厢里就听见沐奕言絮絮叨叨的声音,到了最后,她说得喉咙都快干了,不由得怒从心起,悻然回瞪着沐恒衍不吭声了。 两个人又大眼瞪着小眼,车厢里一阵沉默,只能听到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沐恒衍终于开口了:“臣有件东西做了很久了,一直想替它找个主人,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兴趣瞧一瞧?” 沐奕言哪有什么兴趣,摇头说:“君子不夺人所好……” 话还没说完,只见沐恒衍从身后掏出了一个小包,小心翼翼地打了开来,立刻,四五支柳枝烧的炭笔呈现在沐奕言的面前。 沐奕言又惊又喜,一下子就抢过了布包,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顿时,手上便有了几道黑痕。 “厉王你是怎么弄出来的?这可太好了,朕念着这个好久了,有时候想涂上几笔都没趁手的东西,朕从前小时候还……”沐奕言倏地住了口,尴尬地笑了笑。 “陛下喜欢吗?”沐恒衍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声音有些僵硬。 “喜欢,多谢厉王,从前也有个人为朕烧过,只可惜现在朕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沐奕言有些怅然,想起了那个在御膳房里一起偷吃的少年。 沐恒衍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低声道:“陛下很想他吗?” 沐奕言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不提也罢,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就算见到了也是对面不相识,说不定他早就把朕忘了。” 沐恒衍沉默了半晌道:“陛下,厉王听起来太过生疏。” 沐奕言一下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愕然道:“什么?” “恒衍,陛下以后叫臣恒衍就好。”沐恒衍淡淡地道。 沐奕言有些莫名其妙,可是沐恒衍的目光几近热情,语声坚持,她不得不从善如流,叫了他一声“恒衍”。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声“恒衍”拉进了两个人的距离,这一个时辰,两个人居然相谈甚欢。 这一聊起来,沐奕言忽然发现,两个人还挺有共通之处,尤其是小时候,沐恒衍的母亲虽然是正妃,但娘家力弱,而老厉王的侧妃却十分厉害,小时候沐恒衍被那个侧妃暗地里欺负得狠,大病了一场,差点连世子的位子都丢了,他那孤僻冷酷的性子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当初沐恒衍病得厉害,沐天尧怜他,曾把他接到宫里住了一段时间,他病好之后,便向沐天尧请求从军,从此便在西北扎根,依靠军功一路平步青云,最后那个侧妃为了自己的儿子想要害他,结果事迹败露,自尽身亡,那个庶子也莫名其妙丢了性命,没过几年,老厉王也郁郁寡欢而亡。 旁人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看着他承继了王位,又在西北军中声名赫赫,总觉得是他害死了那侧妃和庶兄,他也从来不屑于辩解。 “你也到宫里还住过?说不定我们小时候还见过呢,”沐奕言去了那份生疏,便自在了起来,把脚翘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盆零嘴,一派依然自得。 另一盆零嘴在软榻旁的小几上,沐奕言吃了这个要起身去捞那个,沐恒衍自然而然地就拿了起来,把凳子往前挪了挪,端着这盆零嘴坐到了她的身旁。 “要是臣知道是陛下……”沐恒衍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只怕你会打朕一顿。”沐奕言乐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给朕立了一个下马威,吓得朕屁滚尿流的。” 沐恒衍更懊恼了:“陛下想要吃烧饼吗?臣去买个一筐来赔罪。” “其实你那天你很帅,黑衣黑马,剑气如虹,简直帅极了,要是朕是个小姑娘,一定被你迷倒了。”沐奕言想起那一刻的惊艳,再看看眼前这张刀削斧刻的俊脸,不由得心神一荡。 沐恒衍沉默了片刻道:“那现在呢?” 口中的花生咕噜了一下,卡在了她的喉咙上,沐奕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沐恒衍一惊,伸手要去拍她的后背,沐奕言慌忙往后让了让,涨红了脸道:“不……不妨事……” 门帘一下子开了,袁骥探头进来,沉着脸道:“陛下,怎么咳嗽又重了?该喝药了。” 正文 43第 43 章 沐奕言和沐恒衍两个一前一后,一个凑过去,一个躲开来,从门帘的位置看过去,姿态暧昧,袁骥端着药的手一下子便僵住了。 沐奕言手一软,差点整个人都趴在了软榻上,又不好发火,只好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飞快地坐到了角落里:“没有……只是不小心呛到了而已。” 沐恒衍的脸一沉,回过身来:“怎么进来也不禀告一声?” 袁骥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弓着身子走到沐奕言身旁,把手中的药递给她:“曲太医刚熬的,陛下趁热喝了吧。” “洪宝呢?怎么你送药来了?我没事了。”沐奕言抚了抚胸口,咳嗽声渐渐平息了,她盼着两个人赶紧离开,可那两个人却都没有出去的意思。 车厢挤着三个人,尤其是身材高大的袁骥和沐恒衍,任是再宽敞,也显得逼仄起来。 “你出去,我来吧。”沐恒衍说着就去接袁骥手中的药。 袁骥却纹丝不动,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厉王殿下,刚才卑职看到有探马来报,只怕有紧急军情,这种小事让卑职来就是。” 两个人的手都搁在碗上,一较劲,黑乎乎的药汁起了一层波纹,轻漾了起来。 沐奕言有些懵了,抬手接过药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苦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呲牙咧嘴地伸手要道:“饴糖呢?” 袁骥没想到这一层,愣了一下:“很苦吗?” 沐奕言恼了,从前她喝药都是能赖就赖,今天一口气喝完,只觉得整个人都好像浸到了药缸里,从头苦到了脚,她悻然往车外走去:“两位在这里慢慢聊,朕去找洪宝。” 袁骥刚想追出去,沐恒衍叫住了他:“听说你原本是西北军的?” 袁骥的身子一僵:“是,卑职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入不了将军的眼。” “你在军中哪个营?西北军中有你这样的人物却未被重用,倒是本王的失职了。”沐恒衍的目光如鹰鹫般落在他的身上。 “不敢,卑职空有一身蛮力而已,比不上军中那些运筹帷幄的将军们。”袁骥不亢不卑地道,“厉王殿下你歇息片刻,卑职去护卫陛下。” 他正要走,沐恒衍冷冷地道:“袁侍卫,你还没有回答本王,军中哪个营?” “杜世仁将军旗下飞骑六营。”袁骥漠然答道。 “那此次你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了,恭喜。”沐恒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袁骥没有吭声,挑开门帘走出了车厢。 沐恒衍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两个人这厢在车中暗流涌动,沐奕言可一点儿也不知道,她找到洪宝吃了糖,这才把身上的苦味消了消,一连好几天,沐奕言坐在马车上甚是无聊,又眼红那些左骁营的将士银枪骏马、帅气逼人,这天她折腾着找了一匹半大的马匹,骑在人群中。 只可惜别人都是策马奔腾,只有她在马背上东倒西歪,害得整个左骁营的队伍都被拖得慢了。 袁骥倒是很耐心,跟在她的身旁指点她如何控马。 “陛下,这马是通灵性的,这一路上你多和它亲热亲热,就会事半功倍。” “身子别僵硬了,放松些。” “你摸摸它的耳朵,对,一般马这里都会比较灵敏。” …… 袁骥一边指点,一边示范,他的马技原本就精巧娴熟,此时又在沐奕言跟前心存卖弄,引得一旁的侍卫高声叫好了起来。 沐奕言都没兴趣练了,只是坐在马背上,看着他在那匹棕马上忽上忽下,那高大的身躯俨如燕子穿云,轻灵迅捷,令人惊叹。 忽然,前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沐奕言抬头望去,只见一人一骑,黑衣黑马,在碧空荒漠的印衬下,一起一伏之间,勃发矫健的身姿有一种“一啸入青云”的美。 那一人一骑转瞬即至,那匹黑马“咴”的一声嘶鸣,前脚跃起一人多高,堪堪地停在沐奕言的马前,还是那张冷酷漠然的脸,只是那双厉眼已经含上了几分温情。 “陛下怎么好端端的掉队了?”沐恒衍的语声略带责备。 “朕也想学学马术,总不能一直当你们的负累。”沐奕言看看沐恒衍的模样,再看看自己,这差距太让人沮丧了。 沐恒衍看了她一眼,很直接地说:“陛下,再学也是负累。” 沐奕言气得打了个哆嗦,瞪了他一眼,悻然道:“好了,朕明白了,这就回去。” 沐恒衍牵着缰绳,“踏踏”地围着她饶了一个圈,压低声音道:“不过,臣很乐意背这个负累。” 沐奕言的脸一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风水什么时候轮流转了?明明向来不都是她调戏别人,什么时候变成别人调戏她了! 一旁袁骥的马叫了一声,一撂蹄子,硬生生地挤进了两匹马的中间,沐恒衍的黑马不着痕迹地一抬后蹄,正中它的下巴,那马一惊,嘶鸣了一声,幸好袁骥立刻拉住了缰绳,在它脖子上抚摸了好几下,这才没有受惊。 沐恒衍瞥了他一眼,抬了抬下巴,傲然道:“袁侍卫也精于马术?比一场?” 袁骥哪肯服输,沉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好,”沐恒衍马鞭一抬,指着前面的队伍,“看谁先回到此处!” 还没等沐奕言制止,两匹马一黑一棕好似两股旋风直冲了出去,眨眼便不见了影子。 “无聊!还说朕呢,这身为大将军,居然还总和一个小侍卫较劲。”沐奕言无奈地摇了摇头。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沐奕言便瞧见前面尘土飞扬,沐恒衍的黑马率先冲了回来,袁骥的棕马紧随其后,依稀可见两个人的衣衫猎猎飞扬,策马扬鞭,宛如天神一般。马蹄一声快过一声,沐奕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个人影,只觉得心脏的跳动都被那马蹄声盖过了。 “痛快,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比试过了!袁侍卫好马技!”沐恒衍勒住马缰,难得地称赞了一声。 “厉王殿下才是马术超群,卑职甘拜下风。”袁骥恭谨地答道。 “不,你的马不行,不是你惯用的,而我的马跟随了我多年,这点我占了先机。”沐恒衍盯着他道,“袁侍卫惯用的是什么马?想必一定高大得很,不然只怕策马有所不便。” “是,卑职喜欢那种高大的北苑马,速度惊人,不过耐力稍显不足,擅长冲锋。”袁骥答道。 “北苑马是北方的品种,很多邠国的武将都喜欢。”沐恒衍瞥了他一眼。 沐奕言见袁骥被沐恒衍称赞,比自己得了赞扬还高兴,兴冲冲地道:“厉王,朕就说了阿骥很厉害,没错吧?等和邠国打仗的时候,你好好提拔他一下。” 沐恒衍一听,双眼便直勾勾地朝着她看了过去,却一声不吭。 沐奕言呐呐地道:“怎么……朕说错了什么?” 沐恒衍沉默不语。 沐奕言回味了一下刚才那句话,忽然恍然大悟了起来:“朕都忘了,该叫厉王的名字了,不然太生分,恒衍恒衍,这名字有些拗口,不过多叫几声还挺好听的。” “多谢陛下厚爱。”沐恒衍这才满意了,嘴角微微往上一翘,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顿时,他那张漠然的脸上仿如春风拂过冰面,看得沐奕言呆了一呆,赶紧掩饰着转过头去,刚好撞上袁骥的目光。 莫名的,沐奕言有些心虚,赶紧转移话题:“阿骥,你的马技是和谁学的?不如我也去拜他……。” “到了边关,臣帮陛下找一匹好马和师傅,陛下这身板,找个高手可能是杀鸡用牛刀。”沐恒衍冷冷地插话道。 沐奕言恼羞成怒:“你!有本事你来和朕比诗词歌赋!” “陛下的诗词歌赋很厉害吗?”沐恒衍愕然,“臣怎么听说,从前陛下背一本书背了十年还没背出来?” 沐奕言简直要抓狂了:“朕那是韬光养晦你懂不懂?不和你这个武夫说话了。” 说吧她一昂头,一夹马腹,朝着自己的马车而去。 刚刚这一折腾,沐奕言倒是有些疲乏了,她到底是大病初愈,身体的底子又不是太好,便喝了洪宝送来的安神汤,躺在马车上小睡了片刻。 一觉醒来,腰酸背痛,她挣扎着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掀开门帘想让田嬷嬷送点吃的过来,一掀开门帘,却看见袁骥和田嬷嬷两个人正大眼瞪着小眼。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沐奕言就寝都是田嬷嬷守在屋子外面,出门在外,田嬷嬷更是当了十二分的心,事事亲力亲为。 “这是到哪里了?朕整个人都被颠得麻了,耳朵里全是那咕噜声。”沐奕言嘟囔着抱怨了一句。 “已经到了梁州境内了,再过四五天就到梧州,陛下再忍两天就好。”袁骥显然对这一片很熟悉。 伺候在外面的洪宝见沐奕言醒了,立刻端茶送水上点心,一阵忙碌,袁骥有些尴尬,刚想告退,沐奕言叫道:“阿骥,你上来,陪朕聊聊天。” 袁骥很高兴,在沐奕言跟前坐了下来:“陛下想听什么?” “你说邠国人真的都那么可怕吗?又野蛮又粗鲁?”沐奕言纳闷地道。 袁骥沉默了下来,半晌才说:“卑职不知道,不过,卑职在边关的时候曾接触过一些做生意的邠国人,他们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和大齐人都差不多。” 沐奕言有些不解,“那他们好端端地来打我们大齐干什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 “可能是想开疆扩土,名垂千古吧,身为帝王,想得都差不多。”袁骥的目光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略有所思地道。 “死了还不是一了百了,难道在冥王殿里还能做皇帝不成?身为帝王,难道不应该在位时为国为民谋取福利,让国富民强大家都过上好日子,这样穷兵黩武,要死多少人,要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沐奕言叹了一口气,她潜意识里抗拒着战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原本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陛下太过妇人之仁了。”袁骥不以为然。 沐奕言被噎了一下,思忖了片刻终于释然:“你说的很对,虽然朕不喜欢打仗,但真的这样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朕也不怵他们,只要朕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出一寸土地,放弃一个我大齐的百姓!” 正文 44第 44 章 沐奕言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铿锵有力,袁骥不由得恍了一下神,半晌才道:“卑职必定追随陛下左右。” “你跟着朕做什么,那能有什么军功,”沐奕言乐了,叮嘱道,“你别和厉王闹别扭了,到了边关,你便去前锋营,打几个胜仗,到时候封你个将军当当,不对,前锋营不好,冲锋陷阵会不会有危险?要么去别的地方……” 沐奕言苦恼了起来,哪里又安全又能立战功呢? 袁骥哭笑不得地凝视着她:“陛下你可真替卑职想得周全……要是有一天卑职不在你身旁了,你会不会想……想念卑职?” 沐奕言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心里万分不舍,却也明白,一直窝在她身旁当个侍卫队长是没有出头之日的,她安慰着说:“不在身旁也没关系,朕会来看你的。” 袁骥的眼神有些挣扎,怅然道:“其实梧州很不错,要是不是打仗,卑职可以带陛下去四处逛逛,梧州有一条青余巷,里面都是买古玩古书的,还有南马老墙门下各种杂耍和板书热闹的很。” 沐奕言眼睛一亮,旋即愤然一拍桌:“只怕都被邠国大军吓跑了。” “卑职在梧州的时候住在大同巷里,东家把那座宅院收拾得很干净,卑职离开的时候还在那里存放了些东西,不知道还在不在。”袁骥提起从前不由得笑了,“那时候一出门拐两条街就有煎饼果子和馄饨摊,半夜里卑职和几个兄弟时常在那里吃夜宵。” 沐奕言见他眼神温柔,不由得酸溜溜地道:“阿骥你这副表情,难道那里有你的老相好等着你?” 袁骥怔了一下,失笑道:“卑职孑然一身,来去自在,哪有什么老相好。” 两个人聊着聊着,时间过得很快,眨眼申时已过,沐奕言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袁骥往车窗外一看,有些兴奋地道:“陛下,前面是梁州有名的湖口镇,卑职上次回京时在这里歇过脚,镇里有个特产叫米香糕,还有一些野生的湖鲜三味,陛下这一阵子每日吃那几样东西一定腻味了,不如我们拐到那里去尝个鲜?” 沐奕言的伙食比将士们好多了,不过和在宫里的山珍海味到底没法比,的确有些腻了,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国难当头,朕要和将士们同甘共苦。” 袁骥想了想又道:“湖口镇边上就是曹山,山势灵峻,风光秀丽,历来是佛家四大名山之一,曹山中的庆林寺每年都有名僧讲法,臣上京的途中曾在那里卜过一卦,十分灵验,陛下何不去那里问问此次两国大战,吉凶如何?” 沐奕言一下子心动了,仙佛之说放在从前,她自然视为无稽之谈,可是自从她穿越过来以后,越来越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果能有个吉兆,对鼓舞大齐军的士气大有裨益啊! 湖口镇的地理位置十分奇特,大齐第一大江罗谷江就从镇南而过,数道之流汇集在镇口,形成了整个梁州境内最大的湖泊,沿着湖泊的四周散落着许多小镇,湖口镇算是最出名的一个。 除了湖鲜山珍,这里最有名的当属西北面的曹山,不仅挡住了北边过来的冷空气,还造就了这里灵秀的风光,无数文人墨客都到过此处,题诗作文,留下了墨宝无数,成了一些名人隐居的好去 处。 曹山上的庆林寺更是大齐四大古刹之一,和京城云眉山的云眉寺齐名,每日都有虔诚的香客求仙问佛。 此时正值初秋,曹山上的枫叶半黄半绿半红,层层叠叠的颜色仿佛浓墨重彩的油画似的,十分艳丽。 沐奕言身穿便服,手中一把折扇,带着数十名侍卫,站在曹山山脚下,俨然一名外出散心的富家子弟,不远处是左骁营的五百精兵,除了已经上山的,其余闲杂人等都被拦在了外面。幸好现在正值战事,上山求佛的人不多,倒也没有引起什么冲突。 临行前,沐恒衍自然是不允,沐奕言好说歹说,指天发誓自己只是上去拜个菩萨求上一卦即回,绝不可能超过一个时辰,大军过一个时辰也将要安营扎寨,她随后赶到,不会耽误行军。 沐恒衍权衡再三,梁州离边关有一段距离,素来又是鱼米之乡,民风淳朴,应当不可能会有危险,便答应了。 他对袁骥千叮万嘱,让左骁营的五百精兵跟随护卫,袁骥带的御前侍卫数十名不离左右,就算有什么暗杀刺客,也足以抵挡一段时间,足以让留在山下的左骁营五百精兵赶到,他也有足够时间救援。 沐奕言朝着湖口镇的方向张望了片刻,心里有些着急:袁骥惦记着要请她吃那米香糕,快马加鞭去镇里买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袁骥终于回来了,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从怀里掏出一盒香糕放在沐奕言的手中:“陛下赶紧趁热吃吧。” 那米香糕还有些余温,沐奕言心中一暖,嗔怪道:“赶成这样,不吃也没什么。” “只要陛下想做的事情,卑职必定全力以赴。”袁骥凝视着她,沉声道。 不知怎的,沐奕言总觉得今天的袁骥有点奇怪,那目光总是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和以往相比,多了几分火热和眷恋。 她的心里有些纷乱,裴蔺的断交信让她心神俱碎,她只有把自己的心层层包裹起来,把那个曾让她心动的青年尘封入心底。 虽然俞镛之的表白让她怦然心动,袁骥那若有似无的爱慕之情让她倍感温暖,可是,她没有把握去这么快地重新投入到另一份感情中去,和裴蔺的那一场动心,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更何况,在他们的眼里,她还是个实打实的男子,这样的感情能长远吗?她对俞镛之的是爱情吗?会不会是那仰慕崇敬之心?她对袁骥又有什么样的感情?是日久生情的亲情吗? 她弄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了,她觉得现在这样的状况挺好,她不用爱上别人,也就不怕再次受到伤害。 她避开袁骥的目光,一边大步往山上走去,一边取了一块香糕放入嘴中,香糕的确又香又脆,十分好吃。 曹山山势挺拔,石阶陡峭,有些地方还是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而过的栈道,十分危险,沐奕言往下看去,只觉得小腿都有些打颤。 “阿骥,那庆林寺还有多远?”沐奕言望着那山顶缭绕的云雾,有些绝望地问,这要让她爬到山顶,只怕得到半夜才行。 袁骥显然也没想到这个问题,懊恼地扒了扒脑袋:“陛下要不这样把,山腰上有一座庆林寺下属的小庙,是专门接待一些游方僧人和开坛讲经的高僧的地方,不如去那里求卦。” 沐奕言高兴地道:“好好好,朕的心意到了就好,佛祖想必不会怪罪。”说着,她虔诚地冲着山顶的方向双掌合十鞠了三下躬。 山腰上的确有座庙,坐落在一处悬崖旁,前面是一处开阔的平地,庙门上挂着一个牌匾,上书“庆渊寺”三个大字,远远看去,飞檐流丹,四角铜铃高挂,一派威严肃穆的景象。 沐奕言缓步走进庙中,入门便是弥勒和韦陀,她有些羡慕地看着那敞着肚子开怀大笑的弥勒:“阿骥,你说人这一辈子要是能一直像他这样傻笑该多好。” 袁骥的脸抽搐了一下,小声说:“公子,这不能说是傻笑,那是对菩萨不敬。” 沐奕言双掌合十道了一声罪过,一旁有个僧人应声道:“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施主率真可爱,弥勒菩萨怎会怪罪?” 沐奕言转头一看,只见一个黄袍僧人约莫四五十岁,正含笑看着她。 “多谢大师,在下途径此处,听闻贵刹威名,便想来求个签,不知大师能否成全?”沐奕言文绉绉地道。 那僧人深深地打量了她几眼,示意道:“能得贵人如此青睐,贫僧乐意之至,公子这边请。” 一行人来到了大雄宝殿,正中是如来佛祖拈花一笑,沐奕言虔诚地跪下拜了三拜,拿起签筒,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叮”的一声,一支签掉落在地,沐奕言深吸了一口气捡了起来,递给了那个黄袍僧人。 那僧人看了两眼,眉头微皱道:“公子问的是什么?” 沐奕言心中忐忑:“就问此行的凶吉吧。” 那僧人朗声念了出来:“天降将降任此其,人筋骨先劳苦彼;身莫谓景佳来可,易贫穷富贵有前。公子此行吉凶难料,若是能闯过去,便可富贵不可限量。” 沐奕言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嘛! 袁骥一听,忧心忡忡地道:“大师,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逢凶化吉,助我家公子遇难成祥?” 那僧人从怀中掏出两串手珠来,宣了一声佛号道:“这是本寺主持留下的,加持了七七四十九遍般若波若蜜多经和消灾吉祥神咒,言道交由有缘之人,今日贫僧和两位公子有缘,便赠与你们吧。” 沐奕言简直觉得好笑,这不会是什么骗子吧?拿个破手珠忽悠她,然后骗她捐些香火钱。她刚想拽着袁骥走,却见袁骥虔诚地接了过来,抓起沐奕言的手就套了上去。 那手珠颜色发黑,散发着一股浅浅的清香,每一木珠颗都一般大小,上面雕刻着各种菩萨的头像,中间有一颗琥珀色的珠子,中间暗纹流动,看起来倒是十分精巧。 “你还真信啊,八成是骗人的,快还给他。”沐奕言压低声音在他耳旁道。 袁骥恳求地看着她:“公子,求个心安,你一定要贴身带着,这样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也不用天天惦念着,你就当是我送你的,好不好?” 沐奕言心中一暖,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从他手中接过来另一串来,只见这串木珠稍大,中间是一颗淡绿色的绿松石, 沐奕言瞪了那僧人一眼,悻然替袁骥套上了手珠,举起手来和袁骥的放在一起,仔细端详了片刻,这一大一下,一黄一绿,还挺好看的。 那僧人赔笑着道:“两位施主从面相上看堪称绝配啊,若是最后能逢凶化吉,千万不要忘记让贫僧吃些喜饼喜果……” 沐奕言大惊失色,正要大骂他胡言乱语,忽然之间,数点寒芒一闪,从大雄宝殿的顶梁上窜出几个人影,直奔沐奕言而来! 正文 45第 45 章 变故在须臾之间,袁骥的反应奇快无比,大喝一声,手中刀出鞘,飞身扑上,只听得叮叮数声,数道寒芒被挡在了刀光外,仅有一支漏网之鱼擦着沐奕言的衣袖而过,“扑”的一声扎在了身后的圆柱上。 几个侍卫都在大雄宝殿外等候,沐奕言身旁只有袁骥一人,情况危机,袁骥用力推了一把沐奕言,急促地道:“公子快走!” 沐奕言被推得趔趄了几步,靠在了那圆柱上,眼睁睁地看着袁骥将手中钢刀一舞,朝着那几个刺客迎了上去。 刺客一共三人,都身穿清一色的灰衣,个子高矮不一,脸上蒙着布,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沐奕言是个外行,却也看出了这几个刺客身手不凡,一招一式之间仿佛演练了很久,配合默契。 袁骥的刀法厚重大气,力灌千均,刀锋所到之处,把刺客的剑芒撞得失了章法,只可惜不到片刻,刺客们仿佛看出了自己的弱处,一声呼哨,几个人都避其锋芒,剑走轻灵,其中一个人更是朝着沐奕言瞟了过来,显然是想摆脱袁骥先来刺杀她。 “公子快走!”袁骥嘶声吼道,一急之下,刀法露出破绽,发冠被人挑了一剑,顿时,头发披散了开来。 “阿骥小心!等我回来!”沐奕言看得心胆俱裂,却无计可施,顺手拔出圆柱上的那枚飞镖胡乱朝着刺客扔了过去,瞅准机会便往门外逃去。 一见沐奕言狼狈从大殿内逃出,正在门口的十来个侍卫大惊失色,冲上前去,把她团团围住,警惕地看着四周,簇拥着她一步步地往寺外挪去。 “阿骥在里面,有三个刺客,你们快去救他!”沐奕言厉声喝道,侍卫队副队长张勇射出了一支响箭,那声音尖啸,响彻云霄。 “卑职护着你先走,”他急道,“不知道刺客暗地里有多少人,留在此处危险!” 说着他点了两个侍卫往正殿支援袁骥,另外的人拥着沐奕言就往外冲去。沐奕言别无他法,扭过头来看着大雄宝殿,盼着袁骥赶紧杀出来,只是那个熟悉的人影却一直不见踪影。 还没走到庙门口,不远处响起了几声呼哨声,沐奕言吸了吸鼻子,忽然闻到了一股异味,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几个侍卫收势不及,差点撞在了她的身上。 “硫磺的味道……”沐奕言喃喃地道,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张勇,有人要烧寺庙!” 火光骤起,惊叫声响了起来,沐奕言的脑袋一炸,不假思索地一推身旁护着她的侍卫,厉声喝道:“快,阿骥有危险,不要管我,先去救他出来!” 张勇的双目赤红,伸手就要去抓沐奕言,嘶声叫道:“公子得罪了,你万金之躯不能有半点意外,就算卑职们都死了,也要护得你周全。” 哪晓得这一抓居然落了个空,沐奕言不退反进,朝着他的腋下一钻,一下子便越过了他朝着寺庙里疾步奔去,口中大叫了起来:“阿骥!阿骥你快跑!他们放火了!” 大雄宝殿里发出哐啷一声巨响,沐奕言听得浑身冰冷,脑中空白一片,前所未有的惊恐席卷而来,如果袁骥有事…… 她跌跌撞撞地往里冲去,迎面不断有香客和沙弥跑出来,有些拎着水桶,有几个索性直接逃出庙去了,耳畔是哭爹喊娘的叫声,山风一卷,火势蔓延很快,眨眼火光渐浓,席卷上了檐角。 沐奕言脱下披风,抓住一个水桶中胡乱浸了一把,把自己整个人都包住,心一横,朝着大雄宝殿直冲了进去。 大殿中热浪滚滚,各种木案、功德箱散落满地,圆柱上溅着几行血迹,触目惊心,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斗。 沐奕言很害怕,她想过自己的无数种死法,却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被烧死,对一个女人来说,死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被烧成一具卷曲的黑乎乎的尸体,毁容比死亡更可怕。 她害怕得全身发抖,颤声叫道:“阿骥!阿骥你在哪里?快应我一声!” 不知不觉中,她的喊声中夹杂着呜咽,无边的恐惧消磨着她的意志,她难以想象,这么多日子以来,那个一直陪在她身旁,默默地照顾她、保护她的男人,那个高大威猛、桀骜不驯的男人会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一点一滴地消逝了生命力…… 她匍匐着在地上前进,不停地呼唤着,喉咙泛上来一股焦火的味道,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如来佛像的后边有些许的呻吟声……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后面,果然,袁骥浑身是血,半靠在观音像前,双眼紧闭,脚下躺着两个灰衣人的尸体。 沐奕言扑到他身前,泪眼模糊,那双手拽着自己的衣袖想帮他擦血迹,只可惜手抖得太厉害,好几次都擦了个空。她放弃了,语无伦次地道:“阿骥你伤到哪里了?你醒醒,快,我们快走……” 袁骥呻吟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茫然四顾,终于把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喘息着挣扎了起来,喃喃地道:“陛下……你居然跑到里面来了……” 沐奕言吃力地去拽他的身子,架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用力地拖着他往前走去,怎奈袁骥太重,拖了好一会儿才拖走了不到一丈的距离。 身后噼里啪啦的一阵巨响,两个人回头一看,只见那座如来佛像塌了一半,一根大梁砸了下来,木屑飞舞,差点溅到沐奕言的脸上。 “为什么要进来……救我……”袁骥的眼神复杂,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一紧。 “啰里啰嗦的还像不像个男子汉了,”沐奕言又气又急,“这都什么时候了,快想办法逃出去,不然我们都得死!” 窗户外忽然传来了咯吱吱的声音,好像这大殿就要塌了一般,袁骥的脸色一变,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大喝一声,拽着沐奕言的手臂往外一扯,伸手用那件披风裹住了沐奕言的身子,往前一窜,从后门往外窜去。 沐奕言只觉得身上一烫,整个人好像被袁骥挟着一样,身不由己地跟着往前直冲,不知道跌跌撞撞走了多久,喧嚣声、哭喊声渐渐远去……她再也忍不住了,烟熏加上急速奔跑,她只觉得喉咙好像被火烧了一样,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袁骥停住了脚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沐奕言掀开披风一看,只见他脸上黑一条灰一条,衣服已经不能看了,血迹加上火烧,布片已经一块块地掉了下来。 树林里有下雨时积的水坑,沐奕言扑了过去,也顾不得干不干净,掬了一把咽入喉中,一股凉意滑入肺部,那火燎一般的感觉终于减轻了,咳嗽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袁骥,随手将自己的披风搭在了他的身上。 天色已晚,只有那庆渊寺的方向还有些红光,四周是密密的树林,不远处是一处悬崖,几块光秃秃的岩石高耸在悬崖旁,偶尔有飞鸟掠过。 沐奕言的心突突一跳,不安地道:“阿骥,你别乱跑,我去把那些侍卫找过来。” 袁骥急促地喘息着:“不……不要……太危险……” 沐奕言心一横,把发冠一拆,一头青丝披散了下来,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随手又在水坑中掬了一把水,洗去了脸上的污迹。 整理完毕,她冲着袁骥忐忑地笑了笑:“衣服和发型不一样了,那些刺客应该不会认出我来了吧?” 袁骥如遭雷击,一霎不霎地盯着她,林木幽深,浅香阵阵,这样的沐奕言,这样的笑颜,仿佛一个从这片密林中幻化出来的树精花妖。 “陛下……你……你要是个女的……该多好啊……”他喃喃自语着。 沐奕言没听轻,眉头轻蹙:“你说什么呢,快躺着,我去喊人。”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袁骥的眸光一紧,用尽全身的力气扑了上来,抱住她在地上打了个滚,把她压到在地上。 沐奕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双手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袁骥的后背,忽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手上湿漉漉一片……袁骥……中镖了! 她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牙齿咯咯作响:“阿骥你……你……” 袁骥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在她的颈间轻吻了一下,贪恋地摩挲了片刻,低声道:“陛下,不要太难过了,一路珍重,卑职的心……会一直陪着你……” 沐奕言的手一空,眼睁睁地看着他强撑着站了起来,朝着来人踉跄着走了过去,最后停在离那人三四步的地方。他呲了呲牙笑道:“你有本事放马过来!” 那最后一个灰衣人看起来也形容狼狈,冷笑了一声道:“你已经是强弩之末,还护着他干什么?让开,饶你不死!” 电光火石之间,袁骥使尽全身的力气扑了上去,双手如铁钳般地搂住了那个人,在地上一连滚了几圈,朝着悬崖直坠了下去。 “阿骥——”沐奕言浑身颤抖,尖叫着扑到了悬崖边,只见悬崖下黑幽幽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剩下她的声音凄厉地回荡在半空中。 正文 46第 46 章 林涛呼啸,狂风乱舞。 沐奕言的脑中一片空白,坐在悬崖边呆呆地往下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木然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四下张望着,古木幽深,一旁的石块上爬满了青藤,她下意识地抓了一根,绑在自己的腰上,把另一头挂在悬崖边的一棵青松上,抬脚就想往下走。 “陛下!”一声厉喝响起,旋即,一个身影飞扑了上来,几乎是立刻抱住了沐奕言,去势凶猛,两个人的半个身子探出了悬崖! 幸好那人左脚一勾,正好勾在那棵青松上,那青松弯了弯,终于将两个人的去势阻住。 “陛下你疯了吗?”沐恒衍的声音带着暴怒,“前方将士正在流血,大齐子民正在水深火热中殷殷以盼,你却要为了一个侍卫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吗?你还是不是大齐的陛下!” 沐奕言的额头磕在了石块上,一阵剧痛袭来,她的脑中终于有了几分清明。 “如果一个侍卫死了,就值得陛下以身相殉,那陛下那些妻离子散的臣民呢?陛下将他们置于何地?陛下这样,实在不值得万千将士为陛下流血,也不值得臣为陛下挥师北上,依臣看,不如臣也跟着从这悬崖上跳下,大家都一了百了算了!”沐恒衍半跪在地上,满身泥泞,神情冷漠,鄙夷地看着沐奕言。 不知何时,四周飘下了细雨,山间的秋夜原本就带着几分凉意,雨丝落在身上,凉意袭人,沐奕言打了个寒颤,半撑着坐了起来,颤抖着道:“他……他不是侍卫……他是……” “他是什么?陛下的亲人、恩人还是爱人?”沐恒衍的语声越来越严厉,“就算退一万步说,他是陛下的亲人、恩人还有爱人,陛下能追随他而去吗?你不仅仅是沐奕言,你还是这大齐的天子!” “他……我……没有想跳下去……我只是想去救他……”沐奕言张了张嘴,雨丝在她的脸上纵横交错,她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悬崖,终于忍耐不住放声恸哭了起来。 沐恒衍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他脱下自己的外衫,裹在了沐奕言身上。看着她悲不自胜的模样,沐恒衍犹豫了片刻,终于伸手将沐奕言揽入怀中:“臣知道……臣知道,哭吧,陛下,痛哭一场就好了。” 沐奕言的身子抖得好像寒风中的秋叶,她明白,沐恒衍说的句句都对,她明白,她身上有着无可推卸的责任,她不能任性……可是,那个掉下去的是袁骥啊!那个在她最众叛亲离的时候愿意支持他的袁骥,那个不顾一切舍身相救的袁骥,那个对她心存仰慕的袁骥,那个被她调戏了会脸红的袁骥! 她下意识紧紧地抓住了沐恒衍的衣服,就好像抓住了一块浮木,沐恒衍的怀抱温暖而有力,仿佛能把所有的痛苦都驱散了,她把脸埋进了那宽阔的胸膛,哭得整个人都痉挛了起来。 雨丝越来越密,沐恒衍心中着急,心一横,将沐奕言横抱了起来,旁边的几块大石交错,中间刚好有个空隙,他自己坐在了草地泥泞中,将沐奕言放在了他的腿上,抬起手来,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陛下,别难过了,袁侍卫为陛下而死,死得其所,等我们赶走了邠国人,再替他请功,风光大葬。”沐恒衍从来没有安慰过别人,挖空心思搜刮着脑子里仅剩的宽慰的话。 “人都不在了,风光大葬又有什么用……”沐奕言喃喃地道。 “这……袁侍卫在天之灵必定不愿见到陛下为他伤心,也一定会庇佑陛下,庇佑大齐。”沐恒衍轻拍着她的后背。 “你帮我找到他……他……,”沐奕言哽咽着抬起头来,充满期盼地道,“会不会他还活着?” 这么高的地方猝然掉下去,就算袁骥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还有活路,沐奕言心知肚明,却仍抱着一线希望。 沐恒衍点头道:“明天一早我就留下一队人去找,可我们不能留,要即刻出发。” 沐奕言心如刀割,袁骥为她送了性命,而她却连留下来找他的权利都没有。 外面的雨静静地下着,偶尔可以听到秋虫的呢喃声,沐奕言的哽咽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只是身上忽冷忽热,她精疲力竭地靠在沐恒衍的胸口,这一场生离死别的惊吓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沐恒衍有些担忧,不过此时将近半夜,硬要冒雨赶回到驻地,只怕沐奕言吃不消。他的手紧了紧,将沐奕言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又捂住了她冰凉的手,想要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 沐奕言终于惊醒,抗拒地挣扎了一下,想要离开他的怀抱,沐恒衍眉头紧皱,固执地一动不动:“陛下万金之躯不能有闪失,你我都是男子,不用顾忌什么礼仪。” 沐奕言无奈,只好蜷起了后背,努力想让自己的胸部离得他远一些,她忐忑不安地想,虽然她的 胸先天贫瘠,又包着裹胸布,可要是被人碰到了,总也有点异常吧? 她强作镇定地道:“不是,你抱得我喘不过气来了,很热。” 说话间,她的脸微微侧了过来,几缕青丝钻进了沐恒衍的脖子中,痒痒的;借着一点微光,沐恒衍可以看到她那小巧的鼻尖,微翕的双唇,还有那挂着泪水的睫毛…… 沐恒衍恍惚了起来,仿佛时光一下子穿越到了从前,他还是一个病殃殃的少年郎,和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瘦弱少年肩靠肩坐在御膳房的地板上,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那人恬淡而清脆的声音,让他那颗曾经愤世嫉俗的心渐渐地温柔了起来。 “你很痛吗?我帮你揉揉。” “这是我画的画,不许说我丑,我只送给你一个人,不许打开来,你回去再看。” “你别难过,我比你更惨,你还有母亲,我连母亲都没了。” …… 那一幕曾在他心里珍藏了那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是不是在那八天产生了什么幻觉,久到他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和那人重逢了……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老天爷早就把这个人带到了他面前。 他鄙夷过沐奕言,他痛恨过沐奕言,可时至今日,当他渐渐地了解了这个人,那曾经的嚣张跋扈成了至情至性,曾经的猥琐下流成了风流幽默,曾经的狡诈狠毒成了重情守信……这样的沐奕言和从前那个儿时的少年重叠了起来,直直地撞入了他的心里。他自小就冷漠独立,从来没有过这样一种强烈的感情,这让他惶恐,却让他更加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这个人。 这是什么感情?难道断袖会传染吗?他茫然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陛下,你说谎。” 沐奕言的身子颤了颤,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胸部和□,警惕地看着他。 “你……你的手跟冰块似的,怎么可能会热。”他举起沐奕言的手放在了他滚烫的脸上,寒意袭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沐奕言局促地牵了牵嘴角,把手从他脸上挪了下来。 沐恒衍沮丧了起来,在这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沐奕言对他的害怕,可能从两个人相见的第一面起,那颗害怕的种子已经埋在了她的心底,他对沐奕言所有的不屑和无状,现在统统反噬到了他的身上。 “别怕我,陛下。”他忍耐着道,语声中带着几分压抑。 沐奕言沉默了片刻道:“有件事朕一直不明白,你对朕有成见,可为什么那天要倒戈助朕?” 沐恒衍想了想说:“因为俞镛之告诉我,西北军扣下的粮饷是你从内库里挪出来的,吕泽豫每天夸夸其谈,许诺来许诺去,却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实事,两下相较,谁是真心为了大齐,我一看就明白。” “就因为这个?”沐奕言不相信地看着他。 沐恒衍盯着她的眼睛,和从前一样,那双眸子就算在黑夜中也有着动人的微光:“还有一个原因,不过陛下,臣不想说,臣想等着陛下自己发现,好吗?” 要是放在从前,沐奕言可能会挖空心思从沐恒衍的嘴中套出他的秘密,可现在,她无力再追问,只是疲惫地靠在了背后的岩石上。 无边的困倦和悲伤袭来,她的脑子有些迷迷糊糊的,却又一直半梦半醒地保持着警惕,她整个人半侧着,背朝沐恒衍,蜷成了一个虾米状,又自己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了沐恒衍的两个大拇指,固执地把它们放在了她曲起来的膝盖上。 沐恒衍不明所以,不过却很喜欢,这样握手,有种十指交缠的错觉,他一动都不动地维持着这个姿势,一股难以言表的甜蜜在心头泛滥。 沐奕言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显然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上盖着的衣衫滑落了下来。 沐恒衍犹豫了片刻,不忍心把手从她手心抽出,低下头来,咬住了衣衫的一角往前拽了拽……忽然,他的下巴划过一个柔软的所在,他有些诧异地来回蹭了两下,回味了片刻,困惑地低下头想去看得仔细些——沐奕言一下子惊跳了起来,脑袋磕在了他的下巴上。 正文 47第 47 章 这一下磕得很重,两个人都闷哼了一声,沐奕言顾不得疼痛,手脚并用爬出了石缝,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看看没什么破绽,这才定下心来。 雨已经停了,天空有些蒙蒙亮,新的一天到来了。 沐奕言沉默着走到了悬崖边,只见悬崖下深不见底,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绿色夹杂在一片灰黄的岩石中。 “陛下,时间紧急,我们该回去了。”沐恒衍低声催促道。 “刺客为什么会知道朕的行踪,还能有如此充裕的时间设伏?那些刺客到底是谁?朕想不明白。”沐奕言喃喃地道,“难道是军中有他们的内应?” 沐恒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可是,朕这次来庆渊寺是临时起意,他们怎么会知道呢?”沐奕言百思不得其解。 “臣会下令彻查,陛下就先不要伤脑筋了,”沐恒衍安慰道,“吕氏党羽、邠国、南疆,这些人都会对陛下起杀意。” 一阵刺痛传来,沐奕言几乎不敢想象,那个被深埋在她心底的名字……居然也会有刺杀她的可能性!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沐恒衍又道:“吕氏已经伏诛,可能性并不大;南疆远在千里之外,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依臣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邠国。” 沐奕言咬紧了牙关,从齿缝中吐出两个字来:“邠国!” “陛下放心,臣一定会查明真相,为袁侍卫报仇雪恨。”沐恒衍郑重地道。 沐奕言点了点头,眼中一热,差点又流出泪来,她默默地在心里念叨着:阿骥,你等着我,等我杀退那些邠国贼子,再来此处祭奠你的亡灵! 沐奕言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行军辛劳,从前她虽然不叫苦,总也会偶尔偷一下懒,而现在,她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边关;从前她总是找各种借口不肯吃药,现在再苦的药她也一饮而尽;从前有军报送到,她总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现在她听得很认真,努力地去理解那些几近枯燥和残酷的数据。 沐恒衍却有些忧心,从前他觉得这个帝王孟浪无状,恨铁不成钢,可现在沐奕言真的正经了起来,却让他十分难以适应,他明白,这是接二连三而来的打击让沐奕言失了常性。 他想安慰沐奕言,却不知从何着手,就连陪沐奕言聊天,也总是说了两句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沐奕言聊着聊着就忽然出了神,随即便会闷闷不乐起来,陷入了情绪的低潮。 平生第一次,他忽然羡慕起裴蔺的开朗,羡慕起俞镛之的善言。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沐奕言认真拜他为师,学起马技来了,一天有一半时间骑在马上,等到了梧州,沐奕言的马术已经十分娴熟了。 梧州是大齐西北部的重镇,位于罗谷江边,若阴山旁,扼守了邠国入侵大齐的要隘,左右分别和北恒郡、诏州呼应。 两国未交战时,这里是这一带最繁华的地方,而现在一路上都是逃难的百姓,好些村庄都没人了。 一到梧州境内,沐奕言便发现这里虽然看起来杂乱,但乱而有序,入了梧州城更明显,官府在城门口盘查严密,巡逻小队军纪鲜明,街上虽然人烟稀少,却没有慌乱的情景,显然人心还算安定。 梧州是西北军驻扎的要地,先锋部队早已经到达,沐恒衍紧急征用了梧州首富商定川的府邸,调用了自己的亲卫队一十八骑和剩余的御前侍卫混编,左骁营的八百兵士将这府邸围得水泄不通,进出都要凭腰牌和口令。 中军大帐设在离商府不远的地方,沐恒衍把商府的防卫布置好,刚要出门,却见沐奕言早已换了一身锦袍,精神抖擞地迎着他走了过来:“恒衍,我们先去哪里?” 沐恒衍愣了一下:“陛下你在这里歇息片刻,臣去处理军务就好,明日臣会带领西北军诸将领前来拜见陛下。” 沐奕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嘴角微微一翘,略带讥讽地道:“你的意思是朕就像个菩萨似的在这府里呆着,吃吃酒听听戏看看书就好了?” 沐恒衍的头皮一麻,不知怎的,这样的沐奕言,比从前那个孟浪的沐奕言还让他难以招架。 “臣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他沉声道,“陛下愿意以身试险来到这凶险之地,臣等西北将士已经感激涕零。” 沐奕言哂然一笑:“朕既然到了这里,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临行前,朕已经留好了诏书,吕氏既除,若是朕有个万一,小七堪当大用。” “陛下!”沐恒衍厉声道,“不可出此晦言,就算臣血溅五步,也会让陛下平安回到京城。” “恒衍,”沐奕言神情清淡,目光却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那里有一群飞鸟掠过,雁声高鸣,她的目光也随之飞扬了起来,“朕明白你的心思,但你让朕在这里躲着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血战沙场,朕为何要来这里?朕虽然不是聪明绝顶之人,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说不定朕也能替你们出出主意呢。” 这样的沐奕言让人无法拒绝,沐恒衍一败涂地。 中军大帐内,两排武将一溜儿站着,或老或少,个个都昂首挺胸,神情振奋,一见沐恒衍进来,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 “厉王殿下你可回来了。” “要是当初你不走,这北边说不定就不会是这境况了。” “厉王殿下回来了就好,有你这主心骨,咱们就不怕那些龟孙子了。” “孟将军昨天去袭营了,谁劝都不听,厉王殿下你在就好了。” …… 沐恒衍有些尴尬,他这些年来和这些将士们同甘共苦,临走时大家都依依不舍,发了好一通牢骚,他深怕这些人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立刻咳嗽了两声道:“诸位将军,这几天辛苦了,陛下亲临西北,就是来犒劳三军,诸位快快见礼!” 一群人都有点傻眼了,盯着沐恒衍的身后找了找,半天才把目光落在了沐奕言的身上,呼啦一下全都跪倒在地:“参见陛下!” 沐奕言心情激荡,金銮殿上的武将总归少了些煞气,而眼前这些将士们,一个个都是实打实用性命去拼的悍将,令人敬佩。 她上前一步,在领头的那个人那里虚扶了一把:“快快请起,将军们为了大齐浴血奋战,朕才是那个应该像将军们见礼的人才对。” 说着,她深深地朝着他们鞠了一躬,那些将士们哪里肯受,刚站起来又呼啦一下跪倒,非得又多磕了几个头。 这一阵寒暄,一盏茶的功夫就去了,沐奕言在首位坐了下来,沐恒衍站在她身旁,好些武将们都是第一次得见天颜,不免有些局促,大厅里沉默得有些尴尬。 沐恒衍让士兵抬上了沙盘,点名道:“齐将军,长话短说,把现在的战况先和陛下禀告。” 齐将军齐远山正是沐恒衍走后接管西北军事务的,他应声而出,神情肃然:“陛下,厉王殿下,邠国分为左中右三路大军,分别朝着梧州、北恒郡进发,已经夺取了四座罗谷江沿岸的城池,其中北恒郡的恒州城也已于昨日告破。左军由邠国名将吴墨佟领军,中军有明成帝袁霆祺亲自领军,右军分为两军援驰。” “恒州城也已经告破?”沐恒衍的眉头轻皱了起来。 “是,恒州城是梧州的左膀右臂,恒州城一失,梧州危矣。”齐远山神情黯然,“钱都尉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以身殉城。” “为何不去救援?”沐奕言脱口而出。 “回禀陛下,那袁霆祺早一步来到了梧州城外,围而不攻,切断了去援驰的路线,而诏州离得太远,又顾忌这邠国右军乘虚而入,所以……臣等无能,请陛下责罚。”齐远山沉声道。 沐奕言有些尴尬,清咳了一声道:“朕只是……” 沐恒衍漠然接过话茬:“陛下说的是,齐将军,大敌当前,就不责罚你们了,还望你们戴罪立功,奋勇杀敌。” “是!”齐远山应声道,“多谢陛下恩典。” “孟将军,你昨日去袭营了,战况如何?”沐恒衍瞟了旁边的一个络腮胡子道。 孟将军出列,一脸的羞惭:“厉王殿下,你责罚卑职吧,卑职丢了西北军的脸。” 沐恒衍没问两句便弄清楚了,邠国大军围城,齐远山深怕梧州城有失,拒不出战死守,那孟将军也算得上是西北军的老资历了,心中不服,昨天终于憋不住了,偷偷带着手下从南门出发,从若阴山抄小道绕到了邠国大军的后营,准备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挫挫他们的威风。 这老孟带的兵向来在西北军中以彪悍著称,快进快出,骑术、箭术都首屈一指,却哪里想到,那邠国早有防备,只乱了片刻,便有一队兵马杀出,死死地咬住了老孟的队伍,骑术箭术都比他的人高出了一个段数,直追得他们丢盔弃甲,死伤过半,要不是城中派出援兵,只怕连老孟自己也要被俘。 “追我们的是邠国最厉害的黑甲军,据说是那个皇帝亲自训练的,他们配备的都是北苑马,速度和爆发力都比我们的强,箭术精准,训练有素,我们杀了几个回合,一看不对便撤离,哪知道被他们追了个马头马尾……”老孟长叹了一声,神情萎靡。 沐奕言心中一动,看向沐恒衍,脱口而出:“用连发弩!和他们抢速度!” “连发弩?”沐恒衍思忖了片刻,“臣听裴蔺提到过这个,他当时很得意,说是要为禁军配备这东西,不过后来就没动静了,想必兵部还没来得及大批量生产。” 沐奕言狡黠地一笑:“朕有法子。” 正文 48第 48 章 裴蔺走后,连发弩大规模生产的事宜便暂时搁置,只是把图纸和工匠都移交给了兵部尚书于之龙。 沐奕言那时候心痒难耐,一直幻想着羽林军能率先配备上这连发弩,到时候出去遛一遛,要多帅有多帅;又幻想着裴蔺回来以后给他一份惊喜,便硬生生又从私库里省下了一些银子,让于之龙打制了五六百套连发弩和配套的箭矢。 虽然最后的成品图纸丢了,可那些工匠还在,凭着从前的经验,大军出发前,这些机弩刚刚制成,送到了沐奕言面前。 沐奕言既然要御驾亲征,这些连发弩自然都配给了左骁营,左骁营的将士们热闹了两天,不过他们崇尚的是武技和箭术,平时这连发弩也没什么用武之地,等沐奕言的新鲜劲一过,便都收入行囊中了。 这回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沐奕言十分振奋,回去就把左骁营的连发弩都收了上来,交给了沐恒衍。 一连几天,沐恒衍都十分忙碌,他不仅要熟悉战况,了解邠国的将领和实力,还需协调各路军马,和临近的几个城池联合纵横,沐奕言有时候跟着他去中军大帐听听军情,有时候则领着左骁营的将士在梧州城中巡视。 只是沐恒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除了左骁营和御前侍卫轮流护卫沐奕言意外,他的亲卫队也贴身保护着沐奕言,以至于沐奕言一出去,身旁前呼后拥最起码有近百人,甚是无趣。 梧州城内街道上行走的人不多,店铺倒都还开着,只是生意清淡,沐奕言走了一路,忽然在一家看起来挺大的杂货铺前停住了脚步。 一个伙计靠在门旁,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一见沐奕言这一大群人,挤出了一个笑脸道:“这位公子想要什么?小店太小了,可能没有你要的东西。” 沐奕言顺手从他的放在门口的箩筐货架上捞起了一个纸筒状的东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伙计见她说话和蔼,应了一声道:“这是爆竹,这该死的邠国人真会挑时候啊,以往这方圆几十里周边各个州郡的人都到咱们梧州来采办各种年货,咱们老板备了一年的货,这下全砸在手里了。” “爆竹?就只有这种吗?还有其他的吗?”沐奕言的精神一振,看来这个时候已经有火药了。 “没有了,就是过年的时候图个喜庆,听个响声,以前都是用竹筒做的,容易炸了,现在都是用纸筒做了,大大小小都有,还有连响的,公子你要吗?” 沐奕言的脑中闪过了一些什么,握着爆竹思忖了片刻道:“好,你替我拿一筐这样的,说不定战场上可以有用。” 这可真是白捡来的生意,伙计打起精神往后堂去了,不一会儿便捧出来一箱,足足有百来个,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跟了出来,拱手道:“这位公子,听伙计说,这爆竹要用到战场上,小人愚钝,不知道怎么用?用在哪里?” 沐奕言心里没把握,只是含糊地道:“我想先去试试,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多少铜板?” 那老板摇头道:“公子先拿去用,守城打仗要用,我分文不收,只盼我们大齐军尽早赶走那些贼子,好让我们太太平平过日子。” 沐奕言定睛看了看那个老板,只见他约莫三十多岁,一身蓝衫,虽然收拾得还算得体,可神情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神也有些呆滞。她同情地看了看这满屋子的货物,叹息着道:“老板贵姓?战事一开,赔本了就赔本吧,留得性命在最要紧,这刀枪无眼,为何不先退出梧州城,去亲戚那里避一避?” “免贵姓曹,”那老板的神情凄然,“我祖祖辈辈都在梧州这片,投亲能去哪里?在北恒郡的舅舅已经全家遭了难,城破、国破,哪有还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与其猪狗不如地逃难,还不如留在此处和我们大齐军同仇敌忾,死了便死了吧,不过,死了也要杀几个邠国人做个垫背!” “对!要是他们攻进来,咱们这整一条街上的都说好了,拿菜刀也要杀几个做垫背。”那个伙计梗着脖子应和着。 “再说了,厉王回来了,陛下亲临梧州了,我们一定不会输!”曹老板满怀期盼地道。 “好!”沐奕言的胸口一热,“有你们这样的子民,大齐先祖在天有灵,必会庇佑这梧州城固若金汤!” 正说着,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厮杀声随后传来,那曹老板的脸色一变道:“糟糕,邠国又开始攻城了!” 沐奕言登上城墙的时候,攻城战已经开始了,空气中飘着浓郁的血腥味道,不时有受伤的士兵从城墙上被抬下来,哀嚎声、叱骂声、喊杀声直钻耳膜,这个时候,没人来顾及什么九五之尊,这些杀红了眼的将士眼中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把邠国大军阻截在这城墙之外。 沐奕言有些晕眩,和普通的女子一样,她平时看到别人杀个鸡都要捂住眼睛,何况是这血淋淋活生生的战场,人的性命在这里犹如草芥。 沐恒衍就在城墙的最高处,沐奕言一眼便看到了,三步并作两步到了他身后,着急地道:“恒衍,怎么样?” 沐恒衍有些意外,沉声道:“陛下怎么来了,此处危险!” “朕为什么不能来?”沐奕言握紧了拳头,勉强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一点,“朕担心你,担心这些将士们!” 沐恒衍怔了一下,忽然不吭声了,转头看向了城墙外。 沐奕言得寸进尺,厚着脸皮蹭到了沐恒衍的身旁,一起朝着下面看了过去,不看还不打紧,这一看,她的小腿有些打颤,城墙原本就高,一群群的人沿着云梯往上爬,不时有人从云梯上惨叫着掉下去,也不时有云梯翻到,一连串的人倒了下去,饶是如此,那邠国的人马没有半分退缩,十分彪悍,进攻有序,战况惨烈。 “陛下你看,那里就是邠国国君的幡龙旗,袁霆祺这厮以武为尊,他在哪里这旗就在哪里,想必今天是他亲自指挥。”沐恒衍指向远处,脸色凝重。 沐奕言极目远眺,只见那高高飘扬的幡龙旗下,黑压压的数万名军队在激昂的鼓声中静静观战,严阵以待,而在最中央,有整整齐齐的一圈黑色甲军众星捧月般地围着一个人,想来就是那成明帝袁霆祺。 两下相较,沐奕言这里终究少了些许威风,她有些沮丧。 沐恒衍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几分笑意:“不过这种武夫和蛮夫,我们大齐的陛下可不放在眼里,今天注定要让他碰一鼻子灰。” 沐奕言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哄朕开心?” “陛下你看!”沐恒衍的眼睛骤然亮了,他不由自主地凑近了沐奕言,抓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住了,“大齐袭营的队伍到了!” 沐奕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邠国军的尾部忽然有一队暗红色的队伍杀入,约莫七八百人,所到之处,摧枯拉朽,邠国军一下子好像割韭菜似的倒下了一大片。 那队伍一击得手,并不停留,从斜刺里穿出,直奔空旷之地而去。 就像老孟说的那样,邠国军反应的确迅速,不到片刻便组织起了有效的反攻,一队黑甲兵紧咬着大齐兵便追了上来,一红一黑两队人马好像一条长龙,在空旷处飞舞了起来。 沐奕言看得惊心动魄,反抓住了沐恒衍的手,着急地道:“恒衍,快派人去接应啊!怎么办,他们追上来了!” “就怕他们不来追。”沐恒衍冷哼一声,“陛下你瞧好了!” 果不其然,大齐军的队形一变,在疾驰中分别朝两遍散开,分为两人一组,后面的黑家军正要弯弓搭箭,忽然却一个个突兀地倒了下来,暗红色的大齐军齐声大喝,回身猛攻,顿时把那些残兵败卒杀了个片甲不留。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数十丈之隔的邠国军猝不及防,隔得老远都能看到他们的队伍中躁动了起来,而那一队暗红色干净利落地收拾完了黑甲兵,趁着邠国大军还没回过神来,急速地穿插到了攻城队伍前。 “连发弩!朕的连发弩!”沐奕言终于看清了,不禁又惊又喜,双手不能自抑抓住了沐恒衍的肩膀大叫了起来。 沐恒衍的语声中也带着压抑不住的振奋,要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真恨不得能抱住沐奕言庆贺一下:“是,陛下的连发弩真是天赐神器!天佑我大齐!” 一旁的侍卫和将士们都跟着高喊了起来:“天赐神器,天佑大齐!” 顿时,城墙上欢呼阵阵,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回荡在旷野中,攻城的士兵被前后夹击,溃不成军,不到片刻,擂鼓声大作,城门一开,那奇袭的大齐兵回到了城内。 沐奕言站在城墙上,看着前面的邠国军一阵混乱,忍不住跃跃欲试道:“我们为何不派出大军趁胜追击?” 沐恒衍摇了摇头:“邠国元气未伤,不宜追击,此战是为了立威,鼓舞我军士气,连发弩只能奇袭,真正的大战,仅靠这几把连发弩是不够的。” 沐奕言有些泄气,看着前方,邠国大军骚动已过,军容重新整齐了起来,呐喊声阵阵,一下子盖过了大齐军的高喊声。 沐奕言恨得牙痒痒的,冲着那幡龙旗的方向比了一个中指:“等着,等朕再弄个神器来,一炮打到你的老巢!” 话音刚落,只见邠国阵营中拍马跑出了一队人来,片刻之间就到了离城墙不远的地方,为首的一名黑衣人弯弓搭箭,力灌千均,一支箭几乎是夹着雷霆之势便朝着城墙上的沐奕言直奔而来! “大齐乌龟,不敢出战!”那一队人嗓门奇大,铿锵有声。 沐奕言的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想逃,可这大庭广众之下,大齐的君王若是被这一支箭吓得屁滚尿流,这岂不是太丢大齐的脸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身旁的沐恒衍取弓、搭箭一气呵成,那支金箭犹如一道闪电破空而出,后发先至,“铮”的一声将来箭阻截在半空,箭尖相遇,火星四溅。 “尔等听着,多行不义必自毙,暂且寄着尔等的项上人头,等我主来取!” 沐恒衍的声音冷肃,站在城墙上一手挽弓,一手举起沐奕言的手臂,大齐兵怔了片刻,齐声欢呼了起来,响彻云霄。 一阵血往上冲,沐奕言整个人都滚烫了起来,和沐恒衍紧紧交握的双手中渗出汗来,她偷眼朝着身旁看去,沐恒衍的脸正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光芒万丈,豪气冲天,令人目眩,她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正文 49第 49 章 这一战,禁军骁骑营五百人仅伤十五人,亡二人,歼灭了邠国最为得意的黑甲军近五百人,虽然只是小胜,却大大挫了邠国军的威风,涨了大齐军的志气。 一时之间,整座梧州城都振奋了起来,沐奕言的形象顿时从文弱转化成高大,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绘声绘色地描绘着那把神奇的连发弩,沐奕言被传成了真正的紫微星下凡,必能庇佑大齐力拒强敌,国泰民安。 而此时此刻,这位传说中的紫微星正窝在商府的后院,折腾着她的那些爆竹。 古代火炮的原理十分简单,只要有火药、弹珠、炮筒就可以制成,她用了一些小石子做了实验,爆竹中的火药可以支持那种快速点燃后加热推射的原理,可是,要有大的杀伤力,必须要有那种大的炮筒和弹珠,短时间之内,她不可能去用生铁铸成炮筒,可到哪里去找代替品呢? “竹筒吗?竹筒太小了,还有什么天生的圆筒可以用得上呢?”沐奕言眉头轻蹙,一下下地在院子里转着圈,连沐恒衍进来了都没看到,差点一头撞了上去。 “陛下想什么这么出神?”沐恒衍一把扶住了她。 沐奕言这才看到他,苦恼地说:“恒衍,战事这样胶着不是办法啊,这粮草军需要源源不断地运过来,以大齐的财力,只怕支撑不了多久。” 朝中每日都有快马送来消息,虽然俞镛之和凌卫剑没提银子的事情,但沐奕言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那两个人的压力。 “陛下不可心急,邠国乃是强敌,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沐恒衍的神情冷峻,“两军对阵,最怕的就是焦躁之心。”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丢失的那些城池还能不能收回来?”沐奕言失神地道,那个满面悲凉的杂货铺老板在她脑海中一掠而过,在这边关,还有多少百姓受着这家破人亡的战乱之苦? “臣在等一个契机,”沐恒衍顺手折了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划了起来,“陛下你看,邠国的中军和左军一路势如破竹,但右军不知道为何一直按兵不动,据探马来报,右军现在驻扎在北恒郡的北恒城,由邠国秦王率领,秦王是那袁霆祺的同胞兄弟,素来深受器重,作战勇猛,带兵有方,照理说不可能会这样留在后方,此间必有蹊跷,臣想着是不是从这里着手看看……” “你想用反间计?”沐奕言恍然大悟。 “是,能挑拨最好,再不济也要把水弄混,若是能有一场大胜,想必他们的矛盾会激化,到时候我们便可有机可乘了。只是要大胜,谈何容易啊。”沐恒衍的眉头紧皱,想来这个问题困扰他很久了。 沐奕言想了想,把他拽到了院子里的那堆爆竹中:“你说,要是能把很多爆竹扔到城外那一群邠国大军中间,会有什么结果?” 沐恒衍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含着几分笑意,忽然抬起手来,朝着她脸上摸去。 沐奕言猝不及防,被摸了了个正着,整个人都僵住了。 “陛下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调皮,脸上都黑了,放爆竹的时候弄脏的吧?”沐恒衍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语声低沉而有磁性,沐奕言不仅恍惚了起来,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曾这样在她耳边低言絮语,就曾这样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污迹。 “不……不是……”她狼狈地后退了一步,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朕在做正事呢。” 沐恒衍的脸一沉,固执地抓着沐奕言的肩膀,抬起袖来,仔细地擦拭着她鼻尖上的焦黑,半晌才松开了手,满意地道:“好了,陛下。” 沐奕言的脸都红了起来,佯作淡然地道:“脏点怕什么,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沐奕言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目光让沐奕言心里有些发怵,赶紧走到她那堆爆竹旁边继续她刚才的话题:“你说要是朕把很多很多的爆竹扔进那邠国大军中间炸了膛,会不会有惊人的效果?” “这倒可行,邠国骑兵占了很大一部分,到时候马一惊,只怕那些将领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控制局面,”沐恒衍也来了兴趣,“不过,相隔这么远,就算天生神力也扔不去过,速度更是不够,半空中就爆了。” “朕有法子扔过去,”沐奕言指着地上倒出来的一些黑灰色的火药,大概讲解了一下原理,“可是,这火器威力过大,朕一时找不到装它们的东西。” 沐恒衍思忖了片刻道:“竹筒?” “太小了,这么点粗,射过去的炮弹威力不够,而且容易炸膛。”沐奕言摇了摇头。 沐恒衍扬了扬眉道:“陛下可能不知道,这里靠近若阴山,若阴山盛产一种巨竹,足足有近一尺粗。”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按照沐奕言的思路,几名军中工匠聚集在一起做了试验,一支最古老最粗劣的竹筒炮新鲜出炉,装填完火药点燃引线后,那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里面的石块足足射出有五六百米远,碎石四溅。 沐恒衍一声令下,若阴山上的巨竹被砍下来近百根,全都砍成不到一丈的长度做成竹筒,又把全城所有的炮仗都收集了起来,最令人振奋的是,梧州城南刚好有一家专做爆竹的作坊,里面库存了好些火药,原本准备做了爆竹过年贩卖的。 竹筒毕竟不比铁筒牢固,试验了几次后便出现了裂缝,要是炸膛了便伤了自己人,甚是头疼,于是竹筒上被预先箍上了好几圈铁丝,底部包了铁皮,大大增强了寿命。 沐奕言又在炮弹上大作文章,除了普通的石弹,还有爆竹弹、铁珠弹,还测试了炮弹在空中的飞行时间,计算出了相应的引线长度,让炮弹到地上后再次爆炸,杀伤力又提高了一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近百门竹筒炮连夜在城墙上架起,盖上了树叶做伪装,就等着邠国军大规模前来攻城了。 只可惜这两天邠国却一直只是数千人马在城外叫骂,为首的那个看起来脾气暴躁,来来回回地在城墙外策马狂奔,神态嚣张之极,看得沐奕言都恨不得冲下去揍他一顿。 只有沐恒衍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直等他叫骂了两天之后,才派了老孟出去应战,两个脾气一样暴躁的人短兵相接,打了个难解难分,只是最后两军对接时,老孟才一路败走,被城中兵士接应了回来。 沐奕言看了觉得奇怪:“你就这么有把握?明天他们真的会来攻城吗?” “是,我们已经坚守不出近半个月,今日骤然出战,城中却没有击鼓呼应,说明城中人心浮动。”沐恒衍缓缓地道,目不转睛地看着城墙外的那队人马缓缓地退去。 “王爷,你可猜得真准,”老孟喜滋滋地冲了上来,还没来得及擦去身上的血渍,“那厮果然套我的话,问我的兵怎么不使那连发弩。” “你怎么答的?”沐恒衍问道。 “照王爷吩咐的,我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咱们哪有这福气,都给王爷的亲兵配上了。”老孟笑得很是开怀,“这厮八成马上回去向他们的皇帝禀告了。” 沐恒衍脸色一肃,声音沉稳有力:“传令都尉以上将官,都到中军大帐前听令!” 果不其然,翌日凌晨,沐奕言还没从睡梦中清醒,便听到北门传来了击鼓声,她匆匆穿好衣衫便要往外赶,却被张勇拦在了门口。 “陛下,厉王殿下吩咐了,今日万万不能让你去观战,我等和左骁营士兵都需严阵以待,若万一有什么不测,陛下需即刻撤离前往诏州。” “让开!你想造反了不成!”沐奕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张勇硬着头皮挡在她面前:“陛下你不要为难卑职……” 沐奕言一探手,一下子抽出了张勇身上的宝剑,用力往旁边一挥,那宝剑锋利,刺入了大门门缝中,嗡嗡作响。她厉声道:“朕是天子,有天神庇佑,要为朕的子民助威,都让开,出了事情自有朕担着!” 骤然之间,几声巨响传来,大地都震颤了起来,沐奕言紧走几步,只见北门的方向有黑烟升起,她激动地不能自已,喃喃地叫道:“竹筒炮,朕的竹筒炮!” 她一路飞奔朝着北门而去,张勇和一群侍卫在她身后紧追,被她吓得魂飞魄散,这城中现在各营士兵调集出击,兵荒马乱的,再加上那轰隆隆的炮响声,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他们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北门她不知道来过几次了,驾轻就熟,不到片刻就登上了城墙,竹筒炮一溜儿排开,一共四个炮手相互配合,三门炮为一组,填装、点燃、发射,射出两发后换炮,以免炮筒过热炸裂;城墙外原本队列整齐的邠国军此时乱成一团,战马受惊,死伤无数。 沐奕言看得热血沸腾,四下一看,沐恒衍正在不远处的高台上观战,她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两下往前走去,伸手压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勉强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太过得意骄傲:“恒衍……朕又立了大功……这下你总不能老是瞧不起……” 话音未落,她的瞳孔骤然一缩,不假思索地朝着沐恒衍飞扑了过去,顿时,城墙上一声巨响,一个竹筒炮炸膛了! 气浪不大,却也炸得她一阵晕眩,两个人在地上翻滚着,竹屑、碎石飞舞,擦着沐奕言的手臂而过。 “陛下……”沐恒衍就势一滚,在城墙的另一头止住了去势,急促地喘息着,“陛下你的手受伤了……” 沐奕言浑然未觉,刚才那一瞬间简直让她的魂都没了,她急切地在沐恒衍的身上摸了两下,没发现什么伤口,这才放下心来,本能地调戏起沐恒衍来。因为余悸未消,她这调戏舌头还没撸平有些打结:“恒衍,朕……朕的救命之恩,你该怎么报……报答啊?” 沐恒衍的整个人都被她压着,他定定地看着她,那张清秀的脸上笑意融融,眸中光芒点点,令人迷恋……耳边是炮火轰鸣,厮杀声声,他恍惚了片刻,缓缓地从口中吐出了四个字:“以身相许。” 沐奕言晕了僵了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刚想说话,嘴上一热,沐恒衍将唇印在了她的唇瓣上。 正文 50第 50 章 沐奕言落荒而逃,连她的竹筒炮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么多年来,她的身边停停走走,有过无数个青年才俊,她幻想过俞镛之对她情根深种,她幻想过裴蔺非她不娶,她甚至幻想过袁骥带着她远走天涯……可她从来都没敢在脑中起过沐恒衍的半点心思,那个漠然的厉王殿下,那个冷酷的西北军主帅,就好像一座俊美的阿波罗神祗,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可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沐恒衍他忽然着魔了吗? 她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转,那颗砰砰乱跳的心好像要从胸口蹦出来,整个人手脚发软,呼吸都有点困难了起来。 “难道那天在曹山被他发现了破绽,来试探我了?” “一定是我的幻觉,对,幻觉。” “赶紧睡一觉,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 她自言自语絮叨了片刻,真的和衣躺在了床上,想要催眠自己,可是,把整个人捂在锦被中好一会儿,都快憋得喘不过气来了,却仍是半点睡意皆无。 那美好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肌肤上,那温热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翼间,那炙热的眼神仿佛还落在她的眼前……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轻抚了两下,忽然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洪宝的声音哆哆嗦嗦地响了起来:“陛下!陛下大喜!陛下,邠国军大败!” 沐奕言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一头撞在了栏杆上,捂着脑袋出了屋门:“什么?