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夜晚,大雪飘飞。
左近两个剧组目前还在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加起来有二三十号人。
上到老戏骨,老前辈,第一线,第二线的明星,导演,下到场务,摄像,道具师,造型师,连群演算上,不分男女,不分身份,就在这样的陋巷里坐着小马扎,把脸埋入杂七杂八胡乱拼凑起来的饭盆中。
饭桌上隐隐针锋相对,竟有那么一点勾心斗角的气氛。
导演一碗粥没喝完,就见刚喝了半碗的副导演把整个木桶抱起来,很仔细很仔细地去刮锅底。
旁边好几个演员,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看架势好似马上就要扑过来抢。
“至于吗?我说你们这些人至于不至于?”
导演哼哼了两声,“你们能吃出什么来?就你们那舌头,国宴摆在面前,仨字——好好吃!普通厨子做得饭摆在面前,有肉,那也是好吃。自己煮碗方便面,照样一个字,香!你们能吃得出什么来!”
话说,这导演说得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对大部分普通人来讲,诚然也能品出食物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当然了,众口难调,有些人觉得好吃的,可能另外一部分人觉得不那么好吃。
给他们顶尖厨子做出来的高档食材料理,和过得去,手艺还不错的正经厨师做出来的饭菜,在他们口中,或许以‘好吃’二字可囊括。
至于差距有多大,大约分辨不出,反正都挺好吃。
以前,这帮演员全是这么想。
大家都是吃草的命,哪个厨子煮出来的草,能有多大的区别?反正只要能让他们吃上正常的饭菜,五星级酒店大厨做的,和家里人做的,都没太大的区别。
但是今天却不同。
陋巷里,冰天雪地中,两只木桶里浓稠的白粥,一勺入口,瞬间打开味蕾,一天的疲惫就此消失。
好几个演员好像回到了幼年,吃到自己母亲亲手煮的粥,不光是美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幸福感。
像孙珍珍,自从她大学毕业以来,每天折腾着过日子,人在外地,无家可归,换了好几次工作,最后托关系跑来当了演员,这一天天,一月月,吃饭就和没吃一样,不知饥饿,不懂饱,不论是什么饭菜,都是一股子作料味,哪里知道好吃难吃?
唯有今天,吃出了满足,吃出了快活,吃了一碗,还想第二碗。
他们剧组里那女主,据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那位大小姐,郑一诺,今天跟她抢粥,居然也抢得速度飞快。
杨玉英这边剧组里小小道具,左看一眼,右瞟一眼:“话说,你们这一个个,不是大明星,就是大导演,要不要体面了。”
此时此刻,风在吹。雪还在下,一群演员把衣服扣子解开几颗,面面相觑,一点都没感到寒冷。
“体面能当饭吃?”
相信所有矜持的俊男美女,遇到杨大小姐亲手烹饪的顶级美食,都能把矜持嚼一嚼,就着美味的粥一块儿吃到肚子里去。
接下来小半个月的拍摄,这一片影视城,三个剧组相处自然而然就变得颇为融洽。
尹风被公司的人坑的不轻,找的人手大部分都是新手,毫无经验,演员们也紧缺,如今睦邻友好做得很到位,另外两个剧组的人但凡有时间,总是争先恐后地要过来帮一把手。
想到人家家混吃混喝,那就不能白吃白喝,要不然一日两日的到还无妨,要是日日去蹭饭,就显得很是失礼。
杨玉英一下子就感到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拍摄也越发顺利。
另外两个剧组的导演也很高兴,不得不说,人真是一种容易受群体影响的生物,自家这些时常叫苦叫累,偶尔在台面之下勾心斗角的演员们,看到人家那种专注,努力,拼搏以后,也不由自主地有所改变。
身为导演就像一个舵手,带着各司其职地所有人操作一艘船,船员们齐心合力,行船自然就轻松也顺利,如果大家不能拧成一股绳,力气朝一处使,那这艘船就可能在海中间打转,难以前行,甚至还有翻船的危险。
另外两个剧组的导演,不禁从心里感叹:“真是遇到好邻居了!”
