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避让,闪出一条夹道,金达和沐斌一前一后,双肩扛着两只长杠,上面支撑着一只藤椅,一个白衣青年坐于椅上,此白衣和一众学子的素雅白衣迥然不同,除了白色的绸缎,外面还罩着一层御赐宫纱,本以为漂渺虚然、仙意浓郁,却因层层叠叠,裹得青年本就圆润的身躯更加肿胀。
一把纸扇遮于青年脸前,纸扇上书“难得糊涂”四个草书,下坠淡绿色玉坠,纸扇上书法的精妙和青年的繁琐南辕北辙,字体简单大气,苍劲有力,堪称字中佳作。
椅子一落地,青年“唰”的折上纸扇,不出所料,露出一张油光可鉴、红光四溢的脸,众人长噓一声,一副就知如此的表情。胡雪霜更是一副嗤之以鼻的神情。
陈伽笙眉头一皱,声音清冷道:“胡公子,我们没有邀请您参赛吧?”
胡穜“唰”的自以为潇洒的打开扇面,另一只手端庄的捻着发带,眼光炯炯的看着陈伽笙。
燕喃扑哧的笑出声音,原来这个坐着“轮椅”的青年就是胡雪霜的哥哥、沐斌的好友、自己的越墙“受害者”胡穜,只是这个动作十乘十是一个京剧里的旦角,这个撬动的妩媚的兰花指,这个xiaohun的色痞的眼神,让人忍俊不止。燕喃丝毫不怀疑,如果眼睛能付诸行动,陈伽笙一定早已被剥的不着寸缕,一丝不挂。
骆风一众脸现愤懑,摩拳擦掌,连金达这个粗线条也忍不住面色一红,连退三步,隐于看客身后。
沐斌面不更色、和风细雨的向几位御史大人施了一礼道:“诸位大人,诗会是以赛笺为参赛资格,承各位大人抬爱,沐某有幸得此赛笺,然沐某才疏学浅,不敢应承,适逢胡兄一心向学,愿各位大人成全拳拳之心,既不违背赛制,又博采众长,发扬儒学。”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想拒绝,但赛制上确实只言明以笺参赛;想答应,怕坏了规矩,有人效仿。
看着一脸不悦的陈伽笙和左右为难的御史,沐斌笑道:“大人,沐某乃一届武将,众人只知月前所作《沙场点兵曲》,鼓舞士气,令我大明军队大获全胜。陈小姐遂邀请沐某参赛,却不知此诗为胡兄所作,沐某实不愿珠玉蒙尘,故让胡兄参赛,不是相让,实乃完璧归赵。”
其中一位青年御史赞赏的点头道:“沐将军光明磊落,有黔宁王之遗风,胡公子心怀社稷,有悯怀之情,二位义薄云天,可钦可佩。于某同意胡公子参赛。王大人、李大人、宋大人、陈大人意下如何?”
几位大人纷纷赞成。
本来对诗会报有很大期望的燕喃,因胡穜的意外参赛,不得不对诗会的观感大打折扣。
第一轮是考官即兴出题,参赛者即兴做诗。
于大人看了一眼退至外庭的沐斌道:“如今圣上远征蒙古三部,并大获全胜,今日就以沙场为题做诗,胡公子已做了一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沙场点兵曲》,鼓舞士气,令我部大胜安南,此轮可直接取得资格。其他参赛者以一柱香为令。”
胡穜怡然自得的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大有指点江山的豪情壮志,最后走到陈伽笙身后,想看看心仪之人的墨宝,被陈伽笙一个冷咧,吓退一丈开外。
看着收上来的试卷,几位大人时而蹙眉,时而欣慰,时而颔首,时而摇头,最后选出五名甲等,五名乙等,其余为丙等。
骆风、陈伽笙、贺子期、林凤阳和胡穜是甲等。骆风在翰林院供职,贺子期在太仆寺供职,林凤阳自诩风流才子,流连脂粉场,不屑官场,胡穜则以沐斌的《沙场点兵曲》侥幸入选。
甲等五人领取玉牌;乙等领取银牌;丙等领取铜牌。
因为背对观者答卷,直到领取玉牌时,燕喃才看到甲等五人长相,顿时如遭电击。
贺子期,年方二十岁,瘦削的身躯,儒雅的容颜,嘲讽的嘴角,沧桑的眼色,殷红薄凉的唇,……在一众青年才俊中,青年长相并不出众,比书生多了一分沧桑,比武将又多了一分孱弱,透过男子清冷的外表,燕喃痴痴的盯着男子的眼睛,里面,似有熔岩呼啸的炽烈,有春风化雨的缠绵,有抽丝剥茧的坚忍,少年的眼中,有无所谓,有不在乎,有,亘古的沧桑,和,现实的悲凉。
阳光挥洒,清风徐来,男子白衣飘逸,墨发飞扬,神情淡然,眼色如潭,光影照在他近乎透明的脸上,闪着星辰般的光辉。
一滴眼泪划落,落在光洁的石台上,燕喃似乎听到了如雷的撞击,震得耳朵轰鸣。
一道伤痛划过,划在破碎的心脏上,燕喃似乎感到了撕裂的沉痛,痛得不能抑制。
眼前,是那个夜晚,有男人痴情而唱的《喜欢你》,有那枚纸币折的的求婚戒指,有黄色的郁金香,还有在地下七夜六天,那颗发涩的阿尔卑斯,一忽昨天。
当这样一个日思夜盼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么清晰、那么清凉,燕喃却无所适从,只是傻傻的看着,不敢眨眼,不敢呼吸,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后两轮的比赛,燕喃一无所知,她,听不见其他任何的声音,看不见其他任何的人影,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贺子期,现代与古代两条交错的身影,不知所措,意乱情迷。
贺子期拿着两块玉牌,在人们的恭喜声中走出人群,燕喃的心似漏了风,疾步追了出去,没有听到胡雪霜和仪琳的叫喊,没有等待追随自己的影儿。
看着满脸泪痕、一反常态的燕喃,沐斌轻一皱眉,刚要跟上去,却被沮丧的胡穜强行拉住,再一回首,燕喃已是不知所踪。
熙攘的人群中,男人的背影分外的瘦削和寂寞,行出几步后,抚着胸口,剧烈的咳了起来,脸色苍白,燕喃加快脚步上前,男人静默的没有说话,转身疾行,转过街角,转出视线,最后融入中央大街的纷乱的人群中,街上,是上百名参加汤泉寺祭祀仪式归来的壮汉,每个人皆画着五颜六色的油彩,燕喃慌乱的冲入人群,抓住一个大汉,抹开脸上的油彩,不是,再抓住一个,还是不是......嘴里喃喃的低呼:坏坏,你别走,别再让我一个人。
一阵锣鼓低响,人群蜂拥而去,只留下小女孩儿一个人,无助的蹲坐在寂寥的大街上,心痛如割,泪如泉涌,无助的,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