快再说一遍!” 洪宝还没来得及答话,一个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我军三面夹击,邠国军大败,退守北恒城。” 沐奕言的脑袋一炸,僵着脖子转过去一看,沐恒衍正站在廊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好……打得好……”沐奕言干巴巴地道,“大家都辛苦了,快去好好休息一下。” 沐恒衍却只是象木桩似的杵在那里,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陛下,臣还有军机要事禀告。” 沐奕言硬着头皮道:“朕今日有些乏了,不如明日……” 沐恒衍却毫不退让:“军情瞬息变化,还要劳烦陛下。” 沐奕言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偏厅走去,嘴里嘟囔着:“你什么时候想到要问朕军机要事了,不都是你一个人做主的……” 她前脚刚进偏厅,便听到“哐”的一声,跟在她身后的沐恒衍便将门合上了,她又慌又乱,色厉内荏地道:“大胆,厉王你这是要干什么?” 沐恒衍冷冷地看着她:“陛下这是怕了?那不如让羽林军把我拖下去砍了就是。” “你——”沐奕言恼羞成怒,呼哧呼哧地喘息了两下,悻然道,“好,有什么事快说吧。” “陛下刚才为什么忽然走了?”沐恒衍一步步地走近,那张脸一点点地在她眼前放大。 沐奕言一步步地后退,一直退到了身后的案几边上,退无可退,那男性的气息毫无顾忌地直扑过来,她的脸一点点地红了起来,强自镇定道:“朕……朕忽然发现……府里有事……” “陛下在说谎,臣刚才亲了陛下,陛下难道没什么话要和臣说吗?”沐恒衍逼视着沐奕言,他原本就比她高了一个半头,这样看起来更是盛气凌人。 沐奕言的腿一软,差点跌倒,只好扶住了案几:“你冲撞了圣驾,念在你军功卓著,朕就不追究了,以后……” 沐恒衍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冷肃:“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陛下认为臣冲撞了圣驾,臣愿意受罚,是要砍脑袋还是打军棍?” “你……你疯了!”沐奕言气急败坏地一拍桌子,“这都是意外,意外行了吧?朕都不在意了,你就别一直提了!” 沐恒衍沉默了片刻,忽然毫无预警地俯□来,搂住了沐奕言的肩膀,双唇准确地落在她的柔软上,他的吻霸道任性,一下子便含住了她的唇瓣,用力地吸吮了片刻,这才留恋地退了出去。 “陛下,那不是意外,臣想这样做很久了,还想一直这样做很久。”沐恒衍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火热,声音居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沐奕言整个人都傻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嘴,怒道:“厉王,朕是个男的,这样是颠倒伦常,违背天理的!你赶紧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沐恒衍的眼中掠过一丝失望,漠然站在原地,那股很久不见的萧杀和冷酷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那俞镛之和裴蔺呢?”他冷冷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不……不是这样的……我和他们……是……”沐奕言的鼻尖冒汗,“清白”这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一个转,实在是没脸出口,她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和他们俩那若有似无的暧昧。 “是我不够好吗?”他的声音居然呆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 骤然之间,沐奕言心生不忍,那个一见惊艳的身影,那个俨如天神的战将,那个在她最伤心最狼狈的时候给她温暖的男人,她怎么忍心让他伤心难过? “不是……”她绞尽脑汁搜刮着仅存不多的语言,“你很好,我也很喜欢很敬佩你,可你要明白,这种喜欢和你要的喜欢并不一样,总有一天,你会碰到一个女子,真正地喜欢上她,想和她牵手共度余生;而你看朕,朕既不聪明也不漂亮,脾气又怪,听说还很风流得要命,更何况两个男人在一起断袖,那是没有前途的,过不了多久就散了……” 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说着说着,连她自己都佩服起自己来,居然能说出这么多大道理。 只是主角却并不捧场,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她,等她说得口干舌燥,才忽然蹦出一句话来:“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名堂。” “你……你这块臭石头!”沐奕言跺了跺脚,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现在的她在沐恒衍跟前,已经没了从前的那份小心翼翼。 “是女的就可以在一起了吗?”沐恒衍的目光深邃,眼里闪动着她看不懂的光芒。 沐奕言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强笑道:“是啊,你要是喜欢上一个女的,朕就为你做主赐婚……” “好,”沐恒衍截住了她的话头,“我等着就是。” 沐奕言隐隐有些不安,可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言行,没觉着有什么破绽,于是便光风霁月般地大度一笑:“恒衍放心,你这般人品,没有一个女子能抵挡得了,包在朕身上。” “君无戏言?”沐恒衍扬了扬眉,伸出手来,挑衅地看着她。 不知怎的,沐奕言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太舒服了起来,可她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示弱,抬起手来“啪”的一声,两个人击掌为誓:“君无戏言!” 这事勉强算是解决了,沐奕言刚刚舒了一口气,却见沐恒衍迅雷不及掩耳,在她的颊边落下一吻,神情自若地道:“那女子还未出现,陛下还是我心爱之人。” ,却见沐恒衍迅雷不及掩耳,在她的颊边落下一吻,神情自若地道:“那女子还未出现,陛下还是我心爱之人。” 沐奕言羞愤地一擦脸颊:“大胆!” 沐恒衍的脸色一肃:“臣有紧急军情禀告,陛下,梧州大捷,那袁霆祺退守北恒城,我军乘胜追击,歼敌一万有余,兵器辎重无数,臣整军待命,请陛下下令攻打北恒城……” 两国大战,大齐一直被邠国压着打而无还手之力,这次终于扬眉吐气,全梧州城都喜气洋洋,一些逃难在附近的百姓听到胜报,一个个都扶老携幼地回来了,城中的老百姓送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到军营,而商府门口,每日都有稀奇古怪的东西堆着,托值守的侍卫大哥给沐奕言送去。 “大米……馕饼……腊肠……怎么还有香囊!”沐奕言蹲在地上和洪宝一起翻看着百姓们送来的礼物,不由得□□了一声,扶住了额头。 “城里的百姓都传陛下是真正的紫微星下凡,奴才听说还有人专程到门外磕头,求陛下保佑全家安康的。”洪宝喜滋滋地说,“这香囊肯定是有女子相中了陛下,求爱来了。” 沐奕言好像被火烫到了一样,把它放回了原处,呆了片刻,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摸腰间,那个七夕节的香囊还挂在她的腰间。 她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有些恍惚了起来:那个阳光帅气的青年在空中缓缓地绽开笑容,冲着她伸出手来…… 她打了一个寒颤,手中一紧,几乎就想把那香囊扯下来,可是,到了最后,那手指发抖,香囊却依然纹丝不动,她……还是拽不下手。 正恍惚着,张勇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高兴地道:“陛下,京中来包裹了!” 自从袁骥出事以后,张勇就成了侍卫队队长,他的武艺虽然略逊于袁骥,但为人仔细谨慎,也不像袁骥那样桀骜,在侍卫中人缘不错。 沐奕言怔了一下,梧州和京城正常的书信往来基本是两天一封,偶尔夹杂着一些俞镛之写给她的私信,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却成了沐奕言的精神慰藉,她倒没想过,俞镛之还会私底下给她寄来什么包裹。 包裹包得很严实,方方正正的,沐奕言钻进了自己的书房,把门一关,小心翼翼地拆开来一看,居然是一本书! 书上散发着油墨清香,正是她惦念了好久的《江湖群英录》第二册,她如获至宝地翻了开来,果然,首页上几行隽秀雅致的字迹: 君之吾所系,卿之吾所忆。 所托之事将毕,盼不日与君重晤。 她的心怦怦乱跳了起来,算起来,和俞镛之已经将近两个月未见了,自从她荣登帝位以来,两个人几乎是日日相见,从来没有分离那么久过,刹那间,无尽的思念涌上心头,她抓着话本的手都有些颤抖了起来。 要是……要是这世上没有分离,那该有多好!裴蔺不会变心,袁骥不会离开,俞镛之也一直陪在身旁,就连沐恒衍,她也想天天看到…… 她的眼中忽然便涌出泪来:阿骥……阿骥你在哪里?如果你还活着,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来找我?如果你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你让我怎么接受? 正文 51第 51 章 一个下午沐奕言都心神不宁,从前一想起袁骥,她可以去中军大帐,去听军情,去看沐恒衍,这样就会冲淡了那份痛苦和思念,可是,自从那天的一吻之后,沐恒衍在人前冷肃依旧,可两个人独处时总会忽然冷着脸亲吻她一下。 她抵不过他的速度和力气,十有□□都被他偷袭成功,她也怒斥了他好几回,可沐恒衍总是沉着一张脸回望着她,眼中不知道是委曲还是伤心,好像她是个实打实的负心汉,让她无来由地就心虚了起来。 她只好想方设法躲着沐恒衍,偷偷谴洪宝查探沐恒衍的行踪通风报信,用膳不是早了便是晚了,院子里也不去了,军营更是能省就省,每天就窝在书房里看书。 那本《江湖群英录》的确好看,她一口气看到结尾,又被卡在了关键的地方,不由得恨得牙痒痒的:俞镛之啊俞镛之,你不会把几册都买齐了送过来吗?这样吊我胃口可真不够大丈夫的! 无事可做,她便翻出了沐恒衍送的炭笔,前世她在孤儿院时没什么消遣,跟着一个义工学过简笔画,后来便一直当成了闲暇时的一种兴趣,很多漫画里的形象都信手拈来,画得很是传神。 她刚随手涂完了一个兔斯基的四格头像,门被推开了,沐恒衍大步走了进来。 沐奕言无力地倒在椅背上□□了一声:“你怎么不通报就进来了?洪宝呢?难道他被你拎去关军营里了?” 沐恒衍走到她身旁,漠然道:“陛下亲口说的,行军在外,没什么虚礼,臣都和陛下同食共寝了,也不在乎多被参这一条。” 沐奕言语塞,的确,刚到梧州时她嫌一个人住太闷,非得让沐恒衍陪着她住在商府,用膳都是一起用的。 “那也不是共寝,你这么说别人会误会的!”沐奕言恼火地道。 “别人怎么想干我何事?”沐恒衍瞟了她一眼,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冷冷地道,“难道陛下在担忧俞大人误会你?” “我……你脑子里都想的是什么!”沐奕言气急败坏地道。 沐恒衍没理她,从案几上拿起了那幅画,瞟了两眼,脸上的表情渐渐温柔了起来。 沐恒衍的五官是冷峻型的,平时一个眼神扫过去,他手下的那些兵连吭都不敢吭一声,而此时此刻,却让人有了一种铁汉柔肠的感觉。沐奕言的心忍不住又扑通扑通地乱跳了起来。 “朕乱涂的,你别看了。”沐奕言伸手想去夺。 沐恒衍把画高高地举了起来,任凭沐奕言跳着脚也拿不到,眼看着就要撞到他怀里,沐奕言只好扶住了桌子,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陛下,你有没有想起些什么?”沐恒衍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沐奕言有些茫然:“什么?他们以前说你喜欢收集一种奇怪的画,难道就是这种?” 沐恒衍凝视着她,忍耐着心中的焦躁,低声道:“陛下,臣都快等不及了,这两天臣就要去攻打北恒城,等臣平安回来,臣想给陛下看样东西。” “为什么现在不让朕看?你怎么也像俞爱卿一样吊朕的胃口?”沐奕言不悦地道。 沐恒衍不吭声了,脸色有些黯淡了下来。 沐奕言的心一软,心里劝慰自己:好了好了,顺着他一点,这两天要打大仗,不能让他心情不好,出了事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终于放柔了语调:“恒衍,不管是什么,朕都喜欢看,只要你平安归来就好。” 这么多天以来,两个人终于一起用了一次和谐甜蜜的午膳,午膳过后,沐恒衍要去中军大帐,沐奕言午憩了片刻,醒来无事可做,便招呼了张勇,领着一群人前呼后拥地出了后门去透气。 拐过两个转角,沐奕言便看到前面有一队兵士,一眼看不到队首,想必是被临时调集去攻打北恒城的。 她忍不住紧走了几步,和旁边一个队正模样的人边走边聊了起来:“兄弟,你们一路小心,我们都等着你们凯旋呢。” “多谢多谢,这位兄台看来是读书人啊,赶紧回府呆着去,这兵荒马乱的。”那队正笑着答道。 “你们是哪位将军旗下的?”沐奕言好奇地问道。 “杜世仁将军旗下飞骑营。”那人一挺胸,很是骄傲地答道。 沐奕言的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眼中一热:“我知道你们,你们以前是不是有个叫袁骥的校尉?” 那人挠了挠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公子你幸好问的是小人,旁的人还真不一定知道,袁校尉一年多前就走了,听说是被调到京城去了。” “是,他在你们营里还有好友吗?”沐奕言期盼地看着他,袁骥虽然不在了,但若是能多了解一些他从前的事情,对她也算个慰藉。 “袁校尉这人很是孤僻,除了练兵,平日里不爱和人来往。”那人摇头道。 沐奕言愣了一下,袁骥虽然桀骜不驯,但和几个谈得来的下属和同僚都相处得不错,看得出来是个爽朗大方的人,怎么会是性格孤僻? “其实袁校尉这人倒是不坏,就是心眼很小,好几个他的手下被提拔了,他就再也不理人了,其实这又何必呢?多个人多条路,公子你说对不对?”那人倒是挺能唠嗑的。 沐奕言越听越糊涂了:这个人说的是她认识的那个袁骥吗? 尖啸声传来,行军的队伍一变,立刻往前小跑了起来,那人冲着她挥了挥手,跑到前面去了。 沐奕言呆在原地看着队伍渐行渐远,心情郁闷了起来,半晌才闷闷不乐地道:“走,我听说梧州有个南马老墙门,那里的杂耍和板书很热闹。” 张勇乐了:“公子,兵荒马乱的,人都跑光了,还有什么热闹可看?” 沐奕言想了想道:“那要不就去大同巷,阿骥从前就住在那里,我想去瞧瞧。” 大同巷离商府有段距离,位于城北的一个偏僻小巷里,巷口的确有一个摊子,卖的是馄饨和面条,一老一小坐在旁边,一见到沐奕言这一行人,那摊主眼睛都亮了,热情地招呼着:“这位公子,正宗的梧州小吃,味道一等一的好,还有馄饨,大伙忙了一天了都累了,犒劳一下手下吧。” 沐奕言刚想坐下来,张勇低声道:“公子,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少吃为妙。” 沐奕言瞪了他一眼,悻然道:“好好好,不吃就不吃,给大叔几个铜板。” 张勇刚从怀里掏出铜板,摊主身旁坐着的一个小孩便扑上来抢了铜板便逃,不到片刻便钻入巷子不见了人影。 摊主气的大叫了起来:“你这死孩子!就知道偷买零嘴!你等着我回家抽烂你的屁股!” 沐奕言怅然看着那孩子的背影,其实,她真想有这么一个父亲一个长辈可以管着她骂着她,只可惜,她从来没有这样的福气。 “大叔,你知道这巷子里有没有一家袁家的宅子?从前有个很高大的男人住着,他是个武将,功夫很厉害,说不定也在你这里吃过面条。”沐奕言打听道。 “武将?”摊主想了想道,“这巷子里住着武将的只有最里面那户,不过那人好像已经好久都没瞧见了。” 沐奕言大喜:“对,的确已经离开很久了,那宅子还在吗?没有租给别人吧?” “东家就在隔壁,听说租金付了三年,马上就要到期了。”摊主很是热情,把她带到巷子口,替她指路。 沐奕言谢过了摊主,缓步往里走去。青石板铺成的巷子很干净,两旁的石缝间有着若隐若现的青苔印子,一间间屋门都紧闭着,偶尔有几个小孩子好奇地探出头来看着她。 “老何,有人来看你那个房客的房子了,快出来!”那个摊主在身后高声叫着。 沐奕言在巷子的尽头停下了脚步,一个容貌普通的中年大叔懒洋洋地开了门,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你是他的什么人?” 沐奕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是阿骥的朋友,他暂时回不来,不过这屋子他还要租下去,一年的租金多少?我先替他付了。” 那大叔的神情立刻变得谄媚了起来:“公子真是太客气了,不过从前给袁大人的都是最低价了,这两年梧州城里热闹得很,房租都高了,公子要是要续租的话……就算你十两银子一年吧。” 张勇掏出了银子,大叔一下子接了过来,乐呵呵地就去旁边开门:“公子瞧瞧,平日里我都在打理,里面干净得很。”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二进民居,门开了以后就是个前院,院子两边种了些花草,不过此时都败了。 正厅里没什么东西,一进门的墙上挂着一张财神像,两边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几把太师椅上倒是擦得亮锃锃的,一点儿灰尘都没有。 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这小小的屋子里有些拥挤,大叔殷勤地对沐奕言道:“公子,袁大人的卧房在里面,他留下的兵器、书籍、信笺,还有一尊他喜欢的白玉观音像都帮他收在里面了,你要不要去瞧瞧?” 沐奕言点了点头,走进了后院,后院里有一颗槐树,约莫碗口大小,树下放着石桌和石凳,秋风吹过,槐树簌簌作响,她站在树下,满心的凄凉。 “公子,这屋子不错吧,其实租你十两银子一年真是太合算了,上回有人来要出十二两,我看在袁大人的面上硬是没同意,袁大人真是好人,有情有义,他要是能回来就好了,我们这些街坊邻居都挺念着他呢……” 那房东絮絮叨叨地说着,沐奕言心里更难过了:“你……你出去吧,我一个人看看就好。” 房东一看她的脸色,立刻识相地闭了嘴:“那小人走了,公子离开的时候别忘了锁好门,不然袁大人回来看到乱七八糟的会不高兴。” 沐奕言点了点头,缓缓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袁骥的卧房前,伸手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几缕夕阳照进了屋内。 张勇正要跟进来,沐奕言伸手拦住了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把那扇门合上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袁骥的,可是他的人却不在了。沐奕言背靠在门板上,泪水终于忍不住无声地流了下来。 她踉跄着走到床前,只见床褥都铺得整整齐齐的,上面还放着两套衣衫,衣衫有些旧了,她抬手去摸了摸,脑中掠过袁骥那带笑的脸。 “梧州很不错,卑职可以带陛下去四处逛逛。” “卑职离开的时候还在那里存放了些东西,不知道还在不在。” “半夜里卑职和几个兄弟时常在巷口吃夜宵。” …… 音容笑貌俨如昨日,她呼唤着袁骥的名字,悲不自胜:“阿骥,阿骥……” “咔嚓”一声,床里忽然发出了轻微的细响,床板动了动,沐奕言愕然瞪大了眼睛。 骤然之间,那床板忽然从两边裂开,一个黑影从里面窜了出来,还没等到沐奕言看清是谁,她的脖子被人重击了一下,软软地倒在了床上。 失去意识前,她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喃喃响起:“陛下,我回来了。” 正文 52第 52 章 沐奕言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好像坐在一艘晃晃悠悠的小船上,有人一直对她说着悄悄话,挠得她的脖子痒痒的。 “别怕,有我在。” “坚持一下,就到了。” …… 她心里很疑惑,挣扎着想要问问这个人是谁。 “裴蔺,是你从南疆回来了吗?朕好想你。” “俞爱卿,难道是你到梧州了?怎么不告诉朕一声,朕去接你就是了。” “恒衍,你要干吗?朕警告你,别以为朕拿你没办法!” “阿……阿骥,是你吗……只要你能回来,朕什么都愿意做……” 她呢喃着,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双眼好像被什么粘住了,怎么也睁不开。 剧烈的疼痛袭来,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你们把燕窝粥放在这里都出去吧。” “对了,窗户都开条小缝,不然太憋闷了。” “点上上回宫里送来的那盒香。” 沐奕言屏住了呼吸,这个声音十分陌生,清脆甜美,听起来是个年轻的女子。 四周都安静了下来,一个轻盈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在床前半跪了下来,半晌没有声音。 沐奕言的心跳一阵加速,她权衡了再三,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茫然地半撑起身子,忽然呼痛了一声又软倒在床上,只觉得脖子这里好像要断了一样,连带着脑袋都疼了起来。 借着这一下,她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瞟了一眼自己的衣衫,顿时浑身冰凉:衣服已经换过,裹胸虽然还在,可那包扎的方法却和田嬷嬷的不同…… 她忍不住捂住了额头低喘了一声,无边的惊恐袭来:在袁骥的屋子里是谁偷袭了她?她现在在哪里?她的秘密被人知道,会对战事、对大齐造成什么样的可怕后果? 一条娟帕忽然出现在她眼前,轻拭着她的额角,一个声音半惊半喜地响起:“公子你醒了?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沐奕言扭头一看,床边半跪的女子容貌眉目英气,穿着一件鹅黄的衣衫,个子高挑,显然是个富贵人家的婢女。 “我家主人刚刚才问过公子的情形,府里的大夫也来瞧过了,只说公子身子有些虚,要好好补上一补,其他都不妨事,公子醒了,我家主人一定高兴坏了。”那婢女说话像爆豆子一样,嘴角含着一抹浅笑,殷勤地把沐奕言扶起来靠在了床上,还贴心地在她腰下塞了一个垫子。 沐奕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家主人是谁?让他过来说话。” 那婢女掩着嘴乐了:“我家主人忙得很,交待奴婢好好伺候公子,公子放心,这个慕言轩的人个个都嘴严实着,只会埋头做事。” 慕言轩?沐奕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是巧合还是有什么玄机?那不是她从前在悦思书院时的化名吗? 那婢女端来了一碗粥,香气扑鼻,可沐奕言哪里有喝粥的心思,皱着眉头把粥一推:“你主人叫什么名字,和我认识吗?” 那婢女狡黠地一笑:“公子,主人的名讳奴婢不敢乱严,等主人来了再告诉公子好吗?奴婢叫抚剑,公子的饮食起居都是奴婢负责,公子有事尽管差遣就是。” 沐奕言闭上了眼睛:“我什么也不想吃,让你主人过来。” 抚剑叹了口气道:“奴婢知道公子心里不痛快,可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公子若是不吃,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吃饱了有力气了,才能另做打算,公子你说呢?” 这婢女说话头头是道,句句在理,不由得令人刮目相看,沐奕言眯起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接过碗来,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地把粥喝了大半,这才扶着床框站了起来。 抚剑扶着她走了两步,打开了门,只见门外是一个小庭院,这深秋初冬的季节,满目姹紫嫣红,一排排的菊花争妍斗艳,十分喜人。院子里十分干净,墙角有好几株高大的桂花树,一股香甜的桂花味道飘散在空中,几个婢女正在忙碌地晒着桂花,一见到她便十分熟络地躬身行礼。 抚剑自豪地说:“公子,我们老家的府上可比这里漂亮多了,我家主人说了,这是临时的住处,让你在这里先委屈几日。” 沐奕言一声不吭,只是踉踉跄跄地往院门走去,果不其然,院门外站着几名侍卫打扮的人,一抬手就把沐奕言拦住了:“公子请回,王爷有令,慕言轩中所有人等都不得进出。” 抚剑瞪了那两个侍卫一眼,赶紧把院门关上,扶着沐奕言走到桂花树下安慰道:“公子别误会,现在这里不太平,我家主人是怕公子有事,所以派人守着,公子放心,这里什么都有,我家主人想得很是周全,公子喜欢的东西这里都有,赏花读书作画,还有公子喜欢吃的各种零嘴……” 沐奕言打断了她的话:“这里是恒州城?你是邠国人?你家主人是邠国的秦王?” 抚剑怔了一下,一脸的钦佩:“公子什么都猜到了,奴婢真是没用,王爷回头该责罚奴婢了。” “让你们王爷过来,他把我掳来是要杀要剐还是要胁迫什么?不用这样假惺惺的。”沐奕言冷冷地道,她现在无比的后悔,身上没有随身带个毒药、匕首什么的,万一这个秦王拿她去威胁大齐,她连自杀都不行! “怎么可能!”抚剑轻呼了一声,一脸的委屈,“奴婢跟了王爷这么多年,从来没见王爷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公子怎么能这么冤枉王爷!” 沐奕言嘲讽地笑了笑:“原来如此,那我岂不是要受宠若惊?你还不赶紧把你家王爷请过来,让我好好伺候他。” 说着,她大步往那间屋里走去,抚剑想要跟进去,她却毫不客气地一脚踢上了门,抚剑在门外碰了一鼻子灰,毫不气馁地叫道:“公子你先歇歇,慢慢地你就会知道我家王爷的真心了,真的,奴婢不骗你。” 沐奕言听得直想呕吐,她当然不信自己有什么魅力会让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敌国王爷倾心,这其中肯定有阴谋,说不定哪天就把她架到两军阵前,揭开她是女子的真面目,给大齐以致命的打击。 而现在梧州城不见了他们的帝王,只怕沐恒衍快疯了吧,是他力主沐奕言御驾亲征,只怕他要被朝臣和百姓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原本大齐军士气高昂,这下两军必定又要陷入胶着,好不容易得来的那些胜果又要拱手送人…… 可是如今她孤身一人,一筹莫展,该如何应对那个什么秦王呢? 她想了一整天都没什么结果,那个叫抚剑的婢女倒是对她关心体贴,中途进来送了两次膳,送了两次点心和滋补汤,又拿来了一些杂谈话本,挑的居然都是沐奕言喜欢看的。 沐奕言试探着问了抚剑几次,发现抚剑对她的身份的确并不知情,只是一直把她当成了她家王爷的心上人,这个婢女十分机灵,对那个秦王又忠心,别的话怎么都套不出来。 她在慕言轩中的自由不受限制,也很快就把这个两进的院子摸熟了,一共五六个婢女,两个侍卫负责院内的看守,所有的吃喝都是由专人定时送入慕言轩,而慕言轩内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也是由门口的侍卫转达。 一连两天,她就好像一个瞎子和聋子,外面是什么情形一无所知,抚剑除了孜孜不倦地讨她欢心、陪她解闷,却怎么也不肯去叫那个什么秦王来摊牌。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慕言轩里不止这么几个人,好像有一双眼睛总是在她背后盯着她,如跗骨之蛆,可她却怎么也找不到这目光是从何而来。 这感觉让她毛骨悚然,就好像她被脱光了放在镁光灯下任由人观赏一样,她心急如焚却又一筹莫展。 到了第三天,沐奕言正琢磨着要不要来个绝食逼那个秦王出来相见,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她陡地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一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抚剑领着一群婢女跪了一地,院门前十分拥挤,院外的好几个侍卫都跪在门口,最中间一个人身材高大,国字脸,眉目凌厉,身穿一件黑色龙袍,上面数条五爪金龙威风凛凛。 那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沐奕言身上,带着一股逼人的杀气,缓步朝着她走来,抚剑膝行了两步,惊慌地道:“陛下……陛下开恩……” 沐奕言心中一凛,这身打扮,这种气势,此人必定是邠国的明成帝袁霆祺无疑,只是,这人的长相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正疑惑着,袁霆祺忽然微微一笑道:“你们慌什么?朕只是顺路经过来瞧瞧,这位就是我那四弟瞒着朕,甘冒大险,从大齐偷回来的心上人?” 沐奕言也冲着他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并未入眼底,带着几分冷意:“怎么,照你的意思,我难道还应该要冲着你和你的四弟感恩戴德不成?” 袁霆祺愣了一下,他君威甚重,身旁的人见了他无一不是战战兢兢,沐奕言这清秀瘦弱的模样,居然会对他出言不逊……他颇有些意外地重新打量起沐奕言来:“你叫什么名字?见了朕怎么也不下跪?” 沐奕言冷笑一声刚要开口,忽然“砰”的一声巨响,那道院门被踹得歪到了一边,一个人几乎是直扑了进来,几个箭步便挡在了沐奕言跟前。 “他……他叫慕言,羡慕的慕,言语的言。”一个熟悉的声音气喘吁吁地响了起来。 正文 53第 53 章 沐奕言的脑袋“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朝着脑袋涌去,她踉跄了两步,一下子抓住了前面那个声音的肩膀,声音因为突如其来的狂喜嘶哑得好像破锣一样:“阿骥!阿骥是不是你!你还活着吗!” 那个背影颤了颤,僵硬地转过身来,沐奕言惊呼了一声,眼中忍不住流下泪来,一下子抱住了他,激动得全身都发抖了起来:“阿骥真的是你!我每天都在求菩萨保佑,要是你还能活着,我什么都愿意做,天可怜见,你真的还活着!阿骥我太高兴了,我……” 她带着哽咽的声音回荡在半空中,越来越轻,最后几不可闻;她的身子渐渐僵硬了起来,慢慢地松开了抱着袁骥的手臂,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地,从心头凉到指尖。 “袁骥……秦王……”她茫然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脑中一片空白,这两个名字有万里之遥,她实在无法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你自然是对朕最忠心、最贴心的手下。” “就算别的人都弃朕而去,朕也相信,你会陪在朕的身旁。” “你一定不是池中之物。” “到了边关,你便去前锋营,打几个胜仗,到时候封你个将军当当。” ……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她耳边回旋,仿佛一只只虫豸,一点点啃噬着她的心,她捂住了耳朵,剧烈地喘息了起来。 袁骥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是狼狈地抬起手来,想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是我,我还活着。” 袁霆祺在一旁哈哈大笑了起来:“大齐人就是这样,口是心非,既然你也喜欢四弟,刚才怎么用那种口吻和朕说话?朕也不是一个古板的人,只要你懂规矩,朕也不会棒打鸳鸯……” 袁霆祺的话音未落,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沐奕言抬起手来,狠狠地一掌掴在了袁骥的脸上,这一下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又快又准,顿时,袁骥的脸上起了五个手指印子。 一旁的人都惊呼了起来,袁霆祺勃然大怒,又顾忌着袁骥的脸面,强忍着怒意道:“四弟,你还不好好立立规矩!” 袁骥恍若未闻,张了张嘴,涩然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沐奕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紧紧地咬住了双唇,一丝血痕从嘴角流下,她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好!袁骥你好!你骗得我好苦!”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软,袁骥见势不妙,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将她捞进了怀里,惶急地叫道:“抚剑,快,快去请钟大夫!” 抚剑应了一声,偷偷地瞥了一眼袁霆祺,拎起裙摆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袁霆祺阴测测地看着沐奕言,冷笑了一声道:“四弟,朕看你是入了魔了,居然让这么一个文弱书生骑在了你的头上,你把他交给朕,朕好好□□他两天他就老实了。” “皇兄,”袁骥沉着脸,心乱如麻,“臣弟的事情,臣弟自己会解决。” “你瞧瞧你那出息!两军交战,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节,你以前怎么和朕说的你都忘记了?男子汉大丈夫,必当成就一番伟业,看邠国开疆扩土,才不愧为袁家儿郎!你自请潜入齐国,为邠国送上了这许多有用的消息,朕心里不知道有多自豪,朕的四弟,真是有胆有识的英雄好汉。”袁霆祺严厉地道,“可你看看你后来做了什么?战事一起,朕就让你回来,你迟迟不归;我军败退,你不思如何破解齐国的那些奇兵怪器,反而冒着危险潜到梧州去偷一个男人,他是给你下了什么蛊吗?” “皇兄,你不懂,她……她很好,是我……我负了她……”袁骥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来。 “四弟,我看你是吃错了药了,”袁霆祺火了,“朕再给你两天时间,你要是再收服不了这个人,朕就把这个人杀了,断了你的后路,让他找阎罗王去说谁负了谁吧!” 袁霆祺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袁骥呆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把沐奕言抱回了卧房。 钟大夫急匆匆地赶到了慕言轩,把脉问诊后叹息着说,沐奕言这是急怒攻心,她原本身体底子就弱,前两天被袁骥从梧州劫走时就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用药加上重手切了颈间动脉,身体十分虚弱,现在这副模样,只怕要花上一番功夫调养。 “王爷别让她动怒,她曾经风寒入肺,切忌让她旧病复发。”钟大夫念叨着开了药方,领着抚剑出去交待如何煎药去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袁骥定定地看着床上的沐奕言,她的脸色几近苍白透明,双颊瘦削了下来,昏迷中依然双眉紧皱,口中喃喃地呓语着。 袁骥俯□去,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轻啄了一下,屏息看着她,看着她的睫毛微颤,渐渐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刹那,袁骥看着她的目光由惊喜到茫然再到冰寒,整个人就好像瞬间走过了盛夏和寒冬,同时被冰火冻炙。 沐奕言半撑着坐了起来,嘴角讥讽地一翘:“秦王殿下实在厉害,演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简直是信手拈来,佩服佩服。” “陛下,我不是一开始就要骗你,”袁骥艰难地道,“我原本只是打算混入羽林军,了解大齐的军备和将领。” “别叫我陛下,我受不起,”沐奕言淡淡地道,“原来是我自己犯傻,撞进了你的怀里。” “不,我是故意冲撞你,也是故意在你面前卖弄,从那时起,我便打定主意要混到你身边,可能冥冥中自有天意吧……如果我当时没有遇见你……”袁骥喃喃地道。 “让我想想,我这是有多白痴,”沐奕言惨笑了一声,“你数次挑拨我和厉王、裴蔺的关系,是想要我们自相残杀吧?你在那天晚上献策要为我血洗皇宫,是想趁机把我大齐的朝臣都诛杀殆尽吧?你在曹山上自编自导了这一场好戏,看着我为你肝肠寸断,你心里都乐开了花吧?” 这笑声令人心中发颤,袁骥的神情痛楚,低声道:“陛下你别这样,我一开始的确看不起你,身为帝王,自然要冷血铁腕,像你这样软弱可欺,连一个太妃都能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我真的看不惯,可是后来……后来就不一样了,我真心实意地想要帮你,我舍不得从你身旁离开,更不想让你知道我是邠国的密探,才费尽心机想要全身而退,可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会冲到火场里来救我……” 沐奕言静静地看着他,缓缓地道:“我真该那时候就被烧死在火中,也好过知道你这样骗了我。” 袁骥的心口被猛击了一拳,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情急之下,抓住了沐奕言的手:“陛下,我原本也以为我们从此天各一方,再也不会见面了,可是我滚下悬崖前那一抱……你明明就是个女子!你瞒得我好苦,几乎让我怀疑我也断了袖!和你分开这么多日子,我整日整夜都睡不着觉,梦里全是你的身影,陛下,事到如今,我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我……我早已经喜欢上了你!” 沐奕言怔怔地听着,忽然困惑地问道:“我还有什么利用的价值,需要你这样再来骗我?” 袁骥的心脏一阵阵地绞痛了起来,他远远地躲了两天,只敢在暗处看着沐奕言,就是害怕这样的结果,此时此刻,他难过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陛下,难道我在你心中就如此得不堪?” “让我想想,”沐奕言喃喃自语道,“是不是要用我的命去威胁大齐割地求和?是不是要把我押到两军阵前让大齐颜面扫地?是不是要我帮你们破解连发弩的秘密?还有……” 袁骥听得心如刀割,颤声道:“陛下,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只要你不说,这里没人知道你是大齐的天子,就连皇兄也不知道,我没有要害你的心思,我只是太想你了,我想和你在一起,像从前一样……” 沐奕言理也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对了,你怎么就算准我会去你说的那个屋子?我可真够傻的,居然会这样被你料中,真的独自一人去那间屋子里祭奠你,我还想着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搬到我身旁,这样就好像你还陪在我身边一样……” 她的声音渐渐哽咽了起来。 无边的后悔撕扯着袁骥的心,他紧紧地抓着沐奕言的手,好像抓住了一块浮木:“不对陛下,你忘了吗?你不是说你不想当皇帝吗?你不是让我把你带走浪迹江湖吗?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你说的话,等这里战事一了,我就陪着你四处……” 沐奕言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隐隐闪动着泪花,良久,她低声问道:“你叫什么?” 袁骥楞了一下,困难地道:“我姓袁,名霁祺。” “袁霁祺,好名字。”沐奕言在舌尖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一字一句地道,“你弄错了,这些话我的确说过,不过不是和你。” 袁骥愕然看着她,一时不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那是我和阿骥说的,他是我的御前侍卫,他对我又忠心又体贴,他武艺高强,他嫉恶如仇,他果敢决断,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沐奕言缓缓地道。 “我……我就是阿骥啊,”袁骥惶恐了起来,抓着她的手用力地晃了晃,“陛下你怎么了?” 沐奕言仔细地看着他,绝然摇了摇头:“不,你不是阿骥,阿骥已经死了,他为了救我从悬崖上掉下去摔死了,你是袁霁祺,不是我的阿骥!” 袁骥呆若木鸡,忽然低吼一声,逃一样地离开了卧房。 自那句话后,沐奕言再也不肯和袁霁祺多说一句话,也没有胃口吃东西,一吃就下意识地干呕,吃进去的药全都吐了出来。 平时的她安静柔顺,只是那眼中没有了神采,时常在院子的石凳上一坐就是半天,呆呆地看着天空中的流云。 她惦念着梧州城,惦念着大齐,惦念着沐恒衍,惦念着即将兴冲冲赶来相见的俞镛之,可她也没脸再想起他们,是她引狼入室,她愧怍他们的天子。 钟大夫每日都来把脉问诊,每日都只会摇头:“郁结在心,只怕天皇老子来了都没法子啊。” 仅两天功夫,沐奕言便迅速地瘦了下来,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一阵狂风就能吹走。 抚剑费尽心机和她聊家常、说笑话,她也只是淡淡地应上几声,好像一棵即将腐朽枯萎的老树。 袁霁祺一筹莫展,他不敢再多见沐奕言,生怕刺激到她,每天只是偷偷地在外面看上几眼,可是,再这样下去,沐奕言的身子就垮了。 这天中午,他实在忍耐不住,便让厨房准备了一些从前沐奕言爱吃的点心,亲自端着往沐奕言的房里送去。 一进门,他的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低头一看,顿时愣了,只见地上滚着十来颗木珠,正是那日在庆渊寺中他亲手为沐奕言套上的手珠。 “你……你这是干什么!”袁霁祺怒吼了一声,把手中的盘子往地上一丢,发出了哐啷一声巨响。 沐奕言半靠在床上,木然看着他,旋即便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抚剑吓了一跳,飞快地把珠子一颗颗地捡了起来,冲到沐奕言身旁生气地道:“公子,你怎么能这样?这是敬仁皇太后生前留给王爷的沉香佛珠,个个都价值连城,一串留给王爷,另一串是给未来的王妃的,你这样扯断了,太糟蹋王爷的一番心意了!” 说着说着,抚剑的眼圈都红了,低声抽噎了起来。 沐奕言冷冷地道:“断了就断了,你重新再串串留给你未来的王妃就是了,我消受不起。” 袁霁祺大步走到她身旁,脸色狰狞:“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就这么恨我?好,你过来……” 他的手指如钩,一下子抓在沐奕言的肩上,沐奕言负痛,睁开了眼睛。 抚剑惊呼一声,扑上去想要劝阻:“王爷息怒,公子这是气糊涂了。” 袁霁祺一甩手,冲着她厉声道:“你给我出去,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正文 54第 54 章 屋内幽暗而静谧,只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一轻一重,一深一浅。 袁霁祺的指尖一用劲,沉声道:“你起来,你不是恨我吗?这样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做什么?你有本事来杀我报仇啊!” 沐奕言只觉得肩膀剧痛,本能地伸手去掰他的手指。 “你一心求死又有什么用?你们齐国马上要被我邠国铁蹄践踏,你的臣民要被我们杀戮,你身旁的人即将无一幸免,你和俞镛之搞的什么新政即将化为泡影。”袁霁祺凑到她耳旁,一字一句地道。 沐奕言抬起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眼中跳动着愤怒的火苗。 “只可惜,他们的天子却只能这样躺在我的床上,等着悄无声息地死去,原来,女子到底是女子,就算当了天子,也没有那保家卫国的豪情万丈,也没有报仇雪恨的心思,沐奕言,我瞧不起你!” 沐奕言急剧地喘息了起来,抓住了他的手一用力,居然从床上走了下来,一掌推在他的胸膛上,只可惜她浑身无力,这一掌软绵绵的倒好像在调情。 “你……一派胡言!我们大齐必定会和你们血战到底!”沐奕言嘶声道。 “他们现在群龙无首,还谈什么抵抗?”袁霁祺的语声轻蔑,“你要是死了正好,我把你的尸体抬到两军阵前,他们不用打就败了!” 沐奕言的眼中血红一片,她打了一个踉跄,扑倒在袁霁祺的身上,伸手往他的靴子里一探,果不其然,和从前一样,靴子里插着一把匕首:袁骥曾经说过,这是他最后的防身武器。 她不假思索地拔出了匕首,随手往前一插,“扑”的一声,那匕首扎进了肉中,鲜血溅在她的身上,顿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匕首刚好扎在袁霁祺的左上臂,一股剧痛袭来,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自嘲地笑了笑:“多谢陛下手下留情。” 沐奕言握着匕首的手有些发抖,那刺目的鲜血让她有点晕眩,她的双唇微翕,喃喃地道:“我……我刺偏了……” 袁霁祺扬了扬眉,抬手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把那匕首拔了出来,顿时,那鲜血喷涌出来,把沐奕言的手都染红了。 “陛下,没关系,刺偏了就再来一次,”他比划着自己的胸口,面不改色地按着沐奕言的手,一点点地往下戳去,“心口在这里,你用力来一下就好,你不是恨死我了吗?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就一了百了了!” 沐奕言的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刀尖不住地乱晃,她无力地抬起头来,仰视着眼前的这张熟悉的脸,往事无法抑制地涌上脑海,曾经,这个人是让她最信任最倍感温暖的男人……她抑制不住地泪如泉涌:“你疯了,你这个疯子!” “哐啷”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 卧房里重新归于寂静,只有那鲜血滴在地上的声音,“嘀嗒”、“嘀嗒”,让人心慌意乱。 “陛下,你不舍得杀了我是吗?”袁霁祺的声音低柔。 沐奕言茫然望着他,良久,她终于冷静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道:“杀了你我还能活命?我还要活着看你如何被我大齐将士千刀万剐,你骗了我,骗了这么多人,不会有好下场。” 袁霁祺的心中一凉,苦笑了一声:“好,你活的好好的,才能有这么一天。” 沐奕言开始进食用药,她依然胃口全无,却强迫着自己一定要吃,只有好起来,才能有希望逃出这地方,才能再见到她心里惦念着的那些人。 她开始使劲地折腾身旁的那些人,琢磨着如何弄出点动静,今天说这菜太粗糙不够精致,明天说这衣衫不够柔软,磨得她皮肤生疼。 她盼望着那个袁霆祺快过来杀她,这样的话,她就能好好挑拨挑拨两兄弟的关系,说不定可以让沐恒衍的反间计更快地奏效。 抚剑却以为她终于被袁霁祺感动,十分高兴,除了尽力满足她那些刁钻古怪的要求以外,还一个劲儿地在她耳旁说袁霁祺有多好。 “我家王爷在京城最受姑娘们的欢迎了,每次赛马比武都能拔得头筹。” “好多人替王爷做媒,陛下都招架不住了。” “公子打扮起来一定是最美的美人,等到打完仗回京城,王爷娶公子做王妃,生几个……” 沐奕言面无表情地站在院门口,看着外面巡视的侍卫,讥讽地道:“原来你们邠国的王妃就是这样被关在屋子里的?这样的话,还不如做我大齐一个普通的农妇来得自在。” 抚剑的脸一红,嗫嚅道:“王爷这是担心公子的安全,我们回房吧,该喝药了。” 沐奕言摇了摇头,目光眷恋地落在了院外的一株苍翠的樟树上,神情落寞,那树上停了两只鸟儿,唧唧啾啾地叫着,追逐了一番便飞走了。抚剑看得胸口一热,脱口而出:“公子你想出去?奴婢和王爷说说,反正陛下也知道了,应该不打紧吧?” 沐奕言的眼睛一亮,冲着抚剑微微笑了笑:“真的?那可太谢谢你了,我就是……心里闷,想散散心。” 下午的时候,袁霁祺回到了慕言轩,他被刺伤的左手上绑着绷带,身着盔甲,一身煞气,显然刚从战场上回来。 沐奕言正在看书,一见他这幅模样,心里猛地一抽,直勾勾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袁霁祺被她看得心头一热,旋即便明白了过来,苦笑了一声,把帽盔一脱:“你想知道什么?” 沐奕言倔犟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袁霁祺接过抚剑递过来的水,匆匆地擦了一把脸,这才觉得身上的那股血腥味淡了些。他笑了笑道:“那沐恒衍果然是个角色,攻城战打得像模像样的,还去偷袭了旁边的小城,差点被他得手了。” 沐奕言心中振奋,忍不住咧开嘴角笑了。 “不过,看来你在那厮心中的地位也不怎样,”袁霁祺看她的表情,心里郁闷,忍不住想打击她一下,“把你丢了居然还能这样稳如泰山,要我早就急疯了。” 沐奕言冷哼了一声,自顾自地拿起书来,耳朵却一直支棱着,盼着他再说点大齐的事情。 “他那连发弩的弩箭应该用光了,短时间也筹不出这么多弩箭,这连发弩算是废了,可惜了我皇兄那几百黑甲军,可把我皇兄心疼了好几天,”袁霁祺嘲弄地笑笑,“还有,那天他击败我们的叫什么东西?是不是也是你折腾出来的?这两天也没见他用,是不是没了你就不行了?” 沐奕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对着抚剑道:“怎么这么吵?帮我把这嗡嗡叫的苍蝇赶出去。” 抚剑掩着嘴笑了,软语央求道:“公子,你别和王爷置气了,王爷说要带你去外面散心。” 沐奕言一下子站了起来,兴冲冲地就往外走去,袁霁祺把手里的帕子一丢,顺手抓了一件大氅,忙不迭地跟了上去:“等一下,外面风大,披件衣服!” 院子外面很大,沐奕言信步而走,身后跟着足足十多个侍卫和婢女,袁霁祺走在她身旁,不时地和她聊天。 “这人工湖挖得很精致,听说是主人特意从京城请了工匠做的,过两天天气好一些,我带你来湖边烹茶。” 沐奕言冷笑一声,对抚剑说:“你听说过有种鸟儿吗?占了人家的窝还把主人的孩子挤到窝外摔死了。” “奴婢知道,那叫鸠占鹊巢!”抚剑脱口而出。 袁霁祺的脸一沉,抚剑立刻捂住了嘴。 路边有一簇簇小花开得正艳,沐奕言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还没等她说话,袁霁祺便一弯腰,采下了一朵,往她的发髻旁一插,痴痴地盯着她瞧:“这是秋海棠,你戴着真好看。” 沐奕言一把把它撸了下来摔在地上,狠狠地拿脚踩了两下,碾成了一摊花泥:“抚剑,你瞧,强人所难的后果是什么?” 抚剑的脸色都变了,惊恐地看了一眼袁霁祺,摇头不敢吭声。 “玉石俱焚,香消玉殒。”沐奕言从齿缝里吐出了八个字,一拂袖,朝着前方大步而去。 袁霁祺呆在原地,忽然怒吼了一声,一拳砸在了身旁的树干上,粗大的樟树干被砸得晃了晃,树叶簌簌而下。 “王爷!”几个侍卫抢身而上,看着他拳头上的血痕,又惊又怒。 袁霁祺深吸了一口气,漠然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衫,紧走几步,又跟在了沐奕言的身后。 沐奕言负着手,神情淡然,一路上,不管袁霁祺说了什么,她总是能对着抚剑把袁霁祺嘲讽得体无完肤。袁霁祺也真是好耐心,不管沐奕言的冷眼冷语,一路轻言细语,只可惜了路上那些花花草草,无一例外都成了他发泄怒火的东西。 大门就在眼前,半开半掩的铜门中依稀可以看到来往的行人和军士,沐奕言的心忍不住怦怦乱跳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加快了步伐…… “等一等。”袁霁祺的声音缓缓地响起。 沐奕言整个人一僵,倏地一下扭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袁霁祺几乎不敢迎视她的目光,平生第一次,他在一个人的目光下心跳气促:“今天就在府里走走吧,改日再带你出去。”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你的地盘,你居然连带我出府都不敢?”沐奕言讥讽地道,“我看错了吗?你真的是邠国的秦王吗?这样胆小窝囊的人也配让人称你一声王爷?” 袁霁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牵了牵嘴角道:“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沐奕言这才回过味来,冷冷地道:“就当我和一个畜生说话了。” “大胆!” “放肆!” 袁霁祺身旁的侍卫终于按捺不住,“铮”的一声抽出刀来。 袁霁祺摆了摆手,神情黯然:“是,我的确不敢,我好不容易把你偷出来,你不用激我。” 沐奕言咬了咬牙,忽然放低了声音,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几分恳求:“你让我出去散散心,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行不行?” 她的语声低柔,声调上扬,仿佛小钩子一下下地挠在袁霁祺的心上,他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声音了?无数次午夜梦回,他只能怅然地回味着从前沐奕言对他全心信任时的笑脸。 他恍惚着往前走了一步,好像入魔一般,几乎要点头同意了……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来,一个人直冲了进来,一只手抓着两只鸡,另一只手拎着两个木桶,脖子上还挂着一个袋子……他冲得太猛,一个收势不及,朝着沐奕言撞了过去。 正文 55第 55 章 袁霁祺眼疾手快,一把拉过沐奕言,朝着那人一脚踢了过去,那人惨叫一声,手一松,手上的两只鸡跑了,顿时,两只活鸡扑棱棱地乱飞,一地鸡毛;那人手中的木桶也倒翻了,汁水浇在了沐奕言的身上,滑溜溜的,沐奕言伸手一摸,居然是一桶豆腐。 袁霁祺大怒:“来人呐,把他拖下去杖责二十!谁放进来的也一律杖责二十!” 那人吓得趴倒在地上浑身发抖,痛哭流涕地喊道:“王爷,王爷小人不是故意的!是厨房里要东西要得急,小人才拜托侍卫小哥顺路走了大门!小人下次万万不敢了!小人在城中有老母幼子,几个兄弟这回打仗都死了,家里就靠我一个人撑着,王爷开恩啊!” 他一边说,一边好像忽然看到了救星似的,膝行着到了沐奕言跟前,伸手就替她擦豆腐汁水:“公子,这位公子你帮小人说说好话吧,你把衣衫脱下来小人去洗,一定洗得和新的一样……” 沐奕言的衣衫湿了一大半,头上飞着两根鸡毛,形容狼狈,她忙不迭地避开了那人的手,温言劝慰道:“没事,你别怕。” “不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总是妇人之仁,”袁霁祺冷冷地道,“杖责二十,赶出府去。” 那人吓得止住了哭声,脸色惨白地看着袁霁祺,口中不停地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沐奕言心头怒火一起,冷冷地道:“一个小小的厨工碍着你什么事了?你冲着他逞什么威风,有本事你把这城里的大齐人都杀了,只会欺软怕硬,算什么英雄好汉!” 袁霁祺气结,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身上,厉声道:“滚!” 那人哆嗦着站了起来,一边鞠躬一边往后退:“多谢公子,公子你心慈面善,你长得好看,穿的好看,玉佩好看,香囊……也好看……” 还没退到大门口,那人一转身,一溜烟地跑得没影了。 一旁的抚剑掩着嘴乐了:“王爷,齐人可真胆小,吓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副模样,沐奕言也没心情再出去了,转身就往慕言轩走去。袁霁祺松了一口气,示意身旁的人过来,低声道:“去查查那人的来路,不干净的话先……。”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沐奕言的背影,接着说:“先来禀告我。” 沐奕言回到了慕言轩,先是洗了个澡,然后兴致勃勃地张罗着要画画,可惜抚剑变不出炭笔来,她只能拎着狼毫笔描了半天,才画出几笔破山枯枝残鸟,就连抚剑看了都直乐呵。 她悻然把笔一掷,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起来:“抚剑,你别笑话我,从前我身旁有好几个人,才华横溢,画的画写的诗都让人惊艳,你见了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抚剑偷偷看了站在旁边的袁霁祺一眼,劝慰道:“公子,我们邠国也有大才子,你跟着我们回去,他们的诗和画更好。” 沐奕言沉默不语,忽然颓然抓起那幅画揉成一团,丢在角落里:“抚剑,我要吃齐国京城点翠楼的糯米鸡。” 抚剑愕然瞪大了眼睛:“这……这奴婢去哪里弄啊?” “我就是想吃这个,别的一点胃口都没有,弄不来就算了,我晚饭不想吃了。”沐奕言把笔一掷,自顾自地走到床边,拉下帘子,“我要小憩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吧。” 她和衣躺在了床上,半晌,才听到脚步声响起,袁霁祺和抚剑出去了,悄悄掩上了门。 她屏息躺了一会儿,见没有声响,这才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起了挂在腰间的香囊。 这是裴蔺在七夕乞巧节时替她从点翠楼的七仙女洒落的香囊中抢来的,是裴蔺留给她的唯一纪念,就算在最伤心的时候,沐奕言也没舍得从腰间解下来。 她仔细回想着刚才撞到她的那个厨工,三十多岁的年纪,容貌普通,和裴蔺毫无共同之处;刚才太匆忙,也没瞧出那人的身高和裴蔺是否相仿。 她的心怦怦乱跳了起来:为什么那人会提及香囊好看?是巧合还是有可能是裴蔺来找她了? 她颤抖着手解开了香囊的结,从里面取出一张折成小团的纸来,那是裴蔺写给她的断交信: 缠绵意渐坏,仍未盼归期。 彼时秋风定,南疆暖如春。 故人心不归,花开两相宜。 欢情无期至,望君自珍惜。 刚读到这首诗时满腔的悲愤和痛苦好像就在昨日,她从来不敢多看,只是把它藏进了香囊里,她想着如果有一天,她能把这香囊和诗都丢掉了,那她就算真的从这份苦涩的恋情中走出来了。 “真的会是你吗?你到底……心里有没有我?”沐奕言轻抚着那几个字,喃喃地自语着。 沐奕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却半点睡意全无,脑子里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推敲了一遍,琢磨着该如何哄袁霁祺带她出府去,如果能在北恒城中亮了相,沐恒衍找到她的可能性总多了几成。 抚剑出乎意料地没来打扰她,一直到了晚膳时分,才有婢女过来敲门请她。 到了大厅,袁霁祺居然还没走,一见到她便迎了上来,笑着问道:“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沐奕言径自走到桌子旁,自言自语道:“一个要什么开疆扩土的王爷,整天窝在这小屋子里,真是太奇怪了,难道是邠国打输了,快要滚回老家去了?” 袁霁祺的笑容一僵,旋即又若无其事地道:“你闻闻,猜猜看。” 桌上摆了满满一桌菜,都是她在宫中最常用的几个,中间还有一个大盘子盖着,看来是今天的主菜。沐奕言揉了揉鼻子,淡淡地道:“鼻子堵了,闻不出来。” 袁霁祺怔了一下,兴致勃勃地把手按在了盆盖上,吆喝了一声“起”,顿时,一股香味扑鼻,盆子里放着两个用荷叶包起来的东西。 “我遣人做出来的糯米鸡,你尝尝,味道和点翠楼里的一样吗?”袁霁祺亲手用筷子扒开了荷叶,只见里面一粒粒饱满的糯米中夹着鸡肉、香菇、青豆、百合,令人垂涎三尺。 沐奕言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讥诮地道:“东施效颦、邯郸学步,点翠楼的糯米鸡可不是这幅模样的,人家有独家的秘方,用真正的童子鸡,在鸡腹里放上糯米和配料,这份心思和创意,是你们邠国人能学会的吗?” 袁霁祺的脸终于挂不住了,愠怒地冲着抚剑道:“他不是吹牛说自己齐国最厉害的大厨吗?怎么连个糯米鸡都不会烧?打他二十大板赶出府去!” 一听是大齐人,沐奕言急了,“二十板子打下来还能活命吗?你简直残忍暴虐!这里还有个大齐人在,你就别舍近求远了,先打我二十大板好了。” “那你先尝尝,”袁霁祺的脸色稍缓,“我就把那二十大板先记下来。” 沐奕言悻然地拿起了筷子,戳了两下,夹了一块放进嘴里,那糯米香滑,鸡肉鲜嫩,青豆翠绿,抛开从前吃过的点翠楼的糯米鸡不提,的确算得上人间美味。 她的肚子有些饿了,不到片刻,一个糯米鸡就进了她的肚子,刚想去撕第二个,袁霁祺拦住了她的筷子:“吃点别的,糯米多吃了伤胃,明天再叫他们做就是了。” 沐奕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不耐烦地道:“好了,你赶紧走吧,别在这里影响我的胃口。” 袁霁祺的脸色一黯:“我今天特意谢绝了皇兄的夜宴,想陪你用膳。” 沐奕言把筷子一摔,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不动了。 袁霁祺气得脑仁发疼,却无计可施,和沐奕言僵持了一会儿,只好闷闷不乐饿着肚子走了。 抚剑忍不住替主人打抱不平:“公子,王爷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忍心这样对他?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啰嗦,去,小丫头,我渴了,帮我泡壶梅子茶来。”沐奕言的心情重新好了起来。 抚剑嘟着嘴去了,等她回来一看,沐奕言已经把第二个糯米鸡吃得精光,半躺在椅子上揉肚子。 “公子!你……你真是的,要是你结食胃疼,王爷会打死我的。”抚剑又气又急,“赶紧去散步消消食吧。” 这一天过得总算有惊无险,抚剑陪着沐奕言在府里走了一圈,显然是得到了袁霁祺的应允,慕言轩守值的侍卫并没有阻拦,只是府门口的侍卫分外严密,除了门口守值的二三十个,围墙内外还有好几队兵士巡逻,沐奕言根本连大门都开不了。 沐奕言花了浑身的力气,才忍耐住自己想要立刻回房的心情,和平常一样散完步,看了会书,又和抚剑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让抚剑伺候着她上了床。 抚剑吹熄了蜡烛刚要替她掩门,沐奕言慵懒地道:“你家王爷呢?他在哪里?” 抚剑又惊又喜:“公子你终于明白我家王爷的一片心意了?” 沐奕言沉默了一会儿道:“替我谢谢他,今天的菜……很合我的胃口。” 抚剑咯咯地笑了起来:“奴婢这就去转告王爷,王爷一定高兴坏了!明儿可得好好赏赐一下厨房里的人。” 看着抚剑开心地掩上了门,沐奕言屏息等了好一会儿,蹑手蹑脚地起了床,颤抖着从袖中掏出一粒青豆来:这是她刚才吃第二个糯米鸡时吃到的,比正常的青豆略大一圈,略软一些,应该是用青豆泥和着米糊做成的,一吃进嘴里她就感受到了。 她不敢点蜡烛,借着窗缝中透出来的月光,仔细端详了片刻,放在口中一咬,那青豆渐渐发软,她抿了抿嘴,咬到了一张纸。 她迫不及待地从口中取出纸来,只见那张纸一寸见方,上面用炭笔画着几片竹叶和一座寺庙,笔迹已经有点模糊了。 沐奕言思忖了片刻,忽然灵光一现,竹加寺庙,不就是个“等”字吗?这是有人在给她传递消息吗?他们在暗示让她稍安勿躁、耐心等待吗? 正文 56第 56 章 亲爱的们,这是废章,买了也不要紧,老时间准时替换,字数只多不少,谢谢妹子们支持正版阅读。 书舍里静悄悄的,靠墙的平榻上原本是对弈的地方,现在一溜儿躺着三名男子,或清雅或帅气或冷峻,随便哪一个都是京城的闺阁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沐奕言站在俞镛之的面前,目光落在他的袖口:可能是换装的时候太匆忙,残破的花瓣夹在中间的线缝处,一眼便可看出,是刚才她拗下的山茶花瓣。 俞镛之就是俞钏之。 刚才让她惊艳的女子就是俞镛之假扮的! 先是这名义赏春实则相亲的宴会,后是这假凤虚凰的试探,俞镛之这是想要彻底永绝后患,就算牺牲自己的妹妹,也要让她娶妃生子吗? 难道她对俞镛之的情意,已经落在所有人的眼里,让他们心中笃定,若是有一个象俞镛之一样的女子出现,她必定会顺水推舟,成就一段姻缘? 如果她是个男子,如果她真的是个断袖,如果她在意这千秋帝业,如果她恋慕这荣华富贵,想必她一定会如了这些臣子的愿,皆大欢喜。 只可惜,命中注定,她要让俞镛之失望了。 袁骥按照沐奕言的吩咐,将人搬上平榻,又将酒在空中洒了洒,顿时,书舍里满是浓浓的酒味,桌椅原本就已经凌乱不堪,袁骥又将杯盏摆了摆,弄成了满桌狼藉的模样。 “陛下,你这是要做什么?”袁骥忍不住好奇地问。 沐奕言这才回过神来,低声问道:“你怕不怕?打晕了厉王和裴大人?怕的话就先避一避,反正他们也没瞧见你。” 袁骥愣了一下,摇头道:“卑职入宫前的誓言不是说说而已,自此之后便唯陛下之命是从。” 沐奕言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朝着俞镛之的衣领摸去,随意撸了几下,顿时,俞镛之衣领半褪,发冠凌乱,加上酒醉后双颊的红晕,活脱脱就是一幅被人调戏了的模样。 紧接着,她依样画葫芦在裴蔺和沐恒衍的身上如法炮制,还没等她折腾完,只见沐恒衍的指尖动了动,好像马上要醒过来似的。 袁骥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道:“这……这……陛下你这是……” 沐奕言冲着他笑了笑,踉跄了两步,朝着他走了过去:“来,朕看你也长得不错,过来,让朕瞧瞧!” 袁骥本能地伸手去扶,却又飞快地缩了回来,后退了一步,硬着头皮说:“陛下你醒醒,卑职是袁骥!” “你这样的也不错,朕喜欢,”沐奕言哈哈大笑,声音朗朗,“站在那里不许动!” 屋外有脚步声响起,袁骥好像明白了什么,愕然看着沐奕言。 “好酒!来,俞爱卿、裴爱卿,咱们再来喝一杯。”沐奕言又踉跄了两步,一脚踢翻了一把凳子,冲着袁骥眨了眨眼,低声道:“开门!” 袁骥犹豫了片刻,终于大步朝着门口走去,沐奕言追了两步,笑嘻嘻地叫道:“别走……等等……” 袁骥一下子拉开了门,有两个人正趴在门上听热闹,一下子便扑倒在了地上。 屋外好些人驻足观望,有个机灵的一瞧不对,一溜烟地跑了,想来是去叫人了。 沐奕言在屋中晃了两下,一股脑儿倒在了平榻上,刚好坐在了沐恒衍的手臂上,沐恒衍闷哼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沐奕言吓了一跳,在他胸口按了一下,想要支起身来,没想到酒意上涌,手一软反倒朝着沐恒衍倒了下去,后脑正好撞在了沐恒衍的鼻子上,立刻,一股湿热传来,沐恒衍的鼻子血流如注。 沐奕言情急之下侧身滚了滚,刚好落在裴蔺身旁,双手一阵乱舞抓在了裴蔺的脸上,裴蔺骤然惊醒,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一推一拉,从榻上跳了起来,将她反手按在榻上。 沐奕言痛呼了一声,裴蔺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手一松,手足无措地道:“陛下……陛下怎么是你?” 沐奕言的酒被痛醒了大半,她朝门口瞟了一眼,指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一狠,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朝着裴蔺的脸上摸了一把,笑着说:“怎么不能是朕?” 围观的人全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片哗然,门口的袁骥脸色阴沉,一时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沐恒衍捂着鼻子站了起来,目光森然地朝着四周瞥了一眼,最后落在沐奕言身上,从齿缝里吐出了几个字来:“伤风败俗!” 沐奕言缩了缩脖子,往裴蔺身后一躲,笑嘻嘻地道:“恒衍兄,方才是朕太马虎了,你别生气,要不朕帮你揉揉?” 沐恒衍的脸色铁青,裴蔺一见不妙,立刻伸手拦住了,沉声道:“陛下醉了,厉王殿下勿恼,三思后行!” 袁骥也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挡在沐奕言身前,警惕地看着沐恒衍。 榻上的俞镛之被这动静吵得半醉半醒,□□了两声,半支起身子,眼神迷惘:“怎么了?陛下……” 围观的人一见俞镛之这模样,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其中一个女子更是惊叫了一声:“哥!你——” 这一声顿时让俞镛之的酒醒了一大半,他的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地从榻上站了起来,看了看沐奕言。 沐奕言的目光落在那名女子的身上,只见她白裙飘然,眉目精巧,和刚才湖边的那个女子的确十分相像,却输了那个女子几分飘逸出尘的灵气。 看着看着,沐奕言的嘴角露出了几分嘲讽的笑意:“俞爱卿,朕的眼睛这是花了吗?” 俞镛之满脸通红,半晌才轻叹了一声,闭了闭眼。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凌卫剑和沐语之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只是一踏进屋子,就连凌卫剑这见多识广的人也傻了,半晌才想起来把围观的人哄走:“大家都散了吧,误会,这都是误会!” 沐语之从凌卫剑身后探出头来,打量着沐奕言身前的四位男子,语声中居然带了几分振奋:“我说四哥你跑到哪里去了,原来在这里,这些人怎么让你凑到一起的?的确各有千秋、难分伯仲,小妹佩服!” 凌卫剑□□了一声,这都什么一团糟了,这位还来凑热闹!“我的公主,你就别来添乱了,赶紧去外面收拾残局,让他们干自己的事情去吧!” 沐语之吐了吐舌头,挥着帕子叫道:“好了,这有什么好看的,有人喝醉酒了而已,大伙儿赶紧拿名帖,这次拔得头筹的可以得陋言居士的字画一幅,千金难买……” 四周的喧哗声终于散去,门被掩上了,俞镛之沉默着走了几步,冲着沐恒衍深鞠了一躬,神态恳切:“厉王殿下,今日之事都是下官的错,还请殿下不要迁怒于陛下。” 凌卫剑连忙上前道:“不不不,都是下官的错,下官出的馊主意以至于弄得如此不堪收拾,厉王殿下要怪就怪我吧,来日下官和拙荆向殿下登门道歉。” 沐恒衍就不明白了,这个沐奕言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这两位文臣中的顶尖人物如此倾力相助?他自懂事以来,便没有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这一口闷气在胸口出不来,都快把他活生生地憋死了。 他用衣袖擦了擦鼻血,一脚踹在那桌子上,“哐啷”一声,那桌子应声而倒:“多谢陛下今日赐教,臣谨记在心。” 看着沐恒衍拂袖而去的背影,沐奕言一屁股坐在了榻上,吊儿郎当地翘起了二郎腿,嘲讽地说:“晚了,封住厉王的口又有什么用?他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恨朕呢,还有,让朕想想,这次不知道会传朕什么流言?以帝王之威逼迫朝臣断袖?还是纵情声色不知节制?” “陛下!”俞镛之往前走了一步,眼中略带了几分薄怒,“就算是臣做错了,陛下你这样自毁名声又有何益处?” 凌卫剑叹了一口气:“陛下,这都是臣的主意,你要罚就罚臣吧。” 裴蔺也硬着头皮道:“陛下息怒,俞大人和凌大人也是一片好心。” 袁骥在一旁莫名其妙:这情形怎么倒了过来?怎么还是这几位大臣向沐奕言请罪了?这都是傻了不成? “原来你们都有份……朕怎么会怪你们呢,你们都是忠臣,都是为了大齐为了朕,”沐奕言呵呵笑了两声,心中却酸楚一片,她满腔情意暗暗系在俞镛之身上,从来不求俞镛之同等的回报,独自一人暗恋得有滋有味,可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俞镛之如此戏弄,既然如此,她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断袖个彻底! “倒是委屈俞爱卿了,只是可惜了,就算俞爱卿变得如何千娇百媚,朕也还是只爱须眉不爱红妆,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这三年之内,朕是万万不可能娶妃生子,现在只怕现在也没有什么女子敢入宫来了。”沐奕言冷冷地说。 俞镛之的脸上青白一阵,事情的走向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沐奕言的倔犟和固执也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事已至此,他该如何收视残局?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屋内的众人拱了拱手:“诸位,劳烦先出去一下,下官和陛下有话要说。” 正文 57第 57 章
