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一过,各色过节的装饰尽数被卸去,郭舒炎又开始在前朝忙碌起来,同百济的和亲大礼已经完成,对百济的防备却丝毫不能松懈,驻守于辽东的大军自然是不会撤去,甚至于有一部分已经进入了百济境内。
权妃前来和亲的时候除了仆从伶人以及和亲使节之外,百济国主还给她带上了用于传递和打探消息的侍卫,这些人统统隐与和亲队伍中,不为外人所知。
入夜卸妆的时候,望着镜中那倾城的容颜,权妃心中又不免产生了一股浓浓的哀伤。虽然在王庭里自己总是被嫡出的兄姐欺负,但总归是在母亲身边的,以后放下身段下嫁总还能为人正室的,可是却来到了这个地方。每每想到此都无比憎恶那个攻入百济都城的人,如果不是他,自己不会抛家去国来到这个地方!
虽然那一日,他立在队伍前列,丰神俊朗让人着迷,但他依旧是百济王室的敌人,权氏家族的敌人!自己身在宫闱不能将他如何,但是他的妹妹在这宫里,自己定然不会让她好过的。
“翁主,那幅画已经到手了。”言年从殿外走进来,轻声说道。
“很好,明日就带去给皇后和各位姐妹看一看吧。”权妃嘴角一弯,随手取下了耳垂上的红宝石耳坠。
第二日正是天气晴朗,为防请安回去的时候太热,故而众人请安便早了一些,恰好今日朝中无事,郭舒炎便也来了未央宫。众人不意能在此时见到郭舒炎,便都拼命找了些话题来说,好让郭舒炎多多注意。
询问完蒋曦薇之后,郭舒炎将目光投向了贤妃,神色关切道,“钰宸,这段时间你可还好?身子要不要紧?随风可还乖巧?”
“有劳皇上惦念,臣妾已是积年的老毛病了,太医也一直在调养着。随风倒是甚好,这几次能跌跌撞撞的跑上几步了。”贤妃说了几句便咳嗽个不停。
“这也好。妙灵,这段时间朕忙碌了些,佑盛的诗书如何了?”
近来左贵妃已从丧父的阴影中走出来,知道自己不能这么沉寂下去,故而又恢复了以前那个华贵的嫔妃,“佑盛现在很是努力呢,昨儿回来还跟臣妾说,说是要学习骑射了,要跟父皇请教呢!”
郭舒炎略点一点头,“等到秋日里,朕闲下来就带你们去围场围猎,到时候正好可以指导一下佑盛。”身旁的蒋曦薇闻言神色大变,三年前就是在九月围猎之后,寇贞宜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自己到现在还记得。
底下兰妃见蒋曦薇神色有异,虽然不明白为何,但也知道皇后有些不高兴了,心思一转便对郭舒炎说道,“若是这样,咱们皇上九月里可就要忙起来了呢。要指导皇长子骑射,又要陪伴即将临产的皇后娘娘。”
经兰妃这么一说,郭舒炎才想起来蒋曦薇这一胎约莫也会在九月生产,有些歉然道,“朕忙糊涂了,竟忘了薇儿的事情。”
“皇上,臣妾不要紧。”蒋曦薇嘴上这么说,眼神却有些挑逗的望向了郭舒炎,倒让郭舒炎的眼神都变柔了三分。
底下权妃忽然越众而出,行至殿中央,福了一礼道,“昨日臣妾整理库房时,恰好发现一幅美人图,其笔法十分细腻讲究。奈何臣妾读书不多,不知这画到底是哪位大家作品,故而想今日拿出来让各位姐妹瞧一瞧,也好为臣妾答疑解惑。”语毕,就让言年碰上那画,在蒋曦薇面前展开来。
那画一展开,让蒋曦薇和兰妃都面色一变。那幅画虽然不是原作,但仍是可以看出,上面所画的美人,正是兰妃的生母,虞素素!
丽嫔一看便知这是自己家乡曾经名动天下的虞素素,但是抬首见皇后和兰妃的脸色不对,虽然不知所以,却也只能选择缄口不言。谁承想身侧新晋的胡小媛,也就是以前的胡才人一惊一乍道,“这不就是丽嫔姐姐殿中那幅美人图吗?”