杨玉英:世上还是好人多啊,个个都是,很会为人民服务。
因着尹风省钱省到盒饭上的架势,实在过于奇葩,杨玉英一发现会在这边的影视城拍几个月的戏,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租下拍戏用的民宅,先改造出一个足够使用的厨房,以后每日三餐她自己负责,既省钱,又能好好吊着那帮小羊羔们乖乖付出辛劳,一举多得。
现在这个厨房更是立下大功。
一天两三顿饭,还不必山珍海味,随便来些家常小炒,就能把人家的化妆师,人家的摄影师,人家的演员忽悠过来给他们使唤,一分钱都不花,简直不要太划算。
虽然现在演员们的片酬和以前比,已经变得没那么夸张,但大部分还是属于重量级投入。
杨玉英拿一锅粥,哄来两个剧组的演员并一干人等免费给她打工,如果这事爆出去,今年的最佳投资人,那是非杨大小姐莫属。
这日,清晨。
杨玉英刚把锅坐到炉子上,加上水,旁边剧组的美女,帅哥们都盯着这边,等着炊烟袅袅,那边导演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打电话过来的,居然是张星星。
许导演也纳闷,但一听这是杨玉英的儿子,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封闭拍摄不封闭拍摄,赶紧就一路小跑跑到厨房。
“妈,呜,我在魏屯这边,你快来救救我,我不小心被车撞了下,腿都断了,一动也动不了,妈,救命!”
张星星年纪虽小,平时声音都是极清冷,今天这略带哭音的小声音一出,却是颇招人怜爱。
许导演都吓了一跳,周围好几个等着蹭吃蹭喝的演员也心下大惊。
尹风端着碗坐在一边没吭声,孙珍珍和郑一诺齐刷刷起身:“我开了车!”“赶紧去吧。”
杨玉英轻笑:“唔,别急,我能搭个顺风车。”
孙珍珍和郑一诺今天不用拍戏,两个人二话不说,拿了包,又担心需要现金,赶紧把全剧组的现金都借了来。
大家身上都没带多少钱,凑了半天凑了一万三。
孙珍珍:“要不先去银行?”
“来了。”
一辆马车悠悠而至。
这两匹马特别骏,身量有人那么高,雪白的皮毛,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眼睛十分灵透。
马车也是雕龙刻凤,颇为华丽,车厢宽阔舒适。
孙珍珍和郑一诺是真心挺喜欢,若是闲来无事去旅游,坐一坐那要美死了,可是坐马车……去魏屯?
杨玉英一个箭步跳上马车。
孙珍珍和郑一诺稀里糊涂地就跟了上去。
……
魏屯在影视城以东三百多公里的地处,以前是穷乡僻壤,前些年有几个探险节目的主播过来探险,到是让魏屯里几个牌坊,一座塔楼,稍稍出了一点小名。
到是没有什么正规旅行团会过来,但偶尔有些野导游,带团来体验魏屯的农家生活。
这一片属于山区,又是有几百年历史的老村子,好些宅院都有了年头,能吸引住不少喜欢古色古香味道的游客。
经常有人喜欢去住个一周半月,享受乡野风光,附近村民便渐渐有了起色。
但最近这两年,各地旅游业兴起,魏屯这边商业环境又不好,没有人投资,村民们小打小闹也不成规模,游客日渐减少,村民们又回到以前的那种看天吃饭,手里没余钱的日子,心里顿时有些受不住,各种歪门邪道就多了起来。
魏大,魏三两兄弟蹲在村口,低声和几个小子交代:“就在老龙头,你们都警醒些,告诉你们,这回这女的可是个硬茬,一身好功夫,我估摸着一个人能打七八个,咱们的人手要足。”
张星星皱眉立在草垛上,只觉得浑身都在痒痒,到处都不舒服。
这也就是现在,换做以前,他沾都不沾这么脏的地方。
魏大看了他一眼,冷笑:“就你这么个不是玩意的东西,摆一张清高脸给谁看?连自己亲娘都坑的货,这也就是为了钱,否则你看我先锤死谁?”