  •   袁霆祺端坐在正厅的主位,厅门前是两拨侍卫在对峙,一拨是慕言轩值守的侍卫,一拨是袁霆祺的亲卫。 沐奕言慢悠悠地走进了正厅,笑嘻嘻地看着那剑拔弩张的两拨人道:“哎呦,秦王真是厉害,连陛下都敢阻拦,佩服佩服。” 袁霆祺冷冷地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阶下之囚,居然还能舌粲莲花,朕才是该佩服的那个人。” 一旁那个值守的侍卫沉声道:“陛下,王爷吩咐了,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能进这慕言轩,卑职职责所在,还望陛□谅。” 袁霆祺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朕早就该知道不对劲,他居然派你们这铁衣十八骑守着这慕言轩,就连今日他去出战都没带上你们,他简直是疯了!” 沐奕言瞥了那侍卫一眼,觉得有些眼熟:这不是那大同巷口卖馄饨的那个摊主吗?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另一个侍卫不就是那个什么房东吗?她又气又怒,袁霁祺啊袁霁祺,你一步步设好的局,可真够巧妙的! 她怒极反笑:“怪只怪你这个陛下没有教好弟弟,他今日敢在你眼皮底下藏人,明日敢干出什么事情来就不知道了。” 那两个侍卫一听气得浑身发抖:“公子……你怎可如此中伤王爷!” 袁霆祺目光森然地看着她,冷笑着道:“看看,这就是你们王爷铁了心要维护的人,他恨不得置你们王爷于死地,这样的人留着何用?袁鹰,袁虎,你们居然要为这样的人而死吗?” 袁鹰和袁虎对视一眼,愤然道:“陛下,卑职在王爷面前发过毒誓,以死保护公子,陛下杀了我们吧!” 袁霆祺的脸色稍霁:“好了,自家人不要整日里打打杀杀的,你们且后退几步,朕有话要问他。” 袁鹰和袁虎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袁霆祺一示意,他的亲卫立刻逼上前去,袁鹰和袁虎被迫退到了门口。 沐奕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袁霆祺看着她的目光和上次不同,带着一种由心而发的厌憎,她的心中警钟大起,四下看了看,盘算着脱身之策。 袁霆祺冲着她阴测测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原来,大齐的天子,居然是这么一个以色诱人的娈童,真是让朕长了见识。” 沐奕言的心一沉,片刻之后便冷静了下来,淡淡地道:“是你的四弟没本事,被我哄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句话戳到了袁霆祺的心尖上,他冷笑了一声道:“你在得意什么?你现在身陷囹圄,你的性命就好像蝼蚁捏在朕的手心,你还真当四弟会为了你和朕翻脸?” “不敢不敢,”沐奕言的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道,“我只是同情陛下有这么一个兄弟,掳来敌国君王,却藏在自家后院,这莫不是想要造反不成?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弟弟……” 她“啧啧”响了两声,讥讽之意尽在不言中,袁霆祺终于脸色变了:“你以为我们两兄弟会象你们大齐皇室一样同室操戈吗?朕和四弟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你以为就凭你能挑拨得了我们的兄弟之情?” 沐奕言耸了耸肩:“天家无亲情,只有君臣,没有兄弟,陛下你大意了。” 袁霆祺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平静了下来,目光中带着几分悲凉:“你的心里果然没有四弟,你这样害他,枉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沐奕言冷笑了一声:“那不如你也让我掳到大齐,我们再来讨论一下,你四弟到底是爱我还是害我!” “朕不知道你口中的爱是什么,”袁霆祺冷冷地道,“朕只知道,他原本可以全身而退,却在你身旁呆到最后一刻,遍体鳞伤地回到朕的身边,肩胛中了一镖,还从悬崖上摔下,受了严重的内伤,将养了足足一个多月才好;他的伤一好,便不顾朕的阻拦,潜入了梧州城掳你;他在梧州城多年前便伏下了暗线,此次全部暴露,被拔除一空;最不可原谅的是——” 袁霆祺的语声顿了一顿,眼中流露出几分怒意:“我军兵临城下,他明知梧州城内有密道,却为了掳你,知而不报,害得我军死伤无数,功亏一篑!他酿下如此大错,不知道要惹来多少暗枪冷箭,你却依然对他弃之如敝屣!” 沐奕言迎视着他的目光,反唇相讥:“若不是你穷兵黔武,妄图以你邠国癞蛤蟆之身吞下我大齐这块天鹅之肉,会生出这样的事端来?只怕我和你四弟连认都不会认识!归根结底,这罪魁祸首就是你!” 袁霆祺愠怒地道:“你休要逞口舌之利,朕原本想着,若你对四弟有那么一点点爱护之心,朕就勉为其难成全你们,可现在看来,你留在四弟身旁是个祸害,迟早有一日,你会害得他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他往沐奕言身前一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掐住了沐奕言的下颌,“扑”的一声,往她嘴里弹入了一粒药丸。 沐奕言大骇,一脚朝着他踹了过去,正好踢中他的膝盖,袁霆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掐着下颌的指尖用力一抬一合,沐奕言只觉得喉中一滑,那粒药丸滑下了喉中。 “这是蚀心丸三个月一发,你若肯乖乖地呆在四弟身边没有异心,朕自会给你送上解药,不然的话,每发作一次,毒性便强一次,四次之后,你便会七窍流血而亡。”袁霆祺抓住了她的手腕往后一拧,顿时把她按倒在案几上。 沐奕言只觉得手臂好像要断了一样,她咬紧嘴唇,挣扎着伸手去抠自己的喉咙,干呕了好几声,顿时吐了一堆口水和残渣在袁霆祺的脚上。 袁霆祺压着她的手臂一用劲,沐奕言的脸都被压得变了形。他的目光阴狠: “我真想一刀毙了你,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妥协办法,你别逼我。” 沐奕言伸脚一勾,哐啷一声,案几顿时翻了,她整个人都摔了下去,袁霆祺猝不及防,一下子失力摔倒,压在了她的身上。 门口那两个侍卫惊觉,强身上前,袁霆祺的亲卫出手阻拦,几个人顿时斗在了一处。 “陛下,”袁鹰在一旁嘶声喊道,“陛下手下容情,别伤了公子,不然只怕王爷他……” 袁霆祺气得浑身发抖:“怎么,朕连收拾一个阶下囚都不行?反了你们了!” 说着,他顺手操起一条桌腿,劈头盖脸地朝着沐奕言打了下去,沐奕言就地一滚,避过了脑袋,那木棍正好砸在她肩膀上,她闷哼一声,眼前一阵发黑。 屋外几个婢女都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连声求饶,抚剑避着几个侍卫的刀锋,半爬到门槛旁哭叫道:“陛下,陛下你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就饶了公子吧!” 沐奕言挣扎着半跪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他:“你有种今天就把我杀了,不然你就是孬种!” 袁霆祺冷笑了一声,一下子拔出了腰中的宝刀,他倒是不信了,这个柔弱的小白脸真的有这么视死如归!“你还当我真不敢杀你不成!” 刀锋凌厉,隔着空气就能感受到那股寒意,与此同时,沐奕言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外面的异响,说时迟那时快,她的心一横,不退反进,迎着那刀尖直扑了过去! “住手!”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响起,一个身影如旋风一般刮进屋子,双目赤红,势如猛虎,硬生生地抓住了袁霆祺的刀往外一拗,只见血光四溅,那刀擦着沐奕言的手臂而过。 “四弟!”袁霆祺又惊又痛,手一松,那刀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伸手握住了袁霁祺的手,颤声道,“快!快去请大夫!” 袁霁祺的头盔歪斜,战袍上满是鲜血,木然地看着他,忽然挣脱了他的手跪倒在地,语声中居然带了几分哽咽:“二哥,你要杀她,先把我杀了吧!” “你居然扔下你的千军万马跑回来!”袁霆祺踉跄了一步,惊怒交加,“你这是想成为邠国的千古罪人吗!” “二哥,你用军令把我诳出城去,就是为了要杀她吗?”袁霁祺悲愤地道,“我一出城就觉得不对劲,她手无缚鸡之力,你要杀她,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把我们俩一起杀了就是!” “朕没有要杀他!”袁霆祺这下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袁霁祺的神情痛楚:“二哥,你放过她吧,这辈子,我就对这么一个人动过心,她若是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袁霆祺的脸色铁青:“你——你还是我的四弟吗?你还是邠国的秦王吗?你看看你这模样……” 他说不下去了,只见袁霁祺的左手鲜血淋漓,脸色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身子却依然笔挺地拦在沐奕言的跟前,紧绷着一动不动,他一脚踹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椅子应声而倒,怒吼道:“都杵着做什么!快去把大夫给朕叫过来替秦王包扎伤口!” 袁霆祺怒气冲冲地走了,临走前盯着沐奕言撂下一句狠话:“好自为之。” 袁霁祺的左手伤口深可见骨,这一抓他拼尽全力,钟大夫摇头叹息着,说是不知道会不会伤到筋骨,只能等伤好后再观察。 整个慕言轩从院子到大厅,满地狼藉,几个仆从满面惊惶地收拾了好一会儿。 沐奕言一直一言不发地站在大厅的角落,鼻翼间都是那股浓浓的血腥味道,看着钟大夫替袁霁祺包扎伤口。 看到袁霁祺这狼狈的模样,她应该高兴才对,可现在她心中那莫名的难受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正中她的下怀吗?最好他们兄弟相残,邠国大乱,这样沐恒衍才会有可趁之机。 袁霁祺冲着她招了招手,她茫然四顾,终于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盯着他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抚剑一下子便哭出声来:“公子……公子你太狠心了!” 袁霁祺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复杂,良久,才低叹了一声道:“是我错了。” 说着,他挥了挥手道:“抚剑,虚惊一场,今晚备一桌酒菜,我和陛下好好喝一盅压惊。” 沐奕言怔了一下,冷冷地道:“我不想和你一起喝酒。” 袁霁祺凝视着她,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是吗?那厨房里的人留着又有何用?统统杀了!” 正文 58第 58 章
  •   沐奕言又惊又怒:“你疯了!动不动就杀人!” 袁霁祺漫不经心地道:“除了你,别人的生死干我何事?既然你不想陪我用膳,昨天那个吹牛的是谁?说什么会做糯米鸡,就先拿他开刀。” 沐奕言的心怦怦乱跳,几乎以为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破绽,她咬了咬牙道:“喝酒就喝酒,谁怕你!” “陛下……你就是心软……”袁霁祺呵呵地笑了,那笑声中带着几分涩意,“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何你偏偏对我如此狠心?” 沐奕言冷冷地看着他:“是你自己心术不正,怨不得别人。” “我心术不正?”袁霁祺喃喃自语道,“两国相争,互派细作,原本就是兵家常用之策,是你们的调兵不严密,让我有了可趁之机,怎么能怨我?两国交战,各为其主,我又有什么错?怪只怪老天爷戏弄于我,既然你我敌对,为何要让你我相识相知……” 说着,他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口中高声吟唱着: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慕言轩终于安静了下来,这一折腾,午膳的时间已过,大家都没心思再用膳,沐奕言也随便塞了点糕饼填了肚子,便钻进了自己的卧房。 她心乱如麻,被袁霆祺灌进肚子里的那个什么蚀心丸到底是什么东西?裴蔺会不会有危险?袁霁祺坚持要在这里用晚膳,会不会对晚上的行动带来变数?许多疑问纷至沓来,让她坐立难安。 袁霁祺不是省油的灯,裴蔺怎么可能从他的眼皮底下把人救走?更何况这北恒城内四处都是邠国兵马,一不留神,便是全军覆没。 她很想去厨房送信,让裴蔺稍安勿躁,暂时取消晚上的营救,可是现在这种时候,她再去厨房,不是自己把自己的破绽暴露给袁霁祺吗? 时间过得飞快,眼看着日落黄昏,门口传来了抚剑轻盈的脚步声,沐奕言却还是一筹莫展。 “公子,王爷让奴婢请你过去。”抚剑推开了门,脸上那惯有的甜美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忧伤,这一场惨烈的冲突,想必已经让她明白,沐奕言和她的主子,注定是不可能会有好结果了。 沐奕言跟着抚剑往前走去,抚剑并没有去平时用膳的正厅,而是拐了个弯,到了北面的一间小屋前停住了脚步。 抚剑转过身盯着沐奕言,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含着泪花劝道:“公子,你对王爷好一些行吗?奴婢从小服侍王爷,从来没见王爷这么伤心过。” 沐奕言苦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懂。” 说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进了小屋。 小屋里被炭炉烧得暖烘烘的,里面很简陋,只有一张半丈见宽的木板床和两个小柜,正中间摆着一张方桌和两个板凳,桌上是满满的一桌酒菜,袁霁祺脱去了外袍,正坐在其中一根凳子上自饮自斟。 一见她进来,袁霁祺冲着她笑了笑道:“我从大齐回来之后,每夜都失眠,半夜惊醒过来,总会模模糊糊地起来去巡夜,等到清醒过来才知道,那个让我效忠的陛下已经让我丢在大齐了。后来你来了之后,我才在这张木板床上睡得安稳,因为,我一抬头,就能看到你住在我的对面。” 沐奕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这间屋子的南窗正对着她的那间卧房,她不由得心里一惊:“你住这里?你不是说你住在慕言轩外面吗?” “骗你的。”袁霁祺淡淡地道,“我就住在这里偷窥你。” “你——变态!”沐奕言怒视着他。 袁霁祺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道:“对,我是变态了,此病无药可医,唯有一人可解。” 沐奕言简直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她强忍住怒气,拼命告诫自己要冷静,这才没有当场翻脸。 “陛下你坐啊,看着我没胃口吃吗?看在我今天为你挡了刀的份上,今晚就给我个好脸色行不行?”袁霁祺抬手为她斟上了一杯酒。 沐奕言默不作声,只是冷冰冰地看着前方。 袁霁祺笑了起来:“你还不解气吗?我把敌国的皇帝偷偷掳来藏在府中,今日又这样冲撞了皇兄,往后只怕在邠国如履薄冰,说不定哪天就被按个罪名,满门抄斩了。你屡次不惜激怒皇兄,不就是想挑拨我们兄弟关系吗?我要是被皇兄杀了,你是不是就能恨我少一点了?哪天我的忌日你为我撒杯清酒,掉两滴眼泪,成不?” 沐奕言的心一紧,旋即便冷哼了一声:“那你不如先下手为强,造反夺位,当了皇帝还怕什么?” 袁霁祺定定地看着她,怆然大笑了起来:“好!你果然恨我入骨。生为陛下生,死为陛下死,若有背弃,如同此箭,不得好死,堕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杨大人的誓言果然厉害,我还未死,便如坠阿鼻地狱!” 沐奕言听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几句话正是袁霁祺当日成为御前侍卫时折箭立下的誓言。 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掠过,她的眼圈发红,掩饰着坐了下来,拿起酒盅浅抿了一口。 袁霁祺自顾自地把酒盅一字排开,单手提壶,满满地斟上了三杯酒,不到片刻,三杯酒便一饮而尽。 他把酒盅底朝着沐奕言亮了亮,眯着眼睛道:“陛下,所有一切,都是我错了,今日我自罚三杯,只求陛下今日把一切恩仇暂时抛于脑后,让我好好吃顿晚膳,我……我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沐奕言看着那酒盅心中一动,心中暗自盘算着:不知道这人酒量如何,要是能把他灌醉,那今晚…… 想到这里,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你的手……怎么样了。” 袁霁祺怔了一下,一阵狂喜涌上心头:“陛下,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沐奕言语塞,胡乱夹了一筷菜放入嘴中:“好了好了,饿了就吃吧,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袁霁祺抬起了受伤的左手放在她的面前,他的声音低柔而委屈:“陛下你瞧,这手要握不住弓箭了,好疼。” 沐奕言的心一颤,差点要伸手去抚摸那包得鼓囊囊的纱布,幸好她总算还有些理智,那手停在半空转了个弯,拿起了酒壶,替袁霁祺又满上了三杯酒。 袁霁祺很爽快地又一饮而尽,只是这几杯酒下肚,他半分醉意也无,那双眸反而越发亮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沐奕言。 “陛下……阿言……阿言……”袁霁祺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眼中带着几分恳求,“今晚让我这样叫你一次行吗?” 沐奕言咬紧了牙关,几乎要在这样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她狼狈地低头夹了两筷菜,一声不吭。 袁霁祺当她默允了,心中大喜,替她夹了一块鱼肉,细心地挑出了鱼刺:“阿言,你尝尝这个,秘制鲈鱼,据说是从罗谷江里捕上来的,鲜嫩美味得很。” 鱼肉鲜美,可是在沐奕言口中却食不知味。她定了定神道:“你别顾着我,自己也吃点,边吃边喝,才有味道。” 说着,她又替袁霁祺倒上了三杯酒。 袁霁祺甘之若饴,十分快活地一饮而尽。看着他的模样,沐奕言不由得有些焦躁了起来:这可得喝到什么时候?可别到了子时他还这么精神奕奕! 袁霁祺的酒量的确很好,沐奕言劝得殷勤,他喝得豪爽,两壶酒大都下了他的肚子,两个人天南地北地胡扯,从各地的风景聊到民俗,从两国的纷争聊到两国的异同,这一聊就一两个时辰过去了,袁霁祺又叫人加了酒菜,兴致勃勃地准比秉烛夜谈。 他的眼睛越喝越亮,沐奕言心中越喝越急,却偏生还得挖空心思找出些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 “邠国重在冶炼,大齐长于丝织,各取所长,互通有无,原本是两国的幸事,现在却这样兵戎相见,真是伤敌一千,自损五百。”沐奕言感慨说。 袁霁祺恨不得这两个人之间的平和能长些,再长些,他凝视着沐奕言,回味了片刻道:“弱肉强食,乃自然之道。” 沐奕言恨不得泼他一脸肉汁:“呸,你们打下我们这么多城池,也花了不少代价,何苦呢?” “我军一路势如破竹,到了梧州才被你们所阻,若是没有你折腾出来的那些玩意儿,梧州城早就被我们所破。”袁霁祺轻蔑地道。 “你错了!若是没有我,你们也攻不下梧州城,你们越嚣张,我们齐人就会越团结,没有我,也会有各种能人异士为国出力,你们打下几座城池容易,要想粉碎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沐奕言恶狠狠地看着他。 她的脸颊因为酒意而泛着一层粉色,双眸灵动,神情激昂,袁霁祺看得有些痴了,不知不觉又多喝了几杯。 “更何况,觊觎别家东西是为偷,是为盗,花这力气,还不如想法子把自己家变一变,努力致富不是更好?你那皇兄,真是猪脑袋。”沐奕言气愤地道。 “就像你的新政一样?”袁霁祺若有所思地道,“要是放在我们邠国你会怎么做?” 从前俞镛之为她上课时,也说过很多邠国的人情风俗,沐奕言此刻也不管对不对,抓来胡言乱语:“你们邠国过于重武轻文便是一大弊端,要知道开国建业需要重武,而强国安民则需要重文,还有,你们邠国据说十分瞧不起贩夫走卒,甚至连家大业大的商人都要低人一等,这可是大错特错了……” 她一下子住了口,不吭声了。 袁霁祺正听得兴起,催促道:“你怎么不说了?” 沐奕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哪天你们从大齐退兵了,递份国书给我,我再帮你们出主意不迟。” 袁霁祺语塞,看着她流光溢彩的双眸,心中一阵发疼,良久,他才喃喃地道:“要是……你是邠国人……那该多好。” “我若是邠国的皇帝,才不会让你们这样胡作非为呢!”沐奕言忿忿地道。 袁霁祺一连又喝了好几杯酒,只觉得口中一阵苦涩,低声道:“阿言,光是见我喝酒了,你怎么不喝?” 沐奕言的心一跳,生怕他看出什么破绽来,立刻替自己倒了一杯,浅抿了一口:“我酒量不好,只能稍稍陪你喝一点。” 袁霁祺忽然不吭声了,只是痴痴地看着她,她不明所以,侧着脑袋问道:“怎么了?” “别动,有菜汁。”袁霁祺低声说着,起身走到她身旁,俯□来,手指轻抚上了她的嘴角,仔细地来回擦了擦。 沐奕言一下子僵住了,袁霁祺带着酒意的吐息就在她的肌肤上流淌,那眼神执着,动作轻柔,就好像他手下的是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一时之间,她有些恍惚了起来:这曾经是她最亲厚最信任的脸庞…… 不知不觉间,袁霁祺的脸庞越来越近,那桀骜的眉眼,那英挺的鼻梁,那饱满的嘴唇……忽然,她的唇上一热:袁霁祺一下子便俯□来,含住了她的唇。 正文 59第 59 章
  •   沐奕言骤然从那份旖旎中惊醒,剧烈地挣扎了起来,袁霁祺蛮横地用右手抓住了她的双手,左手胳膊环在了她的后背,用脚压住了她乱踢的双腿,将她整个人固定在了他和方桌之间。 他的吻霸道而热烈,没来得及等沐奕言反应过来,便长驱直入,席卷了她的整个口腔,缠住了她的柔软,尽情地吸/吮着她的甘美。 沐奕言整个人攀附在他身上,她又气又急,口中呜呜叫了几声,却被他更加迅猛地夺走了全部的呼吸。 就好像濒死的野兽一般,袁霁祺掠夺着,吸/吮着,仿佛要把自己刻入她的身体里,浑身的血液往上涌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酒意蒸腾,让他的身体都叫嚣了起来。 忽然,袁霁祺一下松开了嘴唇,沐奕言的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她惊怒交加,一口咬在他的胸口,直到血腥味在口中泛起。 袁霁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伸手一揽,将她整个人轻松地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到木板床前,将她放了下来。 沐奕言呆了几秒,终于明白了过来,一脚朝着袁霁祺踹了过去:“袁霁祺,你敢!” 袁霁祺被踢得踉跄了一步,摇晃了两下,眼神越发涣散,他傻笑了一声,狠抓着自己的胸口,大着舌头道:“阿……言……我喜欢你……喜欢得这里都痛了……” 话音刚落,那高大的身影便朝着沐奕言直压了下去,沐奕言手脚并用,朝着里面逃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脚踝,沐奕言抬腿想踹,却被他用巧劲一敲,整条腿都酸软无力了起来。 片刻之间,袁霁祺整个人便压在了沐奕言的身上,沐奕言拼命挣扎,只听得“嘶”的一声,她的衣衫被半扯了下来,露出了白皙的肌肤。 袁霁祺的身体滚烫,双唇带着灼人的温度,一下下地落在她的脖颈和胸前,那眼神痴迷而绝望:“阿言,你别躲我……我想和你在一起……给我……” 沐奕言的手脚蠕动着,只可惜两个人的力气原本就相差悬殊,而此刻袁霁祺酒醉后更是力大如牛,将她的双手双脚都固定着,任凭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能撼动他分毫。 袁霁祺小腹下坚硬如铁,紧紧地抵在沐奕言的私/处,那几层薄薄的布料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戳破一般;他无意识地吸/吮/舔/弄着沐奕言的肌肤,用牙齿咬着她的衣衫往下拉去,不到片刻,她的衣衫被扯成了碎片,露出了里面的亵/衣。 沐奕言嘶声大叫:“袁霁祺……我恨你……” 袁霁祺的身子一僵,眼神凶狠地落在她的身上,几乎让人以为,他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把她撕成碎片。 “你骗我!阿言她也喜欢我的……她不会恨我!”袁霁祺一下子便咬住了她的唇,用力地啃噬着,沐奕言用力地咬了下去,袁霁祺负痛,两个人的唇齿交缠,到了后来,不知道是谁的鲜血在谁的口中流窜。 等袁霁祺松开嘴唇,沐奕言几乎已经被吻得窒息,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像一条被扔上岸后濒死的鱼,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意识几近模糊,眼角缓缓地流下泪来,绝望地低喃着:“阿骥……阿骥救我……” 袁霁祺如遭雷击,目光呆滞地看着身下的那张脸庞,骤然之间,整个人都倒在了她的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内的油灯忽明忽暗,不知道过了多久,沐奕言终于清醒了过来,颤巍巍地伸手推了一推身上的袁霁祺。 身上的人没动静,耳边只传来一阵阵粗重的呼吸声,间或夹杂着半轻不重的鼾声。 她胆战心惊地等了片刻,用力一掀,袁霁祺的身子倒在了旁边,立刻,她身上一轻,一阵清新的空气灌入胸腔。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铺,顺手从袁霁祺的靴子里摸出了匕首,横在胸前,警惕地看着他,却见他砸吧了两下嘴唇,一个翻身,朝着她原来的所在搂了过去,口中还喃喃地叫道:“阿言,别走……” 沐奕言松了一口气,看了看自己,香肩半露,衣衫破烂,她忍不住诅咒了一声,心中万分后怕,要是刚才袁霁祺真的兽/性大发,她该如何自处? 窗外传来隐隐的打更声,钟声一长两短,加上了一声鼓响,已经是三更一点了,正子时马上就到,沐奕言再也无暇他顾,随手抓了一件袁霁祺的外衫披在身上,匆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提心吊胆地看了袁霁祺一眼,悄悄地推开了门。 门外悄寂无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沐奕言拉了拉衣衫,警惕地四下看看,没发现什么人。 她紧走了几步,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北墙下,果然有一排桂花树靠墙而立。她屏息四顾,只看见了黑漆漆的墙头。 忽然,半空中炸开了一道光芒,一声巨响从远处袭来,她怔了一下,心头狂跳:那不正是那个竹筒炮的声音吗? 那爆炸声越来越密集,整座北恒城都被惊醒了;几乎是在同时,这座府邸的南门厮杀声骤起。 沐奕言的心怦怦乱跳,看来这是裴蔺的声东击西之计,她正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先爬爬墙头,逃离这鬼地方再说,忽然,耳边传来了呼啸声,“啪”的一声,一根长绳从天而降,缠上了她的腰间。 “是我!”墙头上趴着一个人影,熟悉的声音传来。 沐奕言只觉得身上一轻,整个人都腾空而起,片刻之后,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抱紧我。”裴蔺低声道,顺手把绳子在沐奕言的腰上绕了两圈,把她紧紧地覆在了自己的背上。 沐奕言的身子轻颤了起来,这样的碰触让她感到了几分恐惧,刚才那种绝望的感觉无法抑制地涌上心头。 裴蔺感觉到了她的抗拒,焦灼地道:“陛下,抱紧我,不然你跟不上我。” 沐奕言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抱住了他的脖子。裴蔺一下子便蹿下了墙头,脚尖一点,朝着府邸的高墙冲去。 外面呼喝声、刀枪击打声四起,府邸里人头攒动,都朝着南门涌去,裴蔺几个起落,眼看着离高墙不远了。 “站住!你是谁!”一声呼喝传来,沐奕言听出来,那是袁鹰的声音。 裴蔺恍若未闻,只是加快了脚步,眨眼便到了高墙下,一根飞爪“咻”的飞出,稳稳地落在了墙头。 刀锋转瞬既至,裴蔺一侧身避过,反手撒出了一手飞针,袁鹰急避;另一把刀紧随而至。 裴蔺手中剑一档,“铮”的一声,火星四溅,几乎就在同时,那人五指如钩朝着沐奕言抓了过来。 “公子你不能走!”袁虎厉声喝道。 裴蔺背负沐奕言,挪移转腾的速度慢了很多,他一咬牙,手中剑一歪,从左侧斜刺出去,竟然是硬拼着左臂受伤,去拦截袁虎从沐奕言的进攻。 沐奕言尖叫了一声,伸手挥出了紧握在手中的匕首,朝着袁虎的刀迎了过去,袁虎不敢伤她,只好侧身避过。 电光火石之间,裴蔺一下子便抓着飞爪往上一窜,往墙头爬去。 沐奕言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袁鹰和袁虎不知道怎么停止了进攻,好像两根木桩一样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 她的心扑扑乱跳,潜意识地四下梭巡着,隔着夜色,她终于看清了,在不远处的廊檐前,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屋檐下朝着她看了过来。 她仿佛都能听到他喃喃的低语声,一下下地叫着她的名字:“阿言……阿言……” 她打了个寒颤,想要强迫自己转过头去:她就要离开这里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男人,这个骗了她、囚了她,还想要对她用强的男人! 那个身影忽然动了,弯弓搭箭,那健硕的身影形成了一个坚毅饱满的弧线,就好像他们俩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校场上,那样不驯,那样矫健。 利箭的尖啸声传来,沐奕言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心里模模糊糊地想:也好,就这样死了吧,活着好累……只是连累了裴蔺,等到了阴曹地府,再向他赔罪…… “扑”的一声,预想中的刺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她只觉得肩膀上一凉,那支箭稳稳地穿过了她的衣衫,定在了她的身上。 “陛下小心!”裴蔺急促地叫道,他往下一纵,跃下了墙头,几个起落,发足狂奔,把那座府邸抛得越来越远,眨眼便看不见了。 沐奕言下意识地便握住了那支箭头,箭头处挂着一串东西,她用手一摸,入手是曾经熟悉的手感——这串手链,伴着她渡过了那些个袁骥坠崖后的不眠之夜。 她的眼中瞬间流下泪来,无边无际的痛楚和悲伤涌上心头:为什么?为什么要有这样撕心裂肺的背叛和离别? 正文 60第 60 章
  •   裴蔺显然对这大街小巷十分熟悉,不到片刻就在几条巷子交叉的口子上停了下来,解开绳索,有接应的人闪了出来,立刻给沐奕言和裴蔺换了外套,同时有好几对人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迅速离开。 裴蔺领着沐奕言跑进了一座宅院,又迅速地从后门离开,一来一回,走走停停,一连走过了好几座宅院,换了四五套衣服,终于在一座民宅里停了下来。 宅子很小,就只有前院和后院,两排屋子,裴蔺熟稔地打开门,一下子把她拽进了屋子里。 沐奕言一个踉跄,跌进了裴蔺的怀里。立刻,一双有力的臂弯环住了她,那力气之大,仿佛要把她嵌入身体里。 “陛下……陛下……”裴蔺喃喃地念叨着,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她的脖颈中,不停地摩挲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受到这个人的存在,才能让他无处安放的心有了落脚之处。 沐奕言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的脑海里忍不住闪过那张带着绝望和掠夺的脸庞,那带着强迫的触摸,那令人窒息的热吻…… 裴蔺敏感地感受到了她的抗拒,不由得怔了一下,松开了手,捧起她的脸颊,目光温柔地看着她:“陛下,怎么了?臣救驾来迟,让你受惊了。” 沐奕言的鼻子一酸:“是我太糊涂,引狼入室,害人害己。” “怎么能怪陛下呢?都是那厮太狡猾,把我们这么多人都骗过了,”裴蔺叹息道,“陛下很厉害,臣在南疆的时候就听说了,陛下屡制神器,将邠国大军杀得落花流水。” “真的?”沐奕言的眼睛一亮。 裴蔺凝视着她,眼中带着无尽的宠溺:“全靠陛下的威名,臣这才得以从南疆脱身而出,率军前来援助,不然,只怕臣还在镇南王府关着束手无策呢。” 沐奕言愣了:“你被人关起来了?为什么?” “吕泽豫这个混蛋,给我父王写了一封密信,说我在京城沦为奸佞,以身侍君,罔顾伦理纲常,我父王气得旧疾复发,使计把我诳回镇南王府,逼我……”裴蔺的脸微微泛红,“逼我和你断绝关系。” 沐奕言彻底懵了:“什么……以身侍君……” “我怎么解释他都不肯信,非但不肯放我回京,还逼我成亲,我被逼无奈,才假意应承,写了那封信给你。”裴蔺有些气恼,“原本以为,就算你看不出来我信中的暗语,俞兄定会看出玄机,哪知道阴差阳错……” “怎么可能!”沐奕言恼羞成怒,伸手就从香囊中取出那张纸来,“你看,你明明写着你不想和我缠绵了,乐不思蜀,还说京城和南疆相差这么远,以后要花开两枝,让我自己珍重,你看看你写得这么伤人,我真恨不得把你一刀砍了!” 裴蔺忍住笑道:“我不写得决绝点,怎么能诳过我那精明的父王和兄长?只怕他们用迷药把我迷倒,直接送进洞房了,到那时候,我就只能以死明志了,你就不心疼吗?” 沐奕言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把那首诗从头到尾念了两遍,还是没发现有什么玄机。 裴蔺叹息了一声,凑到她耳边,在她的耳廓间低语:“你瞧你念错了,缠绵意渐坏,那个坏字可以念陪,看中间的四句尾字,连起来就是裴定归至,陛下,臣早就说过,臣就算死,也要死在陛□旁,陛下不肯信我,该不该罚?” 沐奕言张口结舌,拿着那封信不甘心地看了两遍:“那……那兵部失窃的图纸和南疆的调兵呢?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陛下还想不出来是谁偷了图纸吗?”裴蔺脸色一变,眼神深邃,“除了袁骥,还能有谁?至于我父王调动兵马,一来是听说京城的异动,二来深怕你为了我和他们翻脸,早作防备,但要说镇南王府有什么异心,那是万万不可能的,邠国进犯,国难当头,我父王日日如坐针毡,要不是年事已高,只怕就亲自率兵赶来援驰了。” 自出征以来,那块压在沐奕言心上的大石头终于不翼而飞,她一直担心,大齐北抗邠国时,南疆会不会有异动,如有异动,杨钊那里的数万禁军能不能守护京畿,不然的话,腹背受敌,只怕大齐就危在旦夕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斜睨了裴蔺一眼:“那你又怎么诳得你父王答应你到这里来?” 裴蔺凝视着她:“我一听你御驾亲征就懵了,绝食了七八天,差点就去见了阎罗王,我母妃和我大哥慌了,去求了我父王,父王逼我立下了毒誓,这才让我带两万精兵援驰梧州。” “绝食……你有没有事?”沐奕言的心怦怦乱跳了起来,情急之下,便伸手去摸裴蔺的脸。 裴蔺一下子便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脸上轻抚着,神情缱绻:“我好好的呢,要留着性命和陛下长相厮守……” 沐奕言心里一酸,喃喃地道:“是我误会了你……你没事就好。” “陛下不问问我发了什么毒誓吗?”裴蔺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促狭地道。 “什么毒誓……”沐奕言被动地问道。 裴蔺在她耳旁轻轻地落下一吻,轻笑道:“我发誓绝不和陛下断袖,可父王哪里知道陛下这龙袍之下居然是女儿之身,我就是想断袖也没法子断。” 沐奕言下意识地又瑟缩了一下,裴蔺终于觉出几分不对来,定住了她的肩膀,借着月光一瞧,刹那之间,他只觉得血往上涌,脑中“嗡”的一声炸了开来:只见沐奕言的内袍里衣衫半露,吻痕隐约可见。 “畜生!”裴蔺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来。 沐奕言惊慌失措地想去拉自己的衣领,却被裴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难堪地咬着唇道:“你……你放开……” 裴蔺一用力,沐奕言顿时撞进了他的怀里:“陛下,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低柔动听,沐奕言好像被蛊惑了一般,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好像羽毛轻抚,又好像清风微拂,一个个轻浅的吻徐徐地落在她的脖颈上,渐渐地加深,那温暖的唇和火热的舌在她的肌肤上吸/吮着、舔/噬着,如果说袁骥的吻是狂风骤雨,仿佛要吞噬一切,那裴蔺的吻就是那清澈的山泉,荡涤着那些看不见的伤害和尘埃。 “陛下,把这些都忘了,我来了,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裴蔺边吻边喃喃地道,“我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了,我……我好想你……” 裴蔺将她裸/露的肌肤都反复印上了他的痕迹,最后停顿了片刻,将吻落在了她的唇上;他细细描绘着她的唇形,将满腔的相思一一倾诉。 脑中那几近绝望的恐惧终于被这温柔的亲吻抚平,沐奕言轻喘了起来,下意识地反抱住了裴蔺,想要寻求更多的温暖。 “裴蔺……”她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只觉得心绪渐渐宁静了下来,“我也想你……” 裴蔺轻唔了一声,将她拦腰抱起,大步朝着雕花木床走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了床上。 沐奕言怀中一冷,情不自禁地便伸手拉住了裴蔺的衣角,眼神氤氲,双颊潮红。 裴蔺有些狼狈,可他明白,现在不是时候,他深吸了两口气,勉力把身上的躁动按压了下来:“陛下,都快凌晨了,你赶紧歇息一会儿,我们还身处险境,不能掉以轻心,臣在你身旁守着。” 沐奕言不明所以,瞪大眼睛看着他,眼中满是困惑,裴蔺被她看得愈发燥热了起来,只好伸手掩住了她的眼睛,半威胁地道:“陛下,你再这样看我,我就忍不住了……” 沐奕言顿时明白了,立刻乖乖地闭上了眼,只是那手却不肯松开。 裴蔺没法子,只好将被子盖在她的身上,自己和衣躺在了她的身旁,将她鼓鼓囊囊的身子拥进怀里:“陛下睡吧,臣就在你身旁。” 这一觉沐奕言睡得分外香甜,一觉醒来,已经天色大亮,裴蔺也不在身旁了,屋外隐隐传来说话声,她躺在床上,仔细回味着昨晚的一切,嘴角忍不住泛起微笑。 屋门被推开了,裴蔺一身粗布衣裳,手中端着托盘朝着沐奕言笑道:“该用早膳了。” 前日裴蔺还是乔装易容,昨晚只是匆匆一瞥,此时此刻,沐奕言终于可以仔细地看清这张分别数月的脸庞了,只见他虽然瘦了些,却依然俊美如昔,纵然是一身便衣,也难以遮掩他的勃勃英气。 粥的香气传来,沐奕言起身一瞧,一碗白粥,一个皮蛋,一叠酱菜,她瞥了裴蔺一眼,纳闷地道:“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居然还会当厨子?” “刚从南疆到京城时,我水土不服,京城的食物都吃不惯,我就自己动手学做了一些,”裴蔺有些赧然,“想不到这次居然派上了大用场。”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沐奕言一边起床洗漱,一边问道。 “我们查到了袁骥的身份,他在调离西北军去京城的时候就被人替换,邠国右军又多有蹊跷,主将曾一个多月没有出现,两下一比较,谁是主谋就呼之欲出。”裴蔺一提起袁霁祺便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们……还好吗?”沐奕言心中不安。 裴蔺定定地看着她,叹息着道:“不好,很不好,他们都快急疯了,恨不得能和我一起亲自来迎回陛下,可毕竟要以大局为重,战事惨烈,厉王无法脱身,而俞兄则手无缚鸡之力,我是最适合的人选。” 乍听到那两个名字,沐奕言心中一阵激荡,迫不及待地问:“那我们现在……能出得了北恒城吗?” 正文 61第 61 章
  •   裴蔺的脸色凝重:“只怕有些困难,我这次进城,将前期大齐所有在城中潜伏下的细作都用了个遍,为了安全起见,城中已经没有其他可用的人脉了,只能暂时先委屈陛下呆在这座小宅中静观其变。” 沐奕言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地道:“现在战事如何了?我军伤亡如何?军需粮草接得上吗?” “两军各有伤亡,北恒城坚固,邠国军顽强,难以夺回;邠国左军前日攻打诏州,诏州告急,军需粮草尚能坚持到明年开春,陛下不必太过担忧。”裴蔺徐徐道来。 沐奕言边听边坐了下来,喝了两口粥,又吃了两筷小菜,忽然发现裴蔺正呆呆地看着她,不由地笑道:“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不一起来吃点?” 裴蔺拿起自己面前的粥,稀里哗啦,没两下就喝了大半碗,最后一口呛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沐奕言慌了,伸手就去拍他的后背,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陛下,我们这样,像不像一对普通的夫妻?”裴蔺凝视着她,声音低柔动听,“每日一起醒来,一起用膳,一起闲话家常……” 沐奕言的脸色微红,嗔怪地道:“就会胡思乱想。” “要不是……我真想和你就此一直这样住在这座小宅子里,永远不走了。”裴蔺怅然地道。 “你胡说什么,”沐奕言正色道,“等以后赶走了邠国人,我们想怎样都可以。” 裴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得意地笑了笑:“事急从权,就顾不得御史台那些言官了,陛下,等会臣就帮你稍微拾掇一下,变成臣的小娘子,要是有人搜城搜到这里,也能糊弄糊弄,今后臣也不能叫陛下了,就叫一声……娘子掩人耳目吧。” 沐奕言噗嗤一乐:“你要叫我娘子,我不是得叫你相公了?” 裴蔺的目光热切地落在她的身上,低声道:“臣在南疆时,有几日真以为从此都再也见不到陛下了,此生臣别无憾事,唯一遗憾的是,未曾亲口叫陛下一声娘子,更未曾亲耳听到陛下叫臣一声……相公。” 沐奕言的耳根简直要烧了起来,她佯做镇定地道:“你想得美,哪有这么三言两语就能哄个娘子的?我倒是有个我有一个主意,比娘子相公更能掩人耳目。” 裴蔺知道她不好意思叫,笑吟吟地看着她:“那好,你倒是说说看,我该叫你什么?” 沐奕言的眼珠一转,狡黠地笑了:“我看我叫你蔺儿,琅琅上口,十分动听,旁人也绝想不到,这母子两人,居然会是大齐的君主和重臣。” 裴蔺噗嗤一声,差点从口中喷出粥来:“陛下可真是太不厚道了,这不是明摆着要占臣一个天大的便宜吗?” 两个人说说笑笑,不到片刻便用罢了早膳,裴蔺调好了易容膏,将沐奕言的瓜子脸增补了几许,化成了国字脸,弄出了些许皱纹,又把脸色跳得蜡黄,不一会儿,那个清秀的帝王便成了一个满脸病容的汉子,成了裴蔺卧病在床的兄长。 宅子里原本就请了一对中年夫妇做仆役,白天干些杂活,裴蔺早在进城的那天就埋下了这伏笔,说是数月前就来为兄长到这北恒城求医,哪知道碰到战事,便再也走不脱了。 沐奕言整日里躲在屋子里,裴蔺则忙里忙外,不是煎些药草掩人耳目,就是出门探听消息。 没事的时候两个人总腻在一起,美其名曰照顾兄长,就连晚上,裴蔺也寸步不离,羡慕得那夫妇俩一直叹息,说是久病床前无孝子,沐奕言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弟弟。 这两日下来,倒是没碰上什么大规模的搜查,倒是气温突降,仅一个晚上,窗户上都结了冰棱子,足足有半尺见长,那对中年夫妇一时没提防,都被冻得脸色发青,都说这是碰上了百年难遇的大寒了。 屋子里烧了两个炭炉却还是有点寒意,沐奕言站在窗口推开一条小缝,看着天气,忍不住就发起愁来,邠国来自北方,原本就比大齐兵耐寒,更不用提棉袄皮帽裘衣等军备了,大齐兵若是守城,还总有一方城池挡住些寒意,可若是攻城,这旷野之上寒风呼啸,更是要把人的骨头都吹成冰渣渣酥成碎末了。 裴蔺推门走了进来,带进来一股寒风,一见她站在窗口,便皱着眉头道:“怎么站在那里,有风倒灌进来,小心冻着。” 说着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又把手在炭炉边烤了烤,这才走到沐奕言身旁,将她拥进了怀里。 “外面形势如何?”沐奕言迫不及待地问道。 “奇怪了,你这样被救走,邠国居然没有大肆搜城,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裴蔺纳闷地道。 沐奕言的心中一动,那天她隐隐就觉得,袁霁祺存了故意放走她的心思,故意醉酒,故意睡着,也故意射了那临别的一箭,将那串手珠射在她的肩上。 难道袁霁祺还没有把她被救走的消息告诉他的皇兄?他这样做,会不会彻底惹怒了袁霆祺? 她正想着要不要把袁霁祺两兄弟的争执告诉裴蔺,门外忽然响起了擂鼓般的敲门声,裴蔺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就把沐奕言抱上了床,让她半靠在床板上,急促地叮嘱道:“别说话,交给我。” 不到片刻,屋外嘈杂声传来,一群人进了院门,四下搜寻着,家里的那个妇人吓得瑟瑟发抖,连回话都没了章法:“军爷……没啥啊……我们家的宅子都被军爷们征去了……现在打杂混口饭吃……” “那现在这里的主人是谁?快出来。”有个声音厉声喝道。 裴蔺一推门便走了出去,满脸堆笑道:“军爷,是我,这宅子是我问东家租来的。” 院子里一共站着五六个军爷,个个都身披黑甲,身材高大,裴蔺心里一紧,他一路领着南疆兵过来援驰,早就听说了邠国明成帝袁霆祺手下有最得意的黑甲军,个个以一当百,十分厉害。 “哪里人?什么时候到的北恒城?这屋子里还有谁?”为首的那个目光犀利地落在裴蔺身上。 “梁州人士,听说北恒城中有名神医姓张,专治痨病,此番特意为家兄求医而来,谁知道刚好碰到北恒城被攻占,张神医不见踪迹,小人只好在这里租了房子住下,另做打算。”裴蔺早有腹稿,对答如流。 “你兄长呢?”那人的目光看向内室。 “军爷这边请,屋里药味甚重,还望军爷海涵。”裴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那人一示意,一个同伴跟着他进了屋子,剩余几个散在了门口。 内室幽暗,中药味儿和着炭炉的味道,沐奕言靠在床上,脸色蜡黄,偶尔咳嗽几声,的确像个病入膏肓之人。 那同伴站在门口便不想进去了,那人却犹疑了片刻,还是捂着鼻子走到了沐奕言的身旁:“你叫什么名字?” 沐奕言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只吐出几个气音来,裴蔺连忙在一旁答道:“军爷,我兄长姓李名华,今年三十有六了,正好是本命年,不知道熬不熬得过这一关去,真是命苦啊。” 那人盯着沐奕言看了一会儿,沉声道:“伸出手来。” 沐奕言的心中突突一跳,裴蔺在一旁立刻从袋中掏出了一串铜板赔笑道:“军爷,家中也没什么余钱,只有这些孝敬军爷了,还请军爷去买口酒吃。” 那人笑着接了过来,在手中掂量了片刻道:“怎么,你以为我们是那种来敲竹杠的?这些铜板,我们可不放在眼里。” 说着,他把那串铜板一丢,哐啷一声,正好落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裴蔺的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拢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握紧,暗自左右打量了一下,目测着该怎样才能在这两个人的阻截下将沐奕言平安带走。 “别慌,伸出手来让我瞧瞧。”那人看着沐奕言那气息奄奄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道,“都是硬生生折腾出来的事情,要不是秦王殿下阻拦,那人怎么可能逃得了这么多日子,累得我们黑甲军今日都人仰马翻。” 沐奕言和裴蔺对望了一眼,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她这一阵子被囚,睡眠和食欲不佳,人瘦了一大圈,这手伸出来倒也算得上瘦骨嶙峋。 那人一把切在她的脉门上,不到片刻,便眉头紧皱了起来,松开了手,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这病好生古怪,这样熬着也不是办法,快点找大夫看看吧。” 裴蔺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一丝疑惑钻进心底,不过他也没来得及细想,立刻走到他身旁,把沐奕言的手塞回了被子里,不着痕迹地挡在面前,愁眉苦脸地道:“小人也明白,可是那神医如今不见踪影,小人也没法子啊。” 那人点了点头,问道:“你可曾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长得十分秀气文弱。” 裴蔺苦笑着道:“军爷你瞧瞧这外面哪里还有人走动?别说年轻人,就算是老头子也见不到几个了。军爷找那人做什么?难道是什么厉害的角色?” 那人的脸上露出忿然之色:“何止是厉害,八成是个什么妖精,把我们秦王殿下坑苦了,折了一世英名不说,还被陛下绑了关入了大牢。” 沐奕言大惊失色,张了张嘴,硬生生地把到了嗓子眼的话咽了下来,手却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被角,手指几乎要掐进手心里。 裴蔺瞟了她一眼,俯□来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肩膀,冲着她眨了眨眼。 旋即,他赔笑着冲着那两人拱了拱手:“军爷不如去外面喝杯茶?这屋里太气闷,小人怕闷着军爷。” 那人摆了摆手,示意同伴往外走去,裴蔺紧随其后,还没等他送出门口,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忽然脚下一滑,朝着前面冲去,他突遭意外,倒也处变不惊,腰上一沉,想要定住身形,只可惜脚下就好像撞了个滑轮似的,任他武艺高强,还是没定住身形,一屁股摔倒在庭院里。 一旁的同伴都哄笑了起来:“冯大哥你好厉害,这都能摔倒。” “冯大哥你这招是叫雁落平沙吗?” 那人一下子从地上跃起,恼羞成怒地叫道:“谁!谁在这里洒了水!” 院子里的那对夫妇吓得腿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磕起头来:“军爷,小人不小心手软倒了一盆水,军爷饶命!” 裴蔺这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慌忙上前赔不是,又往他们兜里塞了好些铜板和银子,这才把这群人送出了门,总算是有惊无险。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快步进了内室,只见沐奕言正呆呆地看着门口,眼神迷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蔺心里发涩,一脚踢上了门,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闷声说:“你这是在担心谁呢?” 沐奕言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一下子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裴蔺愣了一下,只见沐奕言的双眸炯炯有神,流露着异样的光彩,声音也兴奋得有些变了样:“有了!我有办法破城了!你能和城外的大军传递消息吗?” 正文 62第 62 章
  •   其实法子很简单,这两天的酷寒来得十分突然,滚烫的沸水在外面放置不到片刻便变凉,倒在地上瞬间便结成了冰。 刚才那人冷不丁摔了一跤,顿时让沐奕言想起,她前世曾经看过一篇十分有名的小说,里面的主角就是用了一种用大松木制成的水枪,从木筒中喷出水来,直射到城池中,造成水漫金山,水瞬间结冰,以至于守城的官兵丢盔弃甲,最后弃城投降。 那种水枪制作十分简便,原理就是活塞运动,将沸水抽入筒中中,用巨大的压力将水柱喷向城中,便能将城池里浇上一层水,结冰后地面的湿滑度大大增加,就算人没被浇到冻住,行走也会变得十分困难,无法守城。 而现在梧州城外有大片的巨竹,做起这种巨型水枪来比松木更是简便,有了曾经做竹筒炮的经验,做起竹筒水枪一定驾轻就熟。 “那水枪喷射的距离如何?如果不能保证距离,有些喷得不够城墙浇上水以后,不是会变得易守难攻了吗?云梯还没架上去就滑倒了。”裴蔺仔细推敲着沐奕言的提议,捕捉到了几点破绽,“还有我们的人如果攻进城内,不也一样滑得走不了路,怎么办?” “数百步远应当没有问题,就算有些漏射到墙头,云梯上多做防备,绑上布条,绑上荆棘或尖刀,架在城墙上便能抓紧墙砖,还有,我们的人鞋上都绑上麻条,这样就不怕滑倒了。”沐奕言拍了拍脑袋,越想越兴奋。 裴蔺也有些激动了起来,两军在北恒城前胶着已经将近一个月了,一开始顾忌沐奕言在敌军手中,不敢强攻,而以这两天的战况看来,若是邠国大军死守,一下子还真强攻不下来,而他要想把手无缚鸡之力的沐奕言毫发无损地带出城去,也难如登天,这样被困在城中,若是有个万一,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此计奏效,说不定破城便指日可待,让他怎么不欣喜若狂?只是他若是出城去,最起码要一天一夜,这期间留沐奕言独自一人在这宅院,他怎么能放心? 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虑,沐奕言斜睨了他一眼:“你怎么也瞻前顾后了起来?像不像个男人?放心,如果我再落在他们的手上,就一刀自己结果了性命,绝不会再留在他们手中被他们掣肘,连累大家。” 说着,她探手拍了拍,从袁霁祺那里顺来的匕首稳稳地被她系在腰间。 裴蔺恼了:“你要是有这种念头,我还出城做什么?要死,我们俩就死在一起。” “大胆!”沐奕言忽然便沉下脸来,“国难当头,你还沉溺于短情小爱,算什么大齐臣民?若是能事半功倍夺回北恒城,能救回多少大齐人的性命?孰轻孰重,难道你心中没有一杆秤吗?你若是如此目光短浅之人,就算是我错看了你,你便不值得我喜欢!” 沐奕言声色俱厉,那张脸虽然被易容得变了样,可那双眸子中闪动着不一样的光芒,令人目眩。 恍惚中,裴蔺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坐在金銮殿上的帝王,不,又有些不一样,和从前相比,历经了战事的洗礼,责任和磨难让沐奕言威严了些,沉稳了些,浑身上下更增添了一种动人的魅力。 “陛下,”裴蔺喃喃地叫了一声,“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目光短浅!”沐奕言哼了一声,“朕现在命你立刻出城,和沐恒衍俞镛之商议攻城事宜,没个成效不用来见朕。” “不对,是最后一句。”裴蔺凝视着她,满脸的柔情。 沐奕言挠了挠脑袋,困惑地说:“错看了你?不值得我喜欢?” “陛下终于承认喜欢我了吗?”裴蔺低声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了。” 沐奕言的脸腾地一下热了起来,她的心中有些甜蜜,可不知怎的,又有些不安,沐恒衍和俞镛之的脸不受控制地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咬了咬牙,摒弃了那份杂念,将手覆在裴蔺的脸上轻抚了片刻,略带嗔意地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裴蔺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放在唇边,一个个亲吻了过来:“我想听陛下亲口说。” 那柔软的唇瓣带着温热,沐奕言的指尖一阵酥麻,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屏住呼吸,凑了过去,在裴蔺的脸上轻啄了一下,又迅速地坐正了,满脸通红。 裴蔺呆了呆,顿时欣喜若狂:自从被困南疆以来,他除了思念沐奕言,心中更是隐隐担忧沐奕言对他的感情,他知道沐奕言一开始喜欢的是俞镛之,而就他看来,俞镛之对沐奕言并非无情,只是挣扎于断袖不敢正视罢了。 他不在的这几个月,沐奕言和俞镛之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沐奕言会不会移情别恋?这种念头一起,几乎都能让他浑身冰凉。 沐奕言虽然风流的名声在外,可裴蔺知道,那是她从前为了明哲保身、韬光养晦而伪装风流,她骨子里却是个传统保守的人,而现在这一吻,是两个人定情以来第一次沐奕言主动吻他,让他那惴惴不安的心顿时落到了实处。 当晚,裴蔺便离开了宅子,那两对夫妇晚上并不留宿,宅子里就只剩下了沐奕言一个人。 裴蔺在的时候还不觉得,他一走,沐奕言顿时觉得整个人好像空了一样,没着没落的。 裴蔺临走前千叮万嘱,事无巨细全部交代了一遍。 “床板掀起来有个密道,通到另一座宅子,那座宅子里有我们的人,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可以从密道脱身。” “屋外我安排了两个人在暗处守着,如有意外,他们会示警。” “万一你被抓了,也万万不可有什么轻生的念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一定会来救你出去。” …… 沐奕言用桌子抵住了门,胆战心惊地躺在床上,屋外寒风呼啸,屋内虽然烧了炭炉,盖了两床被子,可她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这一晚,她怎么也睡不着,前尘往事随之而来,那四个和她纠缠不清的男人在她脑中纷纷扰扰,对裴蔺那失而复得的惊喜,对俞镛之那青涩暗恋的情怀,对沐恒衍那种崇拜敬慕的心情,让她的心绪无法平静,更让她烦躁的是那个强硬地挤到她身旁的男人,她恨他,恨得牙痒痒的,可是无可否认,听到他遭难的那一刻,她的心不可抑制地乱了。 她反复地告诉自己,既然已经和裴蔺互表心迹,就把其他的人都忘了吧,从此之后,君是君,臣是臣,不要再有其他的念想了。 她左思右想,辗转反侧,一直到了凌晨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裴蔺、俞镛之、沐恒衍、袁霁祺都成了另外的模样,有的身披兽皮,手持钢叉,在溪边捕鱼;有的穿着一身盔甲,□□汗血宝马,正在指挥战事;有的仙风道骨,站在云雾缭绕的山顶,飘然若仙…… “阿言,阿言,阿言……” 一声声的呼唤在她耳边响起,俞镛之的淡然,裴蔺的温柔,沐恒衍的冷硬,还有那袁霁祺的…… 她整个人都被撕扯着,好像在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那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她惊醒的时候还能感受到那份从心而发的痛苦和挣扎。 “大少爷,你醒了吗?该喝药吃早饭了。”门外响起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那个打杂的妇人叫道。 沐奕言披了一件裘衣哆哆嗦嗦地起了床,移开了桌子,这才把门打开,那妇人一见叫道:“大少爷你快去躺着,小少爷交代了,千万不能让你着凉受寒。” 那妇人姓张,为人热心,一开始听说沐奕言是痨病还有些害怕,后来见裴蔺整日里陪在身旁也没什么事情,便放下心来,也曾帮忙去问了一些偏方。 “没事,我整日里躺在床上,实在是太无趣了。”沐奕言佯作虚弱地清咳了两声,笑着说。 张妈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让丈夫张罗着把早饭端了进来,屋门开着,寒气直逼,沐奕言叹气道:“这鬼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暖和起来。” “别提了,昨晚听说东街上冻死了好几个人,都是无家可归逃难的。”张妈伤感地说,“打仗苦的还是老百姓。” “是啊,但愿大齐能早日攻下北恒城,赶走这些贼子。”沐奕言祈祷道。 “嘘,”张妈十分紧张地四处看看,“大少爷你可别这样说,小心被那些人听到了。” “那些人很凶残吗?”沐奕言的心都揪了起来,这些人都是大齐的子民,现在却只能这样苟延残喘,她身为他们的君王,简直无地自容。 张妈忿忿地点了点头,而她身旁的丈夫却叹了口气道:“还算好了,这邠国的军队还算是军纪鲜明,攻破北恒城后倒没有烧杀掳掠,只是把我们的宅子和有用的家产都征用了,说是等打了胜仗再还给我们。” 张妈呸了一声:“你还帮他们说话,这群强盗,兔子尾巴长不了,昨晚我听说他们起内讧了。” 沐奕言的心中一动:“你听说了什么?” “住在我们家里的那群兵士说了,昨晚他们有两队士兵打起来了,听说一队是姓吴的手下,就是他攻破了北恒城,另一队是一个什么王的手下,最后来了一队黑甲军,全都抓起来了。”张妈开心地说,“打得好,最好都打起来,大家一起完蛋。” 正文 63第 63 章
  •   沐奕言听得又喜又悲,喜的是邠国内杠,必定能给大齐以可趁之机,而悲的是那人野心勃勃却功亏一篑,不知道等着他的会是皇室的兄弟相残,还是大臣们的口诛笔伐。 早膳依旧是清粥小菜,张妈的手艺还不错,摊了个煎饼,就算是心绪不宁,沐奕言也没亏待肚子,吃得饱饱的。 早膳一过,整个宅子里又飘起了药香,裴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药方,说是每日三贴能强身健体,除了掩人耳目外,非得逼着沐奕言一顿不拉地喝,以至于沐奕言一闻那股中药味就有点反胃。 这一天就在提心吊胆中过去,中途的时候门前走过几队黑家军,衣甲整齐,队列鲜明,照例捣门查询,张妈两个总算有了经验,对答如流,还按照裴蔺的吩咐塞了些铜板,领头的探头进来看看病怏怏的沐奕言,也就走了。 一到晚上,张妈他们走了,又剩下了沐奕言一个人,她心急如焚,在屋里一下下地转圈,一直等到戌时,终于坚持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睡梦中,好像有片羽毛在她的鼻尖挠着,她伸手一抓,那痒痒的感觉消失了,可没等片刻,那羽毛又调皮地又跑到了她的脖颈。 她恼了,伸手一拍,只听得“啪”的一声,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只见裴蔺站在她面前,正冲着她笑呢。 沐奕言见他平安回来,喜出望外,斜睨了他一眼道:“何方登徒子,居然敢调戏民女?” 裴蔺一下子便将她拦腰抱起,往床前走去,沐奕言惊呼一声,一下子便揽住了他的脖子。 “谁让陛下当初在后宫对我一笑惹情,又在朝房对我一吻定情,让我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裴蔺想起当初的趣事,忍不住嘴角泛起笑意。 “好了,快说说,外面的情形如何?我的计策有没有可行之处?”沐奕言迫不及待地问道。 裴蔺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盖上了被子,和衣靠在她的身旁:“陛下的计策总是剑走偏锋,其妙无比,令人叹为观止。” 沐奕言心中得意,却依然佯作淡然道:“就会拍马屁。” “这可不是我拍的马屁,”裴蔺轻哼了一声道,“这可是我们大齐第一才子俞镛之俞大人拍的马屁,我可从来没见俞兄用这样的口吻来赞叹过一个人。” “真的?他这样夸奖我?”沐奕言一下子抓住了裴蔺的手,激动地问道。 裴蔺有些不是滋味,酸溜溜地道:“陛下总是特别在意俞兄的看法。” 沐奕言立刻讪讪地松了手,辩解道:“俞爱卿是我的老师,我怎么能不在意他的看法?” 裴蔺盯着她瞧了片刻,忽然笑了:“还有那块臭石头的看法你想不想听?” 沐奕言的脑门一麻,几乎以为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她硬着头皮说:“人家现在是三军主帅,你没对他出言无状吧?” “好端端的,我对他出言无状做什么,”裴蔺耸了耸肩,“我只是感慨,我只不过几个月没见陛下,陛下便已经收服了这些个重臣,陛下之魅力,可见一斑。”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在沐奕言的眼前晃了晃:“瞧,他们俩让我带给你的东西。” 沐奕言一下子便抢了过来,拆开来一瞧,不由得呆了:只见里面分别是一本书和一个卷轴,那本书正是她看了一半的《江湖群英录》的第三册,扉页上依然赫然题着俞镛之隽雅的字:思君若狂,盼君归之。 沐奕言不由得慌乱地合上了书,掩饰着去抓那个卷轴:“这是什么?” 裴蔺的眼神深邃,淡淡地说:“沐恒衍让我带来的,他说,他本来想等你回来了再给你看,可是,他等不及了。” 沐奕言被他看得有些忐忑,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打开了卷轴,这是一幅约莫一尺见方的炭笔画,上面的炭笔痕迹经过了岁月的摩挲已经有些淡了,但还是能很清晰地看出来,上面画了一个卡通少女,卷曲的长发,闪着星星的大眼,尖尖的下巴,繁复的裙摆,手中拿着一杆仙女棒,神态傲然地看着前方。 沐奕言如遭雷击,拿着画卷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这……这不正是她小时候在御膳房里送给那个萍水相逢的男孩的画卷吗?难道,沐恒衍就是那个男孩,那个男孩就是沐恒衍? 她呆呆地盯着那副画卷,无论如何都不能把那个阴郁的、手巧的男孩和那个霸气的、冷漠的厉王联系在一起。 “你真傻,哭什么哭,以后等我出去了,你来投靠我,我罩着你。”那个稚嫩的她大言不惭地说。 “你的手真巧,以后你就负责帮我做东西,我去卖,到时候四六分成如何?”那个稚嫩的她恬不知耻地说。 那个稚嫩的她头天晚上想着这次一定要问问他姓名,以后出宫了好有个跟班,可总是在见了他之后玩得太过忘我忘了。 那个稚嫩的她总以为第二天太阳照旧会升起,她也还会有机会再问,却没料到世事无常,最后却不见了那个小伙伴的踪影。 …… “这是厉王……厉王让你带来的……错了吧?”沐奕言有些惊慌地道。 裴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沐奕言心乱如麻,将卷轴迅速地收了起来,整个人往被子里一钻,闷声说:“睡吧,很晚了。” 被子一下子被抱住了,裴蔺紧紧地拥住了她,喃喃地道:“陛下,臣真想把你藏起来,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你的好了……” 沐奕言在被子里挣扎了两下,终于啼笑皆非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喂,我们文武全才的探花郎居然也会患得患失,不是全京城全南疆的女子都抬着头等着你去下聘,就连格鲁那个头人的女儿也哭着喊着要做你的小妾?” “谁让我居然碰到了命中的克星?陛下,臣认栽了。”裴蔺凝视着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让沐奕言的心中好像被什么涨满了似的,又酸又甜。她摒弃了杂念,回望着裴蔺的目光,缓缓地道:“阿蔺,君如磐石,我如蒲草,你为了我,从南疆到京城,又从南疆千里迢迢赶到这边关,为了我不计生死,身入险地,此情我如何能报?你放心,这辈子我绝不负你。” 裴蔺欣喜若狂,屏息看了她片刻,一下子把她拥进怀里,屋内悄寂无声,两个人交换着彼此的呼吸,只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再也没有比这更心醉的时刻了。 “扑”的一声,旁边的油灯爆芯,把陷入旖旎中的两人惊醒,沐奕言终于想起了正事,挣脱了裴蔺的怀抱,略带着急地道:“好了,你还没有说呢,他们到底准备如何破城?” “今日一早我们便试做了一枚竹筒水枪,喷射的距离可以达到数百步远,射入城中没有问题,”裴蔺的神情兴奋,“这水枪制作简便,一人一天可以做上两支,三日内能有近千支水枪备好,还有煮水的大锅和一些杂物都在采办中,俞兄夜观天象,测得三日后是今冬最冷的时候,我们定好了在那天凌晨攻城,到时候万枪齐发,必定让那些贼子落花流水!”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难熬,一份一秒都好像被坠了大石块,举步维艰。沐奕言既是期盼,又是担忧,战场中总是千变万化,不知道这竹筒水枪的奇兵能否奏效。 到了约定的那日凌晨,沐奕言和裴蔺早早地便起了,各自披着裘衣带着皮帽,站在院子里,紧张地望着南门的夜空,等待着那攻城的厮杀声响起。 天边刚刚露出一抹亮色时,鸣锣声骤然响起,撕开了大战的帷幕。 院门前不时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显然是邠国大军在调兵遣将;激越的鼓声忽隐忽现,显然是大齐兵在鼓舞士气,天空中隐隐能看到水线四射的痕迹,半空中白茫茫的一片,城墙那头的厮杀声、呼喝声此起彼伏。 沐奕言实在不能忍受这煎熬,把院门打开了一条小缝,往外看去,不看还好,这一看,她的心脏忍不住紧缩了一下:只见一队邠国军刚从城墙上退下来,在这隆冬时节居然都光溜溜的,一个个浑身发青,要是再不披上衣服,只怕就要冻毙在当场! 有一个人身上还穿着一件衣服,被人使劲地往下扒,身上几近血肉模糊,惨嚎声声。 一旁有人冻得瑟瑟发抖陪着一起哭:“陈哥刚才让你脱光你不脱,这下好,湿衣服都冻在皮上了,你忍忍,忍过就好了……” 沐奕言整个人都呆住了,她设想过邠国大军落花流水的模样,却没想过会有这样惨烈的画面,这场景让她几欲作呕,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裴蔺迅速地捂住了她的眼睛掩上了门,将她搂进了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不停地抚慰道:“别看了陛下,很快就过去了,是他们起了贼心,就算有这种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沐奕言的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痛苦地道:“可是他们也都是爹生娘养,也只不过是听从那袁霆祺的指令不得不背井离乡来打仗,到了最后,却是他们命如蝼蚁,我……我心里难过……我……” 她潜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隐隐觉得这双纤秀的手上满手血腥,让人无法直视。 裴蔺心里着急,用力地握住了她颤抖的手,厉声道:“陛下,阿言,你怎么能这样想!你这样做是为了息兵止戈,这战事越早结束一天,就有无数人因此而活,是功德无量的好事,不可钻牛角尖!” 沐奕言茫然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平静了下来,她的嘴角挤出一丝笑意:“我明白,我只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我这样妇人之仁,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裴蔺断然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管你是妇人之仁还是阴险狡诈,我都喜欢。” 沐奕言长叹了一声,默默地依偎在他的胸口,注视着那扇紧闭的木门,裴蔺轻拥着她,细细地替她描绘着将来的场景:“阿言,等到战事结束,我们犒劳三军班师回朝,为这些边关百姓修生养息,减免税收,到时候这里就又会繁荣起来,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的新政会为大齐带来勃勃生机,你会是个好皇帝,我们也会是你的好臣子,你能造福百姓,这些战死的冤魂必然也会敬仰于你,他们也就死得其所了……” 两个人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脸颊都冻得有些麻木了,这才听见屋外的街道上传来了雷鸣般的马蹄声,整齐划一,一声一声地朝着木门逼近了过来。 裴蔺的手一紧,下意识地拦在沐奕言的身前道:“阿言,快去密道躲起来。” 沐奕言却半步都没动,只是站在他的身后淡然地道:“不必了,苟延残喘没有必要,要死就一起死。” 屋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只听得呼啦一声,仿佛是所有的人都下马跪倒的声音响起。 沉寂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力持漠然却难以掩饰语声中的颤抖: “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正文 64第 64 章
  •   北恒城一战,大齐大获全胜,以损失一千的代价,折损了邠国近万兵马,邠国军丢盔卸甲,狼狈地退到了北恒均的两个小城,北恒城重新回到了大齐的手中。 此消息一出,举国欢庆,尤其是那奇兵突起的竹筒水枪,被传得神乎其神,而发明这竹筒水枪的沐奕言,更是被渲染得好似神明一般,边关的好多百姓家中都连夜去赶制了她的画像或木像,供在家中保佑阖家平安。 此时此刻,沐奕言被保护得好像铁桶似的,坐在一顶特制的轿中,四周一圈御前侍卫,一圈厉王府的亲卫,再一圈西北军的铁骑,前前后后足足有数千兵马,一路送回了梧州。 沐奕言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不时地从轿中探出头来,想要和久别重逢的侍卫们唠唠嗑。 “张勇,你们怎么板着脸,看到朕不高兴吗?” 张勇没有吭声,骑在马上目视着前方,只是没过片刻,眼圈便红了起来。 沐奕言有些发慌,转眼看去,那些御前侍卫个个都红了眼眶,她连忙劝慰道:“朕这不是回来了吗?你们别难过了。” “陛下,”张勇的声音有些发哽,“卑职无能,致使陛下被俘,卑职恨不得一刀自刎谢罪……” 沐奕言叫苦不迭:“哪有,是朕太任性了,不关你们的事,厉王殿下呢,他是不是责罚你们了?” “臣领了十下军棍,剩下的等找到陛下再一个个领过来,”张勇厉声道,“我等必要记住这次的耻辱,今后若是再让陛下有何闪失,以死谢罪。” 沐奕言缩了缩脖子,决定向沐恒衍求个情,这件事情,要怪起来只能怪她自己,非得要一个人留在屋子里祭奠,才让袁霁祺有了可趁之机。 她朝着前方张望了片刻,沐恒衍骑着他的那匹黑马领头走在前方,那高大的身影挺拔笔直得好像青松一般。 迎回沐奕言以后,沐恒衍对她几乎又恢复了从前那漠然冷酷的模样,这半天功夫,连话都没和她说上一句,眼角都没朝她瞟上一眼,她都怀疑裴蔺那时候说的“他们很不好”是不是诳她的,除了眼神更见阴郁,沐恒衍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就连分别前那曾经的温情脉脉就好像是沐奕言做的一个春梦一般。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让张勇去请沐恒衍,说到底,她对沐恒衍有所亏欠,在这战事纷扰之际,她捅下这泼天的篓子,将好不容易得来的胜果拱手送人,以至于沐恒衍投鼠忌器,和邠国军胶着了这么久。 不到片刻,张勇便回来了,尴尬地对沐奕言道:“陛下,厉王殿下说,行军途中多有不便,只怕冲撞了陛下,等到了梧州,再向陛下请罪。” 沐奕言佯做淡然地一笑,缩回了马车中,心里雪亮:沐恒衍这是在和她置气呢! 北恒城和梧州只有半日的距离,到了傍晚时分,车队便到了城中,沐恒衍没有大张旗鼓,而是悄无声息地到了商府的门口。 沐奕言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几步便走到了队伍前,回头一看,只见大齐军盔甲鲜明,军容整齐,将领们个个都微风凛凛,尤其是前面领军的沐恒衍和裴蔺二人,一冷一暖,一酷一帅,让人看了血脉贲张。 裴蔺冲着她挤了挤眼,又努了努嘴,沐奕言不明所以,回头一看,顿时呆了呆:只见商府的大门前赫然站着一个人,白衣飘飘,隽秀雅致,好像那冬日青松上的一抹雪尖…… 沐奕言揉了揉眼睛,惊喜地朝前走了几步:“俞……俞爱卿……门口风大,别受凉了……” 俞镛之脸上木然的表情忽然一下崩裂,几近崩溃地朝前扑了过来,双臂一下子便环住了沐奕言,那力气之大,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身体里。 沐奕言尴尬万分地挣扎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朝着裴蔺瞟去,却见他面无表情地转开了脸,目光定在某个地方。 “陛下……陛下……”俞镛之喃喃地叫道,语声哽咽,沐奕言被他喊得心中发酸,认命地停止了挣扎:“朕吉人自有天相,这不是有惊无险,平安回来了嘛。” 说着,她抚慰着去拍俞镛之的后背,只是这不拍倒还好,一拍之下,沐奕言只觉得又惊又怒:“俞爱卿你怎么瘦成这付模样?这跟前都是谁在伺候的?翻天了!” “陛下……”俞镛之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定下神来,松开了双臂,撩袍跪倒,“臣无能,未能亲迎陛下归来,望陛下降罪。” 沐奕言立刻上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俞爱卿何出此言,朕真是羞惭万分,都是朕的错,与爱卿何干?” “好了,陛下,俞兄,都别在这里闲话了,赶紧到府里去暖和暖和吧。”裴蔺终于走上前来,“陛下的身子弱,只怕受不了风寒。” 府里一切如常,洪宝和田嬷嬷见了沐奕言,一个嚎啕大哭,一个默默流泪,哭得沐奕言都恨不得把耳朵堵上,却又不得不好言宽慰。 好不容易等洪宝哭完了,大伙儿的耳根清净了,洪宝这才乐不颠颠地跑去厨房张罗晚膳了。 正厅里的闲杂人等都退走了,只剩下了沐奕言和她的三位重臣,沐奕言见大家都没有要告辞的意思,只好清了清嗓子,盛情挽留道:“诸位爱卿辛苦了,今日不如一起留下来用膳吧。” 沐恒衍冷冷地瞟了她一眼:“臣不敢,此次陛下遇险,臣无地自容,已将涉事人等一一处罚,言明等陛下回来之后一并领罚,今日陛下既然已经平安归来,臣自该兑现承诺。” 沐奕言顿时觉得有些不妙,惴惴地道:“厉王……” 她话一出口,沐恒衍的目光顿时仿如利刃一般扫过她的脸庞,刮得她生疼,她迟疑了片刻,终于恍然大悟地想了起来,她已经答应改口叫沐恒衍的名字了:“恒衍不必太过自责,这是意外,谁也想不到……” 沐恒衍的脸色稍霁:“不,是臣大意了,臣早就觉得那袁骥有问题,却没有去细查,臣有失察之罪,恳请陛下责罚军棍。” 沐奕言哪里肯依:“胡说,你乃三军主帅,打什么军棍,简直是笑话,好了好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臣?”沐恒衍冷冷地道,“既然陛下不肯,臣就自作主张,就领五下军棍,还请裴蔺兄行刑。” 说着,他便站了起来,一脚踢过一根长凳,让手下人拿上来一根刑棍,交到了裴蔺的手中。 裴蔺满脸苦笑:“这……恒衍兄,你这是何苦呢,陛下她……” 沐奕言恼了:“恒衍,你这意思是不是朕也要领罚?是朕误信人言,引狼入室。” “陛下是该罚,不过却不是这种罚法,”沐恒衍意味深长地朝着她瞥了一眼,大步走到长凳上趴好,大喝一声,“来吧,不领这军棍,臣日夜难安。” 裴蔺手中刑杖一提,钦佩地道:“恒衍兄严以律已,小弟佩服,既然如此,陛下就成全了恒衍兄吧。” 沐奕言还没来得及说话,裴蔺便一个箭步走到沐恒衍跟前,抡起了刑棍朝着沐恒衍的双臀打了下去,只听到“扑”的一声闷响,沐恒衍忍不住抓紧了凳脚。 沐奕言的心顿时被人重重地击打了一拳,整个人都被布袋子闷住了似的,喘不过气来。 “扑”的第二声闷响,沐恒衍的双腿颤了颤,脸色有些发白。 沐奕言张了张嘴,哀求地看着裴蔺,张了张嘴道:“轻……轻点……” 裴蔺的手一顿,沐恒衍立刻沉声道:“手下容情就是看我不起!” 裴蔺无奈地再抡起一棍,“扑”的第三声闷响,沐恒衍的脑门上青筋暴起,闷哼了一声,只见外裤上渐渐染上了几许红色。 沐奕言的脑门顿时炸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裴蔺身旁,拉住了他的刑杖,厉声喝道:“住手!谁也不许打了,照你这么说,朕也要领军棍,还要领十下方能惩戒!” 俞镛之在一旁淡淡地道:“厉王殿下,依臣看,这再打下去只怕陛下要急眼了,不如暂且记下,等厉王率军赶走邠国军时将功补过。” 裴蔺立刻顺水推舟,将刑杖一丢,把沐恒衍扶了起来,笑道:“恒衍兄,你就别为难陛下了,先记下,要是打了败仗,再打不迟。” 沐恒衍趔趄了几步,扶着桌子站住了,额角起了一层冷汗:“多谢两位求情。” 沐奕言想去扶他,手伸到半路却又缩了回来,着急地叫道:“洪宝,快,快去请曲太医!” 沐恒衍痛得脸色都变得惨白,嘶声道:“不敢有劳陛下,臣去自己上点药膏就好,恕臣不能陪陛下用膳了,臣先告退。” 他强撑着转身,一瘸一拐地朝着门口走去,那臀部的血色看起来触目惊心,沐奕言追了两步,“哎哎”叫了两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径中。 沐奕言站在原地呆了片刻转过身来,强笑着说:“恒衍可真够倔的,朕真拿他没办法。” 裴蔺走到她身旁,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温言劝道:“陛下你别太在意,恒衍兄也是自责太过了,过两天就好了,只是陛下你从今往后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万再不可轻易涉险。” 沐奕言闷声说:“朕知道了,以后这不是你都在朕身旁了嘛,朕自己也会小心的。” 说着说着,沐奕言抬起头来,一眼便瞥见了站在屋子中间的俞镛之,顿时呆了,只见他脸白如纸,目光呆滞地落在裴蔺握着她的手上。 沐奕言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将手藏到背后,讪笑着说:“这个……俞爱卿喜欢吃什么……朕才知道阿蔺……裴爱卿烧得一手的……不是……” 她越描越黑,越来越心虚,就连看向俞镛之的目光都闪躲了起来。 “陛下……”俞镛之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到,“臣有些不太舒服,就不陪陛下用膳了……有劳裴兄……” 他好像游魂般飘过沐奕言的身旁,那身形瘦弱得仿佛被风一吹就倒似的,沐奕言徒劳地抬起手来想去挽留,却只是僵在了半空,看着他消失在门前。 正文 65第 65 章
