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攸暨说得兴起,那隐藏在心中、与生俱来的八卦之火一旦被激活,就如同那黄河之水一泻千里,奔腾不休,不到大海永不停息。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流畅,仿佛要把数十年来淤积在心里的话一次性吐个干净,口中的唾沫星子如雨般喷洒得到处都是,而声音也随着激情而一路飙升。
飚到后来,就连嗓子都有些喑哑了,出现了破音,就像那锯子因伐树的时间过长,又缺少油的润滑,从而发出一阵阵时断时续的刺耳之音,亦或是敲击破锣发出的刺耳之声。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其面前的口水雨都稀薄了许多,眼看着就要云收雨住,只剩下嗓子眼中青烟袅袅。
此时的他急需要一碗清水润喉、亦或是来一碗好酒犒赏一番咽喉,顺便鼓鼓劲,增添一点激情,可惜望眼欲穿,却无人理睬,更无人心疼。
这也不怪沙吒忠义等人不近人情,谁让你吹起来没边没际呢?男人嘛,好面子,不服输,平日里言语之间多多少少都有点胡吹海侃,可是你总要有个限度吧?
嘴里能跑匹马就已经到头了,可是你武攸暨嘴里跑的就不是马,而是马车,还是好几辆马车齐头并进,让听者怎么受得了?
本是陷入死地,十死无生,可却偏偏绝地逢生,还什么事儿都没有,连根毛都没有少,如此神奇的经历,除了古老的神话以外,何曾听说过?
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那个赵无敌最后是被太平公主给救了。这样一来,不啻于将他们的求证之路彻底给堵死了。
那可是太平公主,大唐公主中的公主,天后最宠爱的女儿,也是而今天下第二尊贵的女人,谁敢去质问她?
武攸暨喷得尽兴,一时之间忘乎所以,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天上的红日不见了。
那一直高悬天际的红日,似乎也被武攸暨给羞到了,随手扯过一大片乌云将自己给完全遮住,看不到一点点踪迹。
武攸暨总算是吹完了,大口的喘气,此时方才察觉到嗓子眼中冒着青烟,且伴着一阵阵刺疼,就如同有小火在炙烤一般,异常的难受。
可是他不悔,因为此番是他三十多年来第一次慷慨陈词,口若悬河,一吐为快,似乎那深入骨子里的濡弱也不见了,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子自信。
如此一来,些许身体上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朝吐尽心中淤积多年的闷气,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通畅无比,就连那始终略有些弯曲的脊梁骨,此时也挺得笔直,如松柏般傲然而立。
忽然,武攸暨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就像是那煮牛肉一样,差了那最后一把火,虽然也能食用,但却不够酥烂。
如此一番精彩绝伦、声色并茂的慷慨陈词,如此跌宕起伏、曲折神奇的故事,再还是某家吐尽了口水,尔等不该喝声彩吗?
这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众人对武攸暨的幽怨和失望视而不见,不仅没有喝彩的意思,反而一个个斜着眼睛,目露鄙视。
那种眼光就如同在看一个傻子,一个喷子,真让人受不了。
在众人的心中,对武攸暨所言的认可程度,已经从开始的九成一路直线下滑,到最后顶多也只有一成了。
同时,他们也把武攸暨给列入了不靠谱的行列,并且,在心中大为可惜和感慨,认为天后她老人家太过于惊艳万古,以至于一个人就占尽了武氏一族千百年的气运,导致了武氏子侄一个比一个蠢笨,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有些将领出于对天后的敬重,尚且给武攸暨留了几分薄面,对他的不削之意并没有太过于明显,只不过是乜着他,竭力控制着厌恶的情绪。
而有那性情耿直的杀才,敢怒敢言,率性而为,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才懒得费劲掩饰。
杀才们半眯着牛眼,而眸子却斜向一边的角落里,用大片的眼白睨着武攸暨,同时,咧着大嘴,喷出大片的白雾,而鼻子里也时断时续地发出冷哼声,那模样仿佛就是看到了一堆米田共,要多厌恶就有多厌恶。
沙吒忠义同样对武攸暨不着边际的大吹大擂不以为然,但却不好像手下杀才那样溢于言表,好在他老人家常年驻守边疆,风里来雨里去,饱经风霜的侵袭,以至于面皮够黑,些许情绪的变化尚不足以让外人发现。
他使劲吞了一大口口水,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然后,打了个哈哈,道:“呵呵,那个……武将军,啊,一路自新城而来,穿越茫茫雪原,也辛苦了,快快随本帅前往刺史府中休憩片刻,待本帅略备酒食为将军接风。
至于城外的将士们,都是大唐的功臣,都是军伍中的好男儿,但请将军放心,本帅会让人好生招待的。”
武攸暨正在嗓子冒烟,难受得不行,急于找点酒水好润润喉咙,可此地是城门楼下,除了地上被人马践踏的黑雪以外,到哪里去找酒水?
他虽然渴得难受,但是好歹也是堂堂一个禁军中郎将,又是天后的侄儿,身份尊崇,总不能去抓把雪塞嘴里吧?
因此,见沙吒忠义相邀,他也顾不得搞清楚众人为什么如此反常,连连点头,声音嘶哑地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末将叨扰大帅了!”
“呵呵,都是军伍上的同袍,何须客气?”沙吒忠义客套了一下,便喊过一员将领,吩咐其和刺史府的官员一起,给城外的朔方边军准备好补给物资。
按照大唐朝廷的法度,武攸暨一行回京途中的一切补给,本就该沿途州县供应。
也就是说,他们来到了代州城,其吃喝拉撒睡都该代州刺史负责,且记个账就好,连钱财都不用付。
不过,他们可不是吃白食,也并非是恃强吃霸王餐,其所花费的一切都要记入账册,可以作为代州冲抵赋税的依据。
换种说法就是,他们吃的还是朝廷的粮食,只不过是从州府提前借支,而无需从国库中调拨,从而减少了千里运粮的费用。
譬如武攸暨一行在代州所消耗的钱粮,朝廷不需要从神都国库中调运,而代州也不用将相应的赋税千里迢迢运到神都,这一来一往之间,就给朝廷减少了不少路途之上的花费,也给大军节省了时间,如此好事,何乐而不为?
那将领大声应诺,自去寻找代州的有司衙门和相关的官员,安排城外的一千将士以及万匹战马过夜所需的物资。
而沙吒忠义和武攸暨也上了战马,在数百将士的簇拥下朝刺史府而行。
忽然,前方有人大喊:“沙吒大帅,下官来迟了,不胜惶恐,却不知城外发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