张星星脸上一怒,咬牙道:“你懂什么,她是我妈吗?她要是我妈,为什么害我?她要是真心疼我,能吝惜自己那一点手艺?”
魏大瞥了他一眼,也懒得多说。
他家里老爹,老娘,膝下一个儿子还有个傻闺女,每个月光是药费,再节省也得花八千多,就指望他们哥俩过日子,如今为了钱,他是半点良心都不讲。
管这小子是蛇是鼠,把事办完了踏踏实实拿钱到手就得!
“走着!”
魏大领着一帮兄弟直奔老龙头,谁也没管张星星。
老龙头是村口之外唯一一条可以通汽车的大道,还是当年旅游兴盛的时候,村子里自己集资修的路。
魏大一行人刚走到老龙头,就看见远处有个女人,背着双肩包,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
他拿出手机一对,不禁叹道:“来得可真快,哎,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天底下当娘的,为了儿子都能拼命。”
这才多大工夫?人就到了。
魏大一摆手,身后就出来一满脸带笑,长得特别和气,简直和庙里的弥勒像一模一样的中年男人。
魏三叮嘱道:“小心些,听说真是硬茬,我看了些关于她的资料和视频,好家伙,绝对的真功夫。”
胖子郑重点头,背着背篮,大跨步地走了过去。
“喂,大妹子,是不是来我们这儿旅游的,哎哟,你是不知道,前两天下雨,前头的山路越发不好走,你可千万别再往前去。”
这和气脸说着就靠上去,亲亲热热地搭杨玉英的肩膀,拢着她的肩膀说了两句话,杨玉英就乖乖跟他进了旁边的小道。
魏大啧了声:“哎哟哟,天底下的傻子永远比聪明人多。武功再好,再有本事,脑子不行,那就是真不行。哥几个,干活!”
很快,几个人就冲了过去。
小道边上有个破破烂烂的破庙,杨玉英闭着眼坐在椅子上,胖子一边磨刀,一边小声叹道:“你可别怪我们,我们等一会儿砍你手的时候,尽可能地给你砍齐些,瞧瞧这刀,我给你磨好,磨锋利,我还给你消消毒。”
魏大笑道:“胖子,你还真有一副菩萨心肠。”
胖子摇头:“算不上,算不上,都做了咱这行当,还哪里有脸面供菩萨。可咱跟人家姑娘也无冤无仇的,为了钱财而已,活做得漂亮点儿也是那些钱,做得粗糙,也是一样的钱,咱做好些,小姑娘去医院说不定能把手给接回去,留下点后遗症,总比真丢一只胳膊强。”
他端起一瓶酒精,浇到刀上,浇完了走过去,一手拽住杨玉英的胳膊,来回比划了下。
“等等。”
魏大翻了个白眼,从门后面翻出麻绳来,“先捆上,谁知道你那药够不够劲,要是她醒了再发疯,咱哥几个折这儿一个半个的,可是亏大了。”
绳子一连捆了七八圈,胖子这才又喷了口酒精,口中念念有词:“各路诸神菩萨容禀,哥几个虽然做得事不地道,但只是受人指使,我们就是人家手里的刀,要论罪责,诸位可得轻着些判罚。”
魏大也双手合十,拜了拜:“各路山神,城隍老爷,诸位火眼金睛,仔细瞧好了,外头姓张的那小子才是罪魁祸首,不当为人子的混账东西,我们几个最多就是为了讨口饭吃,养活妻儿,迫不得已为之,十八层地狱就别让哥几个下了,拜托拜托。”
窗户外,高高的树梢上,文桓鼓着脸瞪他们,低头看看土地爷:“不让他们在十八层地狱里关个八百年,我就不姓文,做这等恶事,还敢念叨神佛,好大的胆子。”
此时此刻,探险主播祁山和他一同伴的想法,和小城隍文桓也相差无几,就是他们心中更多几分恐惧,偷偷摸摸躲在柴火垛后头,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