  •   这一顿晚膳沐奕言用得如坐针毡,一会儿惦记着沐恒衍的伤势,一会儿惦记着俞镛之那失魂落魄的身影,偏生面上又不能露出些端倪,让裴蔺看着伤心。 用罢晚膳,裴蔺留下来稍稍聊了一会儿,便面露倦色准备告辞,这些日子来,两个人日夜相处,耳鬓厮磨,几乎没有分离过片刻,都有些依依不舍。 “你住在哪里?朕送你过去。”沐奕言接过洪宝递过来的大氅,准备一起出门。 裴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哪有陛下送臣子的,臣就住在商府的东头,几步就到,厉王住在西边,俞兄住在北院,陛下吃得太多,不如去散步消食,顺道去看看恒衍兄和俞兄。” 沐奕言被他一眼看出了心事,讪讪地道:“不用不用,朕舒服得很,这两天都没睡好,还是早点歇息吧。” 裴蔺促狭地看着她:“陛下睡得着吗?不要等到半夜里再起来去探望,臣可要恼了。” 沐奕言的面上一红:“你胡说八道什么。” 裴蔺轻叹了一声道,替她整了整衣领道:“俞兄和恒衍兄是国之栋梁,陛下前去探望也是应该的,只要陛下心里装的是臣,臣就什么都不怕。” 裴蔺走了,沐奕言一个人在屋子里踱步,这步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慢,终于,她紧了紧衣袍,硬着头皮对洪宝说:“走,咱们去俞爱卿屋里瞧瞧。” 俞镛之住在商府的北边,竹林清越,曲径通幽,和他清逸出尘的气质十分相衬。 青砖碧瓦,门扉轻掩,沐奕言站在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叩响了门环。 过了好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个十六七岁的书僮从里面探出头来,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说话声带着浓重的鼻音:“谁啊……我家大人……不见……” 他话说到一半,这才看到了沐奕言的一身打扮和身后的随从,略带惊惶地跪倒行礼:“奴才见过陛下。” “你家大人呢?用过晚膳了吗?”沐奕言朝着门缝里张望了片刻。 “这……”书僮呐呐地道,“我家大人不是太好,只怕不便出来见驾。” 沐奕言的心突突一跳,失声道:“怎么了?俞爱卿生病了不成?有没有让曲太医来瞧瞧?” 书僮咬着嘴唇,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我家大人今儿个一回来就不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末了叫了几壶酒,自己一个人喝着呢,奴才怎么劝他都不听,大人那模样,奴才看得心疼,陛下,我家大人为了这大齐天下可是操碎了心,这是哪家狠心的人这样折腾我家大人,你要为我家大人做主啊!” 沐奕言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呐呐地道:“这……这是从何说起……” “哐啷”一声,屋里传来了酒杯落地的声音,书僮再也无暇顾及沐奕言,三步并做两步往里走去,沐奕言硬着头皮紧随其后,刚一跨进门槛,便见那书僮惊呼着冲了过去:“大人,大人你别动,小心手!” 只是已经晚了,俞镛之的手正好碰在破碎的瓷器上,手指上顿时起了一道血珠。 沐奕言气急败坏地半跪了下来,一把掐住他的指尖,挤出两滴血来,随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帕子,三下两下便缠在了他的手指上:“俞爱卿你让朕怎么说你呢?整天说朕毛毛糙糙的,你瞧你自己还不是……” “陛下是嫌臣太过说教了吗?”俞镛之轻声道,“臣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沐奕言的手一僵,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俞爱卿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是朕的老师,就算说教也是应该的,朕从来没放在心上……” 俞镛之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那书僮要去扶他,却被他一下子推开:“你们……都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书僮没有法子,只好冲着沐奕言拱手作揖,小声道:“陛下,劳烦你劝劝我家大人。” 书僮走了,洪宝也识趣地退了出去,贴心地掩上了门,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俞镛之静静地坐在那里,神情寂寥而落寞,白皙的脸颊上隐隐泛着几分酒醉的红意,那目光散乱,定定地落在桌上。 沐奕言见状立刻飞快地抢过酒壶,顺手放到了窗边的高柜上,笑着说:“俞爱卿,酒醉伤身,朕帮你泡壶茶吧。” 俞镛之呆滞地抬起眼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眉头微蹙:“陛下为何总叫臣什么俞爱卿,就不能叫臣的名字吗?” 沐奕言愕然:“这……于礼不合啊。” “那你为什么叫他们的名字?”俞镛之的眼神好像在控诉沐奕言的不公,“什么恒衍,什么阿蔺,你为什么不能叫我的名字?” 沐奕言的鼻尖都冒出汗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俞爱卿,你喝醉了吧?来,朕扶你上床歇息,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好了。” 她伸手想去扶俞镛之,却见俞镛之一侧身,一下子便抓住了她的手,那力气之大,拽得她趔趄了两步:“臣满心欢喜地从京城千里迢迢赶到梧州,陛下就这样给臣当头一棒吗?就因为裴蔺他武艺高强,他只身犯险救了陛下?可你知道吗,我身在梧州,简直就是度日如年,真恨我为何当初习文,不能亲自到北恒城来救你……” 他的眼神哀戚,让沐奕言无言以对,她心一横,长痛不如短痛,烂掉的疮疤不如下狠手剜去。 “不,不是,和是谁来救朕没有关系,朕现在喜欢的是阿蔺,”沐奕言狠狠心道,“俞爱卿,以前是朕不对,总是胡言乱语调戏你,害得你现在起了这样的念头,你……把朕忘了吧……” 俞镛之呆呆地看着她,忽然轻笑了起来:“陛下搅乱了一池春水,却要抽身而走。” 沐奕言硬着头皮往下说:“从今以后,俞爱卿就是朕的老师,朕的贤臣,朕一定不负爱卿所望,勤政爱民……” 俞镛之恍若未闻,他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脸上的表情渐渐地柔和了起来,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踉跄了一步,脚下一软,几乎整个人都贴在沐奕言的身上,沐奕言叫苦不迭,她那义正言辞的声音被他这么一搅合,居然带着几分绵软之意,倒好像在负气撒娇一般。 “陛下总是这么口是心非……”俞镛之显然醉了,朝着沐奕言依偎了过来,“臣知道,陛下心里有臣……” 那张曾经让她魂牵梦萦的脸庞就在眼前,那原本清冷骄矜的表情变得温柔缱绻……眼前这个人,远观时沐奕言便难以把持自己,近看时更是让她的心脏不听使唤地剧烈跳动起来,她的喉咙发干,下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俞镛之抬起手来在她的脸庞上轻轻抚摸着,又凑了过去,在她的唇边轻啄了两下,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陛下,臣好看吗?” 沐奕言恍惚着看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一推俞镛之,俞镛之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向后倒去,眼看着就要摔倒,沐奕言只好又一拉,俞镛之便又顺势倒在了她的身上。 “俞爱卿你一定醉了,朕不和你计较,好了好了,朕扶你先去歇息片刻。”沐奕言叫苦不迭地把他往床边拽。 “臣送给陛下的书好看吗?”俞镛之的眉梢轻挑,斜睨着沐奕言,带着无以言表的风情。 沐奕言想起了那本《江湖群英录》,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好看,可是看到一半总是没有,怎么不帮朕全都买来?” 俞镛之把食指放在嘴边轻“嘘”了一声,眼神得意地瞟向窗边的书桌,神秘地说:“小声点,别让人听到了。” 沐奕言怔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书桌上摊着一堆笔墨纸砚,一叠厚厚的手稿放在一旁,中间一张纸被镇纸压着,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她的胸口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情不自禁地地紧走了两步,拿起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的正是她爱不释手的《江湖群英录》! 眼泪在她的眼眶中打转,什么东西在她胸口胀满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见手稿上的字迹隽秀,正是出自俞镛之之手——那个对话本呲之以鼻、持身严正的中书状元郎,居然为了她,百忙之中亲自写了这篇长篇武侠话本,那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字,凝聚了多少他的心血! “别告诉陛下这是我写的,”俞镛之好像个小孩子似的,从她手里抢回了手稿,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远处,“我把点墨阁里陛下喜欢的话本都看了一遍,我要给陛下一个惊喜,等我全部写完了印出来,陛下一定会高兴坏了……” 他想要把手稿叠得整齐些,可醉酒后的手却颤抖得厉害,越弄越乱,那手稿在他手中飞舞了起来。 沐奕言哽咽着按住了他的手,帮他一张张地把手稿叠好,用镇纸压好,俞镛之靠在她身旁,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她,眼中充满了困惑,过了片刻,他忽地便抬起手来,温柔地去擦她眼角挂着的泪珠。 “陛下你怎么哭了……”他喃喃地道,“我好后悔……后悔那日在悦思书院对你说的那番话……我喜欢你……陛下……” 沐奕言狼狈地一抹脸上的泪痕,急匆匆地把他扶到了床前,俞镛之出奇地安静,顺从地半卧在了床头。 沐奕言胡乱帮他盖好了被子,转身就走,她怕再不走,她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让大家都后悔莫及的事来。 她的衣角被拉住了,她回头一看,俞镛之定定地看着她,露出了一个几近讨好的笑容:“陛下,别急着下定论行吗?裴兄是不错,可我也不差……” 正文 66第 66 章
  •   沐奕言逃一样地离开了那座小屋,洪宝被她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追了上来,嘟囔着道:“陛下你这是怎么了?俞大人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陛下你担待着点,这些天俞大人可真的受苦了,一个文官也不眠不休地跟着督战,奴才看着都心疼。” 沐奕言心烦意乱:“你们怎么也不劝着点。” “谁劝能听啊!”洪宝叫屈起来,“陛下你那是没瞧见,俞大人刚到梧州一听说你失踪了时那副模样,简直和……死人没什么分别。” 沐奕言“呸”了两声:“胡说八道。” “厉王殿下也是,奴才还真的害怕,怕厉王殿下垮了那就糟了,陛下,下回可千万不能这样吓唬我们了,要是你回不来,奴才只有一头撞死在墙上了。”洪宝絮絮叨叨地说着。 沐奕言的脚步慢了下来,前面是分岔的小道,一条通往她的卧房,一条通往沐恒衍的住处。 她原本想好了去探望一下沐恒衍,此时却有点犹豫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迎面走来了一名军医和一名侍卫,一见沐奕言,立刻行礼,沐奕言急忙问道:“厉王伤势如何?不妨事吧?” 那军医战战兢兢地答道:“厉王殿下的伤势还好,就是不肯用药,把小人赶了出来。” “不肯用药?”沐奕言恼了,那三棍都见了血了,不用药怎么行? 那侍卫正是沐恒衍的亲卫,沉声答道:“厉王殿下说了,这是陛下赏的,痛死也是应得的,不必用药。” 沐奕言一把夺过军医手中的药箱,怒气冲冲地朝着小径走去:“胡说八道,他什么时候成了这种不识大局的人了?邠国的大军还等着他呢,他这是准备撂摊子不干了吗?” 沐恒衍的屋子她来过几趟,和他的人一样,布置得严谨大气,一进院门便可以瞧见了一个兵器架子,摆放着各种刀枪剑戟。 她挟着气势而来,到了卧房门口却气竭,轻咳了一声,又把药箱塞到那侍卫的手中,故作威严地道:“去,给你家王爷上药,就说朕说的,这是圣旨,不可违逆。” 那侍卫为难地道:“卑职不敢,能否劳烦陛下到屋中下旨?” 沐奕言语塞,心一横,伸手便推开门去,调整了一下面部的表情,摆出一副亲切的模样,温言叫道:“恒衍,朕……来看你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油灯跳动,灯光昏黄,只见沐恒衍正趴在床上,半撑着上身,正盯着床头的一件东西瞧着。 一听到沐奕言的声音,他困难地支起身子,想要从床上下来,沐奕言一个箭步走到床边,按住了他:“你身上有伤,不必起身了。” 沐恒衍冷冷地道:“臣还以为陛下国事繁忙,今天必定不会过来了,臣只好翻出从前陛下所赐之物,聊以□□。” 这话中有话,让沐奕言禁不住头皮发麻,她赔笑着说:“朕以前赐了什么给你?朕都有些忘了……” 她边说边往前一看,只见床头上放着一幅画,鬼画符般地画着一个大头矮身的怪物,头上顶着一朵大红花,脸上露着一个几近猥琐的笑容,不正是她在悦思书院里随手乱涂的东西吗? “这……这玩意儿你怎么还留着!”沐奕言又羞又愤,伸手就去抢。 沐恒衍眼疾手快,一把把那画撸到了床的里面,只是用力过猛,牵动了伤口,他忍不住“嘶”地□□了一声。 “王爷!”那个亲卫忍不住上前要去扶他,被他瞪了一眼,讪讪地缩回了手。 “你们出去,本王有事和陛下商议。”沐恒衍扶着床框站了起来。 沐奕言哎哎叫了两声,可那几个人好像没听见似的,一个个都退了出去,洪宝犹豫了片刻,一见沐恒衍那冰冷的目光,禁不住缩了缩脖子,赔笑道:“陛下,奴才给您和厉王殿下去泡壶茶。” 说着,他也一溜烟地跑了。 “陛下收到臣的礼物了吗?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和臣说?”沐恒衍站在她的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沐奕言避无可避,只好讪讪地一笑道:“你什么时候认出朕来了?朕都没认出来。” “陛下是不想认,还是认不出来?”沐恒衍淡淡地说。 “怎么可能不想认!”沐奕言瞪大了眼睛,悻悻地说,“朕那时候想了你好久,每天还到御厨房去等你,有次差点被巡逻的侍卫抓到,这才不敢去了,你倒是说说,那会儿怎么忽然一声不吭就消失了?” “我母妃遣人来接我出宫,先帝又突然问我要不要去西北军历练,事出仓促,我连再进宫一次的机会都没有,”沐恒衍的神情懊恼,“偏生我半点都不知道你的姓名和身份,这些年来,我四处寻找,却没有半点消息,悦思书院那次,我原本有些怀疑那副画的笔触,可是一看到是你画的,我实在没办法把你们俩联系在一起。” “那后来怎么又觉得是朕了呢?”沐奕言轻哼了一声,“你倒是有本事一直讨厌朕啊!” 沐恒衍凝视着她:“一叶障目,都是传言害人,我没想到,那个传言中断袖风流、不学无术的陛下,居然会是这样聪慧机敏、重情有义的陛下,我……我好后悔当初对你恶言相向,错失先机。” 沐奕言的面上一红,顾左右而言他:“现在也不晚,我们久别重逢,值得庆贺,等你的伤好了,朕叫上阿蔺,我们一起喝一杯庆祝一下……” 沐恒衍的眼神阴郁了起来:“我们俩的事情,叫裴蔺做什么?” “这个……你和他不是挺合得来的嘛。”沐奕言尴尬地道。 “陛下这是要始乱终弃不成?”沐恒衍的脸色越来越差。 沐奕言差点惊跳起来,哆哆嗦嗦地道:“你……你胡说什么?朕什么时候成了始乱终弃了!你可不能这样乱说……” 沐恒衍截住话头:“你那时候就说了,让我从此以后跟着你;在梧州的城墙上,你当着这么多大齐将士的面将我扑倒在地,我早就说了以身相许,你难道还想反悔不成?” 沐奕言懵了:“没有……不是……” 她振作了一下,决定和他讲道理,“恒衍,你一定是弄错了,把小时候的依恋当成了喜欢,这里遍地都是男人,连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都没有,难怪你会产生这样的错觉,等回了京城,你就会明白朕都是为了你好……” 沐恒衍的眼神越来越炙热,越来越凶狠,仿佛一头困兽一般,一脚踢翻了床前的一根圆凳,压低声音道:“陛下你还要骗臣到什么时候?你摸摸你的胸口,你敢拍着胸脯说你是个男子吗?” 这话犹如一声晴天霹雳,震得沐奕言半晌说不出来,她茫然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口:是矢口否认,还是从善如流? 沐恒衍冷笑了一声道:“你是怕我有异心吗?你要是怕,现在就可以叫人砍了我,我要是皱一皱眉头,我就不是沐恒衍!” 沐奕言颓然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床上:“你都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日在曹山上,我便感觉到了,”沐恒衍走到她身旁,半跪了下来,仰望着她,“留意了以后,疑点便越来越多,竹筒炮炸膛时你扑过来,我当下便确认无疑。” “亏朕还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沐奕言沮丧地道。 “陛下虽然身为女子,却将大齐治理得很好,如今不惧强敌,领兵抗宾,智计百出,臣心服口服,换了你的其他兄弟坐了这个位置,只怕都要逊上一筹。”沐恒衍的眼中带着几许仰慕,神情真挚,“不管陛下是男是女,臣都永远愿为陛下牵马坠蹬。” 沐奕言长舒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道:“好,以后你做贤臣,朕是明君,你我君臣同心……” 沐恒衍阴恻恻地打断了她的话:“陛下你忘了吗?你说过了,如果你是个女的,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你还说过,我这般人品,没有一个女子能抵挡得了,你一定为我作主赐婚,君无戏言,击掌为誓,难道你想反悔不成?” 沐奕言简直瞠目结舌:“你……你居然如此阴险,那时候就设下了伏笔!” 沐恒衍逼视着她:“陛下,你看着臣的眼睛,你敢说你心里一点都没有臣吗?那八日的相处,臣视若珍宝,珍藏在心;而现在这几个月的生死与共,臣早已认定陛下是臣相伴一生之人,陛下难道是铁石心肠,一点都不把臣放在心上吗?” 沐恒衍字字句句咄咄逼人,让沐奕言简直招架不住,她哪里敢去看他的眼睛,狼狈地躲避着沐恒衍的视线。 “朕……朕有喜欢的人了……朕和你是不可能的……”她呐呐地道。 沐恒衍沉默了片刻道:“是裴蔺?你不是和裴蔺已经分手了吗?难道就因为他前去救你,你就又喜欢上他了?” 沐奕言尴尬万分:“你胡说什么,阿蔺……裴爱卿他……没有负朕,都是误会!” “你知道臣决定让裴蔺前去营救陛下时是什么心情吗?”沐恒衍兀然一手抓在胸口上狠狠地撕扯了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排解心中几近窒息的痛楚,“臣恨不得能撇下这千军万马追随陛下而去,可是,这是陛下的天下,臣得守着,不能有一丝半毫的闪失,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蔺去!” 沐奕言又是心痛又是着急:“朕明白,你身上还有伤,你快起来,别这样……” 沐恒衍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伤口一扯,痛得他脸上扭曲了一下,他俯□来,逼近了沐奕言,一把抓住了沐奕言的肩膀,仿佛宣布所有权般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一吻:“臣不管,只要陛下心中有臣,臣就不可能会放手。” 正文 67第 67 章
  •   沐奕言再次落荒而逃,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让她不知道如何自处。 她确信自己现在喜欢的是裴蔺,在北恒城的那座小宅子里,两个人好像普通的夫妇一般朝夕相处,那份由心而发的甜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假的。 可是,任凭她在心里如何告诫自己,不能再去招惹另外两个,等她见了那两个人,所有的理智和自制却好像都不翼而飞,他们痛苦,她也痛苦,他们悲伤,她也抑制不住地悲伤,这样的挣扎和犹豫,就好像在很久以前就感同身受过一样。 她一夜未眠,只是在凌晨时分浅浅入睡,睡梦中,她又梦见了那些身着异装的男人们。 “阿言,为什么要扔下我?我们这么多年相依为命,难道居然比不上你和那人一年的相处吗?” “你别想走,你走了,我就让这座城池的人为你陪葬!” “和我一起走吧,阿言,我们找个隐秘的所在隐居,就不会再有其他人打扰我们了。” “你别怪我,这是你逼我的。” …… 那些人的声音在她耳旁回想,她努力地想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到底是谁,可是,那些男人的身影在她面前走马灯似的转着圈,她弄不清楚谁在说话。 忽然之间,场景一变,她披上了大红嫁衣,蒙着大红盖头,四周锣鼓喧天,喜堂中恭喜之声不断,她这是要成亲了吗?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有人在外面温柔地叫了一声:“娘子……” 她如遭雷击,和上回做梦梦见的不同,她清晰地听出了那个声音是谁,她不敢置信地伸手掀开了盖头,愕然瞪大了眼睛:“怎么是你?阿蔺呢?” 俞镛之温文俊雅的脸沉了下来:“他死了。” 刀光骤起,俞镛之的脸忽然扭曲了起来,四周闹哄哄的一片,她扑了过去,徒劳无功地想要堵住那喷溅的鲜血…… 那种惊悸和恐惧的感觉是如此得真实,沐奕言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喘息着环顾四周,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精神萎靡地到了大厅,发现大厅里一溜儿地站着三个男人,除了裴蔺神采奕奕,其他人都和她一样,眼圈发黑,显然都一个晚上没睡好。 裴蔺兴致勃勃地从身后取出一个箱子来,一件件地往外取东西:“陛下,臣从南疆回来,替你带了好多特产,瞧,这是乳源彩石,据说是女娲娘娘补天时掉落的补天石。” 沐奕言想起刚才的梦境,一阵心跳气促,真想好好抱住裴蔺,真切地感受一下他的存在。 沐奕言那几带热切的目光落在裴蔺身上,让裴蔺浑身的都发热了起来,他略带得意地四下瞧瞧,看着另两人那阴沉的脸色,把那块彩石塞到了沐奕言的手中。 沐奕言接过来一瞧,果然,那块雕刻精致的石头色彩斑斓,巧夺天工。 “这是南疆的特产端砚,呵气成墨,墨汁细滑,乃是珍品中的珍品。”裴蔺又取出一块砚台。 “裴蔺兄,只怕陛下用不上吧。”沐恒衍阴沉着脸道,“我怎么听说陛下最讨厌读书写字。” 裴蔺愣了一下,沐奕言连忙道:“不会不会,在俞爱卿的教导下,朕现在也勤奋好学了。” 说着,她赶紧接了过来,沐恒衍的脸色顿时沉得好像锅底一样。 俞镛之淡淡地看着她:“陛下,这砚的确不错,臣一直想要这样一方端砚,这两天用墨很多,手头的砚台不太趁手。” 沐奕言的心一紧,想起那桌头密密麻麻的手稿,脱口而出:“那这端砚就……” “送给臣了吗?”俞镛之紧紧地盯着她。 沐奕言为难地看了看裴蔺,裴蔺笑道:“俞兄什么时候也喜欢端砚了?小弟还私藏了一方,到时候给你就是。” 俞镛之正色道:“裴兄不知,陛下是天子,紫微星下凡,经过她的手的端砚,必定与其他的判若两砚。” 裴蔺哭笑不得:“俞兄喜欢那就拿去吧,小弟把另外一方再赠给陛下就是。” 俞镛之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接过砚台一语不发。 洪宝乐不颠颠地备好了早膳,沐奕言见他们都还杵在那里,便尴尬地招呼道:“诸位爱卿用了早膳没有?没有的话一起用一点。” 裴蔺抬腿刚想坐下,俞镛之瞥了他一眼道:“裴兄,陛下面前怎可失礼?” 沐奕言笑着说:“俞爱卿不必太过拘礼,出门在外,大家将就着些就好,朕以前和恒衍也是一起用膳……” 沐恒衍冷冷地接道:“对,同食共寝。” 裴蔺和俞镛之的目光倏地一下落在了沐恒衍的身上,沐恒衍浑不在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顿时脸色一变:他心里太过得意,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的屁股还有伤。 “洪宝,快,给厉王加个软垫子。”沐奕言看他痛得脸都扭曲了,慌忙叫道。 裴蔺嘲笑地道:“恒衍兄,你是病号,还是赶紧去歇歇把,同食共寝只怕是有心无力。” 沐恒衍挪了挪屁股,不动声色地道:“裴蔺兄,你当初执意要回南疆,陛下大难临头时连个人影都不见,在下实在替陛下心寒。” 裴蔺的脸色都变了,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特别是知道沐奕言当初四面楚歌狼狈不堪的境况之后。他轻哼了一声道:“恒衍兄你放心,我已经和陛下把误会都说清楚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离开陛下。” 俞镛之笑了笑道:“裴兄,只怕你再执迷不悟,镇南王爷会亲自赶到京城把你绑回南疆。” 裴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俞兄,你还是先担心一下俞太傅吧,俞太傅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 沐恒衍怡然自得地道:“陛下,臣的母妃向来不管臣的事情,陛下尽管可以放心。” 沐奕言看着他们唇枪舌剑,头痛欲裂,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呻吟道:“用膳,先用膳。” 裴蔺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夹了一个小笼包子放到她嘴边:“陛下多吃些,吃得胖点才好。” 沐奕言尴尬地四下看看,小声说:“你放碟子里就好。” 裴蔺的手一僵,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沐奕言没法子,只好一口咬了下来,汤汁鲜美,皮薄馅足,只可惜在那两道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下,她尝在口中如同嚼蜡。 沐恒衍冷冷地瞪了一眼裴蔺,夹起了一筷八宝饭就往沐奕言口中送,沐奕言灵机一动,端起盘子接了过来。 沐恒衍受伤地看着她:“陛下忘了从前了吗?我从御膳房的蒸笼里偷出来的发糕也是这样喂给你吃的。” 裴蔺狐疑地看着他们俩:“陛下从前吃过你偷的东西?怎么从来没听陛下说起过?” 沐恒衍傲然地抬了抬下巴:“我和陛下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沐奕言简直如坐针毡,一眼瞥见俞镛之还站在原地,赶紧叫道:“俞爱卿怎么还站着,快来坐下一起用膳。” 俞镛之看了一眼最后仅剩的位置,微微一笑道:“臣不敢。” 沐奕言愕然看着他:“这……大家都坐下了,俞爱卿你就不要这么扫兴了。” “陛下一口一个恒衍,一口一个阿蔺,臣只不过是俞爱卿而已,怎么敢来相陪。”俞镛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沐奕言张口结舌,讪讪地道:“这个……朕叫不出口,俞爱卿你是朕的老师,朕怎么也不能直呼你的名讳啊。” 裴蔺一下子便笑出声来,沐恒衍那张漠然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对,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俞镛之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一甩袖,大步就往门外走去,沐奕言急了,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衣袖,张了张嘴,终于从口中蹦出两个字来:“镛……镛之!” 俞镛之回过身来,双眸骤然一亮,灿若星辰:“陛下,你是在叫臣吗?” 沐奕言恳求着拽了一下他的衣袖:“朕以后都叫你镛之还不行吗?你别生气了。” 俞镛之抿了抿嘴角,左右扫了一眼沐恒衍和裴蔺,矜持地从沐奕言的手中抽出衣袖,缓步踱到了沐奕言的对面坐下:“臣怎么会生陛下的气呢?” 四个人终于落座,洪宝躲在一旁,见硝烟暂停,便乐不颠颠地又跑了上来,帮这几位大人一人盛了一碗粥,又上了几笼点心。还没等他给沐奕言布菜,那三双筷子好像比赛似的,一个争着一个地往沐奕言的盘子中夹吃的,不到片刻,沐奕言的盘子前便堆满了。 俞镛之优雅地喝了一口粥,慢条斯理地道:“下官忽然想起来了,厉王殿下论辈分可是陛下的兄长,长兄如父,陛下要好好尊敬厉王殿下。” 沐恒衍正在喝粥,差点一口喷了出来:“厉王府只不过是受封国姓,和陛下并无血缘关系。” “养兄也是兄,辈分不能乱。”裴蔺在一旁乐了。 俞镛之点了点头:“厉王殿下可是入了皇家族谱的,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以免有损陛下清誉。” 沐恒衍的脸一沉,一股萧杀之气迎面而来:“谁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只怕厉王殿下再有能耐,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吧。”俞镛之淡淡地笑了笑。 沐恒衍的剑眉一挑,正想反唇相讥,却听见“啪”的一声巨响,沐奕言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桌子上,霍地站了起来,怒喝道:“简直不像话!你们三个,都身居高位,是大齐的肱骨之臣,现在却在这里斗嘴皮子!邠国的千军万马还在城外虎视眈眈,你们这样就能退兵了不成!你们简直太让朕失望了!” 她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话音一落,她便愤然一甩袖,大步走出了大厅,在座的三个人如醍醐灌顶,坐在那里面面相觑,满面羞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正文 68第 68 章
  •   沐奕言怒气冲冲地走到外面,一转身,到了旁边的小屋里,挖心挠肺地等了半天,终于听见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随后便消失在院子里。 她又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了洪宝招呼下人们收拾的声音。她这才缓步从小屋里踱了出来,故作淡然地瞟了洪宝一眼道:“人呢?” 洪宝钦佩地道:“都走了,陛下太厉害了,厉王殿下他们一个个都被陛下训斥得无言以对。” 沐奕言长出了一口气:“走了就好,朕不在他们都说了什么?” 洪宝挠了挠头,“他们说的奴才一知半解,说是一起去中军大帐,等赶走了邠国军再来一决高下,你说裴大人和厉王一决高下还差不多,这俞大人文质彬彬的,还能决出什么高下来?” 沐奕言的心一定:如此甚好,这段时间,她也好琢磨出个什么法子,把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四角关系弄清楚。 一个上午无事可做,沐奕言心痒难耐,抽出了那套《江湖群英录》翻看了起来。 重读那前三册,这一字一句都出自俞镛之之手,一目十行间,别有一番滋味在沐奕言心头泛起。 这本话本构架磅礴,写了一个出身苦寒的男子历尽磨难,屡得奇遇,终于练就一番盖世神功,成为一名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大侠。 第三册正写到他和心上人误会冰释,一起共抗入侵故国的强敌便戛然而止,她真想偷偷跑到俞镛之的卧房里,去看看那些手稿到底写了怎样的结局。 只是翻着翻着,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起来,从前不知道这话本是出自俞镛之之手,倒也没觉得什么,可现在一看,话本中对男女之情描写细腻,尤其是那男主角对心上人的思慕和爱意、经历感情误会和背叛时的挣扎、两个人感情拨云见日时的狂喜和振奋描写得入骨三分,让人觉得好像是著者的内心独白似的。 沐奕言来回重读了好几遍,脑子里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他把男女之情看得如此通透,难道他把假凤虚凰的自己当成了女的?还是……他也知道了自己是个女的? 这个念头一起,她便坐立不安了起来,这两种可能,尤其是后一种,让她自尊心受到了极强的伤害——就好像有人明知道你骗人却故意被你骗似的…… 昨晚没有睡好,沐奕言不一会儿就呵欠连天,用罢午膳便小憩了片刻,这一觉便睡过了申时,醒来都有些晕乎乎的,胸口好像有什么在烧似的。 田嬷嬷见她难受的模样,慌里慌张地弄了杯蜂蜜水来,她一口气喝了半杯,那种感觉才稍好了一些。 “他们都回来了吗?”沐奕言的喉咙有些嘶哑。 洪宝摇了摇头,担忧地道:“陛下,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不要请曲太医来瞧瞧?” 沐奕言强撑着坐了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头晕,便点了点头。 曲太医慢条斯理地背着药箱来了,一见到沐奕言的脸色,便皱起了眉头:“陛下,龙体要紧,有些时候还是要悠着点,注意固本培元啊。” 沐奕言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老太医话里有话,瞟了他一眼道:“曲太医,你就从实说吧,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曲太医摸了摸下巴讪笑道:“微臣知道,陛下和几位大人久别重逢,难免热情了些,可这男男之间不比男女,陛下一定十分辛苦,臣会劝诫几位大人要节制的……” 沐奕言喷出一口蜂蜜水来,恼羞成怒地道:“这……这是从何说起?这是谁在胡编乱造!” 曲太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都怪你这个老糊涂,臣口误,臣多嘴,来,陛下,把手给臣。” “曲太医你相信朕,朕和他们都是……都是清白的!”沐奕言气急败坏地道。 曲太医把头点得想捣蒜似的,眼中却满是笑意:“臣明白,不过就算不清白也没什么,陛下喜欢他们,他们也喜欢陛下,这两情相悦之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皇室传承倒是大事,臣得去研究研究。” 沐奕言被他笑得心里直发毛,很想问问这位太医,他这是要去研究两名男子如何能生出个孩子来不成! 曲太医一把搭住了沐奕言的脉门,潜心把脉了起来,沐奕言不敢再说话,这位老太医脾气古怪、医术高超,先帝在世时就很尊敬他。 片刻之后,曲太医原本轻松的表情忽然凝重了起来,忽然收了手,示意沐奕言张开嘴,仔细看了看她的舌苔,重新搭住了她的脉门。 沐奕言的心里直打鼓,忽然想起那颗被袁霆祺硬灌进去的什么蚀心丸。 “陛下,你最近身子有什么异常吗?”曲太医闭目沉思了片刻问道。 “气虚力乏,前段时间我在北恒城,曾经吃不下东西,身子一度很弱。”沐奕言想了想道。 “你的脉象不止是气虚这么简单,脉相奇特,如波涛汹涌,来盛去衰,内腑凝滞不畅,乍看之下,居然是病入膏肓之脉。”曲太医凝神了片刻,又换了个手切了一会儿。 沐奕言的心一沉,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可臣再细细查探,却发现这脉象还有些许生机,仿佛陛□中有两股力量在博弈似的,此消彼长,此起彼伏,这让臣有些看不透了。”曲太医喃喃自语道,“难道是中了什么奇毒不成?” 沐奕言张了张嘴,困难地道:“曲太医听到过蚀心丸这毒吗?” “蚀心丸?”曲太医沉吟了片刻,“只闻其名,未曾亲眼见过,只听说这是邠国皇室的秘药,难道……” 曲太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脸色大变,立刻站了起来道:“陛下,臣所有的医书和药草都在京城,中了蚀心丸,有一年之期可以医治,若是迟了只怕神仙来了都没救,事不宜迟,臣立刻就去禀告厉王殿下,陛下需立刻回京。” “等一等!”沐奕言情急,厉声喝道,“曲太医,朕命你不许去,而且,你还需保守秘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朕中了此毒!” 曲太医愕然:“为什么?陛下不要命了不成!” “这仗打到这个份上,朕怎么能走?邠国乃是强敌,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们反败为胜,朕若是一走,人心浮动,这好不容易打的胜仗又要胶着,我们大齐拖不起啊!”沐奕言心中雪亮,此时此刻,万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只有一鼓作气将邠国军赶回老巢,在开春前结束战事,才是对大齐最有利的结局。 曲太医呆了呆,断然否决:“不行,这毒拖不得,臣没有把握可以拔除,越快回京越好;厉王殿下那里也瞒不得,最好能派人到邠国去打探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弄到解药。” 沐奕言急了,声色俱厉地道:“曲太医,你分不分得清轻重缓急?朕若是有事,也只不过是一条命罢了,而这里稍有不慎,毁得便是千千万万个大齐人!孰轻孰重,曲太医你活了半辈子了,难道会分不清吗?” 曲太医呆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沐奕言,忽然眼中便流下泪来:“陛下,先帝病入膏肓,在臣的手中撒手归西,臣已经愧疚难当,难道你还要臣眼睁睁地看着你不治身死吗?” - 沐奕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曲太医这才勉强同意暂时保密,但是开春之后不论战况如何,必须要即刻返京。 两个人刚刚商定了,便听到门口脚步声响起,俞镛之的声音略带紧张地响起:“陛下,你还好吧?” 曲太医心中难受,只是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门,看都没看他一样,越过他便朝外走去,俞镛之看得有些发慌,一个箭步走到屋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沐奕言几眼,见她脸色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曲太医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俞镛之纳闷地道。 “因为朕不听话,不肯乖乖吃药,曲太医生气了。”沐奕言顺口说着,便下了床,朝着他身后张望了片刻,却没发现另外两个人的身影。 “裴蔺领兵去伏击邠国军了,厉王正在操练巡视城中军队,过几日只怕有一场血战。”俞镛之面带忧色,“邠国军虽败不乱,几个小城还是守得铁桶似的,攻打诏州的军队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沐奕言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虽然她相信裴蔺的能力,但还是忍不住替他担心,她愤然地道:“这样一直被他们压在我们大齐国境打实在头疼,什么时候若是打到他们邠国境内,这下他们就会乱了阵脚。” 俞镛之怔了一下,眼中露出钦佩的目光:“对,陛下,臣刚才就在想着,不如釜底抽薪,直接从若阴山东部绕过去,直接打他们的国土,这样他们就会真正尝到痛处,只是……” “只是军需粮草……”沐奕言和他对视一眼,都了然地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大齐,撑不起这漫长的战线。 “陛下不必忧心,在邠国的细作来报,袁霆祺大败了两仗,朝中也颇有微词,原本支持他御驾亲征的大臣们都动摇了,手下的两员大将前些日子也起了内讧,只怕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俞镛之分析道,“我和他们两个商议了,下午便又派了几名细作入邠国,去散布些谣言,务必要使袁霆祺兄弟俩离心。” 沐奕言的心好像被什么细线抽紧了一样,那个沉默而哀伤的身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赶紧甩了甩头道:“朕见过那袁霆祺,十分厉害,你们都要小心。” 话音未落,她的小腹毫无预警地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冷汗一层层地冒了上来,她的心咯噔了一下,暗自叫苦了起来:我的老天啊,怎么老是在俞镛之的面前出这种洋相! 她捂着肚子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床上,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生怕露出什么端倪。 俞镛之吃了一惊,刚想叫人,只是那冲口而出的叫声忽然戛然而止,他古怪地看了一眼沐奕言,满脸的尴尬:“臣去叫田嬷嬷。” 沐奕言痛得脸色发白,也无暇细想,胡乱地点了点头。 等田嬷嬷到了屋里,关上门,换上了月事带,替她揉了一会儿肚子,又把个暖手炉放在了她的肚子上,沐奕言这才缓过劲来,品出了几分不对劲:这……这是什么意思?俞镛之难道知道她是为什么肚子痛? 门被敲响了,田嬷嬷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咿咿呀呀地比划着不让人进来,沐奕言看了看门缝下露出来的衣角,心里哭笑不得,轻咳了一声道:“嬷嬷,是俞大人吗?让他进来吧。” 正文 69第 69 章
  •   `P`JJWXC`P``P`JJWXC`P`  沐奕言半靠在床上看着俞镛之拎了个茶壶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替她掩上了门,倒了一杯水送到她身旁。 沐奕言喝了一口,甜甜的,是红糖水。 她捧着那杯水,忽然之间感慨万千:她自那年穿越过来之后,一直为了自己的性别在大齐后宫中如履薄冰,继位以来,她无数次地设想过,如果事迹败露,她该如何应对,会有怎样的后果;而现在,距离她的女儿身大白于天下,仅有一步之遥。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反倒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不用在她最尊敬的人面前伪装撒谎了。 她凝视着俞镛之,心中一片坦荡宁静:“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俞镛之没有说话,只是把茶壶放在柜子上,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袋,放在沐奕言的手中,沐奕言好奇地打了开来,只见里面是数十颗的小药丸,黑黑的,散发着中药的清香。 “我临行前在百年老字号余济堂特意遣大夫制的,据说这乌鸡白凤丸是他们的祖传之密,用了可以活血调经,治疗你这……腹痛之症。”俞镛之的声音越来越低,白玉般的脸颊上微微泛红。 “你……你去制这药丸?”沐奕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股难以抑制的甜意在心头泛起。 “我只说是钏之要用,那大夫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倒也没说什么。”俞镛之赧然道,“你试试,等回了京城,大夫说有专用的乌鸡白凤膏,比这药丸更见疗效。” 沐奕言心中酸涩,喃喃地道:“镛之,难道你没什么要问朕的吗?为何以这女子之身坐在这金銮殿上?如此颠倒伦常、违背祖制,你身为中书侍郎,文官之首,就没有什么要责问朕吗?” 俞镛之轻叹了一声道:“臣总算知道陛下为何要定下那三年之约了,陛下早就打算好了,三年之后,等七殿下懂事了,等外戚之扰断绝了,等天下太平了,就抽身而退对吗?陛下一人从小在后宫步步为营,又被逼无奈坐上这九五之尊的位子,为了大齐的国富民强,不惧权臣,支持新政,又身先士卒,御驾亲征,试问先帝这许多皇子,有哪一个能做到这种地步?臣如果因为陛下隐瞒性别而责问陛下,那才是鼠目寸光,迂腐透顶!” 沐奕言怔了半晌,哑声道:“镛之……你能这样想,朕很高兴。” “臣已经想过了,”俞镛之微微扬起脸来,沉思着道,“若是陛下想维持现状,臣必然三缄其口,经此一战,陛下威望日隆,朝中众臣万万不可能会想也不敢想陛下是女子之身;若是陛下想成为我大齐第一任女帝,则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三年五载,臣有把握可成大事;若是陛下不愿被这帝位所缚,还是心存三年之约,臣有个金蝉脱壳的好法子……” 俞镛之侃侃而言,三言两语之间,将沐奕言安排得妥妥当当,显然已经在心中推敲了很久,沐奕言怔怔地看着他,眼底泛起一阵湿意,她何德何能,能有这样一个才情俱佳的男子为她倾心、为她谋划?这让她如何能狠下心负他? “你还没说呢……你是怎么知道的?”沐奕言低声问道,“朕还一直沾沾自喜,却原来,有这么多人都看出了破绽……” 俞镛之了然地看着她:“裴兄和厉王殿下也知道了?” 沐奕言点了点头。 俞镛之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道:“我还当他们真的为了陛下断袖了呢,原来也都是假的。只有我,当时还真傻傻地以为陛下是货真价实的男子,准备和陛下一起走上这条不归路。” 沐奕言忍不住抿着嘴乐了:俞爱卿啊俞爱卿,你这是无时不忘拉一下另两位的后腿吗? 她催促道:“你倒是快说啊,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俞镛之微笑着看着她:“陛下走了之后,臣满腹相思无处排解,只好每日都要将批阅好的奏折送到点墨阁,再第二日从点墨阁取回送至大殿宣读,点墨阁到处都是陛下的气息,臣以此来聊寄相思,陛下爱看的话本,臣都翻了个遍,一不留神翻到了陛下藏着的一个小箱子……” “什么!”沐奕言惊叫了一声,那个箱子里藏着她从小到大的宝贝,居然让俞镛之翻了! 俞镛之作势要跪下请罪:“臣有罪,臣一时没忍住,翻开来瞧了瞧。” 沐奕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手却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袖,良久才长叹了一声道:“好了,翻都翻了,朕还能拿你怎么样。” “里面有陛下手编的红绳,有两件精美的小首饰,还有臣颁发的几道新政政令。”俞镛之的目光炯炯有神地落在她的身上。 沐奕言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辩解道:“朕只是收着,想学学你是怎样写文章的而已。” 俞镛之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陛下总是口是心非,臣知道,陛下心里有臣。陛下藏着臣的东西,想必这箱子里的东西都是陛下的心爱之物,臣就是从那红绳和小首饰怀疑的。” “这……这也能怀疑?”沐奕言不服气了。 “既然是心爱之物,陛下如果是男子,那这些必定是陛下心上人的,可陛下没有心上人,那就是陛下自己的珍藏,身为男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喜欢红绳和首饰,这是其一;陛下从登基开始,便对这帝王之位十分抗拒,这是疑问之二;陛下坚持要三年之后纳妃迎后,臣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为什么,若是陛下是女儿身,那所有的疑问便迎刃而解,这是疑问之三。”俞镛之的语声顿了顿,“臣起了疑心之后,便处处留心,发现伺候陛下的宫人除了洪宝和田嬷嬷,几乎定时都会更换一批,而只要多问几个,便会发现陛下的腹痛是顽疾,几乎每次间隔的时间都是一个月,也每次都是田嬷嬷用独家秘方过了两日便治好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沐奕言气得捂住了耳朵:“不听了不听了,被你一说,好像处处都是破绽,朕太失败了。” “不,不是,只是因为臣太在乎陛下,所以才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直到陛下回到梧州,臣在商府门前那一抱,才真正明白了陛下的女儿之身,臣高兴得都快发了狂……”俞镛之的目光痴迷地落在她的身上。 沐奕言尴尬地往下缩了缩,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道:“镛之,你的这番情意,朕感念于心,可是,朕这辈子只怕不能陪你了,来世……来世朕再……” 俞镛之恍若未闻,语声低柔地道:“陛下,你说了此时需以战事为重,臣等就听陛下的,暂时摒弃杂念,等我们班师回朝,臣会让陛下重新喜欢上臣的,臣会一直等着,等到这一天……” 沐奕言哑口无言,她还想再劝,却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裴蔺兴冲冲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沐恒衍。 “陛下你好些了吗?臣抽空去买了些炮仗,大伙儿一起去热闹一下。”裴蔺拎着一袋东西笑道。 “小孩子的玩意儿。”沐恒衍不屑地道,“陛下,今日厨房备的晚膳丰盛,臣特意让他们包了饺子,陛下今天多吃点。” 俞镛之也笑着道:“臣也要去准备些春联,陛下要不要亲手去贴?” 沐奕言纳闷地左看右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陛下,今天是除夕啦!” 新的一年来的如此之快,沐奕言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遥想去年除夕,她刚刚战战兢兢地接任了这帝位没几天,一眼看去,后宫和朝中没有一个可以依托之人,除夕之宴只有小七和小八陪着她吃了几口,没过片刻便被两位太妃接走,随后几日,都是她一个人冷冷清清渡过。 而此时此刻,有这三个可以相知相爱相托的男子陪在身旁,即使远在他乡,这个团聚之夜也变得如此温馨。 那三个人好像有了什么默契,虽然言辞中偶尔还微微露出酸意,但也没有像早膳时分那样唇枪舌剑。 除夕宴十分丰盛,“年年有余”“步步高升” ……每一道菜除了色香味俱全,还有个好听的菜名,带着美好的寓意。除了京城除夕宴必备的汤圆,厨房还准备了梧州除夕必吃的饺子。 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味道很好,沐奕言一口气吃了好几个,最后一个一口咬下去,却硌到了牙齿,她捂着腮帮子吐了出来:“这是什么?” 沐恒衍立刻恭喜道:“这是梧州的习俗,这盘饺子里就一个这银元馅的,陛下好彩头,看来来年我们大齐必定国库充盈,国富民强了。” 紧接着,俞镛之、裴蔺、沐恒衍也都吃到了几个特殊的饺子,有的馅里带了饴糖,有的馅里夹了芝麻,还有的馅里放了年糕,沐奕言瞧着热闹,一连又夹了几个想要吃甜的饺子,却再也没有吃到了。 “好了陛下别吃了,再吃下去肚子要撑破了。”裴蔺劝阻道,“走,我们一起去放炮仗。” 此时此刻,整座梧州城都热闹了起来,鞭炮声此起彼伏,原本冷清的大街上也不时有孩童跑来跑去,大人们见了面,不管认不认识,也都拱手道一声新年好,那被战事折磨得麻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对未来一年的憧憬和向往。 沐奕言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在宫中的这许多年,她是个地位低微的皇子,无法肆无忌惮;登上帝位之后,总有人在身前背后说要这礼节那祖制,无法肆意。而此时在这梧州,没有朝臣的目光,没有礼教的束缚,她终于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快乐。 两个人嘻嘻哈哈,在大街上一路放光了裴蔺买来的炮仗,那劈劈啪啪的响声热闹无比,那带着硫磺味道的烟雾在四周弥漫,隐约中,沐奕言隐隐有些遗憾:要是有那种烟火就好了,一定更浪漫更令人难忘。 “烟火是什么?”裴蔺握住了她的手,好奇地问。 “就是除了那种响声,还会有五颜六色的光芒出现,白光、红光、绿光,很漂亮。”沐奕言向往地道。 “就好像信号弹一样?”裴蔺挠了挠头,若有所思地道。 “差不多吧,就是在火药里加进去不一样的金属,就会燃烧出各种不同的光芒,很漂亮。”沐奕言也不太懂烟火的制作原理。 两个人一边聊,一边自然而然地手拉手往回走去,十指紧扣,低言絮语,沐恒衍在一旁看得眼睛发红,他原本不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却一直自虐地跟在沐奕言的身后,看他们俩玩耍,此刻他终于忍不住了,大步走到沐奕言身旁,旁若无人地拉起她另一个手。 沐奕言挣扎了一下,怎奈他的手好像铁钳似的,牢牢地缠住了她的手指。 “松开,”沐奕言只好故作威严地开口道,“这样成何体统?” 沐恒衍冷冷地瞟了裴蔺一眼:“陛下不可厚此薄彼。” 沐奕言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左右两边各拖了一名男子,洪宝和几名内侍紧跟其后,四周是羽林军和御前侍卫,这众目睽睽之下,岂不是太过张狂了? “你们两个……都松开,”沐奕言羞恼地道,“朕的名声都被你们毁了!” 裴蔺戏谑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陛下,你确定你还有名声吗?臣远在南疆就听说了,但凡朝中长得有点姿色的,都被陛下收入帐下,成了入幕之宾。” 沐奕言气急败坏地道:“这这都是讹传!” “臣就是喜欢这样,谁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有本事来和我的刀说话。”沐恒衍漠然地道。 “你……你这块臭石头!”沐奕言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再挣扎反倒更加难看,沐奕言只好听之任之,幸好,没几步路商府就在眼前,不到片刻,三个人进了府,俞镛之正在大厅里等他们,桌子上摆着一溜儿他写的春联,一见他们,俞镛之便淡淡地瞟了一眼他们紧握的手,招呼道:“陛下,快来挑一幅到你房间里。” 沐奕言飞快地甩开了那两个人的手,快步走到桌前,端详了两眼,只见俞镛之没用惯常的那种隽秀的字体,每幅春联的字体都不一样,幅幅都十分好看,其中一幅用了草书,上面的字笔走龙蛇,龙飞凤舞,更是让沐奕言爱不释手。 “就这幅了,朕去贴在朕的卧房。”沐奕言兴冲冲地拿着这幅春联,洪宝打了下手,三下五除二贴到了自己的门口。 春风如颜至 冬日庆余年 沐奕言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上面的字来,念了两遍,只觉得齿颊留香,不由得得意地招呼另外的几个人:“来来,你们看看,镛之的字和春联真是不错。” 等了好一会儿,沐奕言也没见有人来捧场,不由得纳闷地回头一看,裴蔺和沐恒衍都沉着脸看着那副春联。 “怎么了?”沐奕言终于品出几分不对来,重新再读了两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俞镛之把他们俩的名字都嵌进了这幅春联里…… 俞镛之一击得手,笑得如沐春风,张罗着大伙一起贴春联:“来来来,大家人手一幅,都别客气,来年心想事成,喜气洋洋。” 这喜庆的时刻,裴蔺和沐恒衍就算再不舒坦也憋在心里了,几个侍卫和内侍们都一哄而上,各自取了心仪的春联带走,要知道,这位状元郎在京城可是一字难求,等回京后裱起来还能挂在家中神气一番。 沐奕言和三位大臣一起给下人们都发了红包,整个商府都喜气洋洋,大伙儿一起围炉夜谈,这个除夕过得热热闹闹,一直到了很晚才散去。 一下子从喧嚣回归宁静,沐奕言有些怅然,这个夜晚太温暖太幸福,以至于她有些不太舍得它就这样溜走,她想再细细回味一下,把这些记忆都装进脑子里好好珍藏,这样,就算以后和他们分别,这些记忆也不会让自己太过孤单。 慢吞吞地洗漱完毕,沐奕言躺在了床上,田麽麽帮她盖好了被角,吹熄了灯,掩上门退了出去。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单从心头泛起,她忽然有些惶恐了起来,会不会这种幸福只不过是昙花一现?是不是就算她再用力地握紧,这幸福还是会像沙子一样,不知不觉间地从指缝中溜走? 屋外传来了两声布谷鸟叫,沐奕言怔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屏息盯着窗户,果不其然,不到片刻,那窗户的插销晃了晃,一扇窗户开了,一个黑影跳了进来,踮着脚尖几步便走到了沐奕言的床前。 “陛下,长夜漫漫,臣无心睡眠,自荐枕席可否?”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沐奕言的心神一荡,还没等她说话,裴蔺便跳到了她的床上,长臂一身,将她揽入怀中,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喃喃地抱怨道:“陛下,臣真想把你劫出这商府,找个看不到的地方和你一起藏起来算了。” 那怀抱有力而温暖,将沐奕言心中所有的酸涩都挤走了。“你怎么来了?小心被人瞧见了。” “陛下不喜欢看到臣吗?难道陛下心里想的不是臣?”裴蔺故作生气地道。 “喜欢,朕喜欢得很,阿蔺,朕觉得好开心。” 她将脸贴在裴蔺的宽厚的胸膛,心中一片宁静。 裴蔺心中一动,捧着她的脸庞,低声道:“怎么,陛下刚才不开心了吗?是不是觉得孤单寂寞了?以后要是不开心了,别忍着,臣随叫随到,不用去忌讳别人的看法。” 沐奕言噗嗤一乐:“那你这是要成了狐媚惑君的佞臣吗?” “那要看陛下愿不愿意成那荒淫无道的昏君。”裴蔺戏谑地道。 俩个人相拥而眠,喁喁细语,所有的惶恐和迷惘都在这细语声中渐渐消失,睡意渐渐袭来,迷迷糊糊中,沐奕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真是完美的一天,但愿今后年年岁岁如今朝,能永远不和身边人分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裴蔺在身旁的缘故,这一夜沐奕言睡得特别安稳,一夜无梦,一觉醒来,天边已经曙光微露,她慵懒地伸出手去一揽,身旁却空无一人,裴蔺已经不在了,想必是怕别人看到,提前走了。 想起昨晚,沐奕言忍不住嘴角微微露出笑意。窗外传来了不知名的鸟叫声,窗缝中隐隐有阳光射入,看来,这拨严寒已经过去,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她刚想起身,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门一下子被推开了,田麽麽愤怒地推搡着那个人影,那人影却巍然不动,狐疑地朝着房间里瞄了两眼。 沐奕言又好气又好笑,懒洋洋地道:“厉王,你这是干什么?难道朕的房间里有刺客不成?” 沐恒衍肃然道:“陛下,臣有紧急军务,事急从权,还请陛下见谅。” 沐奕言心中一惊,急急地起身,田麽麽急了,飞快地替她披上了一件大氅。“什么紧急军务?邠国他们有异动吗?” “今日凌晨卯时,邠国射来战书一封,约我军于梧州城前,三战定输赢!” `P`JJWXC`P``P`JJWXC`P` 正文 70第 70 章
  •   正月初一,梧州的中军大帐内济济一堂,沐奕言自被劫后首次在大齐各将前露面。 除了几名心腹和内侍,沐奕言被劫之事无人知晓,大齐各将领只是觉得沐奕言神龙见首不见尾,捣鼓出来的一些神器令人惊叹,私底下都仰慕万分。 那封战书在众将领手中一一传阅,将领们都十分振奋,不时发出各种笑声。 “陛下,这明显是那邠国军怂了,咱们不理他们,照打不误。”老孟的大嗓门在一众嘈杂声中特别显耳。 “陛下,末将以为,要提防他们有诡计,会不会趁着我们应对这战书,他们对诏州等地奇袭?”齐远山眉头微皱道。 “他们这战书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两军阵前对垒,三战两胜,我们胜了便听我们的退兵不成?我们败了就把大齐的土地拱手让给他们?这倒是个如意算盘,做梦!”另一名主将冷笑着道。 将领们众说纷纭,有的说这是邠国的缓兵之计,有的说邠国军被打怕了这是在找台阶下,沐奕言坐在上首,听得十分仔细。 最后,那封战书传回了沐奕言的手中,她再次打了开来,只见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只是寥寥数语:战事纷扰,同忧苍生,三日后梧州城前,三战定输赢,敢否应战? 她不知道那个野心勃勃的袁霆祺怎么会忽然萌生了退意,可是,她知道,这是尽快结束战事的最好契机,只要给大齐三五年的喘息之机,大齐便能雄踞于邠国南侧,不惧任何强敌。 她沉吟了片刻,看向沐恒衍,沐恒衍缓缓地道:“陛下,臣以为,那两战大败,对那袁霆祺的压力的确巨大,他也看出来要拿下我们大齐,要花上九牛二虎之力,可他这样大张旗鼓伐齐却铩羽而归,需要有个台阶下,才能对邠国上下有个交代,臣以为,可以应战。” 俞镛之对后方的供给十分清楚,开春之后,军需粮草虽然不至于断,但却会十分勉强,需集合全国之力,用上一些非常的手段。更麻烦的是,到时候被邠国发现他们的弱点,打个持久战的话,大齐将会狼狈至极。 “陛下,”俞镛之点头道,“臣赞同厉王殿下,只是这三战定输赢,我们必须要有必胜的把握才行,约定的战果也不能让邠国占了便宜。” 裴蔺笑道:“既然是他们下的战书,那我们就别客气提出条件,我们输了,那些小城便让他们继续占着,他们输了,便割出同样的城池给我们,这样,无论输赢,我们横竖都不吃亏。” 老孟一拍腿道:“裴小将军你这主意不错,他们要不答应,就说明他们心里有鬼!” 众人把目光都投向沐奕言,显然是等着她做最后的决定。沐奕言心中忐忑,情不自禁地看向沐恒衍,沐恒衍的目光沉稳,不着痕迹地冲着她点了点头。 “好,就依诸位所言,有劳俞爱卿写封应战书,我等全力备战,同时还要有劳诸位将军多加提防,严阵以待,谨防邠国使诈。” 沐奕言的声音铿锵有力,众将领肃然而立,齐声应了一声“遵旨”。 俞镛之的应战书火速被送往邠国阵营,不到半日,邠国便又送来了回信,言明三战两胜,输者就依应战书上所言,划分新的疆界,罢兵息战。 拿着这封书信,沐奕言发了愁:怎么办?这一战可输不得,那几座小城虽然不是什么重镇,可到底是大齐的国土,要是输了,她有何面目去见大齐的朝臣和百姓? 她有心找沐恒衍商议这三战的人选,可不知怎的,原本早晚都围在她身旁的三个男子这两天都不见了踪影,晚上也一直到很晚才回来。 曲太医自从得知她中了毒之后,一日三顿中药,顿顿都亲自督促服用,更对她的出行坐卧有了很多规定,午后必定是半个时辰的针灸,她的身体倒是被调养得越来越好。 三天飞一样地过去了,正月初四,大齐军旌旗招展,军容凛然,数万大军横列在梧州阵前严阵以待,无数双同仇敌忾的眼睛目视着邠国军迎面而来. 沐奕言率领众将领站在最前面,今日她骑了一匹红棕色的汗血宝马,一身银色盔甲在阳光下闪烁,衬得她那清秀的脸庞熠熠生辉。 她的身旁是三名各具风格的美男子,裴蔺和俞镛之站在她的右手,各自□□骑了一匹白马,沐恒衍站在她的左手边,黑衣黑甲,□□一匹黑马,威风凛凛,气势逼人,一股肃杀之气笼罩在四周。 邠国军也有数万人,在离大齐近百丈远的旷野前列队,盔甲明亮,剑戟生辉,丝毫看不出曾经大败两阵的颓废。 邠国大军前领头的正是袁霆祺,他的□□一匹高大的北宛马,黑色的披风上绣着金龙,在风中猎猎飘扬;而他身旁的那人也是黑衣黑甲,高头大马,唯一不同的就是那黑披风上没有金龙…… 沐奕言调转目光,拢在袖中的双拳忍不住握紧,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这个人。 邠国好像早有预备,一行人飞速地在两军对峙的中央搭了一个高台,一个礼官模样的人高声在中间宣读了战书,并请两国国君上台歃血为誓,以证比武的效力。 大齐军前立刻窃窃私语了起来,好几个将领都按捺不住,说是邠国肯定有阴谋,不能让沐奕言上去。 一阵急速的马蹄声响起,对面的袁霆祺已经只身一人策马飞驰了过来,不到片刻便来到了高台下,傲然看着沐奕言。 沐恒衍眉头一皱,低声道:“此人尚武,陛下若孤身前往太危险,臣愿代陛下前往……” 这众目睽睽之下,两军数万将士之前,沐奕言怎么肯让大齐这样丢了面子?她断然摇头道:“不行,朕亲自前往。” 裴蔺怔了一下,急促地道:“他们也有人在高台下,臣混入侍卫中先替陛下撩阵。” 不到片刻,裴蔺便和御前侍卫一行八人驰向高台,和邠国的侍卫们一左一右,分站在高台两旁。旋即沐奕言一夹马腹朝前走去,她的马技并不娴熟,疾驰反而丢了脸面,于是便慢条斯理地一步步到了高台前。 “陛下,经久不见,别来无恙?”袁霆祺的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浅笑,语气却冰冷。 “托你的福,朕身康体健,倒是陛下你看起来面色灰败,不要太过操劳啊。”沐奕言笑吟吟地道。 两个人目光交会,火星四溅。 袁霆祺冷哼了一声,从左侧步入了高台,而沐奕言则慢悠悠地从右侧跨上了阶梯。 “陛下好胆识,不怕朕在这高台上一剑毙了你吗?”袁霆祺站在沐奕言身旁,压低声音道。 沐奕言哂然一笑道:“如果朕这一命,能换取你们邠国无信无义大白于天下,朕倒是觉得很值得。” 袁霆祺颇感意外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从前是朕小看了你,没想到你虽然看起来文弱,倒是心狠手辣,冷心冷清,朕自愧不如。” 沐奕言忍不住想发笑,眼前这个人,击碎了多少美满的家庭,埋葬了多少无辜的生命,而此时居然还要指责她心狠手辣? 她懒得和袁霆祺争论,不耐烦地道:“好了,我们两看两相厌,就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了,如何歃血?办完了赶紧比武,比完赶紧带着你的邠国军滚回你们邠国去。” “陛下真是铁石心肠,你难道不知道在北恒城,有人为了你身陷囹圄,差点连命丢了?你就对他真的半分情意都无吗?”袁霆祺的脸色阴沉了起来。 沐奕言情不自禁地朝着邠国大军阵前瞥了过去,远远的,她看不清袁霁祺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整个人仿佛一杆标枪似的,一动不动地看向高台。 她的心中一痛,目光茫然地落在那不知名的远方,低声喃喃地道:“你……你劝劝他,把我忘了吧。” “朕要是能劝得了,朕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和你说话。”袁霆祺愠怒地道,“我们兄弟自幼相依为命的感情,居然就毁在和你这不到一年的相处上,朕想起来就悔不当初,真不该让四弟来做这个劳什子的卧底!” 沐奕言猛地回过神来,迅速地敛回了目光,沉声道:“是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种的因果,怨不得别人。” 袁霆祺的脸色一变道:“怎么,难道你以为你赢定了吗?今日这一战,是他的最后一役,关系这他能否一雪前耻,将功抵过,事关邠国的荣辱,他再混,也不会拿这个开玩笑。” 沐奕言不屑地看着他:“朕也从来没想过他会放水,各自全力一博,各安天命。” 袁霆祺阴恻恻地笑了:“是吗?歃血为誓之前,朕有个交易,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沐奕言冷笑一声道:“就知道你们有猫腻,实话告诉你,没兴趣,要比就比,要战就战,我们不怕你。” 袁霆祺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来,放在沐奕言的面前晃了一晃,旋即凑到沐奕言的耳边轻声道:“这是蚀心丸的解药,陛下若是能答应今日的比武,让我方三战两胜,朕就把这解药给你,如何?” 正文 71第 71 章
  •   沐奕言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无耻!” 袁霆祺微微笑了:“陛下,那几座小城对于大齐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可对朕来说,总算勉强此次出征不算是无功而返,对邠国上下也有个交代,更何况,你们大齐也没有把握能够三战两胜,其实朕的这个交易,对于你来说,并不算是什么赔本的买卖,陛下如果够精明,何乐而不为呢?” 沐奕言的脑中嗡嗡作响,曲太医忧心忡忡的样子在她眼前一闪即过。 “臣毫无把握拔除此毒。” “最好让厉王殿下去邠国打探有无解药。” …… 她虽然在曲太医面前说得大义凛然,也顾全大局不得已隐瞒下自己的病情,可是内心深处,谁不希望自己能平安喜乐?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变数太大,万一曲太医真的束手无策,也找不到这蚀心丸的解药,她怎么甘心撒手西去? 袁霆祺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陛下,这蚀心丸除了我手中的解药,无人可救,三个月一发,发作时的痛楚蚀心入骨,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要脱上一层皮,你这样的身子可熬不过,别犹豫了,这桩买卖虽然损了几座大齐的城池,可对陛下你却是只赚不赔,何乐而不为呢?” 高台下的众人见两位帝王一直在上面窃窃私语,不由得有些奇怪,裴蔺更是神情紧张地朝着沐奕言看了过去。 无数的念头纷至沓来,涌入脑海。沐奕言看着右侧那黑压压的数万名将士,看着梧州城那威严耸立的斑驳墙头,再看看那对她殷殷期盼的无数目光……她骤然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取出腰袢的匕首,在手指上一割,几滴血滴入了碗中,袁霆祺不明所以,愕然看着她。 “陛下请。”沐奕言淡淡地一笑。 袁霆祺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语声阴沉:“陛下,你可不要后悔。” 沐奕言看着他也割破手指,滴了几滴血在碗里,旁边的礼官几步上前,高高捧起了碗在高台上走了一圈,分别倒在了两个小碗中,递给了两个人。 沐奕言将碗中液体一饮而尽,朗声叫道:“歃血为誓,战书为约,绝不背誓!” 数万大齐军跟着高声大喊了起来:“歃血为誓,战书为约,绝不背誓!” 喊声震耳欲聋,高入云霄,直让人听得热血沸腾。 邠国第一个出战的是邠国名将吴墨佟,沐恒衍他们早就把邠国可能出战的人都一一罗列,吴墨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陛下,此人是邠国前兵马大元帅之子,年幼时有过奇遇,得武林名宿点拨,力大无比,传闻他曾追击敌寇三天三夜未眠,却依然精神如常,一刀斩下了敌寇首级。他擅使一把长戟,十分厉害,不可小觑。”沐恒衍在一旁替沐奕言讲解。 沐奕言有些心不在焉,半晌才问:“我们派谁应战?” “西北军中的名将陈飞。” 随着沐恒衍的话音刚落,大齐军中便有一批红棕马疾驰而出,手中一把长刀,不到片刻便和吴墨佟站在了一处。 “陈飞领军先锋营,向来就是西北军冲锋陷阵的尖兵,他的刀法娴熟,力贯千钧,”沐恒衍的眉头凝重地看向战场中交战的两个人,“不过,现在看来和吴墨佟相比,可能还是稍欠火候。” “那为什么叫他去?”沐奕言失声道。 “陛下听说过永济赛马的故事吗?”俞镛之微微一笑道。 “朕只听说过田忌赛马。”沐奕言嘟囔着道,心里已经明白了他们的计谋。 果然,俞镛之说的那个故事和田忌赛马相差无几,都是用“君之下驷与彼上驷,上驷与彼中驷,中驷与彼下驷”,以最后达到三战两胜的结果。 “两军的将领才能都相差无几,顶尖的不过两三名而已,且让他们先赢一局,折去他们的上驷,后面两位的压力便会小上许多。”俞镛之解释道。 “可要是这吴墨佟不是他们的上驷怎么办?他们要是留了一手在最后面的话……”沐奕言喃喃地道,她看着没有出战的袁霁祺,心中怎么都有种惴惴的感觉。 她的话音还没落,胶着的战场上高下已分,陈飞一时不慎,头盔被吴墨佟一戟扫落,败北而归,邠国军欢声雷动。 沐奕言心中不安,朝着身旁一看,裴蔺已经不见踪影,她的心一紧,再往战场上看去,果不其然,裴蔺银盔白马,倒提着一杆银枪,傲然站在两军阵前。 沐奕言忍不住握紧了拳头,高声叫道:“裴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邠国军中一阵骚动,显然是在商议出战的人选,不到片刻,一个人从队列中拍马而出,手持一柄长戟,眨眼便到了裴蔺跟前,朝着裴蔺一戟削落了下来。 沐奕言惊呼一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裴蔺策马往前一窜,返身一枪,直刺那人的后背,两个人便站在了一处。 “那人是谁?”沐奕言着急地问,“阿蔺他有把握胜吗?” 沐恒衍的脸色凝重:“此人名叫秦渭,在邠国乃是后起之秀,袁霆祺一手提拔的黑甲军之首,戟箭双绝,仅次于吴墨佟。” “阿蔺不是擅长剑术吗?今天怎么改用枪了?这……”沐奕言的心揪紧了,这要是裴蔺输了这阵,大家就不用比第三阵,直接回老家洗洗睡了。 “马上迎敌不比武林高手比拼,剑是短兵器不能用,陛下放心,银枪是镇南王府的绝技,裴蔺兄一定会不负陛下所托。”沐恒衍安慰道。 场中□迭起,险象环生。两军各自擂起战鼓,助威声不断。 秦渭的长戟走的是大开大合之势,气势逼人,裴蔺一直避其锋芒,他的马、他的身材看起来都比秦渭瘦弱些,一时之间,有点被秦渭压着打的架势,大齐将士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一旁的沐恒衍却神情自若,他善武技,自然看得出来,裴蔺只不过是在避其锋芒,寻找最佳的战机。 秦渭杀得兴起,抡起了长戟,一个横劈,那力贯千钧,势如闪电,眼看着就到了裴蔺的面门,大齐军齐声惊呼了起来,沐奕言更是闭上了双眼,手脚冰凉。 电光火石之间,裴蔺整个人往后一折,身子匪夷所思地平躺在马背上,几乎就在同时,那杆银枪朝着秦渭的肩胛刺去。 秦渭猝不及防,闪身避过,那马被他那一戟的冲力往前带着,一时来不及收力,裴蔺的银枪变势却极块,一击不中,朝着他的后背连刺三枪,挑断了他的盔甲。 秦渭再想回刀来救已经晚了,他呆坐在马上,忽然将手中长戟往地上一掷,冲着裴蔺抱了抱拳,脸色铁青地拨马回了邠国阵营。 刹那之间,大齐军欢声雷动,沐奕言睁开眼睛,看着那个朝着她策马而来的俊朗青年,骄傲无比。 各自一胜一负,两军战平,片刻的欢呼之后,两军阵前寂静一片,沐奕言屏息看着对面,喃喃地问道:“第三阵我们派谁去?” 没有人答话,只是沐恒衍动了,沐奕言的心一紧,她心里明白,邠国会派谁出战,这最关键的第三战最是凶险,只怕要不死不休。 好像验证了她的预感似的,天空中乌云密布,一阵狂风大作,令人胆寒。 “陛下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沐恒衍的目光沉稳,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 “恒衍……”沐奕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半晌,她才低声道,“你不要有事……” 沐恒衍眷恋地看了她一眼,依然拨转马头,迎着狂风朝着战场疾驰而去。几乎就在同时,对面也出来了一匹黑马,策马的和他们所预料的一样,正是邠国的秦王袁霁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沐恒衍想起沐奕言被掳走后那心神俱碎的日子,恨不得将这个人力毙于刀下。 他的目光阴冷地落在袁霁祺的身上,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来:“袁侍卫,别来无恙?” 袁霁祺的目光却越过了沐恒衍,几近贪婪地瞟向了不远处的沐奕言,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拱手作礼,迟疑了片刻,终于问道:“她……还好吗?” 沐恒衍心如明镜,冷冷地道:“陛下好得很,有裴蔺、俞镛之和我陪在她身边,我们几个快活得很。” 袁霁祺的脸色一变,那目光好像受伤的野兽一般落在沐恒衍的身上,半晌才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不服来战!”沐恒衍沉声道。 两军鼓声大作,呐喊助威声骤起,袁霁祺深深地看了沐奕言一眼,手中刀一挥,一夹马腹,朝着沐恒衍冲了过去,只听见“铮”的一声响,两把刀相交,火星四溅,战在了一处。 两个人的刀法走的都是刚猛强劲的路线,这一战比起刚才裴蔺秦渭的比试更增添了几分凶险,只见场中刀影闪烁,刀风阵阵,两匹黑马咴咴嘶鸣,马蹄声踏踏作响。 一来一往,两个人对敌了约莫五六十招,不相上下,各自的心中都起了几分敬佩之心,只可惜这是最终定乾坤的一战,两个人都毫无退路。 又五六十招过去,两个人都有些力竭,招式之间渐渐没了刚开始的力量,闪避也有些迟缓,不到片刻,袁霁祺的手臂上中了一刀,沐恒衍的后背被削了一下,形容狼狈。 沐奕言看得胆战心惊,她整个人不自觉地往前倾,一手紧紧地抓着马鬃,她□这匹马负痛,有些烦躁地刨着蹄子。 “阿蔺,你快说说,他们俩会是谁胜谁负?”沐奕言一眨不眨地盯着交战的二人,生怕一不留神,那两个身影便会血溅当场。 裴蔺皱着眉头道:“陛下,厉王和那人在伯仲之间,难分上下,只怕……” “那怎么办?阿蔺,镛之,你们快想出个办法来,怎么办……”沐奕言怕得浑身发抖,她难以想象这个画面。 裴蔺和俞镛之面面相觑,事到如今,骑虎难下,这两人除了拼死分出胜负来,只怕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像是印证了裴蔺的话,场中的两匹战马再次嘶鸣了起来,袁霁祺和沐恒衍双刀相拼,使尽全力,那两匹战马虽然是千里良驹,但也禁不住这力量,终于力竭,前蹄半屈,跪倒在了地上。 两把刀骤然失力,俩个人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倒在地上,却又迅速地用刀拄地爬了起来,大喝一声,扔掉了长刀,抽出了腰间的短剑,斗在了一起。 剑光飞舞,愈发令人揪心,就连老天爷好像也感受到了这紧张的气氛,天色愈发阴沉了起来。不到片刻,俩个人的头盔都被削落,身上剑痕累累,几乎都凭着自己的本能在厮杀。 缠斗间,袁霁祺一跤仰跌在地,沐恒衍不假思索,飞身补剑,哪知道袁霁祺用剑在地下一滑,借力往前一窜,整个身子顺着沐恒衍的□溜了过去,旋即用脚跟止住去势,避过沐恒衍的剑锋,手中剑直奔沐恒衍的前心而去。 “恒衍——” 沐奕言看得真切,嘶声大叫了起来,袁霁祺的手一抖,那剑尖停在沐恒衍的前心,怎么也刺不下去了。 高手过招,哪容半点分心,沐恒衍的手腕一抖,剑尖直刺袁霁祺的咽喉! 正文 72第 72 章