正在欣赏此画的郭舒炎闻言问道,“怎么,丽嫔也知道此画吗?正好跟朕还有权妃讲讲这画的来历。”
丽嫔听了这话暗恨胡小媛多事,但也不得不起身回道,“这画臣妾倒的确有一幅。画上之人是三十年前岷州出了名的一位妓女,听闻她色艺双绝,但是却坚贞不屈,一直未曾被人所得。这画听闻是她的情郎为她画的,后来传闻她和情郎私奔,不知所终,但这画却在民间流传开来。”
“的确是个美人呢。不过杜姐姐你看,这个美人长得是不是和兰妃娘娘很像。对了,丽嫔姐姐不是还跟我说过那个人的名字,叫什么来着,虞素素,对,虞素素!”本来殿中就有人发觉兰妃和画中人有三分相似,让胡小媛一说破就更是议论纷纷了。
兰妃脸上的笑容好似冻结了一般,“胡小媛哪里话,本宫哪有画中这位漂亮。”
“本宫记得,兰妃的父亲以前就是岷州人氏,后来因为得中举人所以搬了出来,不知道兰妃的父亲可见过这位名妓?”一直不说话的左贵妃似乎也看出了什么,出言问道。兰妃是皇后的左膀右臂,若是兰妃出了事皇后自然也不会好过的。
“臣妾怎么觉得,兰妃的父亲不仅见过这位名妓,而且还很熟悉。甚至臣妾可以肯定,兰妃就是这个虞素素的女儿!”权妃刚才的柔顺神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一双烨烨生光的眸子,“因为兰妃父亲离开岷州的那一年,正好也是那位名妓失踪的那一年。”
此话一出,底下更是炸了锅一般,底下卢选侍的声音尤其尖锐,“难怪兰妃娘娘多年来盛宠不衰,原是有这么个厉害的娘亲,我听说这些妓女都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否则怎么拢住男人!”
“可不是,而且你听丽嫔说了没,那个妓女是私奔,想来还没脱了贱籍,按照咱们大秦的礼法,这样的女子连妾侍都做不了,就算生了孩子也是没名没分的,咱们的兰妃娘娘原来就算是个野种!”李选侍附和道。
郭舒炎听了这些话面色亦是阴晴不定,这些年来他待兰妃多多少少都有几分感情,她是不是名妓的女儿自己倒是不在乎,可未脱贱籍这件事的确不好收场,而且就算脱了贱籍也是不能做正室的,立贱籍做正室,还让其女入宫为妃,这两条理由足够让兰妃被赐死。
兰妃双目含泪,好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起身跪在郭舒炎身前泣道,“皇上,臣妾死罪,但请皇上听臣妾一言。”
“臣妾的生母的确是虞素素,只是母亲她已经脱了贱籍,而且并非是父亲的正室!”当兰妃哭着说出这句话,底下人不由都屏住了呼吸,兰妃眼见是没有翻身的余地了,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的确让人震惊。
“当年母亲和父亲两情相悦,母亲拿出了积年所攒的金银为自己赎了身,谁知那老鸨生恐让人知道母亲已经被赎身的事情会影响自家生意,非要放出母亲是私奔的风头,为了能和父亲离开,母亲只好答应,但是千真万确母亲已经从贱籍上除名了。”
“父亲带走母亲的时候家中已有妻室,母亲进门之后倒也能够和睦相处,后来就有了臣妾。但是臣妾还不满周岁的时候,家乡一场大火让母亲命丧火场,父亲的正室恰好无子就收养了臣妾。臣妾这才能够成为嫡出。后来入宫,臣妾实在觉得这事难于启齿……皇上,臣妾绝非是有意隐瞒此事的,母亲脱离贱籍的文书一直都在,那场大火也是有据可查的……皇上!”
看着眼前之人梨花带雨的模样,郭舒炎不由一阵心疼,既然兰妃已经给了自己合理的解释,那么就算言官问起自己也有了解释的方法,这事情闹的本来就奇怪,真真假假自己倒是不想理会。
“可无论兰妃如何说,妓女之女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若是让朝臣和番邦知道皇上纳了一个妓女之后为后宫,不知道该如何嘲笑讥讽呢!”权妃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
兰妃挺起身板,有些悲愤的看向权妃,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过去。这下子殿里又是一番忙碌,等到太医宣布兰妃已经有了身孕的时候,殿内嫔妃又开始银牙紧咬,这下子兰妃可是翻身了。
“刚才兰妃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这事本就是个误会,朕不希望在前朝后宫听见什么不该有的风言风语!皇后有孕没那么多精神,这些话若是传到朕的耳朵里,绝对不会饶恕!”
“臣妾谨遵圣意!”众人闻言都起身称是。
蒋曦薇闻言也松了一口气,兰妃的身世总算是给掩盖过去了,多亏郭舒炎对兰妃有三分情意,否则这件事绝对不会这么简单结束。现在就算郭舒炎想要去调查,一切蛛丝马迹也已经被清掉了。
“坐了这么久,薇儿也累了吧,朕陪你回去待一会儿。”想是没有发现蒋曦薇的神色,郭舒炎颇为温柔的对蒋曦薇说道。
蒋曦薇回以柔柔一笑,二人便携手往后殿去了,众人见状也只得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