  •   这一刹那,沐奕言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不愿意看到沐恒衍横尸剑下,却也不希望看到袁霁祺死于非命。 她张了张嘴,目光呆滞地盯着那剑尖,喃喃地叫了一声,眼前仿佛血光飞舞。 耳边仿佛有人在不停地呼唤她,她茫然四顾,终于发现裴蔺和俞镛之焦灼的脸庞。 “朕……没事……”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困难地朝着战场中间看去,“他……他们怎么样了……” 邠国阵营中一阵大乱,袁霆祺已经策马到了离那两个人数十步远的的地方,大齐军都看着沐奕言等她令下,沐奕言一夹马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往前冲去,裴蔺紧随其后。 袁霁祺和沐恒衍一站一卧,一个剑指沐恒衍的胸口,一个剑指袁霁祺的咽喉,那剑芒雪亮,几丝血迹狰狞地从剑尖滴落,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刺破彼此的要害,同归于尽。 袁霆祺恶狠狠地看向沐奕言,长吐出一口气来:“大齐陛下,此战就算和局如何?” “和局……对,就算和局!”沐奕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叠声地说着,只是说道一半她忽然回过味来,双眼赤红地盯着袁霆祺,“你说,和局怎么算?你们退兵,两国罢战息兵?” 袁霆祺咬着牙关,一字一句地道:“你不后悔?” 沐奕言朗声应道:“不后悔!” 袁霆祺冷笑一声道:“好,我数一二三,你让你的人撒手!” 沐奕言哪里肯依:“不行,你让你的人先撒手!” 两个人仿佛斗牛似的,各自凶狠地逼视着对方,各自担忧着自己的人,深怕一不留神就被别人害了性命……就在此时,忽然,两军阵前传来了一阵惊呼,有人失声叫了起来:“天意!难道是天意让此战为和,两国罢战息兵?” 沐奕言抬头一看,只见原来还是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骤然撕开了一道亮光,阳光从乌云中探出头来。 那抹亮光越来越浓,乌云渐渐散去,不到片刻的功夫,整个天空中阳光普照,仿佛能将所有魑魅魍魉都驱散在这阳光中。 袁霆祺是何等人也?这是一个绝佳的下台阶的机会,他环顾四周,示意礼官上前,高声叫道:“顺应天意,此战为和,退兵罢战,绝不违誓!” 话音刚落,两军阵前都欢呼了起来,底层的兵士受战乱之苦,早已归心似箭,现在一听可以退兵罢战,都忍不住心中的振奋了。 沐奕言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对峙的两个人跟前,一手抓住一把剑柄,厉声喝道:“和局了,你们俩,都给朕一起撒手!” 那两人早已将近油尽灯枯,只凭着一股最后的意念支撑着,眼看沐奕言一来,脑中那根绷着的弦一松,那剑尖下垂,从手中跌了下来。 沐恒衍晃了晃,一头栽倒了下来,沐奕言飞快地扶住了他,他的身形高大,压得沐奕言打了个趔趄。 “恒衍……恒衍你有没有事?”沐奕言心慌意乱地呼唤着。 沐恒衍的双眸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嘴角却微微上翘,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陛下……臣……太没用了……” “不,你很好,你是朕心目中最厉害的英雄。”沐奕言哽咽着道。 裴蔺疾步走了上来,替沐奕言扶住了沐恒衍,身后有人涌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抬起沐恒衍就往回跑。 “陛下别太过担心,恒衍兄都是外伤,应该没有大碍,力竭了歇息两天就好。”裴蔺在一旁劝慰道。 沐奕言点了点头,这才把目光落在了袁霁祺身上,袁霆祺将袁霁祺半拥在怀里,一旁两名军医正在做简单的包扎,还有人正在往他口中灌些什么,可能是参汤之类的补药。 她迟疑了片刻,刚想离开,忽然,袁霁祺的声音低低地传入了她的耳膜:“陛下……” 她的心一颤,看向袁霁祺,只见他脸色惨白,身上血迹斑斑,一双眼睛却执着地落在她的身上。 袁霆祺冷哼了一声:“陛下得偿所愿,怎么也不来谢谢我四弟这退兵的功臣?” 沐奕言恍若未闻,只是默默地看着袁霁祺,半晌才低声道:“你……好自为之!” 这场大战,虽然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完美,却也差强人意,如果邠国能依约退兵,大齐寸土未失,力拒强敌于国土之外,算得上是振奋人心的胜果。 沐恒衍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除了那些外伤,他被曲太医灌了好几贴补药,那几近惨白的脸色才渐渐恢复了点血色。 沐奕言几乎寸步不离地陪在身旁,沐恒衍错愕之余,也快速地进入这个从未有过的柔弱角色,尽情地享受着受伤带来的福利。 这不,沐奕言刚刚被裴蔺和俞镛之叫走了一个时辰,便有人急匆匆地来请:“陛下,厉王殿下不肯用药,说是没胃口喝不下。” 沐奕言一听便有些坐不住了,眼巴巴地看着那两个人。 “这厉王殿下不是天下无双的盖世英豪吗?怎么这点小伤还能折腾这么多天躺在床上?”裴蔺似笑非笑地看着那送信的侍从。 “你去回禀一声,就说我们几个忙得焦头烂额,等我们都趴下了,到时候就弄巧成拙了。”俞镛之淡淡地道。 那侍从喏喏地应着,却没有退去,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沐奕言。 沐奕言赔笑着说:“能者多劳,阿蔺,镛之,你们就再辛苦两天,朕去瞧瞧恒衍,让他把药赶紧用了,快些好起来来帮忙。” 沐恒衍半卧在床上,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花板,一见沐奕言进来,眼睛陡地一亮。一旁伺候的婢女如释重负地迎了上去:“陛下可算来了,厉王殿下一直说没胃口,午膳也没用多少,这药更是喝不下。” 沐奕言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沐恒衍的床边,责备道:“你怎么象个小孩子似的,没胃口难道还要朕喂你不成?” 沐恒衍的目光漠然地瞟了过去,那婢女被他看得心里一寒,忙不迭地退了出去,还不忘贴心地掩上了门。 沐恒衍旋即便呻吟了两声,半撑起身子,虚弱地道:“不敢有劳陛下,臣自己来。” 沐奕言慌忙按住了他:“好了好了,朕来喂你就是。” 说着,她舀起一勺药汁,放在嘴边吹了几下,又亲口尝了尝温度,送到了沐恒衍的嘴边。 沐恒衍心中得意,慢慢地就着她的手,把这一碗药汁喝了下去。 “苦吗?朕帮你去取些蜜饯来。”沐奕言说着就要起身。 沐恒衍摇了摇头。 沐奕言不信地盯着那药汁看了又看:“曲太医偏心,怎么给朕喝的那么苦?” “陛下喂的怎么会苦?都甜进臣的心里去了。”沐恒衍一下子便握住了她的手。 沐奕言呆了呆,脸腾地红了起来,顾左右而言它:“恒衍你可得快点好起来,朕还有些担心,那袁霆祺会不会背信弃义,还有……” “陛下,臣都听到了,”沐恒衍的语声中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得意,“陛下说,臣是陛下心中最厉害的英雄,臣就知道,陛下心里有臣。” 沐奕言张口结舌:“这……这从何说起?” 沐恒衍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神阴鸷:“陛下你可是当着两军数万名将士说的,他们都是见证!” 他起得太急,一下子扯动了后背的伤口,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起来。 沐奕言再也不敢辩驳,只好含糊着道:“你快躺下,朕……朕的确仰慕你,可是……朕已经……” 沐恒衍一用力,一下子就把她拉进了怀里,顺势倒在了床上,他的吻一下下地落在沐奕言的脸上,最后堵住了那令人魂牵梦萦的双唇,霸道地掠夺着她的呼吸。 那热吻带着铺天盖地的雄性气息,执着而坚定,沐奕言有一瞬间的失神,旋即便用力地挣扎了起来,可那双禁锢她的双手却好似铁钳一般。 “陛下……我们是天注定的缘分……你不能和别人走……你是我的……”沐恒衍喃喃地道。 “大胆!”沐奕言终于恼羞成怒,“厉王你敢骗朕!你明明已经身体大好了还躺在床上骗朕喂你喝药!” 沐恒衍这才回过味来,手一松,无辜地道:“臣也不知道刚才怎么了,一定是陛下的身上有种特殊的气味,让臣突然精神百倍。” “你——”沐奕言顺手一拳捣在他的胸口,沐恒衍趁机呻吟了两声,倒在了床上。 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沐奕言回头一看,裴蔺和俞镛之站在门口,顿时,她有一种莫名的心虚,迅速地站了起来,讪讪地道:“你们怎么来了?” “陛下大喜!”裴蔺激动地道,“邠国从大齐退兵了!” 邠国如约从几座占领的小城退军,至此,大齐历时近半年的保家卫国之战取得了最终的胜利。消息一传出,举国欢庆,西北各郡更是欢声雷动,各地都是扶老携幼欢庆的人群,无论是乡绅地豪,还是平民百姓,个个都出钱出力慰问西北军各将士。 沐恒衍再也不能装病了,各种善后事宜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各地将领的重新调拨,镇守驻军的安排,边境的守卫,让他不得不拖着半愈的身体忙碌,裴蔺不熟悉西北军务,只能帮他打打下手;而俞镛之则负责重整各郡的官府,安顿回乡的灾民,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唯一轻松的只怕就是沐奕言,她这个甩手掌柜每日看看花溜溜鸟品品话本,无比清闲自在。 等到所有事务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已经是半个来月过去了,冰雪初融,春光乍现的时候,沐奕言一行终于告别西北将领和百姓,启程回京了。 御辇起驾那天,西北百姓一路扶老携幼前来,送行的队伍一直延绵数里,沐奕言从御辇中出来了无数次,一次次地和他们挥手告别,就在此时此刻,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史书上都写着要做一个明君圣主,为什么要利民生顺民意,原来,被百姓拥戴时的那种骄傲和自豪,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 史载康盛二年,景武帝沐奕言率群臣力抗强敌,收复失地,拒邠国强敌于国门之外,于康盛三年春胜利班师回朝。 正文 73第 73 章
  •   一过晌午,便是京城茶馆里最热闹的时候,忙了一天的人们都抽出空来,道茶馆里听个小曲,喝杯清茶,闲暇片刻,再重新开始为生计而忙碌。 这几天茶馆里更是热闹,景武帝班师回朝,各种相关的八卦和谈资层出不穷,整座京城都为之振奋了起来,老何茶馆里自然也不例外。 “昨日你们去迎接陛下回京没有?这排场,几辈子都见不到一回啊,我们的陛下可真是丰神俊朗,神仙一般的人物啊。”一个年长的男子赞叹道。 旁边有人嗤笑了一声:“老方,听这口气你见过我们陛下了?昨日这人头攒动的,你要是能见了我挖下眼睛来送给你。” 那老方的脸红了红:“这想也能想到,老陈难道你敢否认不成?” “我否认做什么?我们陛下原本就是紫微星下凡,百年难出的人品,听说就连邠国的国君都对我们陛下仰慕不已,恨不得追随我们陛下左右。”老陈得意洋洋地道。 “噗”的一声,一旁有个年轻人喷出一口茶来,惹得旁边的人嫌弃地掸了掸衣衫。 “大叔,你这话夸张了吧?”那年轻人的脸憋得通红,“陛下又不是金元宝,怎么会人见人爱。” 茶馆里的人都朝着这年轻人看了过来,好几个都面呈不悦之色,老方更是端着长者的架子训斥道:“年轻人怎么说话?金元宝能和陛下相提并论?金元宝替他提鞋都不配!金元宝能打败邠国保家卫国吗?金元宝能知人善任提拔贤臣吗?” 一旁的茶客都随声附和了起来,那老陈笑着说:“年轻人,你瞧你这模样,倒算看起来清秀,不过做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这模样自然不会人见人爱了,萤火岂能与浩月争辉?” 老方拍手鼓掌了起来,赞道:“看不出来,老陈你也会掉点书袋子啊,这句话说得好!陛下就是那皓月,一旁群星围绕,小伙子你还太年轻,不懂啊!” 那年轻人倒也好脾气,只是笑笑没有生气,倒是他一旁的几个仆从,都各自强忍着笑意,仰望着天花板。 那年轻人正是微服外出的沐奕言。从京城到梧州,又从梧州回京城,停停走走,一共花了将近二十来日,相同的官路,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心境。 去时心忧如焚,悲愤痛苦,而回时却身心愉悦,悠闲自在。没有了军情,没有了朝务,没有了说教和束缚,沐奕言在这些人的陪伴下,一路游览着大齐的大好河山,顺道体察民生,这日子,过得简直和神仙一般。 唯一让她心生不安的是她体内的蚀心丸,这蚀心丸倒也奇怪,一点动静都没有,她除了早起时会头晕目眩,几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掐指一算,这第一次发作的三个月之期也快到了,难道这什么蚀心丸是那袁霆祺哄她的不成? 曲太医却不敢掉以轻心,除了日常的医治外,数次建议沐奕言将这蚀心丸的事情告诉几位重臣,沐奕言却总是心存侥幸:说不定这蚀心丸没想象中那么厉害呢?说不定曲太医回去就药到病除了呢?说不定她那天就把蚀心丸呕出来了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何必现在告诉他们让他们担忧?而且,大齐好不容易才和邠国议和,这要是让沐恒衍他们知道了这事情,还不得节外生枝? 她不愿意破坏这难得的快活日子,还是和曲太医一起把这件事情瞒了下来,这一路上逍遥自在,品美食赏美景,一直快活到了京城。 一到京城,这逍遥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刚到京畿地界,礼部便遣了人来,激动万分地表示,朝臣已经为陛下安排了一个盛大的迎君仪式,以彰显大齐国威,沐奕言想要推脱,礼部王尚书却涕泪交加地表示这等盛况百年难见,若是不办这个仪式,他活着简直没有意义,死了也无颜去地下见先帝…… 她只好允了,言明国库尚虚,以勤俭为上,不得铺张浪费,王尚书没口子地应了,可是等她到了京郊城外,她才发现她太天真了。 百里红毯,礼炮齐鸣,万人空巷,争相目睹天颜。等她要去责怪王尚书,王尚书却得意洋洋地道,这里没用国库的一分银子,都是乡绅富豪自动来捐助的。 她被这盛大的仪式折腾了整整一天,又是祭天又是祭祖,还要和臣民总结战事,展望未来……幸好,她身旁有现成的状元郎,一盏茶不到,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便呈在她面前,她读得慷慨激昂,引来底下听者激情澎湃。 回到了这阔别已久的京城和皇宫,沐奕言看这一草一木都十分亲切,莫言殿依旧寂寥,金銮殿依旧威严,重华宫中的两位小皇弟,早早地就盼在宫门口,一见了她就飞扑上来,差点把她撞倒在地,惹得洪宝在一旁惊呼连连。 两个小皇弟缠了她一个晚上,沿途的趣闻,打仗的凶险,沐奕言讲得眉飞色舞,小家伙们听得悠然神往。 幸好第二日是休沐,没有早朝,沐奕言美美地睡了一个懒觉,整理了一下自己收藏的宝贝,兴冲冲地决定微服私访,好好去瞧一瞧阔别数月的京城。 点翠楼依然宾客盈门,罗谷河的绿柳初绽新芽,墨宝阁墨香阵阵……所有的一切都显得熟悉而新鲜,沐奕言一路走一路瞧,终于觉得有些乏了,刚进了这老何茶馆歇脚,便听到这些茶客聊她的八卦。 许是看她不吭声了,茶客们便收拾起了调侃她的心思,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谈资上。 “咱们陛下可看不上那劳什子的邠国皇帝,听说他们一个个都人高马大,粗鲁得很。” “陛下喜欢的是俊美秀雅的男子,就好比俞大人,真真芝兰玉树,人间绝品。” “非也非也,陛下喜欢的是盖世英豪,就好比厉王殿下,千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入探囊取物。” “非也非也,陛下喜欢的是那种文武双全的,既有武将的勇猛,又有文将的儒雅,就好比裴大人,我瞧见过好几回,他一笑起来,能把人的魂都勾跑了。” 茶客们都争论了起来,不一会儿便面红耳赤,那老方不服气了,一拍桌子,冲着沐奕言道:“小伙子,你说说,陛下到底喜欢哪一个?” 沐奕言的神情怅然,憋了半天才道:“他们都很好,陛下一定难以取舍。” 老方忽然之间醍醐灌顶:“小伙子这回倒是说了句人话,对,都很好,陛下都喜欢,反正早就收了,收着就收着呗。” 沐奕言再次“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茶来,愕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老方一脸的怜悯,显然对她这样滞后的反应十分同情:“去年赏春宴时就被收了。” “是啊,陛下日理万机,的确应该身旁有人伺候着。” “我看也是,这几位大人都不错,陛下一定都喜欢,打仗这么辛苦,有人陪在身旁总好过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沐奕言实在有些不能理解这些臣民的想法,难道就因为她带着打了一场胜仗,她所有这些看起来离经叛道的作为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吗? 许是看透了她的想法,老方呷了一口茶,惬意地道:“小伙子,等你到了我这年岁也会看淡的,活到半百了,还从北边的鬼门圈走了一遭回来,这大齐好还是不好咱心里通透着,人生在世,快活最重要,死了,眼一闭就是很么都没有了,陛下赶跑了邠国人,又励精图治,惩治贪腐,废除苛捐杂税,眼看着这小日子会越过越舒坦,陛下有点奇怪的小嗜好那又怎么了?碍着谁了?” 显然老方的这论调已经在这里宣扬过好几次,茶客们都听惯了。 沐奕言呐呐地道:“这些男子都是人中龙凤,得了一个便已经是祖坟上冒了青烟,怎么还可以如此负心薄幸?这一定要被天打雷劈的……” 她的话音未落,那些茶客都责备起她来: “小伙子怎么可以如此说话?小心官差抓了你走。” “陛下本来就有三千后宫,喜欢几个人又怎么了?小伙子眼界太短。” “什么负心薄幸,你这是嫉妒吧?” 沐奕言被挤兑得脸上一红,一旁洪宝不干了,瞪了他们几个一眼,大声道:“你们懂什么?我家公子用得着嫉妒别人吗?喜欢我家公子的人多得是呢,你们懂……唔唔……” 沐奕言捂住了他的嘴,笑着冲着茶客们点了点头,拖着他就往外走,张勇几个御前侍卫目不斜视地跟在她身后,神情严峻地扫了那几个茶客一眼。 “小伙子,”那个叫老方的茶客叫了她一声,沐奕言回过头来,探询地看着他。 “人生苦短,不要为难自己,更何况,你怎么知道喜欢几个就是负心薄幸呢?你非要选一个才是对另外几个的负心薄幸。”老方笑着道。 “多谢大叔,受教了。”沐奕言心慌意乱地笑了笑,快步出了茶馆。 大街上行人匆匆,一眼望去,沐奕言仿佛看到了那三个人在就在不远处凝视着她。 “陛下,臣再也不离开你了。”裴蔺的笑容就好像阳光般灿烂。 “是我对陛下有爱慕之心,愿为陛下粉身碎骨。”俞镛之的目光温柔缱绻地落在她身上。 “陛下这是要对臣始乱终弃不成?”沐恒衍漠然看着她,带着几许察觉不到的伤心。 …… 这个一路从梧州行来就被她刻意抛到脑后的问题一下子摆在了面前:这三个人,她到底真心喜欢的是谁?她想要共渡余生的到底是哪一个?再拖下去,只怕要酿成大祸。 无论她选择了哪一个,可是,只要一想到从今后和另外两个一刀两断,她的心里就好像被撕扯般得难受。 大街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喜庆的唢呐声,一队迎亲的队伍从街的那头行了过来,新郎倌高头大马,身披红绸,喜气洋洋地左顾右盼,身后跟着一顶红轿子,行人们纷纷避走,站在街旁看热闹。 沐奕言羡慕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脑中掠过一个画面:那三个男子一溜儿穿着红袍,披着大红花,正襟危立在她面前,一齐朝着她伸出手来…… 她呻吟了一声,抓了抓脑袋,想把这邪念从脑中赶走,可是,任她如何压抑自己,脑中那画面却越来越清晰:要是……要是真的能都喜欢就好了……大家在一起快快活活的……谁也不离开谁……那该多好! 正文 74第 74 章
  •   休沐结束,第二日金銮殿上,沐奕言分封群臣,西北诸将领皆有封赏,沐恒衍、俞镛之、裴蔺居功至伟。 沐恒衍已经承袭王位,无法再升,便受领了大齐兵马大元帅一职,原威武将军应敬仁麾下的中原军由他接管,其他封赏无数。 中书令一职原本就是空缺,俞镛之官升一级,未及而立便成为一品重臣,为大齐建国以来罕见。 兵部尚书于之龙原本就年近花甲,此次告老还乡,裴蔺顺理成章,升任兵部尚书,并由沐奕言亲颁嘉奖送往南疆镇南王府,彰扬镇南王府不惧险阻、为国出力的事迹。 除了军功封赏,留守的朝臣们也得了嘉奖,一场早朝喜气洋洋,皆大欢喜,散朝后,沐奕言当晚在丰颐殿大宴群臣,大齐朝堂自景文帝去后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一时之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沐奕言有些不胜酒力,提前从筵席上走了。从丰颐殿到寝宫,要沿着外宫的西南角往内宫走,沐奕言的脚力不稳,走两步歇一会儿,洪宝要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朕认得这里,”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扶住了一株桂花树,落英湖的流水潺潺声就在那排树的后面,“这里是朕第一次碰到阿蔺的地方。” 洪宝生怕她一跤跌倒,只好跟在身后哄道:“陛下,咱们先回宫行不行?回去了再召裴大人来闲话家常。” 沐奕言斜睨了他一眼:“你骗朕,外臣不得宿于内殿,阿蔺他不会来,朕都有两三天没有好好瞧见过他了。” 洪宝抹了一下额头,继续哄道:“来陪陛下聊一会儿就走,不算犯忌讳。” “那好,朕在这里等他。”沐奕言一听便高兴了,“朕象从前一样来跳个舞,他就会来了。” 说着,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就要去脱靴子,只是这靴子有些紧,她酒后手臂发软,一下子就往后倒了下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她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熟悉的气息让她不由得浑身一颤。 “陛下小心。”裴蔺的笑声低沉。 “阿蔺真的是你!”沐奕言又惊又喜,甩了甩脱了一半的靴子,“刚才朕还看到你被几个大臣抓着灌酒呢。” “冥冥中臣听到陛下在叫臣,便借着尿遁溜出来了。”裴蔺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的身上,“陛下又想跳舞给臣看了吗?” 沐奕言终于甩掉了那个靴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那个小水潭边,甩了两下手:“跳什么舞,我那是在跳大神,我想要试试看能不能穿回我的老家去……” “你的老家?”裴蔺的眉头微蹙,“你的老家在哪里?” 沐奕言一激灵,两分酒意立刻去掉了一半,讪笑着道:“朕开玩笑呢,朕那时候太过孤单,想着能不能灵魂出窍,去见见朕的母妃。” 裴蔺早就听说她小时候几近凄凉的境遇,心中怜惜更深,朝着她伸出手去:“陛下,到臣这里来,以后有臣陪着你,不会再让你孤单。” 沐奕言有些恍惚,脑中自动把裴蔺替换成了那个穿着红袍披着红绸的新郎官的模样……顿时,她的脸上一阵潮热。 她把自己的手放在裴蔺的手中,裴蔺用力一拉,两个人拥在了一起。 裴蔺的吻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气氛是如此得美好,沐奕言的邀请几乎要冲口而出—— 一阵轻咳传来,沐奕言的身子一僵,那句邀请卡在了喉中。 “陛下……”洪宝从竹林中探出头来,满脸的尴尬,“俞大人来请裴大人,说是……裴大人是筵席的主角,不能失了礼数。” 沐奕言立刻从裴蔺怀里挣脱了出来:“这倒也是,阿蔺你趁此机会多和朝中大臣亲近亲近,省得他们老是用怀疑的眼光看你。” 裴蔺眼中的光芒黯了黯,低声道:“陛下,你这是在怕什么?” 沐奕言有些心虚,故作不悦地道:“阿蔺你胡思乱想?这庆功宴是全体朝臣都在的,你这突然不见了,难免会被有心人大做文章,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裴蔺凝视着她,忽然展颜一笑道:“是,臣听陛下的,这就回去,不过,陛下要答应臣一件事情.” 沐奕言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夸海口:“别说一件,一万件也行。” “臣听闻小松山上梅花遍野,美不胜收,明日午时正,臣在宫外可否有幸邀陛下一游小松山?”裴蔺后退了一步,嘴角含笑邀约道。 沐奕言的心神一荡,点头应道:“全凭爱卿安排就是。” 一回到寝宫,沐奕言便手足无力地醉卧在床上,田嬷嬷替她洗漱,依稀中,仿佛门口洪宝在和田嬷嬷说话,她只是嘟囔了两句,眨眼便入梦去了。 第二日天气晴好,虽然春寒未去,但晴空万里,光秃秃的树干上偶尔可见初绽的新绿,让人见了心情愉悦。 上朝的时候,沐奕言的心情也很不错,各部把事情都处理得妥妥当当,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俞镛之和沐恒衍一直盯着她瞧,看得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不安。 下朝后,她在点墨阁批改了一会儿奏折,又到重华宫和翰林院去看了小七小八,向几位讲学和学士询问了他们的就学,几位学士对小七都赞誉有加,唯一的遗憾就是小七自那次中毒以后,身子比较弱,时常会生病。 沐奕言心里有些不好受,特意留下来陪他们用了午膳,小八兴致勃勃地演示了他新学的拳脚,小七则把好些篇文章倒背如流,只是眉梢眼角间总是对活蹦乱跳的小八流露出羡慕之意。 沐奕言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小七,你知道你皇兄小时候是怎么过的吗?” 小七摇了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朕小的时候被别人看不起,一直被关在冷宫里,到了十多岁时才勉强和朕的母妃出了冷宫,被赶在一个很偏僻的殿内,所以朕文不成、武不就,默默无闻了好些年,你们会不会瞧不起朕?”沐奕言感慨道。 沐奕啸哼了一声道:“才不会呢,皇兄最好了,比另外几个凶巴巴的皇兄好多了。” “所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你们俩也是,虽然小七现在不能习武了,但却不能因此而灰心丧气,朕等着你们俩赶紧长大,可以成为朕的左膀右臂。”沐奕言语重心长地道。 沐奕啸呆了呆,忽然兴奋地道:“皇兄,你这句话说得真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他在口中念叨了两句,沐奕言这才回过味来,她把孟子的这句名言顺口就顺过来了。 沐奕啸眉宇间的烦恼一扫而空,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屋里拿出了她送的那个华容道,嚷嚷着道:“皇兄你瞧,臣弟已经把这个拼出来了。” 说着,他把华容道放在桌上,左右开工,摆弄了百来下,居然真的把那条四爪蛟龙从上面挪到了出口,她惊叹不已,抱起沐奕啸左右开弓各亲了两下:“小七太棒,要什么奖励?” 沐奕啸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眼珠一转道:“皇兄,臣弟还没想好。” “好,那就留着,等小七什么时候想到了再问朕拿。”沐奕言慷慨地道。 眨眼,午时正就到了,沐奕言换好便服,领着几名御前侍卫兴冲冲地便出了宫门。 宫门外,裴府的马车早就等候着了,一见沐奕言,裴蔺便从车上探出头来招呼道:“陛下,这里!” 沐奕言刚钻进车厢便闻到了一股浅浅的幽香,只见马车中间牢牢地摆着一个花瓶,花瓶中插了一支梅花,上面由数朵重瓣的白梅,中间的花蕊粉中黛绿,正是梅中的珍品绿萼。 “好漂亮。”沐奕言又惊又喜。 裴蔺摘下一朵别在了沐奕言的胸口,略带遗憾地道:“原本想邀请陛下到我家中赏梅,只可惜我们回来得太晚,家里的梅花都开败了,只剩下了这么一支。” “以后有的是机会。”沐奕言顺口答道。 裴蔺点了点头,顺势拉着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低声道:“以后我在梅树下替你支张软榻,你一边看书一边赏梅,我替你烹雪煮茶,取梅尖上的一抹白雪,汲取天地灵气的梅花雪茶一定是人间极品。” 听着听着,沐奕言不禁悠然神往,半晌才道:“还早着呢,得等到明年。” “陛下陪着臣等吗?”裴蔺凝视着她。 “那当然,”沐奕言理所当然地应道,“我们一起等,等每一年的花开花落,你答应朕的,永远都不离开朕了。” 裴蔺的吻温柔地落在她的脸上:“是,臣永远都不离开陛下。” 马车行得很快,眨眼便到了小松山。小松山就在京城的北郊,一座不高的小山,因山中梅林而出名。深冬初春时节,这里野梅漫山遍野,远远看去,好像数条白练围绕山间,仿如人间仙境,引得一众文人墨客、世家贵族竞相前往观赏,久而久之,这山下也就有了一个小镇,有些酒肆和摊贩,专门赚这游客的银两。 裴蔺和沐奕言下了马车,信步走到了小松山脚下,梅林在半山腰,两个人拾阶而上,不时轻言细语。 石阶旁随处可见石桌和石凳,可能是小镇上的人为了招揽游客所建,每隔几十丈远,便有一处打理过的小小平台,供游人观赏山景。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前面是一个弯,转过这个弯前面就是梅林,沐奕言紧走了几步,眼前顿时豁然开朗,满眼望去都是层层叠叠的白色和粉色,如白云般笼罩其中,简直令人惊叹。 只是,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只见那一簇簇的梅花林中,怎么站了一个谪仙般的人影?那人影眉目含笑,白衣飘飘,冲着她伸出手来…… “陛下,你可来了,臣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正文 75第 75 章
  •   此景此情,沐奕言心神俱醉,她情不自禁地便握住了那双手,喃喃地道:“镛之你怎么也来了?” 俞镛之微微一笑,那双眸子微微上挑,目光流转间,情意绵绵,在身后梅花的映衬下,端得是风流无双。“是臣邀的陛下,臣若是不来,怎么给陛下惊喜呢?” 沐奕言终于品出几分不对来,愕然道:“镛之也邀了朕了?朕怎么不知道?” 俞镛之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那陛下怎么来这小松山了?” 沐奕言这才想起身后的裴蔺,慌忙回过身去,四下张望了片刻,只见裴蔺倚在一快巨石下,正默默地看着她和俞镛之。 沐奕言的心一抽,赶紧叫道:“阿蔺,真是巧了,镛之居然也来赏梅了,不如我们……我们一起赏梅?” 裴蔺站在那里挺直了后背,目光面无表情地在两个人身上梭巡,半晌才道:“陛下若是想陪俞兄赏梅,直说便是,臣自己一个人上山就好。” 说着,他再也不看沐奕言,转身便沿着石阶往上走去。 沐奕言看着他的背影,哎哎叫了两声,裴蔺却头也不回眨眼便没入梅林不见了。她心急之下,只好回过身来道:“镛之,朕先去陪阿蔺登山,回头再来和你赏梅。” 俞镛之脸上的血色一分一分地淡去,他凝视着沐奕言,笑容苦涩:“原来陛下是陪裴兄来登山的,臣送来的信,陛下扔到一边去了吗?” 沐奕言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生气地看向洪宝:“镛之有信给朕,朕怎么不知道?” 洪宝叫起屈来:“奴才昨晚一接到信就给了,陛下有些薄醉,早早地便歇了,田嬷嬷接的信,说是陛下接了信便放在了枕头旁。” 沐奕言这才恍然大悟,赔笑着道:“镛之,想必朕醉了,没有细看,你不会怪朕吧?只是这邀约总有个先来后到,朕先答应了阿蔺,这个……” 俞镛之的神情恍惚,点头喃喃地道:“原来这便是先来后到,臣受教了。” 沐奕言见他那凄楚的神情,心中就好像有双手在撕扯着似的,难过至极,留下来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是,往前看去,那梅林中人头攒动,裴蔺独自一人,又该如何得伤心?她进退两难,一时之间,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 “陛下不必为难,”俞镛之的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既然陛下想去陪俞兄登山,那就去吧,臣就在那座亭子里等陛下就是,不管多晚,只要陛下记得来就好。” 俞镛之的身影踽踽而行,一阵微风吹过,梅花瓣在他身旁四处飘落,映衬得他的身影愈发凄凉,沐奕言呆呆地看了半晌,狠下心来,转身大步往上而去。 石阶上游人渐渐多了几个,可是却瞧不见裴蔺的影子,沐奕言心急如焚,在梅林中穿梭,再也无心观赏这梅林的盛景。 这片梅林渐渐到了尽头,前面的小路蜿蜒,隐约可听见流水潺潺的声音。沐奕言有些沮丧,几乎不报希望地朝着里面张望了两眼。 这不张望还好,一张望,沐奕言顿时觉得气冲头顶:只见里面是一袭飞瀑,水花四溅,甚是壮观,四周居然围着好几个人,其中有好几个妙龄女子,有的轻纱覆面,有的半掩团扇,在几个家仆的陪同下,正在观看一名男子舞剑,这舞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沐奕言找了半天的裴蔺。 裴蔺身着白袍,衣袂飘飘,手中一把凌云剑,剑尖时而飘忽不定,时而凝练厚重,随着剑势,身旁的残红落叶飞舞,把那人笼罩其间,煞是好看。 剑气如虹,行云流水,一旁观看的人忍不住大声叫好起来,裴蔺却充耳不闻,他心中郁气难解,剑光愈发凌厉,隔得老远便能感受到那分剑中的寒意。他清啸一声,脚尖一点,凌空而起,长剑当空划出一道白光,旋即便见那白光脱手而出,朝着瀑布飞奔而去,“铮”的一声,越过飞瀑,直直地扎进了岩壁之中! 他旋身而下,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柄剑上,神情怅然。 “公子好剑法。”有个女子朗声赞道,落落大方地走了过去,一旁的婢女十分机灵,从手中的食盒中取出了一小罐子,递给了裴蔺。 裴蔺愕然,摆手推却道:“多谢小姐,在下不渴。” 那女子笑着说:“萍水相逢便是缘分,公子剑法,让人惊艳,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站在另一边的女子显然要羞怯多了,半遮着团扇,眉宇中略显焦急,身旁的婢女自告奋勇地取了她的帕子跑到了裴蔺身旁,声音清脆:“这位公子,舞了这么久的剑,都出汗了,我家小姐让你擦擦汗。” 说着,她便把那帕子往裴蔺怀里塞。 裴蔺被闹了个大红脸,满腹怅然不翼而飞,狼狈地往后退去:“不,不,多谢小姐好意,在下已经有意中人了……” 话音刚落,裴蔺的手便被人牵起,沐奕言傲然朝着那几名女子扫了两眼,柔声道:“阿蔺,原来你在这里,让我一通好找。” 这一声“阿蔺”仿佛宣告着主权,不到片刻,那几名女子便识趣地散得干干净净。 裴蔺默默地看着她,半晌才道:“臣还以为,陛下和他快活去了呢。” 沐奕言讪讪地道:“朕不知道镛之也会来,要是知道的话……” “陛下会选和谁来?”裴蔺追问道。 沐奕言语塞,要是她早知道两个人都约了她,要是不能大家一起,她一定会找个理由都推脱了。 裴蔺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失望之色,旋即便轻叹了一声,替沐奕言捋了捋鬓边的几缕青丝:“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走吧,山顶上的梅花开得更艳。” 的确,越往上走,温度越凉上几分,野梅争相怒放,傲然绽放在枝头。四周都是浅浅的梅香,两个人手挽着手,徜徉在这盛景中。 裴蔺心思灵巧,从旁边攀折了几根柔软的绿藤,三下五除二,便变成了一个环;又采了几朵梅花,错落地插入其中,变成了一个花环。 裴蔺将其中一个戴入沐奕言的手中,另一个戴入了自己的手上,把两只手并排放在一起仔细端详片刻,十分满意地道:“好了,这下把陛下给圈住了。” 山顶上赏梅,和在山腰上风景完全不同,俯瞰下去,满山的白梅就好像仙境中的祥云,一簇一簇,而人好像脚踩祥云,飘然若仙。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便过了申时,初春的阳光总是那么短暂,一过申时便缩回了头,天色渐渐阴了下来,游人也略见稀少,沐奕言渐渐有些心绪不宁了起来。 裴蔺却依然兴致勃勃:“陛下,我们从另一条路下山,那里有个山坳,山坳里有几丛墨梅,品来别有风味,今日的晚膳陛下就不要回宫了,臣在小镇上定了几个野味,都是难得尝到的当季山珍,包管让陛下吃得咬掉舌头。” 沐奕言勉强笑了笑,看着裴蔺振奋的神色,拒绝的话到了嘴又咽了下去。 跟着裴蔺走了几步,沐奕言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看着山腰上的那一团团梅花,想着那个人就在那里等她,不由得心乱如麻。 她一边走,一边想,连脚下的路都没留意,一连被绊了两跤,差点跌倒。 “陛下……陛下……”裴蔺伸手扶住了她,一连叫了几声,目光诧异,“你怎么了?” 沐奕言心不在焉地应道:“镛之,对不住,朕……” 她一下子住了口,心中暗道糟糕:这脑子里乱哄哄的,怎么把名字都叫混了! 裴蔺的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陛下,你叫什么?” 沐奕言急忙辩解道:“不是不是,朕只是一时口误,阿蔺你别介意……” 裴蔺的目光几近凄厉,脸色惨白,半晌才颤声道:“陛下,原来都是臣高估了自己,陛下若是心里想去陪他,直说便是了,何苦这样在臣面前这么辛苦地伪装自己?让臣满心欢喜却又当头一棒,臣……” 他说不下去了,呆了片刻,脚尖一点,几个兔起鹘落,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 “不是这样的,阿蔺你回来!”沐奕言急促地叫道,想去抓他的衣袖,触手却已是冰凉的空气,那个温言浅笑的青年已经不见踪影。 洪宝和几个侍卫都远远地辍在后面,见此情景,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涌了过来询问。 沐奕言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胸口好像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拳似的,半天都喘不过气来。半晌,她才垂头丧气地道:“走吧,我们下山去吧。” 这相同的石径,上山时甜甜蜜蜜,人影成双;下山时却行只影单,沐奕言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盼着裴蔺只是气气她而已,气消了便又会从树丛中钻出来笑意盎然地瞧着她。 只可惜,一直到了半山腰,裴蔺也不见踪影,站在分叉路口,俞镛之那句话又在她耳边响起,她怎么忍心让俞镛之在那里一直等着三更半夜? 果然,凉亭里一个人影孤孤单单地伫立着,一旁支了一个简易的煮茶的架子,上面吊着一个精致的茶罏,那炉子已经熄了,傍晚的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在凉亭中肆虐,吹得俞镛之的衣袂簌簌作响。 就连沐奕言都感受到了那份寒意,她紧走几步,来到了俞镛之的身旁,责怪道:“镛之怎么还在这里?太冷了,快下山吧。” 俞镛之倏地一下转过身来,默默地凝视着她:“陛下,你终于来了。” 沐奕言心中愧疚,低声道歉道:“朕来晚了,实在对不住,下回再和镛之重游小松山。” 俞镛之振作了一下,急匆匆地便去摆弄那炉子:“陛下,再等片刻,臣今日特意带了云雾茶来,想和陛下在这山中品茗赏梅。” 他摆弄了好几下,怎奈这山风渐大,那炉火总是找不起来,他有些着急了起来:“陛下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叫……” 沐奕言按住了他的手,笑着道:“镛之,你这样的人物怎么能做这样的俗事?让朕来。” 她在炉子里拨弄了两下,又鼓起腮帮子往里吹了吹气,不到片刻就把炉子点着了,一股暖意立刻袭来。 俞镛之怔了片刻笑道:“看来百无一用是书生,臣真是无地自容。” “镛之的才能自然是要安邦定国的,”沐奕言架好了茶罏,顺手抓了一把罐子里茶叶就想往里洒。 俞镛之慌忙阻止:“陛下先等候片刻,等这茶罏先醒一醒。” 沐奕言这才回过味来,这烹茶是文人间最风雅的一件事情,讲究得很,她这样直接往里扔不亚于焚琴煮鹤。 俞镛之烹茶的姿势就和他的人一样优雅,双手行云流水,小小的茶盅在他修长的指尖穿梭,不到片刻,那茶香便袅袅而起。 俞镛之小心翼翼地递了一盅给沐奕言,只见那云雾茶片修细秀丽,色绿香浓,浅抿一口,齿颊留香。 “好茶。”沐奕言赞叹道,亭中空旷,远处四周美景尽入眼底,暗香阵阵,梅影重重;而近处炉火点点,暖意阵阵,身旁美男相伴,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事情吗? 俞镛之端着茶盅走到沐奕言身旁,眼中深情缱绻:“陛下,臣有件礼物要送你。” 沐奕言一时之间有些心慌,顾左右而言他:“这……这里的景色真不错,不如朕在宫里也种一……” 话音未落,俞镛之从怀来取出一件东西来,放在了沐奕言的手上,沐奕言低头一看,正是那本《江湖群英录》的第四册。 沐奕言又惊又喜:“镛之,这是最后一册吗?” “是最后一册,陛下喜欢吗?”俞镛之满怀期待地紧盯着她。 “喜欢,”沐奕言喃喃地道,此情此景令人心醉神迷,她情不自禁地朝着俞镛之靠了过去…… “咔嚓”一声,亭子旁的树丛中传来一阵异响。 正文 76第 76 章
  •   沐奕言骤然清醒了过来,朝着树丛紧走了几步,急声叫道:“阿蔺!” 那树丛晃悠了片刻又静了下来,沐奕言急了:“阿蔺,阿蔺你别生气,你快出来,听朕解释!” 说着,她便疾步往亭子外走去,撩开树丛,顿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树丛中的确站了一个人,可不是裴蔺,却是沐恒衍。 “怎么……是你?”沐奕言呆了片刻,忽然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让她钻下去。 沐恒衍的眼神漠然地落在她身上,缓缓地道:“陛下,臣在宫里等了你一整天,听说你到小松山赏梅,又急匆匆地赶到这里,却原来,陛下压根儿不想见到臣。” 他的语声虽然一如既往的淡漠,沐奕言却感受到了那分难以言表的苦涩和伤心。 她的眼眶一热,摇头道:“没有,恒衍,朕只是……” 她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在她的心里,从来没有不愿见到沐恒衍,她只是做过一个美梦,可以在她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有那几个人的身影,都能和乐融融,像一家人一样快快活活地在一起;而此时此刻,她也不敢回头看俞镛之,只怕俞镛之被她那突如其来的那声“阿蔺”伤得更深。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心生疲惫,果然,幸福就好像细沙,盈盈满手时,就算你再用力握紧,也会从指缝中溜走。 是她太贪心了,以为可以拥有这三份幸福,到了最后,却连每一份都落了空。 三个人站在暮色中,山风呜咽,穿梭其间,无故带来了几分凄凉。 洪宝从旁边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太晚了,要回宫了,不然只怕宫门要落钥了。” 沐恒衍和俞镛之都没有动,俞镛之淡淡地道:“陛下先走吧,臣还想在这里再呆一会儿,有仆从和马车……” 沐恒衍却只是转过身,看也不看沐奕言一眼,一人朝着林子深处而去。 “站住!”沐奕言的语声生硬,“你们若当朕还是你们的陛下,那便和朕一起回城,谁也不许一个人留在这里!” 回到京城已经将近酉时。沐奕言一路都很沉默,沐恒衍是骑马来的,跟在她的马车旁也是一言不发,俞镛之更是躲在自己的马车中,连人影都不见。 到了宫门口,三个人分道扬镳,沐奕言站在马车下,目送着那两个身影远去,忽然,胸口一阵针扎似的疼痛。 她捂住了心口,努力想等着那阵痛过去,只是,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忽然好像狂风骤雨一般袭来,从心尖瞬间便扩散到四肢百骸。 她踉跄了一步,顺手抓住了马车的车把,指尖用力,一下子把指甲都掐裂了,只是这疼痛和身上的相比,简直如蚍蜉撼树、泥牛入海,一下子便被吞噬了。 “洪宝……”沐奕言的声音嘶哑,刚叫了一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洪宝这才发现不对劲,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扶住了沐奕言,慌乱地道:“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沐奕言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想要让自己保持清醒,眼前人影乱晃,可她却不能倒下,她的秘密还不能大白于天下,她勉力走了两步,终于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来:“去!让他们都散开,扶朕去寝宫,宣田嬷嬷和曲太医,封锁消息,外传者……斩!” 据说,十八层地狱有种种酷刑,拔舌、刀山、火海、剜心……那非人之痛,难以忍受。 据说,人间的酷吏有种种酷刑,剥皮、凌迟、腰斩、车裂……那受刑之人,往往要哀嚎三天三夜而亡。 沐奕言不知道自己现在遭受的是什么,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些痛苦,明明在前一天,她还满怀欢喜,憧憬着从此之后幸福安宁的生活。 尖锐的痛楚从骨缝中溢出,流转在五脏六腑,就好比有千百把刀一刀一刀地剜着她的心脏,她在床上不停地翻滚着,恨不得能就此魂归地府,再也不用受这噬心之痛。 耳边仿佛有人在不停地呼唤着,可是她却无力应答,那痛楚俨如潮水,一拨又一拨,没有任何停息的迹象。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痛楚好像渐渐地远去了,她的身上一轻,渐渐地漂浮了起来,她愕然低头一看,只见沐奕言仍然倒在床上奄奄一息,偶尔还能见到她的四肢神经质的抽搐。 一旁曲太医满头大汗,手上的银针不断地刺向她的身体,田麽麽满脸泪水,半瘫在床前,而洪宝则站在曲太医身后嚎啕大哭…… 她恍然大悟,她这是灵魂出窍了吗?她这是要死去了吗? 耳边传来了一阵飘渺的呼唤,一声声地叫着她的名字:“沐奕言……你此世阳寿将近……快快随我回去吧……” 沐奕言怔了一下,迟疑地看向倒在床上的自己:“现在就走?” “难道你还想去受那些无尽的苦楚?”那声音诱惑无比,“跟我走了,就不用再去受那些苦楚了……” 沐奕言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的身体又飘远了些。她迟疑地道:“等一等,我还有事情没交待!” “交待什么?你的那些男人吗?”那个声音蛊惑道,“他们只会让你更痛苦,他们把你抢来抢去,到了最后一个个都会自相残杀、死于非命,走吧,把他们都忘了,下一世我保证你投胎到没有他们的地方,就再也不会痛苦了……” 就算在着飘渺的灵魂中,沐奕言都感受到了来自心脏深处的那一阵刺痛,如果没有了他们……如果她孤身一人在那尘世中……就算她再安乐无忧,又有何意义而言? “不……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我得回去……”沐奕言喃喃地说着,用力地挣扎了起来,想朝着自己的身体飘去。 “傻瓜,人世苦楚,何不早登极乐?来吧,跟我走吧,他们这样逆天改命,只会替你带来更多的苦难,自己也会遭殃,还是快跟我走吧……”那淡然的声音居然也透出几分着急起来。 沐奕言只觉得自己的魂魄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扯着,离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远,她奋力挣扎了一声,大叫了一声:“不——” 刹那之间,天旋地转,她的身体急坠而下,一股尖锐的痛楚席卷了全身,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睁开了眼睛。 曲太医就半卧在她床边的躺椅上,已经睡着,洪宝和田麽麽则趴在不远处的桌子上,也睡得香甜。 她稍稍动了动,只觉得四肢百骸中酸痛异常,连挪动都有些困难,从喉咙到肺部,仿佛被火烧过了一样,泛上来的都是那股铁锈的味道。 “水……”沐奕言喃喃地道。 曲太医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几乎是冲到了沐奕言的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脉门,哆哆嗦嗦地道:“陛下!陛下你总算醒了!快,洪宝倒水!” 洪宝一下子从椅子上翻落,打了个滚,倒了一杯水,半扶着沐奕言灌了进去。 沐奕言这才觉得喉咙中稍稍好过了些,低声问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第二日的卯时了。”曲太医的双目因为熬夜而赤红,却依然紧张地盯着沐奕言,深怕错过了她脸上的每一分表情,“陛下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上还疼吗?” “早朝……”沐奕言忽然一激灵。 “臣让洪宝去朝房知会诸位大臣了,就说是陛下龙体微恙,今日免了早朝。”曲太医道。 沐奕言松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现在好多了,还有些隐隐作痛。” 曲太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陛下,这蚀心丸的毒发非同小可,陛下这次能撑过来已经是万幸,陛下再也不能掉以轻心了!臣这条老命经不起吓,昨晚……吓死臣了!” 沐奕言点了点头,嘴角挤出了一丝微笑:“好,朕知道,朕明日就派人去寻找解药,不过,为了朝局稳定,还望曲太医继续守口如瓶。” 沐奕言一连罢了两日的早朝,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两天,这才稍稍缓过劲来,看看铜镜中的自己,双颊瘦削,脸色惨白,简直没个人形。 田麽麽帮她整理着发冠,满面的忧色,比划着道:陛下,你这是什么病?那天晚上,我们都吓死了,都以为你…… 沐奕言喃喃地道:“可能是老天爷在惩罚朕吧,惩罚朕太过贪心。” 她拿着帕子沾了水,仔细地抹了一把脸,又选了一件明黄的龙袍,想让自己看起来稍微精神一点。 门外传来了洪宝的声音:“陛下,俞太傅等几位大臣一直在殿外等候,陛下要不要见一见?” 沐奕言忽然发病,朝中的大臣们都议论纷纷,两日来都推举几名德高望重的大臣向曲太医询问病情,探望沐奕言,都被沐奕言婉拒了。 今日看来是躲不过去了,沐奕言打起精神,点头道:“请老太傅他们到正厅一见。” 几名老臣看起来都忧心忡忡,这大齐好不容易熬过了帝位的交接,熬过了外戚之患,熬过了强国之扰,眼看着能太平起来,沐奕言却突然病倒,负责龙体的曲太医讳莫如深,连个病因都三缄其口,这让他们不由得想起先帝的突然病逝。 沐奕言和几个老臣寒暄了几句,只说是自己外出游玩时没注意突感风寒,高热惊厥,在曲太医的医治下已经大好了。 几位老臣半信半疑,只是见沐奕言谈笑晏晏,除了瘦弱了些也没见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告辞而去,只留下了一个俞太傅。 于公,俞太傅是三朝元老,托孤重臣;于私,他是俞镛之的父亲,沐奕言不敢怠慢,见他好像一副要长谈的样子,便让洪宝斟茶赐座。 “陛下的龙体安康,是大齐万民之福,还请陛下要爱惜身体。”俞太傅的目光探究地落在她的身上。 沐奕言心里有些打鼓,佯做淡然地道:“老太傅放心,朕省得。” 俞太傅叹了一口气道:“这也不知怎的,这两日镛之也是,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 沐奕言的心突突一跳,强笑着道:“镛之也病了?请大夫问诊了吗?不如让曲太医去瞧瞧。” “镛之这是心病啊,陛下,”俞太傅忽然起身,朝着沐奕言伏地跪倒,哽咽着道,“还请陛□恤老臣,将他这心病拔除了吧!” 正文 77第 77 章
  •   沐奕言大吃一惊,慌忙上前去扶俞太傅:“老太傅你这是从何说起?快快起来,镛之他又惹恼太傅了吗?” 俞太傅不肯起来,固执地磕了两个头,这才沉声道:“陛下,镛之他一直埋首治学,自入朝以来,又对政务呕心沥血,老臣一直以他为荣,只是他忽然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大逆不道,居然对陛下起了爱慕之心,难以自拔,老臣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他却一直执迷不悟。” 沐奕言尴尬万分,再次去扶俞太傅,支吾着道:“这……老太傅不要太过介意,镛之他……他……” 她“他”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她不知道该怎样说,是请老太傅成全,还是请老太傅放心? 俞太傅站起身来,那双眼睛洞若观火:“陛下,老臣年近不惑才有的镛之,自小便对他期望过高,幸而镛之不负所望,终有所成,为国为民做了些力所能及之事,老臣甚是欣慰。只不过老臣年事已高,现今对镛之只有一个期望,便是他能尽早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还忘陛下能让他早日断了那些胡思乱想,若是陛下怜惜,能为他早日赐婚,老臣一家,必将对陛下感激涕零。” 沐奕言站在原地,指尖一寸寸地凉了下来,她茫然地看着俞太傅,心如刀割。这是一个老人对她的恳求,的确,她没法给俞镛之一个正常的家庭,就连一份全心全意的感情都给不了,她有何颜面这样若即若离地拖着俞镛之? 她定了定神,终于开口道:“老太傅放心,朕心中有数。只是镛之倔犟,此事万万不能操之过急,且容朕慢慢劝他。” 送走了俞太傅,沐奕言独自一个人在正厅中坐了很久,她想着这场她再也不愿经历第二次的蚀心之痛,想着她今世和那几个男人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想着她前世今生的倒霉命运,想着大齐将来该何去何从…… 洪宝小心翼翼地从门外探出头来,低声询问道:“俞大人在门外求见,陛下见是不见?” 沐奕言回过神来,咬紧了嘴唇,半晌才道:“就说朕不舒服不见了吧。” “那……裴大人在门外等了一天了,陛下要不要见见?”洪宝犹豫着道。 “什么?怎么不和朕禀告?”沐奕言又惊又怒。 洪宝有些委曲:“裴大人不让奴才禀告,他都来了两天了,说是他做错了事,就算在这里罚站上一辈子都不为过。” 沐奕言的右眼皮一阵乱跳:“那厉王呢?厉王他来过了没有?” “厉王殿下堵着曲太医的药房呢,堵了一天了,非得曲太医说出陛下的病是个什么是非曲直来,曲太医今日的午膳都是御膳房送过去的。”洪宝哭笑不得地道。 “胡闹!曲太医怎么会吃他这一套,一定被他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沐奕言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了几丝笑意。 她沉吟了片刻道:“让镛之和阿蔺都进来吧,遣人去请厉王殿下,让曲太医赶紧溜了吧。” 不到片刻,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裴蔺和俞镛之几乎是同时抢进了门。 “陛下!你怎么样?”裴蔺疾步走到她面前,半跪了下来,看着她瘦削的脸庞,眼中禁不住一热,“都是臣不好,臣不该吃醋把陛下一个人丢在小松山……” 俞镛之则凝视着沐奕言,默然无语,半晌才颤声道:“陛下……臣忧心了两日,你没事……太好了……” 沐奕言噗嗤一乐,一脸的轻松:“好了好了,瞧你们这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不就是在山上受了寒,回来便起了烧而已,这不是好了吗?” 俞镛之不信任地看着她:“就是起烧?” 沐奕言点了点头,把裴蔺扶了起来,低声道:“阿蔺,朕才应该和你道歉,朕不是有意的,只是想到镛之在山腰等朕,朕才心神不宁,说错了话,你不要介意。” 裴蔺心里难过,这两日他备受煎熬,一想到沐奕言可能是因为他的离去而忧思成疾,几乎想要痛揍自己一顿:“陛下你别说了,以后臣再也不会这样了,陛下高兴就好,陛下想去见谁就去见谁,臣陪着就是。” 俞镛之轻叹一声道:“陛下,臣那日也有错,既然裴兄先邀了陛下,臣也不该步步相逼,以至于陛下在山间受了寒……” “好了!你们都别说了!”沐奕言的心里发涩,“别提这事了,都是朕不好!” 她的声音发颤,情绪激动了起来,原本发白的脸上更是血色全无,裴蔺和俞镛之都不敢再言,连声应着,扶着她坐了下来。 门一下子被撞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三步两步走到他们面前,在沐奕言面前半跪了下来,仔细的端详着她的脸庞。 沐奕言笑了笑道:“恒衍也被朕吓坏了吗?堂堂兵马大元帅怎么这么没用,朕好着呢。” 沐恒衍低下头来,将脸埋在她的手心,半晌才闷声道:“陛下,臣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你不要吓唬臣。” 门外又是“哐当”一声,众人回头一看,曲太医阴沉着脸,拎着药箱走了进来,没好气地道:“都散了散了,老朽要给陛下问诊。” 沐恒衍一下子便站了起来,逼视着曲太医道:“老太医若不肯从实相告,本王每日都到你的药房来。” “你让我说什么?陛下都说了是风寒高热,难道老朽还敢违逆陛下不成?”曲太医瞪了沐奕言一眼。 三个人的目光都狐疑地落在沐奕言身上,沐奕言心中突突一跳,笑嘻嘻地道:“曲太医可真会说笑,这两天都累坏了吧,你们几个就不要难为曲太医了,不然曲太医撂摊子不干了,朕去哪里找这么一个神医啊。” “神医可不敢当,都成了过街的老鼠了。”曲太医悻悻地放下药箱,示意沐奕言伸出手来。 三个人都围在沐奕言身旁,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曲太医沉着脸,不过也没再赶人。沐奕言的脉相和未发病前一样,依然如波涛汹涌,来盛去衰,内腑凝滞不畅,而另一股博弈的力量比从前弱了将近四分之一,和蚀心丸的发作之期不谋而合。 曲太医不免心惊,看来这蚀心丸的确是奇毒,一年之期简直是分毫不差,只等四次发作之后,便是死期来到之时。 他急匆匆地收了药箱,为沐奕言施展针灸之术,只盼着能将沐奕言体内的两股力量此消彼长,为她争取来更多的时间。 裴蔺、俞镛之、沐恒衍在一旁看着那明晃晃的银针,看着沐奕言几近灰败的脸色,都胆战心惊,他们心中都怀疑沐奕言所说的风寒高热,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撬开这个老太医的口,要知道,当初先帝病危之前,这个老太医也是三缄其口,并未吐露半句,以至于大齐朝臣都一直以为先帝身康体健,到了最后猝不及防。 曲太医将沐奕言生活起居中要注意的事项叮嘱了洪宝,终于开口赶人:“好了,陛下需要静养,按时用药,早睡早起,除了日常朝务外,你们都不要再打扰陛下了。” 沐奕言笑道:“要照曲太医这么说,朕可真是了无生趣了。” “陛下!”沐恒衍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喝道,“陛下怎可有此念头?抛开大齐的苍生不说,难道我们在座的几个,都不能让陛下有半分留恋吗?如果是这样,我们几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此自刎以谢罪!” 沐奕言吃惊地看着他,呐呐地道:“这……朕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恒衍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陛下!”裴蔺的脸色铁青,“就算臣千错万错,陛下也万万不能有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要是陛下有什么万一,臣便追随陛下而去。” 俞镛之也在一旁淡淡地开了口:“陛下,你的心里想的什么,臣猜不透,可是,臣也只有一句话,如果陛下想要甩手扔下大齐,扔下臣等,臣就算上天入地,也要把陛下从阴曹地府揪出来。” 沐奕言狼狈万分:“咳咳,你们当着曲太医的面说这些干什么……朕明白你们的心意,能有你们这些贤臣,朕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曲太医在一旁乐了:“陛下说的好,陛下的这些贤臣一个个可真厉害,听得老朽都心头发热,赶明儿得回去好好抚慰一下臣家里的那口子,臣可都三天没回府了。” 沐奕言呻吟了一声,倒在了椅子上,这……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过几日,沐奕言的身体便大好了,除了偶尔的头晕目眩,一切如常。点墨阁的奏折积压下许多,不过政令却并没有耽搁,俞镛之、凌卫剑等几位重臣已经将奏折分门别类,需要沐奕言定夺的另放一边,重要的由几名重臣联名审阅,无关紧要的圈阅了发还。 沐奕言批改了一会儿,洪宝便过来提醒,说是俞大人他们说了,要劳逸结合,累了便喝喝茶、看看书,或者到御花园去赏赏唇色。 沐奕言正中下怀,顺道到了羽林军杨钊那里,叮嘱他从军中抽调几名密探去邠国,那日那三人如此言辞恳切,让她爱惜身体,她心里不免五味陈杂,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为了那三人,她也总要勉力一试,去邠国查探一下有无可能弄到这蚀心丸的解药。 这日上朝,吏部和户部都喜气洋洋,吏部禀告说,自去年各部精简勤政以来,吏部年底时进行了一次京城和地方官员考核,虽然各部人员配备编制还有不尽人意之处,但办事效率和勤政廉政都有显著提高,人浮于事的现象大大减少,今日将新政情况汇总上报,为今后进一步的政令提供依据。 而户部则是汇报去年的税收和国库盈亏,自税制改制以来,土地的所有权和税收挂钩,全国清量土地查出谎报虚报田产近万亩,依律缴税,而废除了人头税和数种徭役之后,农民的负担大大减轻,生产积极性大大提高。 “此次战事国库支出巨大,大家还要勒紧裤腰带啊,劳烦各部今年的预算还需要精简些,”户部丁尚书的算盘子打得震天响,不过,很明显地看出来,和去年那哭丧的脸相比,今天他的脸色简直可以用红光满面来形容,底气也足了好多,“王大人,今年陛下的大寿就全靠你操持了。” 礼部王尚书出列道:“是,臣正有此意,去年陛下寿辰,先帝刚刚故去无法操持,今天大齐喜事连连,陛下的寿辰必然要好好办一办,请陛下恩准。” 沐奕言懒洋洋地摆了摆手:“不必了……” 话音未落,几名老臣立刻上前,兴致勃勃地道: “对啊,今年陛下二十大寿,必要昭告天下,普天同庆。” “这都好久没办喜事了,大家都沾点陛下的喜气。” …… 一旁的朝臣都附和了起来,显然都没听见沐奕言反对的声音,这件事就定了下来。 沐奕言无奈地道:“不可铺张浪费,大家一起吃个便饭就好了。” 王尚书喜滋滋地应道:“谨遵陛下旨意。” 沐奕言抚了抚额,瞧他这兴奋劲儿,八成和那班师回朝那日一样大办特办了。 王尚书忽然想起了什么,紧接着道:“对了陛下,镇南王府上表请奏,镇南王下月要进京为陛下祝寿。” 正文 78第 78 章
  •   镇南王乃开国功臣裴中远的后人,太祖亲封,世代镇守南疆,到了现在已经是第四代了。现任镇南王姓裴名震,算起来还和沐奕言沾亲带故:沐奕言的六妹沐语之的母妃是裴震的妹妹。 沐奕言不由得头皮一麻,情不自禁地看向裴蔺:这镇南王怎么好端端地要来京祝寿?这和裴蔺和她有什么关联吗? 裴蔺的脸色看起来也有些不太好,不过还是出列奏道:“陛下,臣父仰慕陛下威名,数次来信提及想要入京觐见陛下,还忘陛下恩准。” 沐奕言的眼前不禁浮现出一个威风凛凛手持杀威棒的老人家,冲着她大喝一声:你这黄毛小儿,居然敢勾引我家蔺儿,吃我一棒! 她赶紧甩了甩头,把这杂念抛诸脑后:“朕也仰慕镇南王威名日久,只恨无缘一见,镇南王若能上京那是再好不过了,准奏,王尚书必要以上宾之礼待之。” 王尚书欣然应之,旋即又兴冲冲地道:“陛下,先帝已经过世一年多了,陛下守孝之心感天动地,先帝在天之灵也必然欣慰。然皇嗣传承乃国之大事,先帝在天之灵也必然不愿见到陛下后宫空虚,不如先选秀女,到了三年之后,再行封后大典,陛下以为如何?” 沐奕言还没答话,大殿离便窃窃私语了起来,俞太傅率先出列附和:“王大人所言甚是,陛下至今尚无子嗣,臣等十分忧心,还请陛下应允。” 几名御史台的官员也轮番出列,表情肃然:“陛下,先帝在双十之时,已经有两名皇子,太祖太宗皆是如此,为了大齐的社稷,陛下万万不可轻慢。” 沐奕言有些哭笑不得,这事怎么还没完没了啊,她轻咳两声,似笑非笑地道:“怎么,难道朕没有子嗣便是不忠不孝不义之徒了?” 劝谏的大臣顿时脸色一变,这罪名有些大了,他们有些承担不起。 俞太傅正色道:“陛下此言差矣,陛下是明君,这毋庸置疑,然为君之道,当日三省其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陛下没有身负皇嗣之命,也当尽为人子女的本份,更何况是陛下?凌大人,裴大人,厉王殿下,你们以为如何?” 凌卫剑笑嘻嘻地打圆场:“俞太傅的心情,臣了解,只是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徐徐图之才是。” 裴蔺皱了皱眉头道:“陛下既然定下了三年之期,我们为人臣子,怎可逼迫陛下自食其言?难道太傅还有什么其他考量?” 俞太傅被噎了一下,面沉似水,一语不发。 王尚书急了:“裴大人何出此言?我们也都是为了陛下,这些年陛□旁一直没个人知冷知热的,都靠一些奴才伺候,我们都心里着急啊。” 沐恒衍冷冷地道:“这个便不牢王大人操心了,君无戏言,陛下说了三年便是三年。” 吴御史在旁边听了也急眼了:“厉王殿下,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反正早也要选,晚也要选,何必争这两年的时间?难道陛下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此语一出,满堂哗然,沐奕言这断袖的癖好由来已久,但还从来没有人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 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起来,紧紧地盯着沐奕言,盼着她赶紧说个清楚。沐奕言扫了他们一眼,避重就轻地道:“三年之期已经过半,转瞬及至,诸位爱卿何必着急上火?君无戏言,不然朕今后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去面见先帝,至于皇嗣传承,朕自有主张,爱卿们就不必多言了。” 王尚书狐疑地道:“陛下不选秀,难道还会有小殿下从天上蹦出来不成?” 沐奕言有心想把自己的想法在这金銮殿上暗示一下,却又怕自己操之过急,反倒引来反对之声,她正犹豫着,俞镛之出列奏道:“陛下乃是天子,既然发愿守孝,必然已经上达天听;诸位同僚为了大齐皇嗣,焦灼之心也是天地可鉴,臣倒有个两全其美之策。” 沐奕言心中一动:“镛之有何高见?” “先帝在世时曾多次到云眉寺向静云大师问禅,陛下何不效仿?静云大师德高望重,几近通灵,若能得到先帝和菩萨的谅解,岂不是皆大欢喜?”俞镛之神情淡然,只是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朝着沐奕言眨了眨眼。 几名老臣听了,捋着胡子点了点头,都说这是个好主意。沐奕言不知道俞镛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能反驳,只好点头应允。 下朝之后,沐奕言刚用完药,沐恒衍、俞镛之、裴蔺便一起到了点墨阁求见,进来的时候,沐恒衍和俞镛之的脸色都很不好,显然刚刚争执过。 一进门,沐恒衍便示意洪宝出去,一脚便踹上了门,阴测测地看着俞镛之道:“俞大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难道是想让陛下娶妃生子不成?只怕陛下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沐奕言正在喝茶,噗嗤一声乐了。 沐恒衍的脸色更难看了:“陛下,要让我看着你迎后纳妃,你先把臣杀了吧,就算她们是女的也不成,臣受不了。” 沐奕言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胡说什么,整日里打打杀杀的,这可不是西北战场。” 沐恒衍悻然道:“是,论花花肠子,臣是比不过俞大人,不知道俞大人想到什么好主意了?” 俞镛之苦笑了一声道:“厉王殿下何必嘲讽?方才在大殿之上下官要是不打圆场,只怕大家又要急得脸红脖子粗了。” “怕他们做什么?”沐恒衍冷冷地道,“难道陛下不愿意,他们还敢抓着陛下去拜堂成亲不成?” 裴蔺皱着眉头道:“他们要是搬出祖制来,倒是的确头疼,更何况有俞太傅领头,御史台要是死谏两个,陛下也撑不住啊。” “俞大人赶紧去把俞太傅安顿好了,还有裴兄你的父王,别来折腾陛下了。”沐恒衍的脸上隐隐露出得意之色,他的父王早亡,没有后顾之忧。 眼看着这三人又开始剑拔弩张,唇枪舌剑了,沐奕言忍不住呻吟了两声,靠在了椅子上。 三个人立刻都一个箭步涌上前去,神情紧张地围在她身旁:“陛下,陛下你怎么样?” 沐奕言轻叹了一声道,神情有些沮丧:“你们三个,都和朕经历过生死,都是朕最亲近的人,可你们却……是不是朕做错了……” 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神情尴尬。 “臣是武将,说话难免直爽了些,还请俞大人见谅。”沐恒衍打破了沉默,沉声道。 “下官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陛下,厉王殿下有所误解说清了便好。”俞镛之淡淡地道。 “还有阿蔺和镛之,是不是为了那日在小松山的事情置气?”沐奕言打蛇随棍上,眉头轻蹙,一脸的难过,“原本你们俩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可是现在为了朕,你们俩都生分了。” 俞镛之和裴蔺的神情更是尴尬了,的确,自从那日后,两个人虽然不至于反目成仇,可朝堂上遇见,总是能避则避,若不是担忧沐奕言的事情,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同时出现在这点墨阁。 “阿蔺,镛之,恒衍,”沐奕言一一朝他们看了过去,鼻子一酸,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你们都是朕心底最重要的人,也是大齐的肱骨之臣,万万不可心起嫌隙,若是有朝一日朕不在了,你们更是要同心同德……” “陛下你又在胡说什么?”裴蔺恼了,“怎么总说些不吉利的话?” 俞镛之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陛下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吗?” 沐奕言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又轻咳了两声道:“朕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们不知道的?朕只是难过你们这么生分,还一直什么厉王殿下什么俞大人裴大人的,朕听着就不高兴,胸口堵得慌。” 三个人又对视几眼,俞镛之终于长叹一声妥协道:“那我们不如就随陛下?下官就斗胆叫一声恒衍和阿蔺吧……” 沐奕言大喜,满脸期盼地看着裴蔺,裴蔺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陛下高兴就好,恒衍和镛之原本就和臣相交莫逆,陛下不用担心。” 沐恒衍哼了一声道:“叫什么只不过是一些表相,臣对俞大人向来就是十分钦佩,从来没有半分不敬……” 沐奕言瞪了他一眼:“那你还一直俞大人俞大人的,你就让朕高兴一下不行吗?” 沐恒衍憋了半天,终于生气地道:“臣只是觉得,镛之和阿蔺的花花肠子太多,臣没有这么多的手段讨陛下开心,什么赏梅,什么品茗,臣也觉得心里堵得慌。” 沐奕言大为尴尬,小声地道:“你还提这事!你怎么不会讨朕开心了,小时候你做了这么多东西送给朕,朕还都留着呢。” “真的?”沐恒衍大喜过望,“陛下还留着那些竹蜻蜓和马尾球?陛下要是喜欢,臣再帮你做一屋子来!” 沐奕言赶紧看了另两人一眼,讪笑着岔开了话题:“好了好了,以后大家都是知交好友,要相互照顾相互扶持就是了。不说这些了,赶紧来说正事,镛之让朕去问禅,这是有什么深意吗?” 俞镛之点了点头,脸色凝重:“是,陛下,今日在这屋中的都是陛下的心腹,臣就把话说开了。陛下实则是女子之身,实在是惊世骇俗,古往今来几乎未曾听闻,平定西北后,纳妃迎后、皇嗣传承接踵而至,逃是逃不过去的,陛下心里到底有没有想过,今后何去何从?” 正文 79第 79 章
  •   俞镛之的话一下子把这件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事情摆在了大家面前,室内一阵静默,裴蔺和沐恒衍都屏息看着沐奕言,等着她的回答。 沐奕言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了那个远在天边的人,那个她唯一在他面前吐露过心事的男人。 “如果可以的话,朕真不想双手血腥,而是希望能离开这里,自由自在的,再也不受束缚。” “你不是说你不想当皇帝吗?你不是让我把你带走浪迹江湖吗?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你说的话。” “等这里战事一了,我就陪着你四处去走走。” …… 她暗骂自己没出息,怎么还会惦念着那个人!她赶紧甩了甩脑袋,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杂念摒弃。 “镛之,”她为难地开了口,“若是照你平日的教导,朕该回答,大齐百废待兴,朕要励精图治,要奋发图强,要成就千秋大业,要成为古往今来的第一明君。” 裴蔺在一旁乐了:“陛下,你这话说的,难道你居然一直对镛之阳奉阴违不成?” 俞镛之叹了一口气:“陛下阳奉阴违的事情还少吗?就别和臣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沐奕言轻吁了一口气,迎视着俞镛之的目光道:“若是大齐有难,朕是一国之主,绝不会退避三舍,可若是过些日子大齐能国泰民安,朕还真不愿意被困在这龙椅上,朕从小到大向往的便是离开皇宫,自由自在地去做想做的事情。” 俞镛之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陛下,你可知道,有多少人为了这把龙椅血溅五步、骨肉相残,你却居然说你不愿被困在龙椅上。” 沐奕言讪讪地笑了:“朕这不是也是为了大齐考虑嘛,朕的秘密瞒不了多久了,若是公之于众,将会掀起轩然大波,大齐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安定,朕不愿为了朕一己之私,动摇国之根本,授人与口实。” “那陛下的意思是……”俞镛之凝视着她。 “假以时日,小七小八堪当重任,朕功成身退,就做个闲散之人吧。”话虽如此说,沐奕言心里却有些发涩,不知道她的这个愿望还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那敢情好,”裴蔺兴冲冲地接道,“等陛下空了,臣带陛下去游南疆,那里景色秀美,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族人,保管陛下去了就不想回。” “南疆湿气太重,不可久留,臣带陛下去西北,看大漠落日,看戈壁千里,那才是真正的美景。”沐恒衍接口道。 俞镛之哭笑不得:“这怎么成?你们都当这大齐朝堂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吗?” 裴蔺笑道:“镛之你就辛苦些,大齐就靠你了。” “天下太平我又有何事?等打仗了再回来不迟。”沐恒衍漠然道,显然不把什么朝堂放在心上。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兴起,好像真的在安排今后的出游一样,沐奕言越听越不是滋味,这场景太过美好,从那日毒发后,她便不敢深想,深怕自己一陷进去就没了勇气。 她突兀地打断了他们的话:“正事,镛之,你的正事呢?” 俞镛之回过神来,沉吟了片刻道:“静云大师和臣有旧,那金銮殿上的一面之缘,臣看得出来,他对陛下心存好感,不如这三年之约,就着落到大师身上,先撑过这三年再做打算。” 云眉山问禅之行很快便提上了议事日程,沐奕言斋戒沐浴三日,第四日便上了云眉寺,俞太傅领近二十名朝中重臣随行。 要不是身负重任,又有俞太傅盯着,这可真算得上一次舒心的春游。云眉寺在云安山脉的西侧,位于云眉山西山山顶,和西郊行宫皇家猎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遥相呼应,大齐建国之初,太祖帝落难时曾蒙云眉寺高僧庇佑,因此,历代以来,云眉寺便算得上是皇家寺庙,深受各代帝王尊崇。 正值春暖花开的时节,一眼望去,层层叠叠的绿色映入眼帘,更有艳丽的杜鹃花含苞待放夹杂其中,一派生机勃勃的春色山景。 云眉山不高,台阶宽敞平坦,上面还有许多礼佛的信徒三步一跪留下的印痕,经年累月,把石阶磨得发亮。 礼部的官员已经上下都打点好了,云眉寺的主持率领众僧人身披袈裟,出寺迎候,而沐奕言则一身龙袍,领着朝中众臣恭恭敬敬地拜佛祖,听经文,一脸的虔诚接受佛祖的赐福。 仪式冗长,那佛经念得沐奕言昏昏欲睡,她偷偷睁开眼,只见大雄宝殿上众人都神色肃穆,闭眼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她狡黠地笑了笑,动了动蒲团上的屁股,又伸了个懒腰,朝着那领头诵经的几名大师打量了过去。 主持看起来已经五六十岁了,面相忠厚,主持身后有三名长老,一个矮矮胖胖的,一个高高瘦瘦的,中间的那个年纪看起来最大,白眉白须,看起来……有点眼熟,沐奕言忽然想了起来,这不就是那个在金銮殿上问过她几句话的静云大师吗?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沐奕言的目光,静云大师忽然睁开眼来,目光如炬,落在沐奕言的脸上,沐奕言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冲着他尴尬地笑了笑。 静云大师凝视了她片刻,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重新合上了眼睛。 经此一吓,沐奕言再也不敢调皮了,规规矩矩地坐到了诵经结束。 仪式结束后,才到了今日的重点。大齐朝臣中推选出了俞太傅和王尚书,陪同沐奕言往后山中一座幽僻的禅室而去,俞镛之情不自禁地跟着走了几步,却被俞太傅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好留在了大雄宝殿。 沐奕言心中惴惴,忍不住想找个人说话:“俞太傅,以前你来过这里吗?” 俞太傅摇了摇头:“臣曾陪先帝到过云眉寺,却没有进过禅室。” 禅室布置得十分简单,一张床榻,几张蒲团,一个茶几,四周墙上挂着手书的经文,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俞大人深受先帝的宠爱,曾经陪先帝入禅室问禅,更曾和大师对弈。”王尚书接口道。 俞太傅的脸上微微露出自豪之色,语气却愈发谦逊了起来:“蒙先帝错爱,小儿受之有愧。” 沐奕言赶紧追捧道:“多亏俞太傅教子有方,为大齐培养了这样一名贤臣。” “陛下客气了,”俞太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话中有话,“老臣别无他求,但愿陛下不要忘了曾答应过老臣的请求。” 沐奕言的脸色一僵,心中黯然,正说话间,内室的门帘一挑,静云大师从里面走了出来,双掌合十,冲着沐奕言三人行了一个礼,便闭目盘坐在榻上,紧跟着一个小沙弥来奉了茶,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俞太傅和王尚书面面相觑,沐奕言却十分轻松,既然俞镛之说了和静云大师相商过了,便肯定没有问题,就是不知道这位老和尚会折腾出什么来糊弄这两位老臣。 “大师,此次朕前来是想请教大师,朕心中有未决之事,左右为难,不知道大师能否指明去处?”沐奕言按照俞镛之的台词依样画葫芦地问道,显得十分高深。 静云大师睁开眼睛,那目光柔和而通透,仿佛透过她的躯体在注视着什么。 “陛下,你本不该是这里的人。”他缓缓地道,面带悲悯。 俞太傅和王尚书悚然一惊,沐奕言的手一抖,手中的茶盅溢出水来:这台词怎么又和俞镛之事先说的不一样?这大师到底是胡说八道还是通灵之神? 静云大师凝视着她,忽然冲着她莞尔一笑:“陛下原本就是天子之身,不是我等俗世之人。” 三个人齐齐松了一口气,静云大师又仔细地端详了沐奕言片刻道:“陛下的面相上多处显示磨难重重,恐有性命之忧。劳烦陛下伸手一观。” 俞太傅和王尚书当即大惊失色,颤声道:“大师你会不会看错了?陛下乃天子之身,理当福泽深厚才是。” 沐奕言将信将疑地伸出了手去,这位大师怎么摇身一变成了看相的术士了? 静云大师握着她的手忽然有些颤抖,脸上显出惊异之色,良久,他抬起头来,轻叹一声道:“果然不出老衲所料,陛下的命理之线截断数次,诡异奇特,从手相上看,陛下曾受过溺水之灾、坠崖之痛,又曾在十岁那年中毒几近身亡,若不是出了意外,陛下现今只不过是一缕魂魄罢了。” 沐奕言的心突突一跳,终于觉察出几分不对来:十岁中毒一事可能会有人知道,可她前世所遭受的溺水和坠楼之事,就连亲密如裴蔺、俞镛之、沐恒衍都不知道,这静云大师怎么会看得出来? 她终于起了几分敬畏之心,双掌合十,低声道:“还请大师赐教,朕现在该何去何从?” 静云大师的脸色凝重,沉默不语。 一旁的俞太傅和王尚书终于急了:“大师,陛下这是有性命之忧吗?还请大师传授破解之法!” 静云大师忽地宣了一声佛号,从榻上下来,朝着沐奕言深鞠了一躬:“今日老衲破解天机,实则违背修行之法,然陛下到了此地之后,为了大齐子民,屡遭磨难,至今仍未化解大劫,老衲怎忍心三缄其口?命里有时终须有,陛下,还忘你牢记这句话,万勿太过执着,不然只怕重蹈前生的覆辙。” 沐奕言讪笑了两声道:“大师说的实在深奥,朕不是太明白,不如请人来参透参透?” 静云大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陛下,你如何知道请来的人不在局中?” 沐奕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想再问,却见静云大师朝着另两人沉声道:“这句话的下句,老衲却要送给二位大人,命里无时勿强求,陛下的福泽已尽数度于大齐,二位大人若是希望陛下和大齐平安渡过大劫,便需牢记此话;若是再强求,只怕大齐大难临头之日将至!老衲言尽于此,忘二位大人好自为之。” 王尚书和俞太傅面面相觑,这是在告诫他们不要再插手沐奕言的后宫了吗?他们还想再问,却见静云大师重新端坐于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宛若石像,再也问不出半句话来。 正文 80第 80 章
  •   几位老臣趁兴而来,却惴惴而归,此后上朝,果然绝口不提选秀和皇嗣之事,终于让沐奕言松了一口气;而俞镛之虽然得偿所愿,却心中更加疑惑,尤其是在沐奕言将禅室中和静云大师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以后。 “陛下何时有过溺水和坠崖之险?” “本不该是这里的人,这句话有何玄机?” “陛下还有大劫未破,到底是何大劫?” 这句句话都让俞镛之胆战心惊,和上一次灵石事件一样,他曾和静云大师隐晦地提及过此次皇嗣之事,但静云大师和上次一样,只是答应面见沐奕言后再行定夺,其中细节,他一概不知。 为了一解心中担忧,俞镛之再次自行登云眉山求见静云大师,却再也不得其门而入,云眉寺中诸人都说静云大师闭关修行,无法见客。 朝务渐渐忙碌起来,各项新政经过一年的实施之后,利弊逐渐呈现,俞镛之需要广察民情,调整修正,这些疑惑只能先暂时压在心底。 沐奕言的寿辰也渐渐临近,除了几个附属的小国陆续派来礼团祝寿,各地的藩王也陆续进京,在观望了一年多尤其是在邠国和大齐的战事之后,大齐的另一个邻居格鲁终于也派出了使团为沐奕言祝寿。 格鲁雄踞于大齐的西边,向来就是一个彪悍的民族,族内派系众多,相互制肘,景文帝沐天尧在位期间,现任的格鲁王曾多次示好取得了沐天尧的支持,最后在一片厮杀中登上了王位,两国因此交好。 自从沐奕言的母妃过世之后,历年来的寿辰都是沐奕言独自一人度过,今年她有了挂牵之人,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和那几个人一起度过,却没想到,到了最后弄成了一件全国的盛事。 既然有藩王和他国使团,大齐便要办一场国宴,礼部操持之余,王尚书每日午后都到点墨阁来,谈一谈藩王的来龙去脉,讲一讲格鲁的王室构成,到时候该先讲什么,后说什么,既能彰显我大齐国威,又能体现出对各国和藩王的爱护……繁文缛节实在令人头疼,沐奕言听了几日后,终于忍不住这日用完午膳便溜出了皇宫。 闲来无事,沐奕言便想去瞧瞧裴蔺,这些日子太过忙碌,除了上朝,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少得可怜,更别提卿卿我我一下了。 裴府离皇宫有段距离,沐奕言一路兴冲冲地,盼着能给裴蔺一个惊喜,哪知道还没到裴府呢,前面的路居然堵住了。 沐奕言心中纳闷,下了马车揪了一个看热闹的人问发生什么事情了,那人看起来才刚二十出头,一脸的羡慕:“有人在裴府前向裴大人求爱,送的礼摆满了裴府大门,还在那里唱歌给裴大人听呢。” 沐奕言的脑中嗡嗡作响,差点没气得晕了过去:“什么?求爱?” “对,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害臊。”旁边一个老者不屑地道。 “我看那姑娘挺好,这辈子要是有这么一个姑娘对我唱情歌,就算是异族女子,我也娶了。”那小伙子憨憨地笑了。 一旁的人哄笑了起来:“你就等下辈子吧,投个好胎,象裴大人那样文武双全。” 沐奕言定了定神,大步朝里挤去,御前侍卫赶紧在前面开道,大伙儿一瞧这群人气势逼人,都知趣地让开了。 这一小段路足足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到了裴府门口,果不其然,裴府门前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各种动物的毛皮和骨架,有各种盆栽的鲜花,还有各种水果和特产,看起来十分热闹。 府门前站着一溜儿的人,身穿异族服装,为首的一个姑娘明眸皓齿,头上扎着无数条发辫,戴满了漂亮的各种首饰,看起来神采飞扬。 那姑娘面前站了几个人,其中领头的一个正是裴府的管家,正在苦口婆心地劝她:“达娃姑娘,我家公子真的不在,你还是先回去吧,你都唱了这么多首歌了,喉咙都干了吧?快回去歇歇吧。” 那叫达娃的姑娘忽闪着眼睛,俏皮地笑了笑道:“那就请我进去喝杯茶吧?我千里迢迢从格鲁赶来,一到大齐就赶到这里见他,他这样避而不见太无情了吧?” 裴府的管家抹了一把额头上汗珠:“这……这不是我家公子不在嘛,小人不敢擅作主张。” 达娃得意地道:“他是不是不敢见我?他不敢见我就是心里有我,我再唱一首歌给他听,就是我第一次见他时唱的歌,他总要出来见我一见吧?” 一旁的人起哄了起来:“是啊是啊,裴大人总该出来见一见吧。” 达娃酝酿了片刻,真的高声唱了起来,那声音嘹亮开阔,直入云霄: 天边的羊儿等待着嫩草, 牧羊的姑娘等待着情郎, 我在山上放声歌唱, 把自己捎给少年郎。 …… 那清脆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沐奕言忽然之间一阵沮丧,她早就听说过,两年前格鲁使团到京城时,曾有一个头人的女儿对裴蔺一见钟情,两年过后,这位姑娘依然对裴蔺痴心不改,公然示爱。 而她却连一份全心全意的爱都不能给裴蔺,就连平日在一起都要遮遮掩掩,她有什么脸面来和这个达娃姑娘抢裴蔺? “走吧……我们回去。”沐奕言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朱红大门,轻叹了一声道。 洪宝愕然地道:“公子你不是要见裴大人吗?这……这不是……” 沐奕言摇了摇头,刚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却见裴府的大门开了,一个人身着锦衣大步走了出来,玉树临风,俊朗挺拔,正是裴蔺。 门前那一溜儿助威的格鲁人都欢呼了起来,达娃更是眼睛一亮,立刻止住了歌声,惊喜地冲着他招手叫道:“裴蔺!我在这里!我来瞧你啦!” 裴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朝着她鞠了一躬:“达娃姑娘,我刚从兵部回来,才知道你来了。” “没事没事,我送你的礼物你可以收下吗?我可以到你屋子里喝杯茶吗?”见了心上人,豪放的达娃忽然有些羞涩了起来,扭捏着道。 裴蔺正色道:“达娃姑娘,承蒙错爱,只可惜我已经有了意中人了,还请姑娘见谅。” 达娃那张灿烂的笑脸渐渐消失了,她咬着嘴唇,不甘心地道:“她是谁?比我漂亮吗?歌唱得比我好听吗?马骑得比我好吗?让我瞧一瞧我什么地方比不上她。” 一旁的沐奕言忍不住盯着她那张明艳的脸庞瞧了好几眼,忽然又觉得自己实在无聊,这又有什么好比的?她拔腿想走,下一刻却发现自己的手早已被裴蔺牢牢地握在手心。 “阿言你别恼,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在这里。”裴蔺凑到她耳旁,软语央求道。 沐奕言酸溜溜地道:“阿蔺,我看这位达娃姑娘挺好,又漂亮又热情,和你男才女貌,般配的紧。” 裴蔺怔了一下,忽然回过味来:“阿言你这是吃醋了吧?好酸啊。” 沐奕言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我偷偷溜出来想来瞧瞧你,现在倒好,你去处理你的风流韵事吧,我要回去了。” 裴蔺哪里肯放她走,只是握着她的手走到达娃身旁,笑着道:“达娃姑娘,喜欢这件事情是不能用来比的,在我的心中,她是这世上最美最好的女子,这世间之事就是如此的不公平。达娃姑娘如此丽质天成,在格鲁一定有许多追求的男子,还请姑娘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达娃看起来十分沮丧:“可是那些追求我的男子都不是你,我不喜欢。” “是的,就好比我的意中人不是你,我没法喜欢你,对不起。”裴蔺心不在焉地道,一只手却慢慢地挠着沐奕言的手心,一下一下,痒痒的,沐奕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达娃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个:“他是谁?你们两个……” 裴蔺冲着她温柔地笑了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达娃姑娘慢走,不送。” 达娃泄气地道:“那好,我先走了,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我有个请求,这些东西都是我从格鲁千里迢迢专程带来送给你的,你能不能收下?” 裴蔺点了点头,眼看着这一群格鲁人走了,这才示意管家把门口那些玩意儿收起来一个个分封给府里的人,又吩咐明日管家务必要备上厚礼去答谢格鲁使团。 等把事情都安顿好,裴蔺领着沐奕言便往府里走去,裴府和上次沐奕言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绿柳成荫,花团锦簇,和主人一样透着几分喜气。 两个人在小径上缓缓而行,间或轻言细语,一派悠然。 “陛下,这是臣刚来京城时栽下的小树,现在都碗口大小了。” “臣那时找不到陛下,心里难过,在这里许了愿,如果有朝一日能和陛下重逢,一定三杯清酒以谢神灵。” “陛下到我卧房的后窗去瞧瞧,臣在那里埋下了一坛酒。” “今日不如陛下留下来和臣一起用膳?臣把那坛酒挖出来和陛下共饮?” …… 裴蔺一边絮叨着,一边轻挠着沐奕言的手心,他好像喜欢上了这个动作,拽着沐奕言的手玩得不亦乐乎。 沐奕言被他挠得,从手心一直痒到了心坎上,这样平淡的幸福,却是如此难得,裴蔺的邀约听起来是那样诱人,自从从北恒城脱险之后,她便没有单独和裴蔺一起,象对小夫妻一样吃过晚膳了。 她刚想点头,便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蔺儿呢?快来瞧瞧,为父给你带来了什么惊喜!” 正文 81第 81 章
  •   镇南王人如其名,威严肃穆,身材比裴蔺要魁梧高大些,脸型方正,除了那双眼睛,其余的五官和裴蔺并不十分相像,想来裴蔺是肖其母多一些。他的声音洪亮,精神矍铄,只是鬓边已经有了白发。 裴蔺一见父亲,惊喜交加,一下子便扑倒在裴震面前:“父王,儿子不孝,未能侍奉于跟前,反倒累得父王千里迢迢赶来相见。” 裴震哼了一声,扶起裴蔺,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我都听说了,你在西北边关打得漂亮,不愧是我裴震的儿子,没丢我的脸。” 裴震对几个儿子向来严厉,难得有个笑脸,这次算得上是最为嘉许的赞扬了。 “多谢父王,母妃和大哥怎么样?我的小外甥该会叫人了吧?我托人给母妃带过去的药治头晕有效果吗?”裴蔺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裴震沉着脸道:“你想他们不会自己回去瞧瞧吗?你答应了我什么,该不会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裴蔺的身子一僵,情不自禁地朝后看去,只见沐奕言定定地瞧着他们父子俩,眼神却飘忽不定,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裴震狐疑地看了他们俩几眼,迟疑着问道:“这位是……” 沐奕言骤然回过神来,嘴角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镇南王旅途劳累,尽早歇息吧,朕就不打扰了。” 裴震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过来,他恼怒地瞪了裴蔺一眼,脑门上青筋暴跳了两下,忽然翻身跪倒在沐奕言面前见礼:“臣裴震,不知陛下驾临,多有冒犯,还望陛下海涵。” 裴蔺也不得不跟着跪倒请罪,沐奕言赶紧上前扶起了裴震:“老王爷不必多礼,阿蔺文武全才,助朕良多,实乃大齐肱骨之臣,为了大齐却不能奉养双亲于跟前,是朕对王爷有愧啊。” 裴震顺势站起来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蔺儿有出息,臣一家人都与有荣焉,不过,老臣此来,除了为陛下祝寿之外,的确想向陛下讨一个旨意,有了这道旨意,老臣一家人就算远在南疆也放心了。” 沐奕言心里隐隐觉得不妙,想要把这个话题岔开去:“难得老王爷有这份心思,朕心甚慰,南疆在老王爷治下安宁太平,朕还正想向老王爷请教治国之道呢……” 话音未落,外面响起了一阵轻促的脚步声,一个少女象蝴蝶般地飞了进来,朝着裴蔺扑了过去,娇笑着道:“裴蔺哥哥,璇儿可算见到你了!” 裴蔺猝不及防,往旁边让了一让,这才没被扑中,可那少女收势不及,一下子扑倒在了那张太师椅上,裴蔺想去拉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到她哀哀叫了一声,半晌才直起身来,气哼哼地看着他:“裴蔺哥哥,我是月璇妹妹啊。” 裴蔺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高兴地道:“你是璇儿?都长得这么大了,我一下子没认出来。” 那少女姓陶名月璇,是镇南王麾下一名重臣之女,母亲和镇南王妃交好,从小便和裴蔺一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在京城见到故交,裴蔺高兴之余顿时心里生警惕:难道这就是刚才父王所说的惊喜? 果不其然,裴震在一旁笑着说:“陛下,你看蔺儿和璇儿郎才女貌,从小便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老臣厚着脸皮请陛下为小儿赐婚,正值陛下寿辰,老臣讨个喜气,择日便为他们成亲,还望陛下恩准!” 沐奕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裴府的,裴府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她再待下去简直是自讨没趣。 裴震的话一出口,她便知道要遭,果不其然,裴蔺沉下脸来,愤然指责裴震乱点鸳鸯谱;裴震勃然大怒,说是自古以来,儿女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点了又怎样? 裴蔺说和陶月璇只不过是兄妹之情,陶月璇却羞答答地说早就对他芳心暗许,裴蔺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 裴蔺拉着她就要走,裴震拽着她让她赐婚,沐奕言这才发现,两父子虽然长得不像,这脾气倒是一等一的像,就好像两头犟驴子。照理说,裴蔺平日为人就算说不上八面玲珑,也算得上是令人如沐春风,怎么在他老子面前就变了个人似的? 沐奕言吩咐洪宝信马由缰,就在城里兜圈子就是,她自己则一个人坐在马车里,脑子里一团乱麻。 一直到了天色将晚,一行人才慢吞吞地往回走去。快到宫门口的时候,马车停了,门帘掀开了,洪宝探头进来,犹豫着道:“陛下,有人拦在宫门口呢,你见是不见?” “谁?”沐奕言懒洋洋地问道。 “裴蔺裴大人。”洪宝低声道。 沐奕言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恼火地道:“他不陪着镇南王,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不见。” 洪宝抹了一把汗,默默地退了出去,沐奕言撂下狠话,憋着气坐在榻上,任凭马车晃晃悠悠朝前驶去……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撩开帘子朝着外看去,只见裴蔺一个人站在宫门口,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的马车,夕阳西下,红霞满天,把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虚无缥缈地印在那空旷的宫门前。 马车渐行渐远,裴蔺的身影却一动不动,那目光死死地盯着马车,好像要把车壁凿出一个洞来。 无来由的心酸袭上心头,沐奕言脱口而出:“停车!” 她飞快地跳下了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裴蔺面前。 夕阳柔和地照在他们身上,天边有雁群飞过,传来几声嘶鸣。 远处隐隐有炊烟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浅浅的香气,该是一日之中最温馨的归家之时。 “陛下……”裴蔺开口叫道,声音有些嘶哑。 “阿蔺,朕的意思是,你该好好去陪陪镇南王,老人家虽然脾气燥,但都是为了你好,你何必和他脸红脖子粗的?”沐奕言绞尽脑汁地劝道。 裴蔺直直地看着她,眼中露出受伤之色,良久,他才涩然一笑道:“陛下心里……是要放弃臣了吗?” 沐奕言的心口仿佛被狠狠地捶了一拳,怒道:“你胡说什么?” 裴蔺摸了摸胸口,感受着那里传来一阵阵的绞痛,半晌才道:“陛下,臣感受到了。” “你感受到个什么!朕只是觉得,你不可和镇南王蛮干,需懂的迂回之策,朕先回避几日而已。”沐奕言急了,可不知怎的,她眼中竟然发热,有种要流泪的冲动。 裴蔺默默地看着她,一语不发地转过身去,步履蹒跚地朝前走去。那身影孤单,渐渐地消失在一片霞光之中。 沐奕言狼狈地转过身来,大步走到了马车前,忽然抬腿朝着马车踹了过去,只可惜,马车纹丝不动,她的脚倒是踹得隐隐作痛。 宫门内有人疾步走了出来,不到片刻便到了沐奕言跟前,沐奕言一瞧,居然是杨钊。 “可算等到陛下了,快,方仲之回来了!”杨钊的神色略带焦急。 沐奕言派到邠国去的密探一共有三队,另两队是派往邠国各地查探的,早已无功而返,方仲之是最后一队的队长,也是最为重要的一队,负责在邠国京城查探有无蚀心丸解药。 方仲之是杨钊的羽林军中最得力的干将,武艺高强,最擅长轻功、暗器,做密探是最合适不过了。 只是这次他却铩羽而归,一队五人,却有四人被俘,只回来了他一个。 “卑职一路潜入邠国京城,十分顺利,只是那蚀心丸的确是邠国皇宫秘药,卑职五人分批混入了王公大臣的府邸,都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不得已之下,只好试着混入皇宫。” “卑职从御厨房着手,潜入皇宫近半月,好不容易查探到了太医局有此秘药,只是不知怎的,便走漏了风声。” “卑职十分奇怪,太医局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防守并不严密,卑职等人都瞧见那秘药的锦盒了,却触动了警铃,大批高手转瞬及至,卑职原本是要全军覆没的,不知怎的,卑职却逃了出来。” …… 方仲之满脸羞愧,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后,便抽出刀来递给沐奕言:“陛下,卑职无能,苟活至今只是为了能面见陛下,禀告缘由,请陛下赐卑职一死!” 沐奕言心中雪亮,那袁霆祺早就算准了她会派人去盗药,方仲之能逃出来十有□□也是那人故意放他回来嘲笑她的。 沐奕言扶起他来,笑着说:“不必自责,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哪有真正的百胜将军,你带回来的消息很有用,不必再去邠国了,回杨大人那里去吧。” 杨钊也安慰了他几句,让他回羽林军报到,旋即便回到屋中,面带忧色地看着沐奕言:“陛下,这蚀心丸到底有何用处?现在三队密探都折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沐奕言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喃喃地道:“让朕再想想,让朕再想想……” 沐奕言几近一夜无眠,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眼看着离第二次发作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又该何去何从? 撑过这第二次吗?这个念头一起,她便不寒而栗,那噬心之痛,她再也不愿意重新遭受一遍。 告诉那三个人吗?让那三个人看着她毒发时的惨状吗?她不敢想象那三个人的反应,沐恒衍说不定会率兵去攻打邠国,裴蔺说不定就直接去邠国盗药,而俞镛之……俞镛之会什么反应呢?殚精竭虑去协助裴蔺盗药? 如果她还是避无可避,注定要魂归天国,那三个人会怎么样? 就算再精疲力尽,早朝也还是免不了的。这日的早朝还特别隆重,格鲁使团和镇南王分别上殿觐见,这是沐奕言登基以来第一次接见藩王和外国使团,大殿上一派喜气洋洋。 格鲁使团由格鲁的大王子次吉王子率领,次吉王子这是第二次到访了,朝中凌卫剑、林承锦等好几位大臣都和他有过交集,不管是暗中较劲也好,语带双关也好,面上看起来总还算得上热闹。 而镇南王更是和朝中几位老臣颇有交情,觐见天子,奉上贡品之后便和他们寒暄了起来。 大伙儿正其乐融融呢,王尚书忽然一拍脑袋,笑着说:“陛下,瞧臣这老糊涂,还有一桩喜事呢,邠国国君递来了国书,想必也是恭贺陛下寿辰,陛下大喜。” 说着,他便递上了一封信,只见大红的封皮上烫着火漆,上面一溜儿烫金的大字:大齐国君亲启。 正文 82第 82 章
  •   “今闻陛下寿辰将至,吾心关切,梧州前一别,数月有余,不知陛下龙体安康否?近日来邠国皇宫跳梁小丑众多,不过还是挡不住吾国好事连连,吾弟不日即将大婚,朕心甚慰。 欣闻陛下寿辰将至,吾已备好陛下所需寿礼,并以邠国千卢郡千里沃土相赠,然吾之寿辰也将至,不知陛下能否以诏州千里沃土回礼?礼尚往来,方能友好日久矣。殷殷之情盼复。” 沐奕言的手一紧,心脏忽然传过一丝剧痛,她闭了一下眼睛,等着那剧痛过去。片刻之后,她便把目光集中到了信的后半部,她读过两国的地理志,那千卢郡在邠国的西北,荒凉贫瘠,而诏州是大齐西北的重镇,盛产铁矿,两个地方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她一目十行看完了这封国书,折起来放进了怀中,众臣正翘首以盼着她宣读心中的内容呢,见她收了起来,都面露诧异之色。 王尚书率先问道:“陛下,不知道那邠国国君写的是什么?” “呈呈口舌之快而已,不必理会。”沐奕言淡淡地道,“次吉王子,老王爷,你们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朕改日在宫中设宴,这几日就劳烦王大人、裴大人招待了。” 大家寒暄客气了几句,沐奕言便退朝匆匆而去。 一回到点墨阁,沐奕言刚刚用了些茶点,庄太妃便带了一大堆画稿兴冲冲地求见。 “陛下,这些都是京中三品以上官员中的待嫁女子,哀家都一个个细细了解过了,个个都是品性贤淑,多才多艺,陛下不如瞧瞧,看看有哪个中意的?”庄太妃把手中的画稿一件件地打了开来,果然,上面的女子环肥燕瘦,含羞带怯地看着沐奕言。 沐奕言一张张地看了过去,眉头轻蹙,心中不停地腹诽着:这个脸怎么圆圆的?那个个子太高了,这个嘴唇这么薄一定不太好相处,那个…… 从头看到脚,居然没有一个满意的,沐奕言叹了一口气,闷声道:“还有吗?只怕这些女子都配不上。” 庄太妃怔了一下:“陛下想要个怎么样的?” 沐奕言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脑中的那个女子:“一定是要气质出尘,不沾半分俗世之气,琴棋书画渐渐精通,古往今来信手拈来,长得倒不一定要十全十美,只是那双眼睛一定要漂亮,欲语还休,因为他的眼睛……” 沐奕言一下子停住了,睁开眼来尴尬地笑了笑。 庄太妃终于明白了过来:“陛下这不是在为自己选妃吗?难道是为俞大人……” 沐奕言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庄太妃略带同情地看了看她,又取出了两卷画轴放在沐奕言面前:“陛下再瞧瞧这两个,这两个都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沐奕言打开了画轴,上面两名女子娥眉淡扫,神情淡然,倒是和俞镛之的气质有几分相似之处,她扫了两眼,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半晌才道:“多谢太妃,这些画像就先留在朕这里,朕再挑挑。” 庄太妃退了出去,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沐奕言烦躁地抓了抓脑袋,看着这满桌的仕女图,真恨不得把它们都扔到垃圾堆里去。 “陛下这是在干什么呢?” 俞镛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沐奕言吓了一跳,飞快地把桌上的仕女图往推,只听得丁零哐啷几声响,仕女图没藏起来,倒是把笔架打翻了。 俞镛之几步便走到案几前,帮她扶好了笔架,看着满桌的仕女图,诧异地道:“怎么好端端地看起画像来了?” 眼看着瞒是瞒不过去了,沐奕言索性破罐子破摔,笑着招呼道:“镛之来瞧一瞧,看看这些女子哪个比较合你的眼缘。” 俞镛之瞟了两眼,心不在焉地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她们都长得一个样儿。臣是来问问,那袁霆祺在信里说了些什么?陛下说出来大家也好有个对策。” 沐奕言急了:“怎么会长得一个样儿的?你看,这个柳眉薄唇,多漂亮啊,还有这个,鲁国公的小孙女,据说七步成诗,和你般配得——” 她一下子住了口,飞快地把画像胡乱地一收:“好了好了,不看就不看。” 屋里一阵静默,俞镛之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那双眸子黑白分明,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身上,让人心里发慌。 “陛下是什么意思?”俞镛之把手按在她收拾画像的手上,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沐奕言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心一横,迎视着他的目光:“镛之,实话和你说了吧,这是朕托庄太妃为你选的画像,朕想给你选个贴心的娘子,从此以后能和你琴瑟和鸣,共许白头,这样朕也就放心了。” 俞镛之的脸色越来越白,半晌,他勉强牵了牵嘴角:“陛下,这是有谁在逼迫你吗?是阿蔺不让你和我在一起吗?臣和阿蔺去谈谈……” 沐奕言连连摇头:“不是,和阿蔺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朕自己想这样做的,镛之,你体谅一下朕的处境。” 俞镛之的手指一紧,指尖抓住了沐奕言的手,微微发颤:“那是臣的父亲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吗?臣不相信……不相信陛下会这么狠心……” 沐奕言一咬牙:“老太傅年纪大了,盼着你成家立业这么久了,你也的确应该照顾一下老人家的心情。” 俞镛之惨然一笑:“好,陛下你让臣体谅这个照顾那个,可是,谁来体谅臣照顾臣的心情?” 他的语声凄凉而飘忽,渐渐的,就好像一缕青烟渐渐消失在耳畔,沐奕言心如刀割,几乎就想反手握住他的手,几乎就想扑进他的怀里,几乎就想把心头的不舍和盘托出…… 可是,她最终什么都没做,只是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处,盯着那些画像,看都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俞镛之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脚步声渐渐响起,又渐渐消失,沐奕言抬头一看,室间已是空无一人。 又是几近一夜未眠,沐奕言清早起来的时候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简直只有“身形憔悴”可以形容。 早朝的时候,沐奕言半靠在龙椅上,心不在焉地听着群臣上奏朝事,快到结束时,她忽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俞爱卿呢?还有裴爱卿呢?怎么他们俩都不在?” 凌卫剑上前奏道:“俞府一早便派人来告病了,镛之昨夜感染了风寒,今早起不了了,裴大人也来告了假,听说也是生病了。” 沐奕言整个人都呆住了: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一整个上午,沐奕言都心神不宁,正好曲太医前来问诊,她腆着脸央求曲太医去俞、裴两家去看病,曲太医取笑了她一通,便领命而去。 曲太医前脚刚走,王尚书便来了,带了一大堆寿宴上的仪式和礼节给她瞧,歌舞如何安排,位置如何排序,沐奕言听得头疼,胡乱应了几声,找个借口便领着人出宫去了。 她心里挂牵着俞镛之和裴蔺,可是等她出了宫,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裴府有镇南王在,她去了只怕被镇南王难看;俞府有俞太傅,她见了便心中有愧。 街上有一队衙兵走过,沐奕言忽然想了起来,禁军在她的寿宴前要进行一次阅兵,沐恒衍在军营练兵,已经有两天没见了。 厉王府就在不远的转角,在京城的王府中并不算十分气派,就是透着一股别家没有的森严之气,白墙黑瓦,高墙铁门,就连门口石狮也和别家的有些不太一样,昂着下巴,冷漠地看着来往的行人。 沐奕言衣饰清贵,就连身旁的几名侍卫看起来也非常人,门童不敢怠慢,往里请到了前厅,王府的管家曾跟着沐恒衍一起去西北,对沐奕言十分熟悉,说是沐恒衍约莫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会回来,现在先去请老王妃过来觐见陛下。 沐奕言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只好客随主便,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喝起了茶。 老王妃急匆匆地赶到了前厅,见礼之后颤巍巍地站在一旁,沐奕言只好温言安慰了两句,请她坐下,找些话题和她聊了起来。 老王妃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老些,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渐渐地定下神来,她的声音轻细,说话间总是不时地看着沐奕言的脸色,显得十分谨慎小心,年纪轻时想必是个性情温婉、以夫为天的女子,怪不得当时会被老王爷的侧妃欺负得狠,连自己的儿子都差点护不住。 “多谢陛下挂牵,恒衍他自从西北回来之后,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妹妹瞧见他也不害怕了。”老王妃欣慰地道。 沐奕言乐了:“他以前在家中也常冷着脸?” 老王妃点了点头,神色黯然了起来:“可能是小时候的变故,大了便改不过来了。” “慢慢会好的,恒衍其实面冷心热,旁人都瞧不出来。”沐奕言情不自禁地替他辩护了起来。 老王妃振作了一下笑着道:“是啊,等成了亲就好,他总不能对着自己妻子一天到晚冷着脸吧。” 沐奕言怔了一下,顿时有拔腿就走的冲动。 可能是沐奕言看起来十分亲切和善的缘故,老王妃好像找到了倾诉的对象,絮絮叨叨地说开了,从沐恒衍小时候开始说起,讲到他长大以后光宗耀祖替自己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现在她的心愿就是看着沐恒衍娶妻生子。 沐奕言看着她几近期盼的目光,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忽然想起了她那个短命的母妃,曾几何时,那个女人也是这样期盼地看着她,告诉她,一定要熬到出宫开府去,然后找机会恢复自己的女儿身,找个真心相爱的男子,嫁人生子…… 说着说着,老王妃忽然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陛下,这些日子恒衍是不是很忙?” 沐奕言怔了一下道:“是啊,这两日他在军营忙着练兵。” 老王妃犹豫了片刻,叹了一口气道:“他去打仗,我们全家人都提心吊胆,他回来了,总以为能松口气了,可他整日都不着家,前儿个还把玉容和青凤给遣散了,那两个孩子临走前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这两天还一直捎信给我,想让我和恒衍说说情。” 沐奕言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那玉容和青凤是谁,脑中一阵发晕。 “那两个孩子跟了他这么多年,这么说散就散了,”老王妃有些伤感,“就算他有了中意的姑娘,那姑娘总也不会这么小气容不下两个侍妾吧?” 沐奕言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刚想说些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沐恒衍急匆匆地跨入了前厅。 正文 83第 83 章
  •   一见沐奕言,沐恒衍又惊又喜,不假思索地便要上去拉她的手:“陛下你怎么来了?臣本想换身衣服就来进宫见你。” 沐奕言不着痕迹地朝旁边侧了侧,避开了他的手,淡淡地道:“朕从厉王府前路过,顺路进来瞧瞧,时候不早了,朕先回了。” 沐恒衍愣了一下:“怎么就走了?不如再留一会儿,臣带陛下在府里走走。” 沐奕言摇了摇头:“朕还有事,恒衍你若是有空,还是多陪陪你母妃和家人吧。” 说着,她看也没看沐恒衍一眼,大步就往外走去。 一出厅门,沐奕言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一股花的甜香,她有些晕眩,这阵子是她有些得意忘形了,她该醒醒了。 只是她没走几步,背后便有人好像一股旋风般冲了过来,她的肩膀一下子被抓住,硬生生地掰了过来,沐恒衍满带戾气的脸一下子呈现在她眼前。 “陛下,你听我母妃说了什么?” 沐奕言被他抓得肩膀生疼,顿时气往上冲,厉声喝道:“沐恒衍你放肆,你这是要干什么?” 跟在沐奕言身后的几名御前侍卫一下子涌了上来,虎视眈眈地盯着沐恒衍,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沐恒衍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他漠然朝着四周瞧了瞧,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怎么,陛下这是想把臣抓起来打入大牢不成?” “你松开,朕今天心情不好,没心情和你开玩笑。”沐奕言冷冷地看着他。 沐恒衍的手一点点地松了开来,沐奕言掸了掸自己的衣服,狠狠心,继续大步朝前走去。 还没等她走上几步,忽然之间,只听得身后“轰”的一声巨响,她回头一看,顿时傻了眼了,沐恒衍一拳击在身旁的一颗树上,那树承受不住他的力量,应声而倒。 沐奕言又惊又怒,几步便冲回到他身旁,抓起他的拳头,只见上面鲜血淋漓,几根木屑黏在血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你怎么又犯浑!”沐奕言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沐恒衍冷漠地看着她,挥手甩开了她的手,大步朝着后院走去。 沐奕言在他身后追了两步叫道:“恒衍你去哪里?你站住!快叫大夫来包扎一下伤口,你……你等等我!” 沐恒衍充耳不闻,沿着小径一路走到了后院,钻进了一间屋子没了声响。沐奕言站在那屋子门口刚想推门,张勇神情紧张地拦住了她:“陛下,卑职看厉王殿下有些失常……陛下还是不要进去了。” 沐奕言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安慰道:“没事,朕去劝劝他。” 张勇还想再劝,沐奕言去抬手示意他离开些,闪身便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沐恒衍站在屋子中间,他的盔甲还没有脱下,双拳紧握在身侧,几滴血从受伤的拳头上滴落了下来,目光几近阴鸷地落在沐奕言身上,英挺的眉目间带着一股煞气。 沐奕言的心里打了个突,忽然想起两个人初遇的那一天,虽然她有百分百的自信,沐恒衍不可能会动她半根毫毛,可在这目光下也不由得心中惴惴。 “你好端端地发什么脾气?”沐奕言毫不客气地瞪着他道,“你这脾气,得得罪多少人?” “陛下不是不打算理臣了吗?还这么假惺惺地关心臣干什么?”沐恒衍的拳头上骨节发白,握得更紧了。 沐奕言迎视着他的目光,半天才叹气道:“在朕这里自然是没事,可要是有一天……算了不说这些了,今天朕真是心情不好,你别在意。” 沐恒衍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悲凉:“臣知道,是那两个侍妾的事情惹陛下不高兴了,对不对?” 沐奕言一僵,半天才道:“这是你的家事,朕没什么好不高兴的。只不过……” “只不过我为什么会有侍妾?我为什么不和你说清楚?我又为什么这么狠心把她们俩都遣走了对不对?”沐恒衍紧盯着她的眼睛,朝着她逼近了一步。 沐奕言被噎了一下,半晌才道:“是,恒衍,她们俩既然跟了你这么久,你这样做未免狠心了点,别说你母妃了,朕看着都有些寒心。” 沐恒衍的眼中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低喘了两声喃喃地道:“寒心……陛下你居然也说对我寒心……” 他踉跄了两步,忽然一下暴怒了起来,抬脚便踹翻了身旁的桌子,横手一扫便将柜子上的花瓶扫了下来,花瓶发出一声巨响,顿时跌成碎片。 他一拳又砸在了柜子上,那柜子顿时被他的蛮力砸得摇晃了几下,冲着他直倒了下来。 沐奕言惊呼了一声,吓得几乎呆了:“住手!你疯了!” 沐恒衍却充耳不闻,任凭那柜子砸在了他身上,闷哼了一声,一脚把它踢成了两半。 不到片刻,这屋子里的东西都被他砸得粉碎,他却依然像一只困兽般四下找着还能让他解恨的东西,那瓷器碎片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沐奕言终于被吓醒了,看着他几近癫狂的身影,她不假思索扑了上去想去抱住他,想让他冷静下来,然而,沐恒衍的全身都好像在发抖,沐奕言几乎抱不住他的身体。 她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恒衍,恒衍你别这样,朕说错了还不行吗,你冷静一下!” 沐恒衍拖着她走了两步,忽然沐奕言惊呼了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疼!有东西扎进脚里了!” 沐恒衍的身子一颤,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沐奕言趁机抱住了他的腰,整个人几乎都快挂在他身上了。 “恒衍,”沐奕言心里叫苦不迭,“朕明白你的一片心意,朕错了,都是朕错了还不行吗?” 沐恒衍终于平静了下来,低头看了一下满地的碎渣,一下子将她拦腰抱起,走到角落边,将她放在了地上,脱下了她的靴子,仔细检查着她的脚。 沐奕言疲惫地靠在了他的身上,低声道:“别管朕了,瞧你这模样,快让大夫过来包扎一下,别留下什么伤口。” 沐恒衍沉默了了片刻,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她,将脸埋在了她的肩颈轻轻摩挲了起来。 “陛下,那两个侍妾是臣十八岁那年成年礼时,臣的父王和那个女人做主硬塞进臣的房里的。”他喃喃地道,“她们俩一开始不太规矩,后来没了靠山这才乖乖的,本来臣一直这样养着她们也没什么,可是,现在,臣不能留她们了。” “好好好,你不想留那就别留,”沐奕言连声道,“你爱怎样就怎样,朕都不在意了。” “她们俩可能一时还想不明白,其实,相比留在我府里,一辈子做个活寡妇,这才是害了她们,还不如出府去另找个好去处,我给她们备了丰厚的田产,她们这辈子都应该衣食无忧。”沐恒衍低声解释道。 沐奕言白了他一眼,心有余悸地看着满地的狼藉:“以后不许这样闷声不响地砸东西了,伤着自己了怎么办。” 沐恒衍沉默不语,只是抚摸着她的脚,片刻才道:“我怕,怕你走了就不会再来了。他们俩都是单身一人,没有侍妾,我怕你生我的气。” 沐奕言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成天得瑟你没了父王没人管着你了吗?遭报应了吧。” 沐恒衍的脸终于泛起了一层暗红:“我那只不过是和他们开开玩笑罢了。” 两个人互相拥抱着,享受着这暴风雨过后的宁静,沐奕言两天没睡,这会儿有点困了,居然迷迷糊糊地靠在他的胸膛上睡着了。 等她一觉醒来,屋子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她躺在一张新的软榻上,沐恒衍正坐在榻前定定地看着她,除了那双被包扎了纱布的手,已经看不出他刚才那几近疯狂的模样了。 “好了?”沐奕言斜睨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戏谑。 沐恒衍点了点头:“你不走我就好了。” 沐奕言哭笑不得:“你……你还是一品王爷不?简直就像个无赖。” “这是什么?”沐恒衍用手在她脚踝上碰了碰。 沐奕言低头一看,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那串脚链,原本是四颗银珠子围在一块玉佩两边,一颗给了裴蔺,现在只剩下三颗了。 “护身符。”她随口应道。 沐恒衍的眉头皱了起来,半晌才酸溜溜地道:“我怎么瞧见阿蔺的手上也有这个珠子?” 沐奕言失笑,伸手弹了一下银珠子,脚链发出了轻微的细响。 沐恒衍默默地看了片刻,闷声道:“刚才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快去吃点东西,我送你回宫。” 沐奕言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口中的话几乎未经大脑便脱口而出:“等一下!” 沐恒衍转过身来,定定地瞧着她。 沐奕言犹豫了片刻,脑中各种念头纷杂,混乱一片,良久,她好像下定了决心,深吸了一口气,随手从靠枕的流苏上扯下几根长长红线来,编了两条细细的红绳,随后从脚链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一个银珠子穿在了上面。 沐恒衍惊喜地看着她:“给我吗?” 沐奕言点了点头叮嘱道:“见珠如见人,以后朕若是不在你身旁,看见这个就好像看见朕一样。” 说着,她把手链在他手腕上挂好,举起他的手腕仔细端详了片刻,只见沐恒衍的手腕骨节宽大,粗犷有力,带着这么一个细巧的手链,有点儿不伦不类,她不满意地想拿下来:“太细了,朕重新去编个好看点的给你。” 沐恒衍哪里会肯,用手盖住了那手链警惕地道:“你别想反悔,编好了再来换。” 沐奕言哭笑不得,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只可惜刚好踹在他的小腿骨上,那骨头硬得和铁板一样,没踢疼他,倒是把自己踢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回到宫里已经将过戌时,沐恒衍一直送她到了宫门口,那张一如既往冷肃的脸上隐隐带着几分笑意,熟悉他的张勇几个都快惊呆了。 一回宫,沐奕言便让人去把轮值的曲太医找了来,想要问问俞镛之和裴蔺的情况。 曲太医到底年纪大了,这个时候都睡眼惺忪了,打着哈欠道:“陛下,俞大人的情况堪忧。” 正文 84第 84 章
  •   沐奕言一下子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几乎要扑到曲太医的身上,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几乎脸色狰狞:“你说什么?” 曲太医的睡意被吓到九霄云外,腿一软差点没跌倒:“陛下……你……臣还以为你不在意呢……” “谁说朕不在意?”沐奕言咬牙切齿地道,“朕一整天都挂心着这件事情呢。” “臣已经来过一趟了,说是陛下出去微服私访了。”曲太医别有深意地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谴责。 “朕……心里烦。”看着老太医那几近通透的眼神,沐奕言颓然松开了手。 曲太医了然地叹了一口气道:“俞大人他自幼便体弱多病,成人后体质虽然好了很多,但调养并不得当,这些日子可能是太过劳累了,昨日又受了什么要命的刺激,一下子病势汹涌,只怕……” 沐奕言的脸顿时变得惨白,无尽的后悔吞噬着她,让她恨不得很穿越回昨日,把那个说着混账话的自己撕成碎片。 许是她的脸色太过吓人,曲太医有点着了慌:“陛下,陛下你坐下歇会,小心你自己的身体,放心,俞大人就算是命悬一线,老臣也能从阎王爷那里把人抢回来,这病不打紧不打紧!” 沐奕言一口气憋在胸口,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冲着他怒目而视:“你!那你说什么境况堪忧!” 曲太医不好意思地笑了:“职业病,职业病,臣行医久了,一说起患者的病况,总要多说上几分,不过俞大人的确病得很重,臣去的时候都人事不省。” 沐奕言一摸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坐在椅子上平复了一下心情,她低声道:“那现在如何了?” “臣施了针灸,俞大人便醒过来了,只是说什么都不肯让臣把脉用药,臣只好给他喂了一粒药丸先将就着。”曲太医叹了一口气道。 “他……他拿自己的身子闹什么脾气!”沐奕言心慌意乱,一下子站了起来,“朕这就去骂他一顿,曲太医你跟朕一起去,有朕在,看他敢不敢不让你看病!” 曲太医拦住了她:“陛下,你难道想不到俞大人为何不肯用药吗?依臣看,他心病未去,只怕臣再医也医不好,陛下还是静观其变吧。” 沐奕言的胸口好像被人猛击了一拳,她终于明白过来了,这俞镛之是拿自己的身子在逼老太傅呢! 她的脑中嗡嗡作响,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阿蔺呢?” 曲太医眼中的责备更深了:“陛下,裴大人那里更是凶险,据说昨夜裴大人在镇南王的房前跪了一整夜,半夜里两父子吵了起来,裴大人愤而……愤而……” 他一下子住了口,飞快地走到沐奕言身旁,一把掐住她的人中狠按了两下,沐奕言这才没背过气去。 “陛下莫慌,已经救过来了!”曲太医慌不迭地道,“臣去看时,裴大人已经好了,就是躺在床上整个人都病仄仄的,没什么精神气,老王爷都吓得魂都没了,一个劲儿地拉着老臣唠叨,老臣也劝了他几句。” “他……他到底做了什么?”沐奕言的脑中一片空白,机械地问道。 曲太医尴尬地笑了笑:“年轻人嘛,总是太冲动,臣听说他愤而横剑自刎,被老王爷拦住,只是刀剑无眼,一剑扎在了胸口,还好没伤到要害。” 沐奕言茫然地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曲太医胆战心惊地跟在她身后,试探着叫了几声“陛下”。 她走到门口,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夜色已深,宫门下钥,她已无处可去。 沐奕言在床上辗转反侧,裴蔺那孤寂的背影、俞镛之那凄凉的眼神,还有沐恒衍几近发狂的神情轮番在她眼前闪现。她终于明白,这三个男子对她的感情,可能不能用常理来形容了,她只不过动了那么一点点的念头,想要斩断那几缕情缘,却惹来这样的后果,如果她不在人世了,那他们会怎样? 她也终于相信,她和他们,是几生几世的纠缠,说不定真的是前世不得善终,有人逆天改命,以至于她离奇地从现代穿越到了这里,成了这个沐奕言。 月光洒进她的床前,清凉似水,她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自从毒发后一直乱成一团的脑子终于做出了决定:他们是她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人,她绝不能让他们做什么傻事。 第二天上朝,俞镛之和裴蔺还是没有出现,倒是俞太傅,神情疲倦,目光不时地落在沐奕言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午,俞太傅到了点墨阁,一见到沐奕言,便跪倒在他面前,哽咽着道:“陛下,请你救救镛之。” 沐奕言赶紧将他扶了起来,一脸的愕然:“俞太傅何出此言?朕已经让曲太医每日都去俞府问诊了,曲太医医术高超,想必能药到病除。” “镛之他……他吃了药就吐,曲太医说他生无可恋,便是神仙也难救。”俞太傅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沐奕言心里咯噔了一下,饶是她明白俞镛之是在做戏,曲太医八成成了他的同伙,听了这话她也心里发怵。 “怎么可能!太傅放心,吉人自有天相,镛之一定会挺过来的。”她劝慰道。 俞太傅听着她这冠冕堂皇的话,心里更是着急了,老脸也不要了,直接恳求道:“陛下,臣请陛下去探望了一下镛之,镛之见了陛下,说不准就好了。” 沐奕言怔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呐呐地道:“太傅,你想好了吗?朕这一去,只怕镛之以后都断不了那心思了……” 俞太傅此时哪里还管得了以后,这个小儿子原本就是他的心头肉,这一病,病来如山倒,仅三天功夫,便折腾得骨瘦如柴、气息奄奄,府里的家眷日日哭得天昏地暗,老夫人更是把他叫去痛骂了一顿,说是这小孙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便和他拼命。 他连连磕了几个头,叹着气道:“陛下,只要镛之能好起来,其他的,老臣也管不了了,还请陛下垂怜。” 沐奕言轻吁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是喜还是愁。 俞府是京城世家,大户人家,百年底蕴,整座府邸看起来内敛低调。这是沐奕言第一次到这里,看着俞太傅亲自迎了出来,沐奕言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俞太傅领着沐奕言在府里行走,一路上迎面碰上好多人,有仆役、有家眷,一个个退开见礼后便一直偷偷打量着沐奕言,沿途的屋子里更有人从窗户中偷窥着,沐奕言的耳边甚至刮过了几丝窃窃私语,让她那奇怪的感觉更甚:这不是好像新媳妇上门被人指指点点一样吗! 还好,这段路不长,不到片刻,俞太傅便走进了一个院落,几丛修竹,泉水叮咚,看起来无比雅致。 沐奕言无心欣赏这美景,几步走到卧房门口,刚想推门进去,这才想起人家的父亲在这里,只好尴尬地收了手:“太傅,你先请?” 俞太傅站得老远,摇了摇头道:“陛下您请,老臣去泡壶茶,等陛下出来就是。” 院子里的人一下子走了精光,沐奕言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脏,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静悄悄的,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沐奕言被熏得差点没咳嗽了起来,只好捂着鼻子走到了那张床前。 床幔低垂,只瞧见里面有个人躺着,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沐奕言撩开了床幔,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摆出了一个自认为最亲切的表情微笑着道:“镛之,朕来了。” 床上的那个人一动都没动,沐奕言只好在床边坐了下来,柔声又道:“朕很担心你,镛之,快转过来和朕说说话……” 说着,她抬手就去掰俞镛之的肩膀,一入手,她便整个人都呆了,只不过三天没见,入手的肩膀几乎都是骨头,烙得她手心生疼。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下子便把俞镛之掰了过来,只见他双目紧闭,脸颊早已削了进去,脸色惨白,那俞太傅居然是半点都没说假话,那个曾经惊才绝艳、风华无双的状元郎居然成了这么一个垂死之人。 她的眼中瞬间落下泪来,哽咽着叫道:“镛之,镛之你醒醒,朕再也不胡说八道了,你快好起来,你要怎么样朕都答应你……” 那滚烫的眼泪滴落在俞镛之的肌肤上,俞镛之终于睁开眼来,目光茫然地梭巡了片刻,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陛下,臣居然梦见你了。” “不,不是的,镛之,朕在这里。”沐奕言泣不成声,俯□来,握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你摸摸,朕在这里。” 俞镛之的手颤了颤,忽然用力地挣扎了起来,沐奕言大惊,生怕他伤了自己,只好松开了手,一叠声地道:“镛之你怎么了?是朕啊,朕是阿言。” 俞镛之直勾勾地看着她,忽然便闭上了眼睛:“你还来干什么?你不是要给我赐婚吗?明天你抬着我的尸体去成亲就是。” 沐奕言心中一阵发酸,她俯□来,将自己贴在了俞镛之的身上,摩挲着他瘦骨嶙峋的脸颊,低声喃喃地道:“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舍不得你,镛之,我以后都不放你走了,我每天都缠着你……” 说着,她捧住了俞镛之的脸,双唇轻轻地落在他的脸上,贪恋地摩挲着,最后停顿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唇带着浓浓的药味,沐奕言缓缓地描绘着他的唇形,那苦苦的药味渐渐地在她唇边散开,她笨拙地吸吮着,想要让这惨白的唇象从前一样染上朱色。 俞镛之急剧地喘息了起来,沐奕言吓了一跳,立刻停止了亲吻,紧张地替他揉着胸膛顺气:“镛之你怎么样?我去叫曲太医过来!” 正文 85第 85 章
  •   俞镛之拉住了她的手,好像生怕她逃走似的,指尖轻颤,那黯淡的双眸骤然亮了起来:“陛下,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臣……臣不是在做梦吧?” 沐奕言一口咬在他的耳垂上:“疼不疼?” 俞镛之的身子颤了一下,那张惨白的脸上终于染上了些许颜色:“陛下,君无戏言,你若是出尔反尔,臣……臣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沐奕言心中涩然,口中却调笑着道:“朕怎么舍得?你快好起来,朕看了你的模样,心里难受。” 俞镛之的眼神滞了滞,狐疑地道:“陛下你……你不是在哄我吧?你是不是可怜我才对我这么说?你要是这样,真的还不如……杀了我!” 他说着说着便有些激动了起来,唇边溢出了几声咳嗽,却被他硬生生地忍了下来:他不想在沐奕言面前那么狼狈。 沐奕言怔怔地看着他,缓缓地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他的胸膛瘦削,胸腔中的心脏跳动得十分急促,她贪恋地摩挲了片刻,喃喃地道:“镛之,你还记得吗?朕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十四岁的时候,你一袭白衣,在国子监墙角的一棵梧桐树下看书,彼时秋叶纷纷,天高云淡,而朕就站在墙角看着你,惊为天人。” 俞镛之的脑中一阵晕眩,这话他曾在悦思书院听过一遍,曾让他在无数个夜晚细细品味,曾让他悔不当初,可是,现在重新从沐奕言的口中吐出,让他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就算你拒绝了朕,朕心里也放不下你,你对朕笑一笑,朕就能高兴好几天,你要是夸奖朕一句,朕就一个晚上睡不着,镛之,朕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你会喜欢上朕,朕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沐奕言哽咽了起来,胸口澎湃的感情终于不用按捺,叫嚣着喷涌而出,她控制不住自己了。 俞镛之欣喜若狂,他吃力地抬起手来,想去擦她脸上的泪水:“陛下你再说一遍,臣听了好欢喜。” “朕喜欢你,喜欢了你好多年,朕没有你不行,你快好起来。”沐奕言反复地念叨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彻底安心下来。 俞镛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伸手就去掰她的脑袋:“陛下,你看着我,看着我说……” 沐奕言抬起脸来,几乎就是侧卧在他身旁,半支起自己的手肘,盯着他的眼睛:“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俞镛之痴痴地看着她,她双眸灵秀,卷曲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双唇嫣红,微微翘起,让人恨不得能咬上一口。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陛下,臣现在没有遗憾了,就算现在死了也甘愿。” “胡说八道!”沐奕言急得往身后一连呸了好几声。 俞镛之瞧了瞧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嘴角忽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臣没事,曲太医吓唬我父亲呢,说我病入膏肓了。” 沐奕言瞪了他一眼,想到俞太傅那着急上火的模样,忍不住又想笑,她捶了俞镛之一拳:“你这个不孝之子,朕替老太傅教训你一下。” 俞镛之顺势将她拉倒在身上,噙住了她的红唇,辗转吸吮了片刻,终于还是体力不支,轻喘着松开了手。 两个人静静地在床上躺了片刻,沐奕言抬手盖在他的眼睑上,低声道:“镛之,闭上眼睛,朕有东西要送你。” 俞镛之听话地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他听到一声轻微的细响,手腕上一凉,好像被套上了一条链子。 “镛之,这是朕的母妃留给朕的,以后瞧见它就好像瞧见朕一样,”沐奕言的眼里发酸,却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嘴角的微笑,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你把朕都吓坏了,现在你要答应朕,从今往后,再也不能作践自己的身子,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俞镛之睁开眼睛,抬起手腕一瞧,手上多了一条红色的链子,链子上挂着一颗精巧的银珠,十分好看。他心里高兴,点头应允:“父亲都妥协了,臣自然要活得长长久久的,和陛下一起白头偕老。” 沐奕言心中一痛,哑声道:“你发誓。” 俞镛之不疑有它,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郑重地道:“臣发誓,臣绝不再伤害自己,为了陛下,臣一定要长命百岁。” 沐奕言和俞镛之又缠绵了片刻,只是,俞镛之大病一场,体力不支,而沐奕言也不能多呆,不然让俞太傅看出破绽,等看过俞镛之服药之后,沐奕言便起身告辞了。 俞太傅见小儿子精神头好了起来,吃了药也不吐了,终于放下心来,千恩万谢地送沐奕言出府。 一出俞府,沐奕言便火急火燎地准备赶往裴府,她也顾不得镇南王会不会难看她了,这两父子的脾气都这么倔犟,别真的弄出点什么事来,实在不行,她就把裴蔺先接出来,外派个什么巡军的任务,镇南王也总不能在这里住上一辈子。 只是到了裴府门口,还没等她下马车呢,便看到裴蔺一个人孤单地坐在裴府的大门台阶上,定定地望着她马车驶来的方向。 他身穿了一身便服,胸口鼓鼓囊囊的,想必是那伤口还包扎着,那张俊朗的脸上神情茫然,目光毫无焦点地落在远处。 沐奕言有些摸不着头脑,快步朝着他走了过去,还没等她走到跟前,裴蔺的目光终于在她身上定焦,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沐奕言朝着他笑了笑:“阿蔺,朕——” 她话还没说完,裴蔺愤然瞪了她一眼,大步便朝着府里走去。 沐奕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朝着他紧跟了几步:“阿蔺等等朕,你慢点……” 裴蔺非但没等她,反而加快了脚步,眨眼便穿过小径,眼看着就要没入了树丛。 “站住,你这小子给我站住!”不远处传来了镇南王裴震的声音,中气十足,“你不是说你和他两情相悦吗?你不是说你没他不行,他没你也不行吗?做梦吧你!人家早就跑去俞府了,都进去大半天没出来,就剩最后半个时辰了,你小子死心吧……你小子还跑,你给我回来!” 裴蔺充耳不闻,越过裴震身旁便往树丛中走去,随手撸了一下,路旁的树枝一阵乱晃,树叶簌簌而下。 沐奕言尴尬地站在院子里,清了清喉咙道:“王爷,这……这是在等谁吗?” 裴震愣了一下,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半晌才回过神,悻悻地过来见礼:“陛下,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了……去了俞府吗?” “是啊,镛之得了重病,危在旦夕,朕去探望了片刻,也好好责问了太傅和镛之。”沐奕言坦然自若的迎视着他的目光。 裴震哼了一声,显然不信:“责问?陛下说笑了吧。” “是,责问,今日朕不仅要责问太傅,还要责问王爷,镇南王你可知罪?”沐奕言的神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语声冷厉,目光好似利刃一般落在了裴震的身上。 裴震愣了一下,眼前的沐奕言,清贵之气浑然天成,仿佛有着一种令人侧目的威严。他盯着沐奕言看了好一会儿,良久,才沉声道:“臣有何罪?还请陛下示下。” 沐奕言淡淡地道:“大齐积弱,百废待兴,朕和诸位臣工呕心沥血,只盼大齐能在大家的努力下国富民强,大齐上下,无不同心协力。阿蔺不仅是你镇南王的儿子,更是朕的重臣,大齐的肱骨,担负着国之重任。而现在,镇南王因为一己之私,将朕的兵部尚书置于险地,难道无罪吗?” 裴震气结:“难道臣教训儿子,也要经过陛下的允许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沐奕言的神情肃然,“阿蔺他先是朕的人,然后才是你镇南王的儿子。” 裴震被堵得哑口无言,脑门上青筋乱跳,抬腿一踢,旁边的一张石凳被踢得飞了起来,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落在地上。 一旁的张勇上前一步喝道:“大胆!” 沐奕言面不改色地冲着张勇摆了摆手,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冲着裴震深鞠了一躬。 裴震脸色铁青地看着她,一时有些弄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这是什么药。 “王爷,论公,朕是天子,方才的话是天子之言,可论私,朕是小辈,得尊称王爷一声伯父,”沐奕言的眼神恳切,“朕的确离不开阿蔺,还请王爷成全,朕感激不尽。” 沐奕言这一硬一软,裴震的脸色终于和缓了下来,盯着她看了半天,终于长叹了一声:“陛下,蔺儿他大了,已经由不得臣了。” “不,王爷,你错了,”沐奕言认真地看着他,“王爷在阿蔺的心中,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英雄,阿蔺不止一次地在朕面前提及过,王爷当初领兵扫平南疆叛乱,乱军之中取敌首级如入无人之境,宛如天神,朕恨不能亲见王爷风采。” 好话人人爱听,更何况出自当今天子之口。裴震的嘴角终于露出了几分弧度:“承蒙陛下夸赞,都是蔺儿胡说。” “王爷,朕不知道多感激你,”沐奕言的语声诚挚,“多谢你养育了阿蔺,多谢你让他来到京城,多谢你允他前来西北救驾,更要多谢你此次来京,了却阿蔺的心愿,朕知道,阿蔺平日虽然不说,却很是思念你们。” 裴震嘴角的弧度又弯了几分:“看他一直对我吹胡子瞪眼的,哪有半点思念的模样。” 沐奕言摇摇头道:“王爷上次来信说病重,阿蔺他……他都哭了,和王爷对峙,阿蔺他心里一定难过极了。” 裴震怔了一下,长叹了一声道:“罢了罢了。” 沐奕言在心里抹了一把汗:我的娘啊,这个老顽固这算是拿下了吧?再拿不下朕这条小命就交待在这里了! 她情不自禁地往裴蔺消失的方向看了看,心急如焚。 裴震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往旁边让了让:“这小子跑到后院去了。” 沐奕言大喜,快步朝里走去:“多谢王爷成全。” 正文 86第 86 章
  •   裴府的后院还挺大,小桥流水,树影婆娑,一应俱全。沐奕言一路走一路找,愣是没找到裴蔺躲在哪里。 洪宝和张勇都留在前厅了,沐奕言见左右没人,也顾不得丢脸了,低声叫了起来:“阿蔺,你在哪里?朕来向你赔不是了。” 四周悄寂无声,微风吹过,一阵花香袭来,沐奕言又往前走了两步,前面是十来株一人多高的栀子花林。 那花香浓郁,刺得沐奕言鼻子痒痒的,她揉了揉鼻子正想离开,忽然,前面一连传来了三个喷嚏声。 沐奕言噗嗤乐了,一头钻进了林子里,栀子花林的尽头是一条人工挖的小溪,西边摆着几根石凳,裴蔺正靠在树旁揉着鼻子,接连又打了两个喷嚏。 “你躲啊,躲到天边朕都把你逮出来。”沐奕言笑嘻嘻地道,象从前一样扑在他的胸前,摸了一把他的脸,顺口又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裴蔺哭笑不得,那几个喷嚏把他的气势都给打跑了,沐奕言再这样象小流氓一样地来调戏一把,他的十分怨气只剩下了两分。 沐奕言好像猫一般乖巧地缩在他的怀里,孩子气地拉着他的手,环住了自己的腰。 裴蔺挣扎了两下,最终却不舍得松开,半推半就地把她揽入了怀里。 沐奕言抱着他的腰,贪恋地在他胸膛上蹭了蹭,抬手摸了摸他的受伤的胸膛,心疼地道:“疼吗?” 裴蔺抓住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语声低沉:“疼,可是,再疼也疼不过这一处。” “对不起,”沐奕言仰起脸来,“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没有我,可能会过得更好,娇妻美妾,儿孙绕膝,也用不着和家人相隔千里。” “可这里空了怎么办?把心挖掉吗?”裴蔺盯着她,眼里是浓浓的情意,仿佛能把人溺毙。 沐奕言吸了吸鼻子,摇头道:“我错了,阿蔺,以后再苦再难,我都和你在一起,我们永远都……都……” 她有点说不下去了,这天大的谎言,她努力想把它编好编圆,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我们永远都不分开。”裴蔺低头在她额角上印下一吻。 她的眼眶发热,用力地点了点头:“只是你以后再也不能做这种傻事,万一有个意外,你让我怎么办?” 裴蔺哂然一笑:“我拿捏着分寸呢,要是有意外那就不是我裴蔺了。” “镇南王都快气死了,你这个不孝之子。”沐奕言瞪了他一眼。 裴蔺轻叹了一声道:“谁让臣碰到了陛下这个命中的克星呢?臣……臣这一天都……” “刚才是在门口等我吗?对不起,我来晚了。”沐奕言歉然道。 裴蔺酸溜溜地道:“臣知道你去了俞府了,只是臣没想到你要去那么久。” 沐奕言仰起脸来看着他,嘴角微微翘起:“阿蔺这是吃醋了吗?” 裴蔺凝视着她,猛地擒住了她的嘴唇,用力地吸吮啃噬着,几近粗暴地撬开了她的齿关,掠夺着她的呼吸。这几日来,他几乎夜不成寐,既担心镇南王顽固不化,又担心沐奕言真的要放弃他,患得患失之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那么难熬。 那一剑扎在胸口的时候,他以为沐奕言马上就会来看他,镇南王挑衅着和他打赌,说是今日申时一过沐奕言还没来,就算他输了,让他乖乖听话和月璇成亲。 裴蔺没理他,可下意识也总往门口瞧,盼着沐奕言的身影,可等来等去,却只等来了曲太医;今天等了一早上,还是人影皆无,仆从还回禀说沐奕言去了俞府,这真好比那把剑又在胸口捅了一下,疼得他都快撑不住了。 偏生镇南王还一直在旁边冷嘲热讽,让他赶紧收拾收拾跟着一起回南疆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现在的他,只想狠狠地吻住眼前这个人,把这两日的辗转反侧、这两日的忧虑惶恐、这两日的相思重重都狠狠地吻进这个人的心里,让她再也不能逃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蔺终于松开了她的唇,看着她鬓发微斜、气息微乱,他轻叹了一声,替她理了理发丝,低声道:“是的,陛下,臣吃醋了。” 沐奕言怔了一下,心中愧疚,挣扎着道:“阿蔺,朕对不起你,朕……” 裴蔺低下头来,缓缓地将唇印在她的唇上,封住了她即将出口的歉语,那吻和刚才的狂风骤雨截然不同,温柔而怜惜,就好像他碰触的是那稀世珍宝。 “陛下,臣明白你的犹豫和挣扎,臣看了很难受。镛之是你最早喜欢的人,臣早就明白,而恒衍,和你经历了这么多生死,你也割舍不下,要怪就怪臣当初在情浓时被迫去了南疆,没能陪你度过那些明枪暗箭,只能说是造化弄人。”裴蔺的眼圈也有些发红,这些话他想了很久,他不想把沐奕言让出一丝一毫,他想把沐奕言藏起来独享,可是如果这样的话,只怕沐奕言这辈子都不能真正释怀。 “阿蔺……”沐奕言的喉中发哽,看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陛下,别难过了,臣舍不得看你难过,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只要你心里有臣就好。”裴蔺低声道。 沐奕言怔怔地看着他,眼中忽然流下泪来,裴蔺顿时着了慌,伸手去擦她的泪珠,一叠声得道:“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没什么,朕只是觉得,朕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沐奕言哽咽着道,“有你们陪着,朕就算是明天死了也是最幸福的。” “胡说什么,”裴蔺轻轻地拧了一下她的脸颊,憧憬地道,“等哪一天你不是陛下了,我们就去城郊造一所很大很大的屋子,我们都住在里面,春赏花夏赏竹,秋赏菊冬赏雪,你要给我们生好多好多个孩子,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 这场景是如此美好,美好得让人流泪。沐奕言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掩饰着伏在他的胸膛,贪恋地蹭了蹭。 夕阳夕下,天边泛起了层层叠叠的金色,令人目眩。两个人静静依偎着,仿佛这样就是永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沐奕言低声问道:“再过两日就是朕的寿辰了,朕的礼物呢?” 裴蔺笑着道:“哎呀,臣都忘了这件事了。” 沐奕言恼了,轻轻在他胸膛上咬了一口:“你要是忘了,朕就不理你了。” “怎么会忘,怎么可能忘?”裴蔺叹息了一声,“陛下,臣一定是中了魔了,才会这样喜欢你。” 沐奕言抬起眼,那双被泪水浸润过的双眼晶莹剔透:“阿蔺,朕也喜欢你,朕也准备了一份礼物,那天要送给你。” 很快,沐奕言的寿辰在全京城百姓的期盼中如期而至,一大早,沐奕言便焚香沐浴,朝拜列祖列宗。 一大早,城中已是锣鼓喧天,百姓们喜气洋洋,扶老携幼出来到东门外,沐奕言登基以来首次阅兵便在东门外进行。 城墙上站了一溜儿的官员,最高处便是各地的藩王和外国使节,格鲁的次吉王子和达娃郡主站在最中间。 巳时一到,礼炮三响,沐奕言的御辇停在城门口,沿着阶梯上的红毯,她一步步地登上了高楼。 城墙上的官员和藩王,城墙下的百姓和兵士,跪倒三呼万岁,声震云霄。 沐奕言站在高处,看着自己的臣民和国土,刹那之间,胸口热流涌动,感慨万千。 一年半前,那些大臣的眼中尽是不屑和轻蔑,她这个凭空而降的卑贱皇子一步登天,却是举步维艰;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年半后,她居然也能受到臣民如此的景仰和信赖。 这一年半来,她经历了无数磨难和背叛,经历了生死攸关,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现在;登基前她百般不愿,恨不得脚底抹油开溜,登基后她百般推脱,恨不得成一个隐形人;然而此时此刻,她不得不说,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报。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瞟向俞镛之:今日所有的一切,她最该感谢的就是那个殚精竭虑辅佐她的中书令,她的老师,她的重臣,她……心中牵挂的爱人。 经过曲太医几日的调养,俞镛之的病已经大好了,除了脸色还有点苍白,身形还有些瘦弱,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此刻,他正站在左手的第五位,神情一如既往的骄矜清贵,只是偶尔目光和沐奕言的交接,在半空中纠缠片刻,那清冷的嘴角便不易察觉地带上了几分笑意。 城墙下刀枪凛凛,旌旗招展,沐恒衍率领的两万禁军在城墙外的空地前,列队、方阵、刺杀、骑术……杀伐四起,叫好声声。 城墙上的藩王和使臣看得尤其仔细,只是,应该对这最有兴趣的格鲁使臣却心不在焉,次吉王子的目光一直落在墙角旁一个瘦小的校尉身上,而那达娃郡主的眼睛滴溜溜乱转,一直在梭巡着裴蔺的身影。 裴蔺算是怕了这个热情的格鲁姑娘了,躲得远远的,而那个小校尉看阅兵看的津津有味,压根儿没空理那个次吉王子。 到了后来,那次吉王子忍不住了,朝着那小校尉走了几步,正要打招呼,凌卫剑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客气地道:“次吉王子这是去哪里?” 次吉这才回过味来,尴尬地笑笑:“这个……本王腿站得酸了,随便走走。” “那下官陪次吉王子走走。”凌卫剑笑着道,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阴森。 次吉又盯着那小校尉看了几眼,忽然道:“凌大人,不知道你的……你的夫人现在怎么样?” 凌卫剑磨了磨牙:“六公主她好得很,下官和她琴瑟和鸣,夫唱妇随。” 那小校尉终于把目光从城墙下转了过来,咧开嘴一笑,那笑容跳脱,露出了一口白牙:“是的,凌夫人又乖巧又听话,凌大人真是上辈子留来的福分。” “是你!真的是你!”次吉王子的眼睛一亮,高兴地道,“我从格鲁带来了好多好玩的,还有一匹小马驹,是纯种的汗血宝马,你一定会喜欢的。” 小校尉的两眼放光:“哪里哪里?我正要准备去禁军找厉王哥哥拜师学艺呢,小马驹来得正好。” 凌卫剑的脸都黑了:“胡闹,你说话不算话,以后我就不答应你的要求了。” “咦,凌大人,这不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嘛,你是文官,这武将不归你管吧?”次吉王子一脸的惊诧。 …… 沐奕言难得看到整日笑眯眯的凌卫剑黑了脸,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到了最后,凌卫剑自然还是没能拗得过沐语之扮的小校尉,被迫约好了时间到六横馆去看那匹小马驹。 这段小插曲没能影响大齐的阅兵,整整一个时辰,沐恒衍的兵威风煞气地完成了所有的任务,沐奕言龙颜大悦,嘉奖赏赐。 随之而来的便是礼部安排的各项活动,最重头的寿宴在罗华殿举行,城中四品以上高官都受邀参加。 寿宴其实无趣得紧,除了藩王、使团、重臣坐在内殿,其余官员都在外殿,席面上翻来覆去也就是这么几句话,什么你父王身体如何,什么托陛下的福身康体健,什么这菜是大齐特色十分好吃,什么果然不错齿颊留香等等,如果沐奕言不说话,底下的人也不好说话,便只能饮酒吃菜看歌舞。 沐奕言被几个藩王和使臣敬了酒,有些薄醺,酒过三巡,眼看这宴席也快到尾声,她便托辞不胜酒力,由洪宝搀扶着准备回宫去了。 只是她刚退到屏风后,便有人从后面紧追了上来,她回头一瞧,居然是俞镛之。 “陛下这就走了?”俞镛之恋恋不舍地道。 沐奕言一阵心虚,却不得不皱着眉头道:“朕有些头晕,这里就交给镛之了。” 屏风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沐恒衍也跟了进来,不满地道:“陛下,下次还是不要办这劳什子的寿宴了,臣等想和陛下独处一会儿都不行。” 沐奕言怔了一下,鼻子有些发酸:“好,下回不办了,我们几个找个好地方一醉方休。” 沐恒衍眼前一亮:“择日不如撞日,那不如今日臣带几壶美酒到陛下宫中……” 俞镛之也面带期盼地看着她。 沐奕言的心脏一阵狂跳,几乎以为他们俩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呐呐地道:“这……这里满屋子的客人……还得你们俩帮朕招待呢……” 沐恒衍和俞镛之对望了一眼,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沐奕言松了一口气,叮嘱了几句,急匆匆地往宫中赶去。 月朗星稀,花香阵阵,正是这一年中最好的时节。进了内宫门口,沐奕言并没有回寝宫,而是沿着小径往左一拐,往内宫的西南边而去。 不到片刻,一片竹林映入眼帘,她吩咐洪宝等人留在原处,自己则慢慢地穿过了竹林,往里走去。 前面传来了浅浅的幽香,几点烛火跳入眼睑,越来越多,就好像满天的繁星,在那一片跳动的火苗中,有个人长身玉立,冲着她伸出手来,脸上的笑容比那春风还要令人沉醉:“陛下,臣等你好久了……” 正文 87第 87 章
  •   沐奕言的脚步有些虚浮,晃悠了几步,差点踩到一支蜡烛,一双稳健的双手扶住了她,引着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最中央,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头靠着头,黑丝绒般的夜空中,圆月皎洁,星星点点的银河若隐若现。 四周悄寂无声,只有彼此的气息,一个绵长,一个轻促,纠缠在一起,便是无语中也无端端地便有几分甜蜜涌上心头。 “你什么时候弄来了这么多蜡烛点在这里?”沐奕言悄声道,裴蔺真是深谙浪漫的真谛,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浪漫手段,让她深深地怀疑,他是不是游戏花丛的老手。 “我觉得好看,”裴蔺亲吻了一下她的发丝,“你不喜欢吗?” 沐奕言轻哼了一声:“喜欢,只是我怕喜欢的人太多,你那月璇妹妹喜欢吗?” 裴蔺愣了一下,捧住她的脸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表情:“陛下这是吃醋了吗?” 沐奕言的后槽牙发酸,一想到裴蔺也曾对别的女人这样温柔浪漫过,她就想咬他一口。 “你想到哪里去了,”裴蔺的眼中满是笑意,“我习武从文,哪有这么多时间去和别的女子弄这些东西,这些事情,我只会和陛下一个人做。” 沐奕言不信任地捏了捏他的脸:“真的?那你从哪里学来这么多花招?难道无师自通?” 裴蔺的脸一红:“我有现成的老师,这些事情,我嫂嫂都逼着我大哥做过一遍,她告诉我,要是我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只要把这些事情都对她做上一遍,她就会爱上我。” 沐奕言顿时起了好奇之心,那个传说中十分彪悍的镇南王世子妃到底是什么来头? 看着她的目光忽然炯炯有神了起来,裴蔺俯□来,吻在她的眼睑上,柔声道:“陛下,如此星辰如此风,别这么煞风景地想其他人了,多想想臣好吗?” 沐奕言被他亲得热意上涌,闭着眼睛抱住了他的腰,语声中情不自禁地带上了几分撒娇:“朕的礼物呢?” “陛下,他们俩送了你什么?”裴蔺的吻从眼睑落在了耳畔,那柔软小巧的耳垂被他戏弄着,沐奕言只觉得一阵战/栗涌上心头。 “不告诉你。”沐奕言低喘了几声,也如法炮制,去舔他的耳垂。 裴蔺浑身一震,一股热意从下腹袭来,他忍耐着咬紧了牙关,声音有些嘶哑:“陛下,你不要戏弄臣。” 沐奕言仰起脸来,笑意盈盈:“朕喜欢。” 裴蔺有些晕眩,忽然将她拦腰抱起,大步朝着旁边的莫言殿走去,那步履匆匆,一下子踩到了几根蜡烛。 沐奕言吃吃地笑了,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烛火,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可惜,这么漂亮这么浪漫的地方,才坐了没多久,下次要有机会的话,再重新来过…… 莫言殿是沐奕言从前居住的地方,人迹罕至,这几日沐奕言特别让人收拾过了,看不出已经闲置了一年多的痕迹。 裴蔺在这里已经呆了好一会儿,这小小的莫言殿驾轻就熟,不到片刻便跨进了沐奕言从前的卧房。 卧房中点着熏香,一支烛火轻摇慢曳,正中间的一张大床上,一堆鲜花铺满,中间是一个精致的大木盒。 “陛下,猜猜里面是什么?”裴蔺在她耳畔悄声道。 沐奕言白了他一眼,从他怀里跳了下来,迫不及待地走到床边,伸手打开了盒子,顿时一呆:只见里面是一套女子的衣裙,云锦织成的布料光亮柔滑,软烟罗点缀其间,大朵大朵的刺绣在白色的云锦上绽放,令人目眩。 沐奕言的喉咙有些发干,轻抚着那衣裙,喃喃地道:“这是……给我的?” 裴蔺点了点头,将那衣裙从盒子里取了出来,那衣裙划出了一道柔美的曲线,彻底展现在沐奕言面前。 自从懂事开始,沐奕言便再也没有在自己的衣橱中看到过女装,她明白自己是个女子,她也喜欢漂亮的衣衫,可是,她却不能让自己表现出对这些东西的兴趣。 “陛下,臣帮你更衣。”裴蔺的声音低柔,那双修长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她的双颊潮红,眼神迷离,裴蔺觉得自己好像在经受酷刑,他想把人扑倒在这床上,而不是这样假惺惺地说要更衣。 只是,等到他将衣裙披在沐奕言身上时,这才觉得自己的这件礼物送得太完美了:褪去了龙袍换上了女装的沐奕言,就好像是焕然重生,眉目间的清秀被那飘然的衣裙一衬,显得是如此灵动,让人挪不开眼去。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热烈,沐奕言的脸有些红了起来,她犹豫着拉了拉裙摆,不安地问道:“好看吗?” “转个圈……”裴蔺屏息看着她,这是他深爱的女子,这是他想要共度一生的爱人。 沐奕言笨拙地走了两步,转了一个圈,一脚踩在了裙摆上,打了个趔趄朝着地上一头栽去。 裴蔺忍不住笑了,一下子便把沐奕言揽进了怀里,四目交接,裴蔺的目光炽烈,仿佛能将人融化了。 “阿言……”他喃喃地叫着沐奕言的名字,双唇温柔地落在她的脸上,“你是世上最好看的……” 沐奕言的脸烧了起来,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裴蔺这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太离谱了。 “真的,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看的,阿言,我想把你藏起来……”裴蔺的吻包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感情,越来越热烈,沐奕言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后背。 那积压在心头的情潮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这样的亲吻已经不能熄灭心头的火焰,裴蔺本能地抱起她来,伸手一拉,床上的那些花瓣飞舞,那个盒子被拽到了地上。 裴蔺的脑中掠过一丝清明,有了片刻的迟疑,他知道这样下去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他浑身上下都叫嚣着要将手中的人扑倒,可是理智却又在告诫他应该停止……他低唤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阿言……阿言……” 沐奕言顺势一倒,裴蔺站立不稳,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床上,沐奕言搂紧了他,两个人贴合得不留一丝缝隙,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裴蔺那勃发的欲/望。 她魅惑地笑了笑,凑过去在裴蔺耳朵上又舔了一下:“阿蔺,我想你……” 裴蔺的脑中一片空白,有根弦“啪”的一声断了,那好不容易捡起来的自制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是他最爱的人,是他想要共度一生的爱人,他想要占有她,从身体到心灵,让她烙上他的烙印…… 一夜纵情。 昨夜的狂乱伴随着暧/昧的气息一点点涌上脑海,沐奕言只觉得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一双手臂将她整个人都拥在怀里,仿佛在宣告着他的主权,那男性气息萦绕在她身旁,她微微睁开眼睛,从睫毛缝里往外看,裴蔺那张俊朗的脸在她面前,一如既往地令她心跳加速。 身旁的人动了一下,她赶紧闭上眼睛,盼着他先起来,这样可以少点尴尬,却没想到,她的眼睛一湿,眼睫毛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所在。 “阿言,你的睫毛好软。”裴蔺用唇轻触着她的眼睑,只觉得小腹又有些蠢蠢欲动了起来。 沐奕言又羞又恼,睁开眼来,使劲地推了他一下:“你在想什么,快起来,朕要早朝了。” 裴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真想诅咒一下这个风雨无阻的早朝。 沐奕言叫了一声,洪宝和田嬷嬷都在外面应了,自从那日毒发之后,沐奕言也就不用瞒着洪宝了,曲太医也心知肚明,只是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裴蔺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正想帮沐奕言,沐奕言踹了他一脚:“快走吧,趁着现在天色还没大亮。” 裴蔺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忽然在她床前半跪了下来,抱着她低声道:“陛下,臣心里好高兴。” 沐奕言凝视着他,缓缓地道:“朕也是,朕此生无憾了。” 整整一天,沐奕言的心情都不错,寿辰已过,几个藩王都上殿请辞,几个小城的使臣也来告辞,沐奕言一一准了,唯有格鲁,还呆在六横馆没啥动静,凌卫剑站在朝堂上都满脸煞气,想必是他的六公主被那次吉王子带来的新鲜玩意给吸引了。 寿辰收来的礼物都快堆成山了,于公公分门别类,大部分都进了藏宝阁,唯有俞镛之和沐恒衍送的两件,沐奕言留了下来,放进了自己最钟爱的那个小箱子里。 俞镛之送的是一副工笔画像,画中的仕女在百花丛中飘然若仙,衣袂飘飘,眉目栩栩如生,俨然就是沐奕言的模样。沐奕言每每拿出来看都好像做贼一样,可偏又喜欢得紧。 沐恒衍送的是一方玉佩,温润剔透,上面亲手雕了一个观音像,真是不愧他从小手巧,那观音像一刀一刻,雕得栩栩如生,沐奕言爱不释手,将它挂在了腰间。 眨眼又是两日过去了,任凭沐奕言心中如何不舍,时间却丝毫没有停滞的可能,掐指一算,这蚀心丸第二次发作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 这几日,几名藩王和使团陆续离京,俞镛之、裴蔺、沐恒衍都迎来送往,有些忙碌,沐奕言有些失落,却也有些庆幸,这样也好,没人会发现她的反常。 曲太医提醒了她好几次,她一直很振奋地告诉他,她找到了几个能人异士,说是有法子可以解开她身上的毒。 曲太医半信半疑,一直催促她带人过来,让他把关,沐奕言敷衍了两日,终于答应了,只是说能人异士脾气古怪,不愿到皇宫来,她约了在云眉山的西郊行宫见面。 次日早朝,沐奕言便告知群臣,接下来她要罢朝三日,去西郊行宫休养。 正文 88第 88 章
  •   俞镛之、裴蔺、沐恒衍听了颇有些振奋,这三人中,只有裴蔺一人曾陪着去过西郊行宫,那里可以说是两个人定情的地方,裴蔺对于重游西郊行宫十分憧憬;而俞镛之和沐恒衍则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一想到能有机会可以和沐奕言独处,忍不住心生期盼。 可沐奕言却一直不置可否,当天晚上,她设宴宫中,邀了这三人一起赏月饮酒。 酒宴就设在点墨阁的院子里,炒了几个家常的小菜,几壶清酒,旁边也只有洪宝一人伺候着,普通得好像平常百姓家的后院。 没有旁人,几个人抛开了君王和大臣的忌讳,谈笑晏晏,十分轻松自在。沐奕言推说自己这两日有些不适,一直朝着那三人敬酒,自己只是浅抿几口。 酒过三巡,沐奕言终于告诉他们,明日去西郊行宫,暂时不要他们作陪,只是让他们在最后一日来接她回宫。 沐恒衍首先有些不悦:“陛下你一个人去那里有什么意思?臣跟在身旁也好有个照应。” 沐奕言笑着道:“堂堂厉王殿下,一柄长刀所向披靡,取敌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让你照顾朕岂不是太暴殄天物了?有洪宝他们在呢。” 沐恒衍不由得在脑中想了一下沐奕言娇软无力倒在他身上任由他照顾的场景,酒意上涌,血脉贲张,忽然便不吭声了。 裴蔺有些纳闷,他和沐奕言两心相映的时间最久,对沐奕言也最是了解,她自幼孤苦,不易和人交心,但一旦和人交心,便会十分依赖,怎么会忽然想到独自一个人去西郊行宫休养? “陛下是有什么心事吗?”裴蔺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看出点什么。 沐奕言迎视着他的目光,忽然冲着他笑了:“曲太医说,朕寿辰那日多饮了几杯酒,这几日务必要修生养性,不可有半分杂念,你……你们去了,朕只怕杂念更甚。” 裴蔺的脸腾地一下红了,那日□□/情后,他初尝□□,难免食髓知味,这几日看向沐奕言的目光都带了几分露骨的意味,要是和沐奕言单独相处,的确难以把持。 俞镛之狐疑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什么杂念?” 裴蔺掩饰着干了一杯酒,语声中即是得意又故作洒脱:“咱们又不是神仙,人生在世,谁无杂念?” 沐奕言白了他一眼,又替俞镛之倒了一杯酒,亲手递到他跟前:“镛之,这几日朝堂上的杂事要拜托你了,朕敬你一杯。” 俞镛之一饮而尽,他酒量本来就不算太好,此时已经双颊绯红,离醉只有一步之遥,原本清明的脑袋已经有些糊涂了。 “陛下……臣也想去西郊行宫……”俞镛之颇有些哀怨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原本就漂亮,这一眼眼角微挑,如泣如诉。 沐奕言的心突突一跳,几乎就想点头应好,幸好关键时刻那声“好”卡在了喉中。 “国事为重,”她狼狈地调转目光,“最后一日朕在行宫等你们就是。” 好不容易把这三人都安抚了下来,沐奕言劝酒劝得更加殷勤了,俞镛之率先醉倒,裴蔺也双眼迷离趴在了桌上,唯有沐恒衍,虽然已经醉了,却还一直笔挺地坐在椅子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恒衍,”沐奕言试探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沐恒衍哼了一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掌一拽,沐奕言一个趔趄,顿时坐在了他的腿上。 “二。”沐恒衍的声音呆滞,却很果断地答道。 沐奕言噗嗤一乐,顺手拿起了一杯酒,含在了口中,搂住了他的脖子朝着他用力地亲了下去,唇齿交缠间,将那口酒渡进了沐恒衍的口中。 沐恒衍整个人都晕了,他本能地想回吻,可是酒意蒸腾,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眼前的笑靥忽然幻化成无数个,他朝着其中一个用力地扑了过去,只听到哐啷一声,他一头砸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清风微拂,树影婆娑,刚才还有些喧闹的院子一下子冷清了下来,沐奕言小心翼翼地从沐恒衍的腿上抽身而出,默默的看着这东倒西歪的三个男人。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曾经的冷眼以对,曾经的鄙夷不屑,曾经的步步为营,渐渐变成了生死与共,情深似海,到了现在,她和他们之间,已经成了难以割舍的存在。 她闭了闭眼睛,勉强让自己奔腾的思绪平静了下来,叫来了洪宝他们,把这三个男人都抬进了点墨阁旁的偏殿里,那里是她处理朝政时临时休憩的所在。 床很大,三个大男人一溜儿横躺在上面居然也不嫌小,洪宝的脸色有些怪异,不时小心翼翼地看着沐奕言欲言又止。 沐奕言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朕让他们在这里休息一晚而已。” 洪宝讪讪地笑了:“陛下保重龙体。” 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房门被关紧,只有烛火跳动,一明一暗间,那三人的容颜忽隐忽现。 沐奕言的头有些晕眩,走到床边,半跪在床前,俯□来,小心翼翼地在他们的唇上一个个亲吻了过来。 来来回回亲了好几遍,她的唇颤抖着,眼底的湿意越来越浓,视线都被阻隔了,最后一下落了空,亲在了沐恒衍的脸颊上。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伸手一摸,湿漉漉的一片,她想把眼泪擦去,只是那泪水就仿佛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就迷糊了双眼。 她不敢哭出声来,只是拼命地捂住了脸,咬着嘴唇,那哽咽声从齿缝中泄露出来,压抑而沉闷。 床上的裴蔺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叫道:“阿言……阿言过来……抱着……” 沐奕言惊惶地止住了哭泣,屏息看着他,深怕有人会醒过来看到她这样狼狈的模样,她就再也无法自圆其说。 幸好,裴蔺只是在说醉话,他皱着眉头无意识地闻了闻,双手一阵乱舞,把身旁的俞镛之和沐恒衍都推了开去,好像在找着什么,沐奕言一下子清醒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将脸贴在了他的耳畔。 裴蔺安静了下来,砸吧了两下嘴,抱着她的手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沐奕言等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她痴痴地看着裴蔺,裴蔺的双手还拢在胸前,保持着那拥抱的姿势,嘴角挂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她心中悲不自胜,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阿蔺,对不起,朕没法陪你到永远了,”她喃喃地道,“你千万别一直记着我,也千万别把我忘得太快,我会难受的……” 说完,她苦涩地笑了,不知道这世上会不会真的有魂魄,如果有的话,她真不想去投胎转世,只愿意默默地陪在他们身旁,能每日看上两眼也是好的。 她的目光往旁边挪了挪,俞镛之仰躺着睡得正香,这位孤高清傲的状元郎,就连醉酒也和别人不一样,眉头微蹙,双手双脚整整齐齐地放在身体两旁,正经得好像要随时走出去上朝似的。 沐奕言抬起手来,轻抚着他的脸庞心如刀割:“镛之,镛之,别忘了你对朕的誓言,为了朕好好地保重自己,朕……” 她说不下去了,那日和他互许白头时的情景在眼前一闪而过,她怎么舍得就此离开和他永别? 她转过脸去,把目光又落在沐恒衍的身上,其实,这三个人中,她最担心的就是沐恒衍,沐恒衍感情内敛,也没什么至交好友,一心只是扑在军营军务上,家中的一个母妃软弱,压根儿制不了他,万一要是他要是发起疯来,都没人拦得住他。 她轻叹了一声,伏在了沐恒衍的耳畔,眷恋地摩挲了片刻,他的皮肤由于在西北风吹日晒,摸上去十分粗糙,带着十足的男性阳刚之美,和另两人的完全不同。 “恒衍,是朕负了你,下辈子吧,等下辈子,要是朕还找得到你……朕一定……”沐奕言倏尔住了口,轻叹了一声,看着另外两个人,几乎可以听到那两人忿忿的心声:下辈子你许了沐恒衍,我们俩怎么办? 沐奕言苦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真的变傻了,前世和今生都过得一塌糊涂,还指望下辈子做什么?但愿下辈子,他们再也不要遇见她徒惹相思。 不知不觉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沐奕言哭一阵笑一阵,又傻傻地坐在地上想一阵,不知道过了多久,烛火渐渐熄灭了,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渐渐亮起第一抹曙光。 该来的总归要来,该放手的总归要放手。沐奕言终于站了起来,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三个人,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门外,轮值的太监宫女已经候在门口,沐奕言轻轻地掩上门,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最后的一分眷恋深埋心底。 “起驾西郊行宫。”看着满院子的人,沐奕言沉声吐出了几个字。 正文 89第 89 章
  •   此次出行,沐奕言和往常一样,带了几个贴身的宫女太监,洪宝和田嬷嬷自然跟随,曲太医则带了太医院的几个徒弟和药童,奉命随行。 杨钊原本要亲自护卫,不过沐奕言不允,点了一个他身旁的副将,说是有张勇等御前侍卫在,不用这么大张旗鼓。 此次前去用的是休养的名义,一行人一路慢悠悠的,倒是曲太医一直在催促,深怕沐奕言的时间不够。 沐奕言则一脸的无所谓,一直笑嘻嘻地搪塞曲太医的追问,逼急了就吐出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堵得曲太医说不出话来。 到了西郊行宫后,老头子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能人异士,立刻毛了,气呼呼地跑到沐奕言的寝殿发出了最后通牒:“陛下,你第二次毒发就在明晚,要是你再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臣就不替你瞒着了,厉王殿下、俞大人、裴大人那么多人,一定能想出个法子来。” 沐奕言连声安抚道:“朕明白,朕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曲太医苦口婆心地劝道:“臣早就让你和他们说,臣不相信,举尽大齐全国之力,会治不好陛□上的毒!” 沐奕言苦笑了一声,的确能,只不过要拿大齐的国土去换而已,诏州沃野千里,一旦被夺去,整个西北便去了一半,大齐的国门便朝着邠国洞开了,那么多将士的奋勇拼杀、马革裹尸全都没有了意义。 沐奕言定了定心神,笑着道:“曲太医你这也太心急了,朕这不是才到行宫嘛,高人自然有高人的矜持,下午我们就出发,朕得亲自去请,才能让高人看见朕的诚意。” 曲太医将信将疑,长叹了一声道:“臣还想着最好陛下能逃过这第二次发作,上次吓死臣了。” 他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步,口中念念叨叨地道:“陛下放心,臣就算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一定要护住陛下的心脉,逃过这第二劫。” 沐奕言心知肚明,上次她已经灵魂出窍,仅凭着自己一丝信念终于从那勾魂使者中还魂,这次如果发作,十有□□是保不了命的。 “曲太医你放心,朕是真命天子,有天神庇佑,谁都夺不了朕的命走。”沐奕言的语声斩钉截铁,让曲太医顿时安心了不少。 用罢午膳,沐奕言便带着曲太医登云眉山,这西郊行宫在云眉山东侧,和上回去云眉寺的风景大不相同。 一路行来,沐奕言首先碰到了一个仙风道骨的和尚,和尚一见她便面露诧异之色,只说自己是云游天下的高僧,今日碰到她便是有缘,要替她破解生死大劫。 和尚算出了几次她从前的大劫,几乎分毫不差,曲太医和洪宝在一旁听得啧啧称奇,到了最后,和尚居然算出了她这两天有一劫难。 曲太医大喜过望,便求他破解之法,那和尚宣了一声佛号道:“公子,你跟着老衲走吧,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佛祖必然能够庇佑,消灾化难。” “什么?”曲太医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你让公子跟着你去做和尚?” 那和尚神情郑重,说了一大堆佛家偈语,只听得人脑袋发晕。曲太医正要催促沐奕言走,沐奕言却饶有兴趣的模样,在石阶旁找了个地方和那和尚坐了下来,叽叽咕咕地讲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临别时,那和尚指了指云雾缭绕的云安山脉:“公子,何日尘缘若尽,不如到那里找老衲,老衲愿为公子剃度。” 沐奕言点头称好,那和尚飘然而去。 洪宝在一旁看得惴惴不安,有些失态地拽着沐奕言的衣袖道:“公子,公子你可千万不能听那和尚胡说,千万不能出家啊。” 沐奕言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怅然:“那位大师说的话很有道理。” 曲太医也有点着慌:“公子,臣活了这么大年纪了,都还想着能长命百岁,眷恋红尘,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沐奕言盯着他们瞧了一会儿,忽然乐了:“好了好了,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这不是好好地和你们在一起吗?” 曲太医放下心来,看沐奕言神情无异,暗笑自己疑神疑鬼,一行人便继续说说笑笑往上而去。 沐奕言仿佛对这里很熟悉,爬到半山腰时休息了片刻,转入了一条小径,往上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山中的山坳,里面有一间茅草屋,屋前种着几株稀稀拉拉的药草,茅草屋的门紧闭着。 曲太医轻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些药草不屑一顾,沐奕言咳嗽了俩声安慰道:“高人就是这样,想必是居无定所,这里只是随便住上几日,才会这么稀稀拉拉的。” 旁边的张勇正要上前叫门,沐奕言摆了摆手,亲自到了屋门旁,轻叩门扉叫道:“于先生在吗?我来了。” 沐奕言敲了好几下,屋内都悄无声息,随行几个人的脸色都有点不好看了起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伸着懒腰从里面走了出来,打量了他们几眼,神气地道:“我师父去采药了,你们就在门口候着吧。” 一听这话,洪宝也恼了:“放肆,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 那年轻人傲慢地看了他一眼:“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听我家师父的。” 沐奕言拍了拍洪宝的肩膀,示意他退下,温言道:“小师傅,我和于先生约好的,今日上门求医,于先生一定对你有交代吧?” 那年轻人狐疑地看了他两眼,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你就是那个中了毒的人?请进,师父的确说过了。” 屋子里干干净净的,桌上摆着几卷医书,曲太医拿起来看了看,眼前一亮,《医家杂谈》《千金方》,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孤本。 他随口问了几个问题,那个年轻人倒是对答如流,这让他顿时来了点信心,小声对沐奕言道:“看来这人还有点本事。” 年轻人的态度好了一些,奉上了茶,旋即瞥了一眼其他人道:“你来求医带这么多人干嘛?我师父只会让你一个人跟着走的。” 曲太医顿时愣了:“什么?你让我家公子跟你们走?” 那年轻人不耐烦地道:“我师父能答应替你解毒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他老人家说了,你这个毒最多只有一年之期,你第二次发作的日子将近,能不能熬过去都不知道,他只能带你回他的医谷,这毒没个三年五载好不了,你趁早交代一下家里的事情,明天就出发。” “这……这怎么行!”洪宝的脸都变白了。 “你家师父什么时候回来?我家公子不能离家,只能在家养病。”曲太医忍住气道。 那年轻人好像看着白痴一样地看着他:“求人看病还这么多条件?师父只让我在这里等他,把他带到医谷就好。” 曲太医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医者父母心,怎么可以如此轻率随便?赶紧让你师父过来一见。” “我家师父就是这样,”那年轻人勃然大怒,“你们要来就来,不来就走,别在这里指手划脚的。” 沐奕言连忙劝道:“好了好了,左右也没什么大事,我在这里等你师父就好了。” 年轻人气鼓鼓地跑到屋外去了,曲太医站在那里越想越疑心,小声问道:“公子,你是从谁那里听到这个神医的?这神医姓什么,叫什么?那医谷在什么地方?” 沐奕言挠了挠头,随口说了一个人名,是骁骑营的一个高手师傅的师兄的好友的好友,关系拐了七八个弯,有一日在小松山郊游时碰到了,一眼就看出她中了毒,说出的症状和她的完全相符。 曲太医没话说了,坐立不安了一会儿,又跑到屋外张望了好几趟,只是那个神医却人迹全无。 天色渐晚,他们一大群人不可能在这里过夜,可当他们要去找那年轻人时,那年轻人也不见了。 跟着的几十个羽林军把这一片山头都搜了一遍也没见到那年轻人的身影,洪宝、张勇、曲太医急得团团转,后悔着刚才没把那人抓起来。 倒是沐奕言看起来十分淡然,超脱地笑了笑:“生死有命,大家不必惊慌,明日再来就是。” 一行人铩羽而归,曲太医一回宫便捧着他的医书又去钻研了,有人可以解毒而他不行,这对他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 沐奕言看着老太医的背影,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曲太医医术高明,幽默风趣,年纪虽大却开明不古板,要不是他在身旁,只怕她连第一次毒发都熬不过去,而现在她却不得不用这样的手段骗他,心中实在愧疚。 是的,她在骗他,什么和尚,什么神医,都是假的,是她杜撰出来的,她不敢让人假扮神医,深怕曲太医看出什么破绽,便找来了这么一个年轻人扮作神医的徒弟。 桌上放着四个信封,分别写着俞镛之、裴蔺、沐恒衍、沐奕啸这四个名字。信上的内容,她思考了千遍万遍,写废了无数张纸笺,可是却依然苍白无力。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朝中政事,文有俞镛之凌卫剑,武有沐恒衍裴蔺,当不会有什么大碍;传位诏书早就已经放好,沐奕啸聪慧宽仁,堪当大任;给沐奕啸的信,她殷殷叮嘱,务必要以黎民社稷为己任,尊师爱弟,亲政前听从辅政大臣的教导,亲政后近贤臣远小人…… 她叮嘱俞镛之要爱护身体,叮嘱沐恒衍要修身养性,收敛脾气,叮嘱裴蔺要开阔心胸,不要钻牛角尖…… 她告诉他们,她中了毒命不久矣,但现在突然有个神医能将这毒解了,只是需要时间。 她告诉他们,她这几日千思百虑,只觉得人生无常,或者只有皈依佛门,才能求得平安顺遂。 她告诉他们,如果可以,等她十年,十年后不管怎样,她都会回来,今日今时,在西郊行宫云眉山下重聚;如果等不了,她也不会怪他们,一切随缘。 她告诉他们,十年弹指一挥便到,不要太过思念,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 时间应该是最好的疗伤圣药,如果让那几个人目睹她毒发死去,只怕他们真的会以命殉情,可如果等上十年,再浓再烈的感情也会随着时间渐渐消散,到时候如果她不出现,想必他们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她的骗局仓促而拙劣,但是,那个和尚和年轻人完成了任务早就跑了,等俞镛之他们到了此处,他们只怕已经到了大齐的另一端,无人对证。 人到绝境,总会想要抓住一块浮木,就算有一丝希望,总也聊胜于无,俞镛之再聪明再怀疑,也总会盼着她真的活了下来,盼着十年后重聚。 一夜无眠,沐奕言早上起来的时候挂着两个黑眼圈,身形憔悴,曲太医倒是一早就来了,张罗着再去那茅草屋拜会神医。 神医自然是没见到,一天就这么耗过去了,曲太医又气又怒,眼看着毒发的时间就要到了,沐奕言骗他去准备一下,曲太医精神抖擞地忙开了,有了上次的经验,他备了好些东西,续命的千年老参、解毒的千年灵芝、还有这段时间来自己配的一些药丸,可以减轻痛楚、麻痹神经,等他把东西准备好了,沐奕言不见了。 夜晚的山林阴森可怖,树影瞳瞳,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怪兽把人撕成碎片。 沐奕言走得很急,她在行宫中留了些线索,大概能骗过张勇他们一个时辰,她得离行宫越远越好,如果毒发被他们找到那就前功尽弃了。 很快,她便来到了那假神医的茅草屋,留下了自己随身一条束带,随即又急匆匆地往高处奔去。 她已经把云眉山的地形都摸透了,云眉山顶人迹罕至,绕过这个山头便能看到西侧的皇家寺院云眉寺,只要他们找不到她的尸体,那她到底是被神医带走了去治病了,还是皈依佛门了,就没人知道了。 沐奕言一路气喘吁吁,几乎是连滚带爬,终于到了山顶。山顶上是一块平台,堆砌着好几块巨石,旁边有一丛被雷劈了一半的焦树。她往前走了一步,颤巍巍地站在了朝着西侧云眉寺的悬崖上。 悬崖深不见底,她平时有少许的恐高症,这一眼望下去,两腿都打起颤来。她定了定神,捡了一块石头扔了下去,等了半天都没听到什么声响。 今夜月朗星稀,抬头一看,皎洁的圆月圆月仿佛触手可及;云安山脉连绵不断,在月色下显得神秘而安静,几朵若有似无的云朵飘在山间,在黑漆漆的夜幕中美得令人窒息。她的尸体能埋在这青山绿水之间,也算是功德圆满。 沐奕言痴痴地看了一会儿,眼中一热,喃喃地道:“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们。” 山风呜咽、松涛阵阵,不知道是哪个多情人在哭泣。 “对不起,我要走了,你们……要好好地活下去,原谅我,我是个胆小鬼。” 是的,她是个胆小鬼,她怕痛,她怕苦,她更怕害了那三个优秀的男子,她原本十年前就该是个鬼魂,苟活了这么多年,享受了这世上最美好的感情,就让所有的一切都终止在这个夜晚吧。 她站在悬崖边,张开了双臂,等着心脏的那第一缕刺痛来临。 正文 90第 90 章
  •   心脏骤然被置身冰窟,旋即被利刃穿心而过。 沐奕言身子往前一倾,脚跟离地,她心里迷迷糊糊地想:不知道这飞坠而下的刺激能不能消减一下蚀心丸的痛楚……还是两种痛楚叠加……这样的话,她就亏大了…… 预想中的坠落没有如期而至,沐奕言的身子腾空而起,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了,她的心脏好像被人用网兜兜住,被利刃一片一片地削着,她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那痛楚渐渐地朝四肢百骸而去,浑身上下好像有千百枚针钉入骨髓翻搅着,那尖针在身体里肆虐,忽然如坠冰窟,忽而置身火海。 沐奕言在地上翻滚着,嘶声叫着,浑身痉挛。 骤然之间,她的身体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个熟悉的声音焦灼而痛楚地响起:“陛下……陛下你忍忍……陛下我来晚了……” 沐奕言无意识地仰起脸来,她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湿透,那如炼狱般的痛楚让她的脑子完全失去了意识,只是本能地一下子咬在了那人的肩头,血腥味一下子涌入口中。 那人颤了颤,非但没有呼痛,反而把沐奕言抱得更紧了,想要让浑身抽搐的她好过一点。 这一咬,沐奕言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撕下了一块血肉来,她浑身力竭,只是瘫软着刚刚喘了一口气,那被忽略的痛楚又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她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喉中“赫赫”作响。 骤然之间,她的双唇被人吻住,一股蜜津被度入她的口中,有什么东西顶了进来,在她口腔中翻搅了片刻,滑入了她的喉中。 她的双手被人握住,有人急切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身旁脚步声纷杂,来来回回,有人在叫她,有人在哽咽,有人在怒斥,还有…… 她听不见了,所有的意识都远去,她陷入了昏睡中。 她做了一个梦,她来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不是现代,也不是大齐,而是她梦到过无数次的喜堂。 只是这喜堂里已经没有半分喜意,破碎的窗幔飞舞,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地上躺着一个人,胸口的血迹已经干涸了,双目紧闭,显然已经没气了。 沐奕言刚刚看了一眼那人,便觉得浑身冰凉,只见那人身穿一身大红的喜服,凤钗云鬓,赫然就是她女装的容貌,让人觉得更为诡异的是,她的脑顶上插了一枚钢针,胸口贴着各种各样的符纸。 屋外传来了争吵声,沐奕言好奇地走了出去,只见屋外摆着一个台子,有个和尚模样的人正在施法,台子下还有几个和尚和道士,而院子外的地上摆着七盏灯,那位置古怪,好像……北斗七星,而那和尚的身旁,围着跪着四个人。 沐奕言瞪大了眼睛,这四个人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俞镛之、裴蔺跪在最中间,而沐恒衍、袁霁祺跪在两旁,他们的打扮有些不一样,不过依然都是龙凤之姿。 四个人都看起来身心交瘁,裴蔺的上身半裸着,包扎着厚厚的纱布,脸色惨白,显然是重伤未愈,袁霁祺的手臂废了,吊在胸前,而沐恒衍只是坐在地上,走近了一看,他的腿…… 沐奕言惊怒交加,大声喝道:“你们怎么了!怎么都弄成这幅模样!把朕的话都当成耳边风了不成!” 只是她说的再大声,那四人都好像没听见,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和尚,裴蔺率先开了口:“这阵法真的能让她活过来吗?” 俞镛之的身形瘦削,在风中仿佛要被吹走似的:“不能。” 袁霁祺一下子单臂拔出刀来,横在他的脖子上:“要不是你们,我和她还在山谷里好好地过日子,她活不过来,你们都去死吧!” 俞镛之木然道:“好,我去阴曹地府找她。” 沐恒衍惨然一笑:“做梦,下辈子她应了我,你们再来和我抢,我做鬼都不能饶你!” “够了!”俞镛之厉声喝道,“你们再吵,大师的阵法就要失效了!” “她活不过来这个破阵法又有何用?”裴蔺的眼中流下泪来,“只要她能活过来,我什么都不和你们争了,我只要能看到她就好。” “她能活过来……她能活过来的话我也是,我什么都不要了,我陪在她身边就好。”袁霁祺嘶声道。 俞镛之看着他们,那濒临崩溃的脸上忽然有了几分诡异的振奋:“大师已经帮我们都批了命,我们命中注定都和她没有缘分,不论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只能和她擦肩而过,或者无缘投胎在同一世中,要改命,便需要我们四人同心协力,说不定能有一世,我们能和她终成良缘。” …… 沐奕言听不下去了,她觉得匪夷所思,她和他们,在她不知道的哪一世有着这样的爱恨情仇。 她原本在十岁时就要死去和他们擦肩而过吗?是他们用这七星阵,把原本在现代的魂魄召唤到了这里,想要和她重续前缘? 她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他们的心血终究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了吗? 她不甘心地看着那四个人,咬紧了嘴唇。忽然,她朝着来路发力狂奔——她要回去!她想和他们在一起!就算再苦再痛,她也想和他们在一起! 沐奕言惊喘着从梦中醒来,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好像被拆散了重装一般,连动一下手指都有些困难。天边已经略略发白,借着晨曦,印入眼睑的是一块巨石,那巨石突兀伸出,好像一处天然的屏障。 她困难地扭了一下头,虽然肢体麻木,可她还是能感觉到有人抱着她。 还没等她看清是谁,她的身子一下子被人紧紧地抱住了,那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双臂嵌入她的身体里。 “陛下……你终于醒了!”沐恒衍的声音嘶哑地响了起来。 沐奕言被这一抱抱得差点背过气去,张了张嘴,虚弱地道:“我……” 她的喉咙发干,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顿了顿,正想安慰沐恒衍,忽然,她觉得她自己好像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沐奕言大骇,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不是又毒发了,等了好一会儿,那颤抖越来越厉害,她才恍然大悟,这是沐恒衍在发抖。 “恒衍……别担心……”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气若游丝。 “你太狠心了……”沐恒衍喃喃地道,“你太狠心了!” 沐奕言牵了牵嘴角,正想辩解,忽然觉得脖子里湿漉漉的,她怔了一下,忽然回过味来: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将军,那个冷酷傲然的厉王居然哭了! “恒衍,朕好着呢,真的,很快就好了。”沐奕言一着急,连舌头都打结了。 “陛下,你知道臣看到你疼得在地上打滚时是什么心情吗?”沐恒衍终于松开了手,满脸泪痕,眼神痛楚,“臣恨不得替陛下受着苦楚,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疼,陛下这是用刀在戳我们的心口,陛下,你太狠了,居然瞒了我们这么久!” 沐奕言哑口无言,她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怎么沐恒衍会到了这里?她跳崖前是谁把她拽了上来?为什么这次毒发好像比上次短,也比上次轻松了许多?沐恒衍在了,那另外两个人…… 她的念头刚起,耳边便响起了脚步声,一下一下,缓慢而沉重。她困难地转过脸来,只看见一双脚,黑色的皂靴上尽是泥泞,左脚的靴口裂开,上面沾着血迹,已经发黑。 她的心一抽,那种心悸的感觉又来了,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刚想说话,那个人一下子跪倒在她身旁,几近脱力地伏在了她的胸口。 “陛下,你骗我……”那人喃喃地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沐奕言心里发虚,无言以对,只能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阿蔺,朕……” “我再也不信你了,你这个骗子!”裴蔺嘶声吼道,指尖掐入土中,几近癫狂,“你去跳崖啊!你去啊,你把我们都丢在这里自己一个人投胎转世逍遥快活去了是不是!陛下你的心好狠!” 沐奕言无力地抬起手来,想去抚摸他的脸颊,她的双唇嗫嚅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三个字来:“对不起。” 裴蔺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骤然之间哽咽了起来:“陛下……你为何不告诉我们……你受这样的苦,我居然都不知道,我还每日沾沾自喜却不知道你遭此剜心之痛,我真是太没用了……” 沐奕言急了,勉力想要支起身子,想要去抱住裴蔺安慰他,只可惜她手脚发软,撑起一半的身子骤然跌倒,捂住了胸口闷哼了一声。 裴蔺和沐恒衍惊惶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吓得面无人色,沐奕言毒发时的惨状,简直是他们平生未见的酷刑。 沐奕言□□了一声,旋即醒悟了过来,连连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还没等她说话,她的脚后不知何时半跪了一人,脸色青白,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身上,正是俞镛之。 沐奕言没有力气说话,只好冲着他讨好地牵了牵嘴角。自知必死前,她将所有一切都打点好,从容地设好圈套,可如今她死里逃生,所有一切真相大白,面对眼前这三人,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尤其是俞镛之,他如此聪慧之人,原本是不可能被她蒙蔽,却因为情迷心窍,稀里糊涂地入了她的圈套,该是怎样的痛悔难当? 俞镛之看着她,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往外走了两步,茫然叫道:“曲……太医……” 话音未落,他踉跄了一步,一头栽倒在地。 正文 91第 91 章(捉虫)
  •   西郊行宫简直可以兵荒马乱来形容。 昨晚张勇和御前侍卫揪着沐奕言故意留下的线索在行宫中搜索了了将近大半个小时,一直到宫门被匆忙赶来的俞镛之和裴蔺撞开,这才恍然大悟:他们的陛下早就出宫逃走了。 数千羽林军在整座云眉山象无头苍蝇一样搜寻,俞镛之拖着大病初愈的身子和他们一样奔走在山林间,差点一跤跌下沟壑,幸好被裴蔺拉了一把才幸免于难。 奄奄一息的沐奕言,昏迷不醒的俞镛之,几近脱力的裴蔺和沐恒衍,全都被抬入了行宫。 可怜曲太医一晚未睡,却也只好含下提神的参片,一个个地搭脉问诊。幸好,俞镛之只是力竭昏迷,裴蔺和沐恒衍武艺在身,灌下一碗参汤便有了些许精神,只是他们坚持不肯回房休息,寸步不离地守在沐奕言身旁。 曲太医替沐奕言施了针灸,灌下了一大碗药汤,又和沐恒衍裴蔺二人窃窃私语了片刻,正想离开,沐奕言叫住了他,不安地问道:“曲太医,朕的身子……” 曲太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陛下,你只管安心养病就是,你的病情臣会和三位大人商议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沐奕言懵了:“朕连自己的病情都不可以知道了?” “总而言之,陛下没有性命之忧,那蚀心丸的毒性已经被臣压制了。”曲太医敷衍着道。 沐奕言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砸晕了头,半晌才道:“这……这么快?曲太医真乃神医也!” 曲太医却看起来不是太高兴的模样,悻悻地道:“神医神医,装神弄鬼的太医。” 沐奕言一下子没听清,只当他还在为昨日她的不告而别生气,笑着安慰了几句,又提心吊胆地问道:“那三个月后,那蚀心丸还会毒发吗?” “不知道,”曲太医干脆地说,“得到了时候观察,这毒性到底有没有彻底拔除。” 沐奕言有些失望,不过她安慰自己,这可比以前想的好了太多,昨晚毒性发作的时间比第一次短了好多,就算第三次发作也一定不会再象第一次那么痛苦。 曲太医走了,她朝着身旁的两个人笑了笑,语声欢快:“朕这算是否极泰来了吗?” 沐恒衍没有说话,裴蔺只是坐在床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好像他一松手沐奕言就会消失一样。 沐奕言轻咳了两声,有些苦恼,这两人已经有点神经质了,从山上下来以后,这两人好像约好似的,一人一个时辰,轮流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喝水、更衣、喂药都亲力亲为,把洪宝都赶到了屋外,就连她在床上翻个身发出细微响声,那两人都会惊跳起来四下查看。 沐奕言赌咒发誓说绝不可能再不告而别,赶他们俩去休息,他们俩却充耳不闻,我行我素。 “阿蔺,我的手都要起痱子了,痒。”沐奕言挣扎了一下,想要把手抽出来。 裴蔺摊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帮她擦了擦汗,在她手上挠了起来。 “你们昨晚怎么赶过来了?不是说……明天来接我吗?”沐奕言很想知道他们从哪里看出了破绽。 裴蔺沉默了片刻道:“镛之看到了那封邠国的国书便来找我,想想你这两天的反常,我们就觉得不对劲。” 沐奕言讪讪地笑了笑,又看向沐恒衍:“你……你昨天不是应该在禁军犒劳将士吗?怎么也来了?” 沐恒衍的脸色一变,半晌才道:“冥冥中自有天意。” 这话沐奕言听了觉得有些不对劲,直觉沐恒衍好像有事情瞒着她,她追问道:“什么天意?” 沐恒衍沉着脸不说话,只是把她扶了起来,取来了宫女端上来的一碗银耳雪梨汤,一勺一勺地喂她。 沐奕言的喉咙昨晚嘶哑得厉害,一吸气,肺部好像也有风箱在拉动一样,这一碗汤下去,总算好受了些。她不死心,拽住了沐恒衍的衣袖,嬉皮笑脸地道:“恒衍,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别气了,给朕笑一个。” 沐恒衍漠然看着她,嘴角动都不动。 “是你第一个找到我的?被我咬得疼了吧?”沐奕言讪笑着去摸沐恒衍的肩膀,她当时一咬下去,估计把他的皮肉都咬掉了一大块,一定很疼。 沐奕言的手刚碰到沐恒衍的肩膀,沐恒衍的人便一僵,不动声色地往一侧身。 沐奕言愣了一下,隔着衣袍她清晰地感受到沐恒衍的肩膀上没有包扎的痕迹:“咦,我明明在你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记错了,你那时候都没力气了,只是碰了我一下而已。”沐恒衍终于开了口。 沐奕言挠了挠头,难道是那时候她出现了幻觉?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她很快就把它抛到脑后,可怜兮兮地拽了拽他的衣袖:“你肯和我说话了,是原谅我了吧?” 沐恒衍抬起一脚,“哐啷”一声,一张矮墩应声而到,沐奕言一惊,捂住了胸口倒了下去。 裴蔺脸色大变,扶着她一叠声地道:“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沐恒衍后悔莫及,立刻伏在她身旁去揉她的胸口。 沐奕言趁机抓住了他的手,眼中浮起了一阵湿意,衬着她惨白的脸庞,看起来楚楚可怜:“你们两个,都别生气了好吗?朕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朕以后就是死了也要带着你们一起死,这总成了吧?” 两个人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沐恒衍终于扯了扯嘴角,低声道:“陛下,臣怎么会生你的气。” 裴蔺长叹了一声道:“陛下,臣别无他求,只愿和你同生共死,你别再抛下我们就好。” 沐奕言一脸的坚决:“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结发共枕席,黄泉共为友……” 她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了无数个同生共死的誓言,末了终于看见两个人露出了笑脸。 “陛下,”裴蔺慢条斯理地道,“这些话你还是留着给镛之听吧。” 沐奕言打了个寒颤,软语恳求道:“阿蔺,恒衍,你们帮我和镛之说说好话,就说朕知道错了,让他消消气行不?” 裴蔺摇了摇头:“臣从来没见过镛之如此模样,他素来冷静自持,昨晚,他失了常态几近疯狂,陛下,你还是自己去应付吧。” 沐奕言一连在床上躺了两天,沐恒衍和裴蔺也寸步不离守了两天,幸好这是在行宫,不然只怕御史台的弹劾会像雪片一样飞到沐奕言的案前。 俞镛之一直不见身影,沐奕言担忧他的身体,好几次想去看他,曲太医只是不允。 到了第三天,她的身体除了还有几分虚弱,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和第一次毒发后的感觉不同,她只觉得胸口的凝滞之气好了很多,偶尔的头晕目眩也几乎消失了。 国不可一日无主,沐奕言便和众人商量着第二日回城理政。 可能是她这些日子睡得太多,半夜里她便醒了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床顶,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从窗棂的缝隙中洒了进来,裴蔺躺在床边的软榻上,而沐恒衍则在地上打了个地铺,两个人睡得正香,沐奕言起了身,坐在他们俩身旁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欢喜,各自在他们脸颊上亲了一口。 裴蔺立刻醒了,警惕地看着她,她冲着他笑笑,悄声道:“阿蔺,你睡着,朕到门口透透气,马上就回。” 夜凉似水,空气中透着草木的清香,已经两天没有呼吸新鲜的空气了,沐奕言忍不住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她正要向前走去,忽然,门口的一团东西落入她的眼帘,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语声都变了调:“镛之,你怎么睡在这里?哪个奴才居然让你睡在这里!” 俞镛之的身影动了动,茫然睁开眼来,顿时脸色都变了,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朝着自己狠拽了过来。 沐奕言打了个趔趄,站立不稳,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你……又想跑!”俞镛之嘶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那双手都在颤抖。 沐奕言懵了,本能地抱住了他:“镛之,朕在呢,朕只是出来透透气,真的,一切都过去了,朕不会离开你们了……” 两个人肌肤相贴,近在咫尺,沐奕言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血丝,她既心痛又着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抚慰他,双唇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他的眉间、双眸,又吻住了他的双唇。 只是俞镛之的双唇冰凉,半点回应都没有,双眼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沐奕言尴尬地停下了,试探地叫道:“镛之?” 俞镛之推开了她,半跪在地上,朝着她叩了首,行了一个君臣大礼:“臣冲撞了圣驾,请陛下恕罪。” 沐奕言慌忙去扶他:“镛之你别这样,你我之间,变得如此生分做甚?” 俞镛之抬起头来看着她,目光凄然:“陛下何尝把臣放在心上?你知道臣读到那封信时是什么感觉吗?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话音未落,他便捂住了唇,咳嗽声从掌中溢出,他的脸色从惨白变得绯红。 沐奕言慌忙扶住他:“外面凉,你大病初愈怎么能坐在门口,你让朕……” 她说不下去了,她忽然明白俞镛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这是怕她又悄无声息声息地离开。 她的心脏一阵紧缩,那不同于蚀心丸的痛,蚀心丸的痛可以腐蚀她的躯体,磨灭她的意志,可眼前这个人带来的痛,却能让她的灵魂都抽搐起来。 “镛之,朕错了。”她喃喃地道。 俞镛之站了起来,漠然扯出了被她拽着的衣角,往前走去。 “镛之!”沐奕言叫道。 俞镛之的身形顿了顿,语声压抑而痛楚:“陛下是想着让臣等等上十年,想必到时候情也淡了,再也不会痛不欲生随陛下而去了是吗?陛下是不是觉得自己思虑得特别周到,觉得自己对我们情深意重是吗?陛下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这十年就算臣活着,也是行尸走肉,日日饱受相思和痛悔之苦,难道不是人间炼狱吗?陛下以一己之私,懦弱地抛弃自己的性命,抛弃我们,却让我们为了你的江山,为了你那莫须有的好心活下去,陛下,你简直无情无心到了极点!” 最后几句,俞镛之简直是声色俱厉,他自从受先帝临终托孤以来,一直对沐奕言温文有礼,互表心意后更是温柔体贴,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过,沐奕言鼻子发酸,哽咽着道:“镛之,朕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走……” 俞镛之硬起心肠又往前走了几步,身后却一下子没了声音,他倏地转过身来,大惊失色,三步并做两步回到沐奕言声旁,三魂吓掉了四魄:“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沐奕言斜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抓着胸口,难受地道:“我……我喘不过气来,脑袋疼……” 俞镛之慌得脸都白了,手足无措地叫道:“阿蔺,恒衍,快出来,陛下发病了!” 哐啷声传来,裴蔺和沐恒衍夺门而出,抱起沐奕言,沐奕言拽着俞镛之的手不肯放,四个人闹哄哄地回到屋里,曲太医也被吵醒了,把脉问诊,看着沐奕言可怜兮兮的目光,丢下了八个字:安心静养,不可激动。 等一切都折腾完,天边已经曙光初现,沐奕言躺在床上,看着床边或站或坐的三个男子,百味陈杂。 “陛下,”俞镛之终于开了口,“你要知道,你疼一分,我们便疼十分,为了我们,万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不到最后一刻,不,就算到了最后一刻,也不能放弃自己。” 沐奕言想起自己做梦做到的七星阵和那些和尚道士,看着眼前执着的眼神,胸口好像被什么涨满了似的,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就算绝境,也不放弃。” 说着,她孩子气地伸出小指来:“拉勾,朕永不食言。” 四根手指交错在一起,就好像缠绕的藤蔓,生生不息,无法分离。 这一场风波终于过去,回到宫中,沐奕言着实过了几天舒坦的日子,那三人虽然无法留宿宫中,却日日进宫嘘寒问暖,一呆就是一个下午;朝中大事,今日御史台弹劾,明日礼部指责大理寺,后日刑部和兵部掐架,永无宁日,不过这两日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来烦养病的天子了。 这一日,朝中有些要事,那三人到了午膳后也不见踪影,沐奕言有点闷得慌,便叫上张勇几个,打算去羽林军的校场看看热闹。 杨钊正在校场练兵,几个羽林军骁骑营的将士捉对厮杀,毫不热闹,沐奕言正看得津津有味,一眼却瞥见张勇的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也想下去过过瘾?”沐奕言笑着问道。 张勇看着那些厮杀的人群,又看看沐奕言,欲言又止。 沐奕言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浮上心头,定了定神道:“有什么事情只管说来就是,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张勇忽然跪了下来,叩首道:“陛下,卑职是从这校场上被陛下选中,任了御前带刀侍卫,那时我们兄弟十人情同手足,发誓效忠陛下,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袁大人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情,可他毕竟曾舍身救过陛下,九死一生逃得大难,还请陛下网开一面,赦了他的死罪。” 正文 92第 92 章
  •   在西北时,沐奕言被袁霁祺掳走,俞镛之他们并没有对外公布,因此张勇他们只知道沐奕言失踪,至于她被谁掳走,遭遇了些什么,一律三缄其口。张勇只是隐隐觉得,沐奕言在袁骥的家中失踪,和袁骥逃脱不了关系。 袁霁祺在两军战场上力战沐恒衍,张勇他们隔得远了,只是觉得此人眼熟,却万万不能将敌国的王爷和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袁骥联系在一起。 他和袁霁祺向来亲厚,今日到了校场,想起从前的情谊,终于忍不住开口求情。 沐奕言一听,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厉声道:“你说什么?袁……他怎么了?” 张勇话一出口,心中也有些惴惴,连连叩首:“陛下,袁侍卫他被关在大理寺的死牢,只怕凶多吉少。” 沐奕言再也无心看什么演练,一路恍惚着回到了点墨阁。 所有的疑点都浮出水面,那日到底是谁把她从悬崖上拽回来的?那日是谁在她耳边说话?那日她明明咬了一口可沐恒衍的肩头为何没有伤痕?为什么这次她的毒发比第一次要浅了许多? 难道是袁霁祺带着解药找到了她?可是,为什么他会到大理寺的死牢里?难道是那三个人把他抓了起来?难道他们想…… 沐奕言在书房中一圈圈地打转,心神不宁,闭上眼睛,都是袁霁祺人头落地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到了下午,她终于忍不住了,换了便服,带着张勇和洪宝遮遮掩掩地出了宫,来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外出未归,迎接他的是现任大理寺少卿林承锦,此人乃康元二十三年的状元,出身名门世家,一路从大理寺推丞升至少卿,嫉恶如仇,冷肃寡言,和大理寺这职位十分相称。 一听说沐奕言要去死牢看一个囚犯,林承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陛下万金之躯,怎可去那种腤臢之所?” “朕有要事要审问,十万火急,林爱卿快快领路就是。”沐奕言心急如焚,偏生碰到了这么一个板正的少卿。 “陛下独自前往,只怕无功而返,俞大人说了,此人乃是重犯死囚,如果陛下要审问,不如臣提他出来,领人用刑,不怕他不招。”林承锦好心地建议道。 沐奕言的右眼皮跳了跳,正色道:“林爱卿,朕此次前来,是机密,你不可和任何人提及此事,就连俞大人也不可,还有裴大人、厉王那里,都不可吐露半个字。” 林承锦满腹狐疑,却也只好应承了下来,领着沐奕言往牢房而去。 牢房阴森潮湿,正值霉季将临,一股异味挥之不去,一路上,经过了四个刑房,皮鞭声、惨叫声接踵而至,沐奕言听得心中发颤,忍不住问道:“那人……受过刑吗?” “那人是吕大人接手的,下官并不知情,想必受过了吧,入了大理寺先吃顿杀威棒,死牢里的那就更不用说了。”林承锦解释道。 沐奕言拢在袖中的手握紧了,只觉得呼吸困难,挣扎着吐出一句来:“这是陋习,得改!” 林承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只得恭谨地应道:“是,下官和吕大人商议商议。” 就这样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候,前面明显防守更加严密了起来,每隔一个牢房都有专门的狱卒把守。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独立的大牢房,林承锦停下了脚步,躬身回禀:“陛下那个姓袁的死囚就在此处,陛下是想提出来还是……” 沐奕言的心跳加速,牢房里阴暗,隔着这么远,她只能看到有一个人垂首坐在墙边的木床上。 她犹豫了片刻道:“林爱卿,你公务繁忙,就先回去吧,让人把门打开,闲杂人等,都退到外面去。” 狱卒和随从都退了出去,只有张勇,坚持留了下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沐奕言的身旁。 沐奕言一步步地朝着牢房走去,心如擂鼓。坐在床前的那人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倏地一下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沐奕言一步步地靠近。 沐奕言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眼前那人穿着一件普通的长衫,衣服有些破了,依稀沾着几丝黑褐色的血迹,他披散着头发,脸上再也没了那股傲然俾睨的神气,显得有些憔悴。 她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居然真的是袁霁祺!那个邠国的秦王殿下,那个曾经把她掳到敌国的袁霁祺! 袁霁祺几乎是从床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沐奕言的跟前,惊喜地叫道:“陛下,你是来看我的吗?” 张勇飞快地拦在他的面前,沉声道:“袁大……请退后!” 袁霁祺的脸色一黯:“张勇你放心,我不会伤害陛下。” 张勇摇头道:“卑职不敢大意,还请袁……袁大人谅解。” 沐奕言佯作淡然地道:“朕路过而已,听张勇说你在这里,便顺路过来看看。” 袁霁祺显然很是失望,勉强挤出了一丝笑脸道:“陛□子怎么样?心口还疼吗?” 沐奕言盯着他,半晌才道:“你知道了?” 袁霁祺点了点头,黯然道:“都是我害了你,皇兄他……他居然背着我害你,而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陛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就算托人送个信给我,我也能想出办法来,为何要独自受这毒发之苦?难道……难道你就这样恨我吗?” 他的神情痛楚,最后几句几乎是嘶声而出,听得沐奕言心里发颤。 “都过去了,”沐奕言低声道,“那天是你吗?是你救了我?” 袁霁祺沉默不语,半晌才嘲讽的笑了笑:“你那几个小情人没告诉你?” 沐奕言朝着他走了一步,伸手搭住了他的肩头,顿时心中一惊,飞快地把他衣襟往下一拽——一个狰狞的伤口出现在她面前,肩头上少了一块皮肉,伤口外翻,隐隐还有脓血流出,显然是有些发炎了! “你……你怎么也不包扎一下?你这是想没命不成!”沐奕言又惊又怒,要知道,这里没有抗生素,一不留神,这点小伤口也能要了性命。 袁霁祺趁机抓住了她的手,深情款款地看着她:“陛下留在我身上的印痕,我怎么舍得去掉,就让它这样烂着吧。” 沐奕言气得差点没晕过去,不假思索地嘲笑道:“那要不我在你身上多咬几口岂不是更好?” “好,咬上一万口我都不嫌多。”袁霁祺正色道。 沐奕言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这话怎么听都有点调情的味道,一旁的张勇更是尴尬万分,拧着脖子看着外面,看也不能看,走又走不得,进退两难。 “在我大理寺的牢房里你还敢胡言乱语,小心我让狱卒拔了你的舌头!”沐奕言威吓道。 袁霁祺盯着她,忽然呲了呲牙:“陛下,我不信你会拔了我的舌头,当初你在我那里,我可是好吃好喝招待你,任你予取予求,你现在把我扔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也太无情无义了吧?枉费我跑死了两匹马,星夜从邠国赶来救你。” 沐奕言语塞,半晌才道:“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去,出去以后你赶紧离开大齐,不要再出现了。” 袁霁祺怔了一下,不快地道:“你这是在赶我走吗?只怕你那几个小情人不肯,要不是……他们恨不得我死。” “你所做之事,就算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沐奕言恶狠狠地看着他,“我这次饶了你,也是看在邠国和大齐好不容易罢战息兵,不愿再因为你和邠国起了冲突,你要是再生出什么事端,我决不饶你!” 袁霁祺沉默了片刻,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陛下,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好不容易见了你,你却还是那么狠心。” 沐奕言定定地看着他,良久,眼中忽然流露出几分悲凉:“你不必再来拿话试探我,也不必再对你我之间抱有什么幻想,我现在过得很好,多谢你能念着以往的旧情来救我一命,你以前对我做的事情,就算是一笔勾销了,我原谅你了,等你出了这牢房,以后你我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说完,她毅然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陛下!” 身后传来颤抖的叫声,她的身子顿了顿,却没有再回头。 出了牢房,沐奕言又回到了林承锦处,再三叮嘱她这次来的事情万万不可外泄,又责备了他几句,死囚虽然是犯了死罪,但还未问斩,还是应该尽人道之事。 林承锦听出了言下之意,不由得瞪了旁边那负责的大理寺正一眼,可怜那大理寺正心中暗暗叫屈:哪有那么难缠的死囚!俞大人送进来的时候交待了要帮他拾掇一下,可叫人来给他洗漱、包扎都让他给轰了走!明明是他自己把自己弄成这幅惨样! 沐奕言一路回到宫中,在点墨阁枯坐了半个时辰,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救走,如果明着去向俞镛之他们求情,他们虽然不会扣着人不放,可暗地里必定会伤心万分,她实在不愿见他们伤心。 可一想到袁霁祺就要这样被关在死牢中不见天日,一个弄不好还得把命搭在里面,她的心就揪了起来。 那个人虽然骗了她,可是那大半年的朝夕相处,那炽烈而疯狂的感情,她不是铁石心肠,怎么能视若无睹?更何况,他在最后关头将她放走,又千里迢迢送来解药,她怎么忍心置之不理?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从书柜的最角落拖出了那个百宝箱,箱子里琳琅满目,她把自己珍藏的宝贝一件件地取了出来,只见箱子的最底下赫然躺着一串手珠,黑檀木的木珠,中间一颗琥珀色的珠子,看起来古意盎然,只是那穿手珠的黑丝线看起来还是新的。 她不舍地抚摸了片刻,脑海中忽然掠过那日在北恒城的慕言轩将她放走时袁霁祺几近绝望的眼神…… “陛下,俞大人来了。”洪宝的声音响了起来。 正文 93第 93 章
  •   沐奕言手忙脚乱地把那串手珠塞进了怀里,佯作镇定地看着缓步而来的俞镛之。 “陛下,阿蔺托我来问你,这两日梨园里排了一个新戏,要不要一起去瞧瞧?”俞镛之笑着问道。 沐奕言哪里有心思去看戏,随手抓了一本奏折摇头道:“那些戏都是才子佳人什么的,没意思。” 俞镛之略略诧异了一下,旋即便一眼看到了地上摊着的百宝箱,不由得莞尔一笑:“陛下这是在干什么?翻自己的宝贝吗?” 沐奕言这才想起自己的百宝箱,立刻半蹲在箱子旁,飞快地把宝贝一件件地往里塞:“君子不窥人隐私,镛之你把眼睛闭上。” 俞镛之非但没闭上眼睛,反而也半跪了下来,拿起一本发黄的旧书笑道:“臣知道,这里有臣的东西七件,那杯旧书也是臣的吧?早年丢了臣还懊恼了许久,原来被陛下捡走了。” 沐奕言大窘,的确,那本旧书是她第一次遇见俞镛之时偷偷顺走的,她藏了这么多年,却被正主逮了个正着。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凑过去在俞镛之的脸上摸了一把,又色迷迷地靠在了俞镛之的肩上蹭了蹭:“谁让朕的镛之风华绝代,就连一个小屁孩都为之神魂颠倒了呢。” 俞镛之毕竟皮薄,脸“噌”的一下红了,就连耳根都透着粉色,看得沐奕言心痒痒的,忍不住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 俞镛之的腿一软,朝后倒去,沐奕言没拉住,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佳人在怀,俞镛之的气息不免紊乱了起来,抱着她噙住了她的红唇,热吻了片刻才喘息着分开。 “陛下,臣想把你藏起来,”俞镛之盯着她喃喃地道,“藏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沐奕言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俞镛之苦笑了一声,终于平静了下来,拉着沐奕言站了起来,长叹一声道:“臣逾矩了,阿蔺和恒衍要是听了,非得揍臣两拳不可。” 沐奕言满心不是滋味,呐呐地道:“镛之,都是朕不好……” 俞镛之替她整了整衣领,柔声道:“陛下不必心存愧疚,臣等都是心甘情愿,能在陛□旁,总比玉石俱焚、两手空空来得强,臣很开心。不过……” 他拉长了语调,斜睨了她一眼,神情戏谑:“陛下可不要太过花心,若是象以前一样,见到个美男就去调戏一把,臣倒是拿你没法子,恒衍可是个火爆脾气。” 沐奕言嬉皮笑脸地道:“恒衍我可不怕他,镛之你不生气就好。” “原来陛下不满意我们几个吗?那要不要臣再帮陛下去找几个来调戏一下?”俞镛之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隐隐有种山雨欲来的气势。 沐奕言凝视着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神情郑重地道:“镛之,你们几个,已经是老天爷对朕的厚待,便是打死朕,朕也不会再做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俞镛之迎视着她的目光,嘴角似笑非笑:“但愿陛下能记得今日所言。” 这个笑容让沐奕言胆战心惊了好一会儿,她隐隐觉得俞镛之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在暗示些什么,可她又想不出她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林承锦没这么大胆子去告密,俞镛之他们也无从得知她已经知道了袁霁祺的下落。 她想了半天也没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唯一可以救袁霁祺的就是直接从死牢中提人,等木已成舟,她再去向俞镛之他们赔罪,晓以大义,为了一个人而赔上两国岌岌可危的邦交,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他们应该能体谅她的一片苦心。 事不宜迟,而再拖下去,等俞镛之他们发觉了,把人转移走,那就麻烦大了。 第二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写了一封手谕,让张勇带着去找大理寺卿,提了人以后直接送到城外,给他点盘缠,让他直接赶回邠国去就是了。 张勇走了以后,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一连喝了两大缸茶水,上了好几趟茅房,终于把张勇等来了。 “怎么样?一切顺利吗?他平安送走了没?”沐奕言劈头就问。 张勇颇有些垂头丧气:“陛下,人是提了出来,也送到城外了,可袁大人他不肯走。” “什么?”沐奕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这样冒着风险把他救出来,他居然说不肯走?他这是嫌命太长了! “是的,袁大人说了,他就在城门口等着陛下,陛下不来他就不走。卑职劝得喉咙都干了,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都不动。”张勇苦着脸道。 “那就把他打晕了直接送走!”沐奕言气得不打一处来。 “可袁大人的武艺高强,我们在城外动起手来,只怕要惊动府衙,到时候只怕就……”张勇为难地道。 “那就让他在那里等上一辈子吧!”沐奕言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甩手便去了御花园赏花散心。 只是那姹紫嫣红的景色半分都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她神情恍惚地走了一会儿,一脚踩进了花坛中,差点扎了一手的月季花刺。 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烙到了,沐奕言摸了摸,正是袁霁祺赠的那串手珠。 “公子,你一定要贴身带着,这样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也不用天天惦念着。” “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你说的话,等这里战事一了,我就陪着你四处浪迹天涯。” “对,我是变态了,此病无药可医,唯有一人可解。” …… 沐奕言一下子停住了脚步,颓然道:“张勇,带上几个人,再让他这样折腾下去,让镛之他们知道了,他就走不了了。” 此时正是归城的时候,城门外人来人往,可沐奕言一眼便看到了袁霁祺。他身材高大,身穿青衣,一人一马傲然站在官道旁,目光定定地落在城门口。 只是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把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那股不驯的傲气凭空便多了几分英雄末路的味道。 眼看着沐奕言出现在城门口,袁霁祺的眼睛一亮,振奋地朝着她走了几步,扬声叫道:“阿言,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沐奕言慌得朝四周看了看,幸好没发现有什么异常,赶紧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旁,沉声道:“好了,你要我来,我也来送你了,你赶紧走吧。” 袁霁祺怔了一下,原来神采飞扬的脸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半晌才苦笑了一声道:“你让我走,我能走到哪里去?” 沐奕言不耐烦地道:“当然是回邠国去,好好地去做你的秦王殿下。” 袁霁祺的脸色越发凄凉了:“我得知我哥对你下了毒,和他大吵了一架,又从皇宫盗走了解药,他正派兵追杀我呢,只怕我回去就要身首异处。” 沐奕言大吃了一惊:“你说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袁霁祺一掀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胸口,只见他的胸膛上一道伤疤从前胸一直划到小腹,还带着几许粉色,一看就是新添的。“盗解药时和我哥打了一架,被我哥砍了一刀,差点没命。” 沐奕言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便抚上了他的伤疤,心痛难当:“你……你就不能和你哥好好说……” “他骗我!”袁霁祺怒气冲天,“他居然暗中对你下手,还骗我说你已经大婚了,我便死心答应了他……他成亲娶妻!” 沐奕言愕然看着他,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原来……你也有被骗的时候。” 袁霁祺看着她,那眼神有点委屈:“阿言,我现在无家可归,你就忍心把我赶走吗?” 沐奕言呆了呆,狠下心肠道:“你无家可归和我有什么关系?就凭你的本事,随便找个地方就能落脚,只要离京城远一点,不要被他们找到就是。” “你……你就这么狠心?”袁霁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语声都有点哆嗦了起来。 沐奕言被他看得心都抽紧了,所有想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中,进退两难。 袁霁祺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道:“好,你现在是九五之尊,我只不过是一个逃难的流民,你既然要赶我走,我也无法强求。只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一股酸涩之情涌上心头,沐奕言的眼眶忍不住有点发热,眼前这个男子于她,真是一段孽缘。良久,她低声道:“什么要求?” “陪我好好地吃顿饭好吗?就当是一场送别宴。”袁霁祺轻声道。 袁霁祺领着沐奕言,驾轻就熟地到了城北的一座民居。那民居和梧州的那间很是相像,在巷子的最角落里,两进屋,虽然很小,但看起来整洁温馨,看来有人经常在打扫。 像是看出了她心头的疑惑,袁霁祺略带惆怅地道:“这是我做你的御前侍卫时在京城落脚的地方,前一阵子我回来以后在这里住过一晚。” 沐奕言在那间小客堂里坐了下来,看着袁霁祺忙前忙后,替她烧水泡茶,这里连个仆役都没有,只好他亲自动手。 洪宝领着人去买了些酒菜回来,摆了一桌,袁霁祺在后院捣鼓了一阵,捧着一坛酒走了进来,说是他从前珍藏的淡酒,就算是喝上一坛也不会醉。他拍开泥封,顿时,一股清香传来。 没有酒盅,袁霁祺拿了两个大碗,满上了放了一碗在沐奕言跟前。 洪宝在后面一看,立刻有些急了,凑到沐奕言耳边道:“陛下,这时候不早了,随便用点就回宫了吧。” 袁霁祺倒酒的手一抖,抬起眼来看着她,那眼神,就好像一只狼犬看着主人,眼巴巴的,带着几分快被遗弃的忧伤。 沐奕言的心突突一跳,半路上反复武装起来的坚硬不攻自破,她不自禁地就对洪宝努了努嘴,示意他先出去,洪宝一步三回头,末了狠狠地瞪了一眼袁霁祺出了门。 “陛下,这顿送别宴,我想和你两个人喝,行吗?”袁霁祺小声恳求道。 沐奕言看了一眼身后的张勇,为难地道:“只怕不行。” 袁霁祺的脸色变了变,苦笑着道:“你还是不肯信我?怕我把你挟持了不成?难道我千里迢迢盗了解药来救你,还会对你心怀不轨?” 沐奕言摇了摇头:“这无关信与不信,朕的命不是朕一个人的,朕答应过别人不会再任性了。张勇和你有旧,也是朕的心腹,他在这里,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袁霁祺瞟了一眼张勇,张勇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这眼神,怎么有些奇怪…… “好吧,”袁霁祺端起碗来,冲着她示意,“陛下,这一碗我敬你,这辈子能和陛下相遇相识,我不后悔。” 说着,他咕嘟嘟一饮而尽,眼神执着地看向沐奕言,沐奕言的胸口浮起一阵冲动,拿碗在他的碗上一碰,豪气地道:“好,我们一碗泯恩仇。” 眼看着沐奕言也咕嘟嘟把碗中酒一饮而尽,张勇忍不住提醒道:“陛下,你大病初愈,别喝太多了。” “这酒挺淡的,比水好一点。”沐奕言砸了砸嘴道。 袁霁祺趁机又替她倒了一大碗,凝视着她道:“陛下,那你呢?你后不后悔那日在校场中认识了我?” 正文 94第 94 章
  •   沐奕言一下子便怔住了,她后不后悔?在得知袁霁祺的真实身份后,她恨他入骨,那被囚禁的几天,她恨不得抽他的筋,剥他的皮,可要说后悔和袁霁祺相识,这个念头却从来没有出现在她脑海。 她知道她的毛病,心软,好了伤疤忘了疼,可是,那些日子,俞镛之冷漠以对,沐恒衍咄咄逼人,裴蔺心意不明,是眼前这个人陪着她一天天地熬了过来,是她在四面楚歌时唯一的信赖。 她垂下眼眸,掩饰着喝了一口酒,淡淡地道:“说这些做什么?不论后不后悔,时光无法倒流。” 袁霁祺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又咕嘟嘟地喝了一碗酒,惬意地抹了抹唇边的酒渍道:“陛下脸皮薄,我明白。” 沐奕言看着他这样豪爽的模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的伤怎么样了?” 袁霁祺拉开了肩头的衣衫,沐奕言一看,脓血已经处理过了,只是那伤口越发大了,也没包扎,看起来还是那样狰狞。 她又气又急:“他们怎么还没替你疗伤吗?” 袁霁祺满不在乎地道:“他们把那烂掉的腐肉刮掉了,所以看起来有点可怕,过两天就好,我不让他们包,我想在这里留个疤,越大越好,以后瞧不见陛下,就看这个疤过过瘾也好。” 沐奕言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半晌才道:“疯子。” “陛下这辈子最想去的是哪里?”袁霁祺岔开了话题,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朕……朕很想去看看雪山,”沐奕言脱口而出,“我从来没见过,听说巍峨壮观,美得令人窒息。” 袁霁祺点了点头:“那我先替陛下去瞧瞧,雪山上有雪貂,我帮你捉几只来,做件貂皮大衣。” 沐奕言摇头道:“不必了,宫里裘衣多得很。” 袁霁祺脸上的浅笑渐渐消失了:“陛下,听说雪山上随时可能雪崩,还会冻死、窒息,我这样打来的雪貂,你忍心不要吗?” 沐奕言气得不打一处来:“我有说要爬到雪山上去打雪貂吗?远远地欣赏一下就好,非得弄得这么血腥、这么危险做什么?你有几条命?” 袁霁祺怔了一下:“陛下这是在关心我吗?” 沐奕言气结,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赶紧回邠国和你二哥认个错陪个小心,他向来疼你,没过几日就消气了。” 袁霁祺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我哥对我下了追杀令,就算他对我有一分怜悯之心,朝中的大臣也容不下我,我现在是……” 他住了口,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喝酒。” 说着,他拿碗在沐奕言的碗上一撞,豪气千干地一饮而尽:“陛下,这杯酒我敬你,所有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陛下不必有所歉疚,就算我跨出这道门便死了,也和你无干。” 沐奕言心中百味陈杂,这原本威风凛凛的邠国秦王落到了现在这种众叛亲离的地步,究竟是谁的错?她几乎想修书一封去责问那袁霆祺:怎么可以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此毒手? 她一边想,一边下意识地拿起碗来,等她回过神来,这第二晚酒已经下了肚。 酒虽然淡,后劲却有点足,她觉得浑身有点发热,赶紧吃了几口菜。 袁霁祺一连又喝了好几碗,饶他是海量,也有些头重脚轻起来,沐奕言不得不制止道:“好了,你别喝了,还要赶路呢。” 袁霁祺瞪大眼睛看着她,眼中又流露出那种被遗弃的眼神,看得沐奕言心里一抽一抽的,几乎就想开口把他留下。 “陛下,你再叫我一声行吗?”他低声恳求道,“我做梦都梦见你象从前那样叫我。” 沐奕言的喉咙哽住了,张了张嘴,颤声叫道:“阿骥……” 袁霁祺呆住了,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屏息道:“陛下,你再叫一声,我没听清楚。” 沐奕言的眼眶发热,这阴差阳错的缘分,真是天意弄人:“阿骥,你好好保重自己,从今后把朕忘了吧。” “忘了……要是能忘就好了……”袁霁祺喃喃地说着,振作了一下精神,又举起碗来,“陛下,我再敬你最后一碗,愿你以后福泽绵绵,快活自在。” 反正是最后一面了……沐奕言破罐子破摔,一饮而尽:“好,阿骥你一路小心,你的伤口要小心些,千万不能再发炎了,以后你一个人,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实在不行,就找个小地方隐居下来,娶妻生子,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也别有一番意趣,总而言之,你……你……” 她说不下去了,袁霁祺那哀伤悲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心痛如绞。 “陛下,”袁霁祺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跟了你这么久,除了这肩上的伤口,居然找不到一件可以凭寄相思的东西,我……我以后想你了该怎么办?” 沐奕言呆坐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抬手就把自己的左靴脱了,脚踝上的脚链已经只剩下了一个银珠,她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就让她为这前世留下的孽缘做个了断吧。 她头重脚轻地站了起来,在屋中搜寻了片刻,终于在床幔上找到了两根绳子,把珠子穿了进去。 她拿着珠子端详了片刻,跌跌撞撞地走到袁霁祺身旁,把链子在他的手腕上绑了起来:“两清了……你的手珠我收着,这个你戴着,以后……” 她说不下去了,袁霁祺一下子就把她拉进了怀里,那力量撞得她脑袋发晕,只好低低地喘息了两声,用手去推:“你……你干什么……松手……” 只是她酒力上涌,手脚酸软无力,这动作倒好像在调情一样。 袁霁祺猛地把脸埋在她的胸口,用力地抱紧了她,生怕一个松手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放,陛下,我喜欢你,我不想走,我只想留在你身旁!” 沐奕言的脑子越发糊涂了,席卷而来的伤感和心疼让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她哭了。 这一哭便一发不可收拾,她抽噎着,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了好多匪夷所思的话。 “阿骥,朕也舍不得你。” “有时候朕在点墨阁,一抬头就好像能瞧见你似的。”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这个坏蛋。” “阿骥,要是能回到从前就好了。” “阿骥,下辈子我来找你,不,你本事大,你来找我成吗?” …… 她完全醉了,到了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趴在袁霁祺的肩头睡了过去。 张勇上前就要去扶,袁霁祺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来,放在了旁边的软榻上。 张勇满不是滋味,看了看桌上的残羹冷炙,小声道:“袁大人,这是百年陈酿,你这样来骗陛下真的大丈夫吗?” 刚才那些哀怨和悲凉渐渐淡去,袁霁祺的嘴角露出了几分笑意,显然有些志得意满:“兵不厌诈,更何况,这酒在我们那里,的确只能算是淡酒。” 说着,他坐在沐奕言的榻前,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这才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屋外站了很多人,除了洪宝和侍卫们,还有三名男子,一个隽秀,一个俊朗,一个酷然,唯一一样的,是那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落在他的身上,要是目光能杀人,只怕他的身子都要成了筛子了。 袁霁祺拱了拱手,一脸的谦逊:“不好意思,这个赌约,我赢了。” 说罢,他扬了扬手,那串丑陋的手链上,一颗银珠熠熠发光,衬着他的笑容,让那三个人恨不得上前一脚把他踩死。 沐恒衍冷冷地看着他:“杀了你就好,神不知鬼不觉,陛下过两年就把你忘了,谁还会记得什么赌约不赌约的。” 袁霁祺心中一凛:“想不到堂堂的厉王殿下,居然是背信弃义的小人,那日在悬崖上,我们击掌为誓,只要陛下希望我留下,只要陛下心甘情愿把那颗银珠戴在我手上,你们便让我留在她身边,难道你们想要反悔不成!” “那是你用你手上剩余的解药要挟我们,要不然的话……”裴蔺冷笑一声,“要说无耻,谁也比不上你。” 俞镛之淡淡地道:“为了陛下,我们偶尔做回背信弃义的小人又有什么关系?” 袁霁祺心念电转,终于忍住气道:“你们也都听见了,陛下亲口说了,舍不得我走,我若是死了……她……你们若是真心喜欢陛下,也必定见不得她难过。” 那三人对望了一眼,心中明白,袁霁祺说的是大实话,沐奕言心肠软,不记仇,别人对她好一分,她便能记十分,要不然也不会在他们三个中间难以取舍。 “更何况,陛下是我从悬崖边拉回来的,又在她毒发的时候喂了她解药,要不然,等你们赶到的时候,连给她收尸都找不到地方,沐恒衍,我对陛下有救命之恩,更对你们有大恩,你总不能连这个都否认吧?”袁霁祺软硬兼施地道。 沐恒衍语塞,的确,他接到密报,说是袁霁祺现身,这才从禁军大营追着袁霁祺到了云眉山,比袁霁祺晚了一步见到沐奕言,而裴蔺和俞镛之则是在他之后才到,要不是袁霁祺,他们三个的确只能跟着沐奕言跳崖殉情。 裴蔺和俞镛之也沉默不语,那句“见不得她难过”也戳中了他们俩的软肋,虽然沐奕言不说,可她暗中在思念袁霁祺,灵敏如他们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而沐恒衍更是清楚,这袁霁祺在沐奕言的心中有何分量,当初袁霁祺跳崖后沐奕言那几近疯狂的模样,让他心悸犹存。 他长叹了一声,看向裴蔺和俞镛之,吐出两个字来:“罢了。” 俞镛之瞥了裴蔺一眼,沉着脸一声不吭。 裴蔺最终看向袁霁祺,冷哼了一声:“这是看在陛下的面子。” 袁霁祺大喜过望,朝着那三人深鞠了一躬:“多谢三位成全,袁某必然——” 他话音未落,只见那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泼出一大盆酒来,那四人避之不及,被泼了个正着,湿漉漉的酒水顺着他们的发髻滴落下来,衬着他们惊呆的脸孔,煞是好看。 “成全个屁!反了你们了!居然敢合谋起来算计朕!”沐奕言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正文 95第 95 章
  •   陛下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深怕袁霁祺身首异处,深怕那三人伤心欲绝,就连最后醉倒在袁霁祺怀里都硬生生带了一分清明,结果呢!结果居然是他们算计好了! 一连好几天,早朝时任凭他们三个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沐奕言连眼皮都不朝他们抬一下,下了朝任凭他们托辞什么紧急政务都拒之门外。 一时之间,朝堂上暗流涌动:这是要变天了吗?这红得发紫的几名宠臣要失宠了吗?陛下移情别恋了吗? 沐奕言可不知道那些朝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这几日她独自一人,看看话本溜溜鸟,批批奏折聊聊天,还去了重华宫好几趟,喜得小七和小八趴在她身上都不肯下来了。 小七的身子在曲太医的调养下好了许多,虽然还不能骑马射箭,但已经不是原来那病殃殃苍白的脸。 “想好要什么愿望了吗?”沐奕言问小七,她倒是挺佩服的,一个十来岁的小毛孩,居然能把一个愿望藏了那么久。 小七的眼神狡黠,摇了摇头道:“没想好,反正皇兄要一直记得,你欠了我一个愿望。” 沐奕言捏了捏他的鼻子:“调皮。” 小七趴在她的肩膀上,小八闹着要往上爬,沐奕言被两个人一上一下折腾得站都站不稳了,唬得洪宝赶紧扶住了她:“哎呦两位殿下小心点,快下来快下来。” 小七把脸贴在沐奕言脸上,挑衅地看着洪宝:“不下不下,我要和皇兄在一起。” “我也要,我也要!”小八爬不上肩头,只好扒拉着沐奕言的腿,这一个时辰,沐奕言便扛着两个拖油瓶渡过。 好不容易等小七和小八打着哈欠去睡午觉了,沐奕言这才脱了身,沿着御花园慢悠悠地往回走去,洪宝在身后跟着。 “陛下,今儿个天气不错。”洪宝乐呵呵地搭茬。 沐奕言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看着艳阳高照,心里却有点小忧伤。 “俞大人、裴大人、厉王殿下今儿又来求见了好几回,陛下见还是不见?”洪宝趁机问道。 沐奕言的气早就消了,这两天一直一个人,日子过得虽然潇洒,可思念却如影随形,做梦梦见的都是那几个人,一个个都哀怨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都颤了。 “俞大人的嘴上起了个泡,俞大人说这是想陛下想的,”洪宝在心里抹了一把汗,硬着头皮替那几个说好话,“裴大人看起来好几天没睡好了,黑眼圈都出来了。” 沐奕言不置可否地瞟了他一眼,继续朝前走去,顺手采了一朵山茶花,一片片地往下拔花瓣。 洪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好像沐奕言手中拔的不是花瓣,而是他洪宝的头发;可是宫外头那几个人也很要命,尤其是厉王殿下那带着煞气的眼神…… “厉王殿下他……他……”洪宝搜肠刮肚,也难以想象出沐恒衍的惨样,只好如实交待,“他甚是思念陛下,只怕陛下再不见,他要闯进宫里来了。” 沐奕言轻哼了一声表示不屑,转头问张勇:“最近京城有什么热闹的事儿?” 张勇想了想,诚实地回答道:“最近城里挺热闹的,原本金盆洗手的名角儿冯如柳重出江湖了,那柳园都快被挤破了门。” 沐奕言来了兴趣:“唱得好听吗?” “挺好听的,那人长得也漂亮,往台上一站,比京城第一美人还好看。”张勇道。 “还有什么新鲜事?”沐奕言掉头往寝宫走去。 张勇挠了挠头:“点翠楼又添了几道新菜,卫国公家的小公爷要娶一个戏子做正妻寻死觅活了好几趟,红袖阁来了好几个绝色的清倌,青山楼不甘落后,寻来了好几名小倌,据说个个都算得上难得一见的绝品……” 洪宝还没来得及阻止,沐奕言便拍手定局:“这个听起来不错,今日我们就出去好好找找乐子!” 沐奕言换上便服,带着一脸不乐意的洪宝,还有张勇那几名侍卫,从后门出了皇宫。 她先去点翠楼吃了一只糯米鸡,未时正,兴致昂然地到柳园听了一会儿名角儿的戏,那冯如柳唱得的确好听,时而抑扬顿挫,时而娓娓动听,长得也漂亮,那柳眉杏眼,化了妆站在台上,活脱脱一个绝代佳人。 沐奕言的眼睛都看得直了,末了还让洪宝去戏班子里打听了一下那冯如柳的情况,什么年纪,什么身世,什么身价……她听得津津有味。 从柳园出来,沐奕言便直奔青山楼,洪宝苦着脸,就连身后的张勇都品出了几分不对劲来,呐呐地劝道:“公子,这个……这个我们还是回去吧,你要是去了,只怕俞大人他们饶不了卑职。” 沐奕言斜睨了一眼:“你是谁的侍卫?” 张勇不敢吭声了,只好偷偷地四下张望,盼着俞镛之他们赶紧从天而降。 怎奈俞镛之他们估计还候在点墨阁外,沐奕言进了青山楼,几锭金子在桌上一拍,立刻,几道家常的酒菜摆了一桌,楼里几个最红的小倌便鱼贯而入,前前后后围了沐奕言一圈。 沐奕言有些哆嗦,这些小倌美则美矣,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盯着瞧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些小倌虽然身为男子,不但没有沐恒衍、袁霁祺那种傲然的男儿气概,就连俞镛之那淡雅隽秀的文人气质都比不上,有两个涂了些脂粉修了眉毛,另外两个的脸上虽然没有刻意修饰,但身上好几处用轻纱遮掩,若隐若现,让人浮想联翩。 沐奕言有些坐不住了,可此时离开岂不是太过窝囊? 幸好,那几个小倌既然是青山楼中的头牌,倒也有些本事,并没有□□裸地□□,看沐奕言那非富即贵的派头,存心卖弄,命人取来了一把古琴和一管萧,一曲琴箫合奏的《鸣江曲》,时而如飞瀑直下,时而如喁喁细语,技艺精湛,沐奕言听着听着,忍不住便和着琴声在茶盅上轻敲了起来。 一曲罢了,门口传来一阵击掌声,沐奕言一瞧,好家伙,一溜儿三个人,堵在门口,真够气派的。 沐恒衍上前一步,那股萧杀之气骤然袭来,那弹琴的小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铮”的一声,琴弦断了。 “你们下去。”沐恒衍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看向那两人的目光仿佛冰窟。 那两个小倌哪里见过这阵仗,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畏怯地朝着沐奕言瞧了一眼。 沐奕言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谁说让你们走了,本公子觉得你们弹得很好,看赏,再来一曲,还有你,过来替我斟酒。” 那被点到的小倌看了看桌上的金锭,又看了看杀气腾腾的沐恒衍,在财和命之间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性命占了上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裴蔺走到她身旁,苦笑了一声道:“阿言,你就别折腾我们了,我们错了还不行吗?以后再也不敢瞒着你了。” 沐奕言斜睨了他一眼,洪宝果然没有说谎,他的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色的痕迹,无来由的心疼就泛了上来,她觉得自己有点狠心了。 她逼着自己朝外看去,不行,这次得好好立立规矩,不然的话,这几个人还不得爬到她头上来? 可这不看还好,一看就看到了俞镛之,只见他身形单薄,脸白如玉,眼神哀伤地落在那几个小倌身上,仿佛沐奕言已经移情别恋,成了一个流连花丛的负心人。 再看他旁边的沐恒衍,双眸中都是山雨欲来的阴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仿佛要烧起来,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明白了,现在他的表情叫妒火中烧。 到嘴边的话在喉咙里打了个圈便咽了回去,她按捺住想要扑上去灭火的心思,淡淡地哼了一声:“你们知道错了?” 她原本想要再摆一下帝王的威风,只是这句话说出来便绵软无力,尾声还带着几分上扬的娇嗔,哪有半分帝王的威风,倒像情人间的撒娇一样。 一旁沐恒衍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大步走到她身旁,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沉着脸看向那几个小倌:“你们谁碰过她了?” 那几个小倌吓得连声否认,他们倒是想讨金主欢心,可这三位煞神来得太快,还没来得及上手。 “滚!”随着沐恒衍的一声厉喝,屋中人做鸟兽散,就连洪宝和张勇他们也瞬间无影无踪。 沐奕言不满意的捶了沐恒衍一下,怎奈他的胸膛坚硬如铁,倒把自己的手捶得痛了,她又气又恼,抬手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凶什么凶!都是被你们气的!” 俞镛之缓步走到她身旁,眼神定定地落在她的手上,一动不动,沐奕言有些奇怪,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没瞧出上面长花了,不由得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俞镛之捏住了她的手,半蹲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低声问道:“这手碰过他们吗?” 沐奕言傲然想要点头,却见俞镛之拿着帕子仔仔细细地擦起她的手来,从手心到手指,一根一根,擦拭得无比细心,连指根都没放过。 沐奕言傻了,这手指□□燥的帕子摩挲着,隐隐作痛,俞镛之好像存心要把她碰过别人的皮都擦掉一般,执着而认真,她的心越来越慌,终于叫道:“镛之!镛之你怎么了?我没碰他们,我只是故意想要气气你们罢了!” 俞镛之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看着她,那双清澈的双眸中茫然一片。 “真的,我发誓!不信你去问洪宝,问张勇,我进来了就后悔了,要不是你们来得快,我早就走了……”沐奕言忙不迭地招认。 俞镛之的手顿住了,眼中终于闪过几分清明,好像贫瘠的土壤迎来了一场甘露。他忙不迭地缩回了手,看着那被他擦得发红的手,懊恼无比,小心翼翼地揉了起来:“疼吗?阿言你打我吧,你要是生我们的气,就骂我们,打我们,千万别这样一声不吭躲着我们,我们受不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话一出口,沐奕言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明明不是他们三个做错事情,怎么到了最后,还是她要道歉?算了算了,这心里酸酸涩涩的,难受死了,还去管什么谁对谁错,“朕以后再也不来这青山楼了,除了你们,别的男人一律都离朕五丈开外,擅自接近者打入大牢!” 一旁的裴蔺忍不住笑了,就连沐恒衍的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阿言,你记得你今日说的话就好。” 沐奕言连连点头,眼看着气氛和缓了起来,她忍不住往门口张望了两眼,欲言又止。 俞镛之斜睨了她一眼,嘴角似笑非笑:“阿言这是在找谁?” “没……没谁。”沐奕言支吾了两声。 “他在家中等我们呢。”俞镛之淡淡地道。 “家”,这个词太过陌生,曾经的莫言殿,沐奕言和她的母妃住了三四年,两个人却从来没有把那里当成家,直到四年后母妃魂归故国,还一直念叨着沐奕言何时能出宫开府,有个真正的家。 登上帝位后的寝宫,那里更不是家,只不过是一座冰冷的宫殿,睡觉用膳批改奏折的场所。 要说真有“家”的感觉,倒还是在北恒城时,她和裴蔺被困的那个小屋,她和裴蔺朝夕相处,相依为命,温暖、难忘,只是那几日太过短暂,又记挂着远在梧州的沐恒衍和俞镛之,总归好像一个圆缺了一个角。 而现在,沐奕言站在这红砖碧瓦前,看着那气派的红漆大门,还有高挂在门梁上的牌匾,不由得有种晕眩的感觉。 “这……这是什么地方?”沐奕言喃喃地道。 裴蔺笑着道:“阿言你不识字了不成,上面不是写着吗?沐府,京城第一才子俞镛之俞大人的手笔,用上好的紫檀木连夜赶制而成,今日刚刚挂上。” “我们原本想着去城郊新建个山庄,可到底出城不方便,我们三个人又在朝中任职,这样大张旗鼓,总会惹来闲言碎语。”俞镛之轻叹了一声,语中稍带着些不甘,“既然他来了,那就让他来折腾了,以后方便的话,陛下出宫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沐恒衍在旁边哼了一声:“你们总是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倒是便宜了他了。” 他们口中的那个“他”正站在门口,百无聊赖地踱着步,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一见他们,袁霁祺骤然振奋了起来,紧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凝视着沐奕言,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你……不生气了吧?” 沐奕言迎视着他的目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这个男人,为了她,抛弃了故国,抛弃了亲人,纵然他心存算计,也只不过是为了留在她身旁,和她朝夕相处,她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白了袁霁祺一眼:“记在账上,下次再算。” 袁霁祺大喜:“好好好,这辈子慢慢算。” 俞镛之清咳了一声道:“好了,一直杵在门口算什么样子,赶紧领阿言去里面瞧瞧吧。” 这沐府占地二十来亩,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修建得十分精致,据说是一家富商年纪大了,想要落叶归根回南方的老家去,便把这座府邸卖了。 这几日袁霁祺一直忙着整修,除了一些工匠,府里招了十多个家仆,里里外外都焕然一新。 主屋在府邸的最中间,前后左右共有四进院落,用竹林、花木相隔相连,即互不干扰,又遥相呼应。 “阿言,以后你就住这里,想我们了就喊一声,一眨眼,我们就来了。”袁霁祺兴致勃勃地介绍着。 “难道比谁跑得快吗?”裴蔺若有所思地问道。 俞镛之的脸色一变,叹了一口气道:“那我肯定都是最后一个。” 沐奕言连忙安慰道:“怎么会,他们这些习武的怎么好意思和你比跑得快。” …… “阿言,这小湖我再让人挖得深些,种上睡莲,”袁霁祺指着那个人工湖,似笑非笑地看着裴蔺,“阿蔺最喜欢这风花雪月的事情了,对吧?” “不错,”裴蔺接口道,“取莲烹茶,凿冰钓鱼,雨中舞剑……” 几乎不假思索,裴蔺便说出了一堆好玩的事情,沐奕言看着粼粼碧波,不由得心驰神往。 另三个不由得悻然,一起朝着裴蔺瞪着眼睛。 “那里是我专门辟的一块演武场,以后我们三个可以来这里试试身手,上次和恒衍在梧州城外一战,意犹未尽。”袁霁祺笑着说。 沐恒衍漠然地瞥了他一眼,半晌才道:“可以一试。” 裴蔺听了也跃跃欲试:“正好我们也来切磋一下,梧州城外,你的身手的确不差。” 沐奕言急了:“你们三个点到为止,要是有一点差池,以后都不用来见我了!” 三个人一听,嘴角都抿了起来,心中暗自高兴地想:阿言这是在关心我吧? “那间爬满紫藤花的屋子是做什么的?”沐奕言走着走着,惊喜地道。 “那是书房,是镛之的天下了,任由镛之处置。”袁霁祺笑着道。 那书房掩映在一片竹林中,紫藤花随风飘动,看起来情趣盎然,俞镛之瞥了一眼沐奕言:“阿言喜欢吗?” 沐奕言沉思了片刻,只是笑嘻嘻地瞧着俞镛之不说话。 俞镛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由得沉默了起来。 沐奕言凑到他耳旁小声道:“要是那里有江湖群英录看,我就喜欢,镛之,什么时候再给我写上一本?” 俞镛之的脸腾地红了:“你……你怎么知道……” “镛之的一片心意,我怎么会不知道,”沐奕言柔情脉脉地看着他,“从来没有人为我写过书,我心里好开心。” 两个人窃窃私语了片刻,另三人看得眼红,纷纷咳嗽了起来,表示不满。 “阿言,你看这里,这是你的院子,我准备在这里种花,你喜欢什么?” “茶花不错,看着喜庆。” “我看还是桂花,香而雅。” “花中之魁,自然是牡丹。” “梅花才是花中之王,旁的花无法比拟。” …… 沐奕言站在不远处,看着那四名男子讨论得热烈,不由得恍惚了起来,她何其不幸,前世今生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几近生死,可她又何其之幸,有他们不离不弃,执着深情。 环顾四周,这座府邸庭院深深,空旷而安静,而此时此刻,却因为他们的欢颜笑语而显得暖意融融,“家”这个字,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来到了她的眼前。 她缓缓地笑了,种什么花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就算遍地荒芜,也心如花圃。 但愿年年岁岁如今朝,但愿白头偕老永不离。(正文完) 正文 96番外 小醋(沐恒衍篇)
  •   沐恒衍坐在客厅中,看着院子外的几抹浅黄发呆。 已经入秋了,院子里的几株金桂飘香,金灿灿的小黄花躲在绿叶中,看起来煞是惹人怜爱。 沐恒衍觉得自己一定是脑抽了,才会选择在院子里种了这许多桂花,瞧瞧俞镛之院子里的白梅和墨兰,高洁淡雅,花如其人,瞧瞧裴蔺院子里的茶花,艳丽芬芳,再不济瞧瞧袁霁祺,虽然他不是什么风雅之人,可架不住人家院子里热闹,春日的桃花,夏日的炮仗红,秋日的菊花……随便抓来都是一大把去请人赏花的借口。 只是他喜欢这小小黄黄的桂花,不知怎的,看到那花,他就会想起沐奕言。 门口人影一闪,沐恒衍抬头一看,是他的亲卫沐宇。 “王爷,公子他在后院,和裴大人在一起捉鱼。”沐宇简洁地道,说完便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神情漠然,几乎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沐宇跟了他将近十年,耳濡目染,脾气性格几乎和他一模一样,从前他很欣赏沐宇,欣赏他不多嘴,欣赏他办事沉稳,欣赏他能力卓越……可是现在,他看着沐宇那毫无表情的脸,心里一阵烦躁。 这样的男子有女子会喜欢吗?不会甜言蜜语,不会风花雪月,唯一的才能就是攻城掠地,可现在边疆安稳,他只能每日在禁军操练操练兵马,毫无用武之地,哪里像俞镛之和裴蔺,每日和她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一商讨起政事来,他就成了一个隐形人。 “她说她……什么时候过来?”沐恒衍话一出口,心里一阵难受。 “禀王爷,公子说还要好一会儿,王爷等不及的话,可以去一起捉鱼。”沐宇一板一眼地答道。 沐恒衍呆坐了片刻,不由自主地便出了门,后院没几步路就到了,隐隐约约的欢笑声传来。 沐奕言挽着裤腿在半腿高的池塘中扑腾,裴蔺跟在她身后指指点点,岸上洪宝和几个小太监咋咋呼呼的,热闹非凡。 沐恒衍远远地看着,只见沐奕言脸上溅着几滴水珠,双眼笑得弯了起来,不时地惊呼一声,想来踩到了什么,裴蔺趁机上前扶着她偷个香吻…… 这一盏茶的功夫,鱼没捉到几条,反倒是俩个人一直腻在一起,羡煞旁人。 沐恒衍忽然之间恍然大悟他和裴蔺的差距在哪里,这要是他带着沐奕言来捉鱼,只怕三下五除二,池塘里的鱼都被他捉光了,哪里能象裴蔺一样,一边玩一边调情,陪着沐奕言玩一个早上!非要用一个字来概括,那就是他捉的是实实在在的“鱼”,而裴蔺是假借捉“鱼”的名头,实际捉的却是“情”! 沐恒衍一阵颓然,抬起一脚踹在了旁边的老槐树上,那树干被他踹得晃了晃,几片树叶簌簌而下。 “恒衍,恒衍你快来帮我!”沐奕言瞧见了,高声朝着他叫了起来。 沐恒衍却充耳不闻,快步地离开了后院,冲出了大门,跨上自己那匹心爱的乌云,朝着禁军大营疾驰而去。 禁军大营的几名副将最近都很郁闷,主将从前虽然治军严厉,但总还有喘息之机,可这阵子显然心情不佳,光是他站在操练台上,便能感觉到一阵阴鸷之气笼罩在整个禁军大营,他们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这不,这大中午的,秋老虎还在肆虐,将士们都去用膳小憩了,主将却策马奔入校场,随手一点,几名副将便乖乖地随着他上场。 他们怎么会是沐奕言的对手,拳脚、兵器、马术,无一不是沐恒衍的手下败将,一个个车轮战过来,被虐得东倒西歪,鼻青脸肿;而沐恒衍虽然略带喘息,却依然傲然站在校场中央,赤着上身,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肌肉缓缓流下,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尽显男儿本色。 那几名副将暗自叫苦,正想再硬着头皮上前,校场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他们齐齐松了一口气,看向那来救命的活菩萨——只见不远处一匹白马缓步而来,上面坐着一个人,笑容浅淡,眉眼清秀,正是当今的天子沐奕言。 副将们正想上前见驾,沐奕言摆了摆手,身后的御前侍卫示意,领着他们悄然退下。顿时,偌大的校场上只剩下了这两个人。 “怎么忽然走了?”沐奕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火热地落在他□□的上身。 沐恒衍把手中刀朝着架子一扔,“哐啷”一声,刀稳稳地插入了架子里。他走了几步,到了自己的乌云身旁,拿起外袍,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那健硕的肌肉纠结,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沐奕言看得有点口干舌燥,偷偷咽了一下口水,刚想说话,只见沐恒衍忽然上马,一夹马腹,乌云顿时朝着她疾驰而来。 她又惊又骇,眼看着乌云瞬间就到了她面前,脚下那匹白马好像也吓傻了,一动都不动,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腰上一紧,天旋地转,转眼便从那匹白马上挪到了沐恒衍的乌云上,一头扎进了沐恒衍的怀里。 沐奕言手脚乱舞,在沐恒衍的胸膛上一阵乱抓,最后抱住了他的坚实的后背。眼前的景物疾闪而过,她被颠得头晕目眩,几乎语不成声:“你……你带我去……哪里……” 沐恒衍一手持缰,一手搂着沐奕言,疾驰中还不忘俯□来,一下子噙住了她的红唇,用力地顶开她的齿关,在她的口中翻搅着,追逐着她的舌尖,沐奕言几乎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抱着他的双手握紧,几乎要掐进他的肉中。 耳边风声呼啸,脑中所有的思想都好像被抽空了一样,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和沐恒衍两个……这感觉紧张而刺激,一直到沐恒衍松开了她的唇,她才靠在沐恒衍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马速稍稍缓慢了下来,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这才有了安静下来的苗头,沐奕言终于回过神来,恨恨地在他胸膛上咬了一口,含糊着道:“朕要治你惊驾之罪!” 沐恒衍闷不作声,信马由缰,只是搂着沐奕言不放。 沐奕言终于觉出了几分不对劲,仰起脸来看着他,困惑地道:“你不高兴了?” 沐恒衍没有回答,那乌云仿佛明白了主人心里的不痛快,越来越慢,到了最后,简直就好像闲庭信步。 路边刚好是一片小叔林,树叶半绿半黄,倒也别有一番意趣。两个人坐在马上,微风轻拂,难得的静谧涌上心头。 只可惜沐奕言没等到沐恒衍的回答便忍不住打破了这份静谧:“嫌我们捉不到鱼太笨了?嫌我们把荷塘弄成了鱼塘太俗气?嫌我们不务正业?嫌我们吵到你了?” 沐恒衍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盯着喋喋不休的沐奕言,恨不得再次堵上她的嘴:“我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情不高兴?” 沐奕言敛了笑容,半晌才道:“恒衍,那你为什么不说?是觉得和我说话讨厌了吗?” 沐恒衍气得脑门青筋直跳:“你明知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沐奕言委曲地看着他,“你这一阵子见了我也不说话,我请你过来玩你直接掉头就走,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惹你厌烦了,我什么都不会,不会女红,不会相夫教子,不会舞刀弄枪,不会排兵布阵……” 沐恒衍终于忍耐不住,堵住了那张红唇,两个人气息交错,热吻了片刻,这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沐恒衍的气息急促,贪恋地在她脸颊上摩挲了片刻,喃喃地道:“阿言,我怎么可能厌烦你,我那么喜欢你,我只是怕……” 沐奕言噗嗤乐了:“堂堂的大将军居然也会怕?明明是我怕好不好,要知道,这全京城有多少名门闺阁望穿秋水,盼着你厉王殿下能把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就连洛太妃,都旁敲侧击了好几回,想要为你做媒呢。” “她们都不是你,我谁都不要。”沐恒衍皱着眉头道。 沐奕言认真地道:“他们也都不是你,那个横马立刀的征西大将军,那个我最仰慕的厉王殿下。” 忽然之间,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鸟儿都歌唱了,沐恒衍的心里就好像灌了蜜,甜得都快飘起来了。 “还不高兴吗?”沐奕言倚在他的肩头,小声道。 沐恒衍摇了摇头。 “下回一起来抓鱼玩行不?”沐奕言的声音带了些期盼。 沐恒衍点了点头,心里想:那鱼居然还没抓光?回头我找个网兜把那些鱼都抓了,看阿蔺还怎么闹腾。 “你刚才裸着上身站在校场里,好性感。”沐奕言清咳了一声,掩饰着自己沸腾的色狼之血。 沐恒衍虽然听不太懂,却也知道她喜欢,低头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你喜欢我回家也裸着就是。” 沐奕言瞬间激动了起来:“说话算话。还有,你刚才是怎么把我掳到乌云上来的?简直帅呆了。” 沐恒衍沉吟了片刻道:“你想学?” 沐奕言点头如捣蒜:“这样好帅,要是我也会就好了。” “那好吧,我再来演示两回——” 话音刚落,沐恒衍一夹马腹,乌云仿佛闪电般往前窜去,沐奕言的心脏骤然缩紧,身子忽然腾空而起,又骤然落下。 “混蛋,这是惊驾,我要打你军棍!” “轻点,恒衍轻点,救命啊——” “再来一次,真刺激……” “恒衍,真好玩,我爱死你了!” 尖叫声、欢笑声交替响起,随着马蹄声渐行渐远,而那名叫幸福的东西,却永驻心间。 正文 97番外 秘密(袁霁祺篇)
  •   沐奕言最近有些烦恼。 自从沐府拾掇好了之后,这富丽堂皇的皇宫便对她失去了吸引力,除了理政外,十天倒有三四天都宿在沐府。 俞镛之、裴蔺、沐恒衍身为朝中重臣,政务繁忙,只有袁霁祺,每日无所事事,他的身份尴尬,再入宫做个御前侍卫已经不可能了,入朝入军都是天方夜谭,沐奕言担忧他会空下来会胡思乱想,思念家人和故国,便忍不住对他多关注了些。 袁霁祺正中下怀,一有空就缠着她,聊起来天南海北,民事、政事都不落下,让沐奕言愈发担忧了起来:原本他是邠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王,胸有丘壑,志在千里,而现在却不得不成了一个普通的大齐人,这落差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可细看之下,却又不像。提及邠国,袁霁祺非但不感伤,反倒兴致勃勃,从民俗风情到朝中大事,每次都聊得十分尽兴,久而久之,沐奕言对他口中的邠国也起了几分兴趣,有时候也会聊些国家大事,对邠国的朝政发表些意见。 “照你这么说,两国若是能通贸,对两国不无裨益?” “那是自然,强国富民,你们邠国虽强,可这么多年穷兵黔武,想必百姓们的日子都不太好过,我觉得不仅是两国通贸有利富民,还有邠国各地都应该加强商贸,所谓通则变,通则变,变则强……” “这样岂不是容易乱?更何况两国通贸,岂不是将自家大门都打开了?” “闭关锁国只会倒退,不过我是说说而已,大齐和你们邠国肯定没法通贸,谁让我们两国是仇敌,我和镛之商量过了,决定朝西边和东边发展,西边除了格鲁,还有天竺什么的,东边是海岸,大齐的水军可以派出船队朝东边探险,说不定也会有意外的收获。” …… 最近,这样的对话愈发频繁,袁霁祺提出的问题渐渐犀利了起来,有时候还夹杂着些操作的细节,兴致勃勃地和她探讨可行性,逼得她绞尽脑汁,就好像在他这里又上了一遍早朝。 难道他壮志难酬,只好靠纸上谈兵过过干瘾? 难道他思念故国,抑郁难解,要找人吐吐苦水? 这个还不是最令人烦恼的,沐奕言发现,袁霁祺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她,有时候说着说着,他便神思恍惚了起来,还有好几次,她去他的屋里都没瞧见人影,听仆人说,他去外头散心了。 沐奕言满心不是滋味,她想念那个总喜欢跟在她身后的袁霁祺,想念他痴恋炽烈的眼神,想念他在她耳边温柔浑厚的蜜语…… 如果当初袁霁祺没有回来,她的思念可能也就埋在心底,可他回到了她的身旁,所有的思念和依恋都破土发芽,随着两人的朝夕相处长成了参天大树,若是现在让她再把这份感情连根拔除,她……她会受不了的。 她旁敲侧击,向另外三个打听袁霁祺的动向。 沐恒衍摇了摇头,一下子把她扑倒在床上,威胁道:“阿言,今日你是我的,再提那小子,小心我明日去演武场把他揍一顿。” 末了沐恒衍用自己的能力让她彻底把袁霁祺抛到了脑后。 裴蔺的笑容朗润,貌似认真地思考了半天道:“男人嘛,总有自己的秘密,说不定他在外面包养了个女人,不如我陪你去捉奸?” 末了两个人就男人的秘密深入浅出地讨论了一个晚上,裴蔺用自己如火的热情表明了他是个没有秘密的绝世好男人。 俞镛之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担心他?一头披着羊皮的狼,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末了俞镛之身体力行地表达了自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狐狸,把沐奕言这只羊吃得一干二净不留痕迹。 吃了亏的沐奕言痛定思痛,明白了一个真理,万事只有靠自己。幸好她是帝王,手下有一大堆可以差遣的人,张勇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不到半日,他便急匆匆地来回禀:他盯了袁霁祺一个上午,看见他出了门往卢枣胡同里去了。 卢枣胡同就离沐府两条街远,那里住的都是普通人家,比较僻静,沐奕言想不出来袁霁祺跑那里干什么去,难道他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沐奕言挣扎了一秒钟,便领着张勇他们往卢枣胡同而去。胡同的确幽僻,要不是张勇领路沐奕言根本找不到这里,拐进胡同后,里面是长长的一溜儿民居,住着二三十户人家,有几户的门开着,还有几个小娃娃在胡同里跑来跑去玩耍,看起来还挺热闹的。 院门虚掩着,倒是省了沐奕言叫门,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去,只见院子里收拾得十分整齐,左边种着花花草草,右边是小小的一垄田,种着一些葱和菜,看起来,主人在这里有些日子了。 她刚想叫人,只是话到喉中忽然便停住了:一阵细细的哭泣声从里面传来,显而易见,有女人在哭,而且是有个年轻的女人在哭! “……别赶我走……去求她,求她让我留下来行吗?”那个女人边哭便恳求,显得又卑微又可怜。 沐奕言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才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往前走了一步。 “你还是走吧,我怕……是我对不起你……”袁霁祺那浑厚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沐奕言心中仅存的一线希望也断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踉跄了一步,差点一头栽倒:袁霁祺他……他真的其他的女人?他这个骗子! 那女子又嘤嘤地哭泣了起来,语声绝望而哀凄,说话声虽然听不太清,几个字却清晰地飘进沐奕言的耳朵里:“……为什么……太狠心了……这辈子都要跟……” 沐奕言听不下去了,那突如其来的伤心和愤怒把她的心脏都翻搅了起来,她一脚踹开了那薄薄的木门,怒喝道:“袁霁祺,你好!” 她的声音尖厉,可到了最后那个好字却带了几分颤音,她咬着嘴唇,死死地忍着,想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屋里的两个人一下子便转过身来,袁霁祺看起来有些慌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旁,支吾着道:“阿言你……你怎么来了?” “我……”沐奕言说不出话来,她怕自己要哭出声来。 “对不起,”袁霁祺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发红的眼圈,顿时慌了神,“阿言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这就把她撵走!” 沐奕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么无耻的话居然从他的口中说出!她气得浑身发抖:“原来你是这种薄情寡性的男人!你如果有其他女人了,直说就是,我……我成全你们!” 袁霁祺的浑身一震,那焦急的神情忽然变了,脸色变得惨白而木然:“你……你说什么?” “你这个骗子!”沐奕言哽咽了起来,“你……你还骗我永远都喜欢我,永远要和我在一起……” “公子你误会了!”一直傻站在那里的那个女人终于回过神来,一下子扑倒在沐奕言的跟前,拽着她的衣角哀哀叫道,“我是抚剑啊!王爷他不肯回去,又不肯让我跟着伺候你们,公子求求你,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沐奕言的脑袋又“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抚剑?那个秦王府的小婢女?那个在慕言轩伺候她的抚剑? 她呐呐地看向袁霁祺:“这……这是怎么回事?” 袁霁祺抿紧双唇,冷冷地道:“你心里是不是早就定了我的罪?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有其他的相好把我赶走?你别动脑筋了,我自己走就是!” 沐奕言懵了,眼看着他愤而要走,立刻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腰,一叠声地道:“阿骥我错了,我怎么可能想把你赶走,我刚才都快气炸了,阿骥你别生气,你罚我吧,都是我的错!” 袁霁祺僵在原地,抬手去掰她的手指:“我受不起,你九五之尊,我是无家无国的流民……” 沐奕言急了,踮起脚尖,扎扎实实地一口吻在他的唇上,吸吮舔舐了半天,见对方毫无反应,只好心一横,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往深处探进。 舌尖骤然被卷起,袁霁祺的回吻热烈而放肆,席卷了她所有的呼吸,她浑身发软,不自禁地软倒在他的怀里,只能随着他的掠夺起伏…… 良久,袁霁祺终于松开了她,惩罚性地在她脸颊上咬了一口,沉声道:“以后还要冤枉我吗?” 沐奕言偷偷地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抚剑,脸烧得通红,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袁霁祺捧起她的脸来,凝视着她:“阿言,你记住,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别的人我都不要。” 沐奕言的鼻子发酸,傻傻地点了点头。 “所以,有时候我有事瞒着你,也是因为想留在你身旁,你会原谅我的,对吗?”袁霁祺的声音低柔而浑厚。 “我知道,以后我都不胡思乱想了。”沐奕言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以后再也不胡乱对你生气了。” 于是,抚剑这个故人就留了下来,反正沐府大着呢,多一个人也不多。 于是,有一就有二,袁鹰袁虎等亲卫也出现了,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于是,邠国秦王府贴身伺候袁霁祺的也出现了,说是怕王爷水土不服。 后来,沐奕言才知道,袁霆祺那厮根本没有对袁霁祺下什么追杀令。 后来,沐奕言才知道,秦王府还好好地伫立在邠国京城,袁霆祺一个月一封书信来往,一边劝袁霁祺回国,一边探讨如何强国富民。 后来,袁霁祺在一个夜晚主动向她深深地忏悔了,忏悔苦肉计是个屡试不爽的奇策,他运用得稍稍炉火纯青了一点,他决定任她予取予求以示悔过。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沐奕言予取予求得筋疲力尽,有时候,予取予求也是个体力活。 正文 98番外 喵呜(全家福篇)
  •   沐奕言变成了一只猫,而且是一只娇小可爱的狮子猫。 她昨夜在月下浅酌,半醉后躺回床上,睡醒过来,便发现自己钻在锦被中差点闷死,好不容易才挥动着猫爪爬了出来。 卧房里空无一人,她好奇地窜到铜镜前打量着自己,琥珀色的猫眼,雪白的身体,一甩猫头,她刚想称赞自己一句,出口的却是一声傲娇的“喵”声。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洪宝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该用午点了,裴大人在门外候着呢,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沐奕言想起来了,前几天他们去听了一场名角儿的戏,沐奕言随口说了一句那台上装扮的女将十分威风,裴蔺便兴致勃勃地说要去把整个戏班子的行头都要来,想扮哪个便扮哪个。 这么好玩的事情沐奕言当然允了,还缠着沐恒衍和袁霁祺都来配戏,约好了俞镛之要当场作画留下她的英姿。 沐奕言不甘心地喵了一声,用爪子挠着那扇木门,门外的洪宝有些纳闷,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见屋里空无一人,顿时愣住了。 沐奕言在他脚下蹦跶了两下,洪宝不耐烦地踢了她一脚:“一边去,哪来的野猫。” 沐奕言冲着他挥了挥爪子,怒气冲天地喵喵叫了几声:是朕呢!洪宝你居然敢踢朕,回头让你叩一百个响头! 洪宝开始在屋子里乱转,想找出沐奕言来,沐奕言胡乱叫两声,自觉没趣,便一头窜出了卧房,朝着裴蔺的房间跑去。 一下子成了猫,她有些辨不清方向,在摔进两个水坑、撞到一颗大树以后,终于有惊无险地到了裴蔺的院子里。 裴蔺正在整理戏服,俞镛之在院子里摆弄着他的笔墨纸砚。 “你说阿言穿上这身会是什么模样?”裴蔺手里拎着一件刀马旦的戏服,戏服掐金边走银线,华丽异常,那两道长长的翎子颤动着,威风凛凛。 俞镛之淡淡地扫了一眼:“你就由着她胡闹吧。” 裴蔺笑着道:“那你怎么二话没说就跟来了?你也想看得不得了吧?” 俞镛之居然没有反驳,只是双眼微微泛出光来,脸色微红,半晌才道:“你把那闺门旦的戏服借我,后日便还给你。” 裴蔺斜睨了他一眼,取笑道:“想不到堂堂的中书令大人,居然也会动这种邪门歪道的脑筋。” …… 沐奕言在旁边听得一知半解,只是他们两个人聊得热闹,居然没人发现她这个正主,让她有些羞恼,她一下子便窜上了桌子,威风凛凛地“喵呜”了一声。 俞镛之眉头轻蹙了一下,往旁边让了让:“哪里来的脏猫,把我好好的宣纸都弄脏了。” 沐奕言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爪子不多不少,一共四个正好印在了那雪白的纸上,身上的白毛被刚才的水坑溅得黑一块、灰一块的,实在是难看到了极点。 她委屈地喵了一声,身子往后一弓,想要窜进俞镛之的怀里去:你怎么也嫌弃起我来! 只是还没等她发力,她的身子就腾空而起,后颈被人掐住了,疼得她呲牙咧嘴了起来。 一张俊脸对上了她的眸子,裴蔺嘲弄地看着她:“这猫看起来傻呵呵的,居然敢来这里捣乱,小心被人剥了猫皮。” 说着,他用力往外一丢,沐奕言在空中翻了个筋斗,手脚乱舞了半天,扯掉了好多猫毛也没抓到什么浮木,被一下子摔在了墙角,眼前金星乱冒,半晌都没喘过气来。 俞镛之打了好几个大大的喷嚏,鼻子都揉红了,他的体质从小就不好,对很多东西过敏,动物的毛发尤其。 沐恒衍和袁霁祺一前一后跨进了院子,环顾四周,没瞧见沐奕言的人影,便在桌旁坐下,各自拿起茶盅呷了一口。 袁霁祺瞟了那戏服几眼,笑着道:“真怀疑你是不是光领兵部尚书的空饷不干活,成天想着这些,不然哪有这么多神来之笔。” 裴蔺懒洋洋地瞧着他:“那比得上阿骥你,兵法三十六计炉火纯青,把陛下蒙的辨不清东西南北。” 这两人话没说上两句,便带了点火药味,沐奕言愣了一下,平日里看他们在她面前都兄友弟恭的,怎么背地里居然还心有芥蒂?难道是袁霁祺还在记恨裴蔺从他手中救走了人,而裴蔺还在记恨袁霁祺那次掳人和非礼? 沐恒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俩,缓缓地道:“阿言就要来了,你们别惹她不开心。” 俞镛之又打了两个喷嚏,朝着院门看了过去:“咦,奇怪了,阿言怎么还没来?” 往日里要是有这种好玩的事,沐奕言必定是第一个到场,俞镛之这样一说,另三个人也有些奇怪,正要再喊人去请,斜刺里那只白猫便又窜了出来,在袁霁祺和沐恒衍的脚边不停地打转,“喵呜”地叫了好几声,一声声都哀怨缠绵。 只可惜沐奕言的猫语没人听得懂,袁霁祺拿脚尖拱了拱她的肚皮,笑嘻嘻地道:“咦,哪来的野猫?这是□□了不成?” 沐奕言气得咬碎了银牙,这个不靠谱的男人!她不假思索,一下子窜进了沐恒衍的怀里。 沐恒衍猝不及防,低下头便看见一双琥珀色的猫眼哀哀地看着他,细细的叫声让他想起了沐奕言。他冷肃的表情有了几分和缓,摸了摸她弓起来的后背,旋即拎起她的耳朵,扔给了身后的沐宇:“去,帮它洗个澡,等会儿带过来给阿言玩。” 沐奕言一阵头晕目眩,旋即便落入了沐宇的手中,她呲着牙低吼了几声,却毫无尊严地被沐宇揪着猫颈,眼看着就要出了院门。 沐奕言恼了,抬手就照着沐宇的手臂来了一抓,沐宇吃痛松了手,她愤怒地在院子里乱窜,打翻了俞镛之的笔架,抓破了裴蔺的衣袍,咬住了沐恒衍的靴子,挠花了袁霁祺的手背,最后,她窜到了院子的墙头,冲着他们悲愤地“喵”了一声:坏蛋!你们都是坏蛋!不是说爱我爱到骨头里吗?怎么我变成了一只猫,你们就都不认识我了!我不要你们了! 沐奕言离家出走了。 她一路飞奔,窜出了沐府的大门,门口的那条街上找了个墙角蜷缩了起来,太阳懒洋洋地照在她的身上,几近正午,她居然感到了一阵寒意。 刚变成这只傻猫的时候,她还带着几分新奇,可现在,她不寒而栗,要是她变不回来了怎么办?要是他们真的再也认不出她了怎么办?要是她从此和他们人猫殊途怎么办? 一大早便没吃东西,又鸡飞狗跳地折腾了一上午,她的猫肚饿了。她刨了刨猫爪,看到不远处有个咬了一半的肉包子,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毅然撇过了头。 “咦,这里有只猫。” “野猫吗?” 沐奕言朝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乞丐模样的人在不远处朝着她指指点点,她有些紧张了起来。 “去弄些鱼骨头来。” “干啥?” “逮住它晚上下酒吃。” …… 沐奕言嗷的一声窜到了那高个的肩头,顺手朝着他的脸抓了一把,旋即猫爪一蹬,借力飞快地朝着转角逃去。 这一顿逃她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幸好沐府很大,她沿着墙根一直跑了两圈,这才没迷了路,等到她重新回到沐府大门前,那两个乞丐已经不见了,她瘫软在墙根,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忽然又惊醒了过来,只见沐府门前忽然好像换了个模样,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沐恒衍、裴蔺、袁霁祺都出来了,和一些侍卫俯首交谈,神色焦急地策马而去。 沐奕言精神一振,他们肯定是发现她不见了,这下知道着急了吧?还不快来接我回府! 只可惜那些人压根看都没她一眼,只是在府门前来来回回地穿梭,看得她眼睛都花了,任凭她温柔地、甜美的、暴躁地、哀求地叫唤,也没人来抱起她来,说上一句:阿言,原来你在这里,真是太调皮了…… 她有点想哭,抬了抬猫爪,才发现自己没法擦眼泪了。她抖擞了一下精神,趁乱重新窜入了沐府。 正厅前跪了一溜儿的奴才,有几个正在抹眼泪,张勇领着人正在一个个地搜查,看起来闹哄哄的。正厅里倒是很安静,四个男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神情疲惫,目光呆滞,显然已经完全乱了方寸。 “完全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了她的内衣……”沐恒衍的声音沙哑,那冷肃的神情早已经消失。 “十几名御前侍卫,加上裴府、厉王府和邠国的高手,这世上有谁能无声无息地将阿言劫走?”裴蔺咬紧了牙关,一拳捶在了桌子上,“阿言的脚链还在,她不可能会丢下走的!” “除非……”俞镛之脱口而出,却戛然而止。 袁霁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仿佛一头困兽,双目赤红地走到俞镛之身前:“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是内应,陛下又被我劫走了吗?” 俞镛之沉默了片刻,迎向他的目光:“我没说,是你多想了。” 袁霁祺一脚便踢翻了自己的椅子,裴蔺一个箭步拦在俞镛之面前,戒备地看着他。 袁霁祺目眦尽裂,不假思索,“铮”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了佩刀—— 正文 99番外 喵呜(全家福篇)
  •   沐奕言凄厉地大叫了一声:“喵呜!”她用尽全力窜了上去,一口咬在袁霁祺的衣角,用力地朝外拉去,怎奈她身为人时,那力气就小得可怜,更何况现在是猫身! 袁霁祺抬脚一踹,便把她踢得滚了几滚,她的猫身一阵剧痛,眼睁睁地看着袁霁祺把手中刀往裴蔺怀里一塞—— 她眨了眨猫眼,几近虚脱地瘫在地上:袁霁祺塞的是刀柄,而不是那明晃晃的刀刃。 “你们若是疑我,现在就把我杀了干净,”袁霁祺厉声道,“省得你们日日夜夜如芒刺在背地提防我!” 裴蔺握着刀,眉头深皱,沐奕言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刚才被袁霁祺踢了一脚,整个五脏六腑都好像挪了位,她再也无力乱窜,几乎是爬着到了裴蔺的脚旁,虚弱地叫了两声:“喵呜……喵呜……” “袁霁祺,你这是何意?我们要是怀疑你、提防你,会让你呆在这沐府?”裴蔺疲惫地揉了揉眉间的皱纹。 袁霁祺呆了呆,还没等他说话,沐恒衍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简洁地道:“你多心了,阿言信你,我们也自然信你。” 俞镛之叹了一口气,神情郑重地道:“阿言不见了,我们几个更要心无旁骛,这样疑心来疑心去,要是阿言知道了会伤心的。” 袁霁祺的心头一阵激荡,他一直以为他们对他防备很深,却没想到,在这紧急关头,他们把最重要的信任稳稳地放在了他的手心。“那你刚才是想到了什么?” 俞镛之犹豫了片刻,缓缓地道:“我只是想到了一句话。” “什么?”三个人齐声问道。 “以前阿言去云眉寺问禅时,静云大师曾说过一句话,”俞镛之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起来,“他说……说阿言本不该是这里的人……” “难道阿言遇到了什么灵异之事?”裴蔺脱口而出,刹那间,这四个男人的脸色都白了,恐惧之色□□裸地显露在彼此的眼中。 屋内悄寂无声,四个可怜的男人几乎都快晕过去了,如果沐奕言被人劫走,那还有一线生机;可如果老天弄人,把她凭空变没有了,让他们去哪里找人? 沐奕言终于率先从这死一般的沉寂中醒过神来,跳了两下,勉强跳到了俞镛之的腿上,几乎就在同时,俞镛之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沐奕言冲着他叫了两声,俯□来,朝着他的手腕舔去,俞镛之猝不及防,被她舔了个正着。 裴蔺眼疾手快,一下子便捉住了沐奕言的猫颈,正想故技重施将她扔出去,沐奕言“喵呜”叫了一声,手脚一阵乱癫。 裴蔺愣了一下,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丝什么,怔怔地看着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困惑地道:“跳大神?” 沐奕言急促地“喵”了两声,讨好地扭过猫头,在他的手腕上舔了一下。 裴蔺的手腕一抖,沐奕言立刻落回了原处,她迅速地咬着俞镛之的衣袖往上一拉,俞镛之的手腕上立刻出现了那条手链,她伸出舌头在那颗银珠上舔了舔,银珠发出了细细的响声。 四个人都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这只邋遢的白猫把他们的衣袖一个个撩开,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颗银珠一颗颗舔了过来。 “你……你是谁?”俞镛之颤声问道。 沐奕言昂首在正厅里踱了一圈,傲娇着叫了一声:“喵呜……” 四个男人情不自禁地围了过来,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沐奕言用那琥珀色的猫眼瞟了他们一眼,忽然转身朝着门外窜去,四个男人呆了一呆,不约而同地跟了出去。 不到片刻,沐奕言便跑进了书房,这书房和点墨阁一样,是她平时小憩的地方,最里面一排书柜放着她最喜欢的话本,外面几排则是俞镛之的珍藏。 她到了最里面,牟足了劲网上蹿,怎奈书柜太高了,她想要的书够不到。 身后那四个人屏息看着她,俞镛之忽然便回过神来,几步走到书柜前,犹豫了片刻,取下一本书来,放在了沐奕言的跟前。 沐奕言瞟了一眼,立刻弓起背,狠狠地甩着尾巴,鼻子里喷着气,愤怒地看着俞镛之。 俞镛之颤抖着手,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来,放在她面前,只见封皮是白色的,上面画了一丛兰花,优雅别致,正中间是几个隶书的大字——《江湖群英录》。 沐奕言一下子扑了上去,整个猫身都趴在了上面,那双琥珀色的猫眼热烈地看向沐奕言,温柔羞涩地冲着他叫着:“喵……喵……” 俞镛之的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满脸的惊愕:“阿言?” 沐奕言终于扬眉吐气了。 裴蔺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洗了个澡,眼中追悔莫及,揉着刚才掐过的脖子,一叠声地忏悔:“阿言我错了,我以后一定爱护小动物,特别是猫猫狗狗……” 袁霁祺拿着一条浴巾,裹着沐奕言,一边帮她擦毛,一边揉着她的猫身,和裴蔺一起忏悔:“疼吗?阿言我错了,你踹我吧,我一定打不还手。” 沐奕言傲然仰起了猫头,阴阳怪气地叫了两声:我踹你疼的还是我自己好不好! 沐恒衍把她放在了软榻上,轻轻地把她翻过来翻过去,让她仰躺着,挠着她的肚子。 沐奕言被挠得十分舒服,快活地眯起了猫眼。 沐恒衍忽然困惑地问道:“所以,阿言,你现在是裸着的吗?” 沐奕言打了个激灵,一下子睁开眼睛,恼羞成怒地“喵呜”一声,迅速地翻过身来趴在了软榻上。 晚膳的时候,沐奕言终于饱餐了一顿,一天没吃了,她趴在桌上喝了一碗粥,外加煎得鲜香脆软的鱼干一盆,末了还吃了几块松子糕,最后趴在软榻上,心满意足地捧着肚子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可那四个男人不干了,这心上人成了猫了,一开始还蛮新鲜有趣,可要是一直这样怎么受得了?怎样才能把沐奕言变回来? “明日去请静云大师来瞧瞧。” “和尚有用吗?要不要再去请个道士?” “咱们先得把阿言怎么会变成猫弄清楚。” …… 四个人七嘴八舌,又把洪宝和几个太监找了过来,昨晚他们四个临时有事,没法陪沐奕言,沐奕言是独自一人过的。 “昨夜月色甚好,陛下一个人在院子里月下浅酌,”洪宝绞尽脑汁地想着细节,“临睡前洗了个澡,喝了一杯羊奶,然后奴才们就退了。” “再想想,还有其他不一样的动作吗?”俞镛之皱着眉头道。 洪宝揪着头发又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腿,把假寐的沐奕言吓了一跳。“陛下昨晚兴之所至,卷起裤腿跳了个好奇怪的舞,甩手甩脚的,好难看!” 沐奕言恼了,冲着洪宝呲了呲牙,恶狠狠地叫了一声:昨晚是谁说的?陛下跳的舞美若天仙!你这个马屁精! 裴蔺脱口而出:“跳大神?” “卷起了裤脚?”俞镛之若有所思地道,“那条脚链呢?” 裴蔺一下子站了起来:“我收着呢,关键就在这里,据说这条脚链是陛下定魂用的!” “昨夜是十五之夜,难道是这脚链和月圆有着什么玄机?” …… 当晚,沐奕言的猫爪上重新套上了那条脚链,又被灌了两盅酒,喵呜喵呜叫得甚是氤氲多情;四个男人把那张大床抬了出来,放在了院子里,让沐奕言汲取天地的精华,晒上一个晚上的月亮。四个男人谁都不肯去睡,各自精神抖擞地守着床的四个角落,轮流学着裴蔺的模样跳了无数次大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沐奕言,盼着奇迹发生。 只可惜一整个晚上,沐奕言都毫无动静,伸着猫爪睡得很香,四个男人坚持到了丑末,终于撑不下去了,各自趴在床角沉沉睡去。 倒是沐奕言,香甜了睡了一觉之后醒了过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半眯着眼,四周空气清新,银色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淡淡的,远处不时传来秋虫的唧啾声…… 沐奕言的身子一僵,忽然发现猫爪不见了,自己的手臂回来了! 她飞快地摸了摸脸,谢天谢地,再也不是那种毛绒绒的触感,再摸摸身子,锦被下四肢俱全。 她舒了一口气,半撑了起来,看着蜷缩在床上的男人们,童心大起,撩起锦被朝着他们兜头盖去—— 那几个男人是何许人也,除了俞镛之,裴蔺他们都醒了,锦被中黑暗一片,而他们却出手奇快,一下子便抓住了沐奕言的手脚。沐奕言这才后知后觉地挥动着她唯一一只自由的手惊叫了起来:“等一等!住手!是我!” 抓住她的手顿了顿,旋即,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她的腰线抚了上来,那冰凉的触感让她一阵酥麻……她这才想起来,她从猫身而来,浑身上下,未着寸缕! “陛下,你害得我们担心了整整一天,你不觉得应该好好补偿我们吗?” 沐奕言在漆黑的锦被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定是错觉,那个孤傲骄矜的中书令怎么可能会用这样阴森而热烈的语调说话?好可怕,妈妈,我要变回猫身! …… 月光羞涩,躲进云层,夜还长着呢,亲爱的陛下,好好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