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心海底针,碧莲担心她俩故意拖延,遂当面把自己的一包银子解开,各种各样的银块大概有五六十两,弄得二人不得不关上房门,打开箱笼。
碧莲无语的看着她们如同做贼一样的小心翼翼,背着身,掀开匣子成一条缝,摸出来几块散碎银子,大概掂了掂重量,把匣子依旧藏好。
如此每人称了三十两,加上碧莲的四十两凑成了一百两,交给老仆和几个下人,星夜赶往镇江。
不到五天,顺利把棺木带了回来,以金家的名望,谁不会帮忙?如此在城外安葬金忠的地方,下了葬。
接下来就要长期面临枯燥乏味的守寡了,怎一个寂寞形容!按照罗氏这些天的主意,先把碧莲给打出去,然后再把莫氏给嫁出去,二女的身价银子,自然都是她的钱了,到时可以坐拥家产招夫,也可以带着家资出嫁,全没有一毛钱身为金家夫人的觉悟。
就是没想到丈夫死后,碧莲一反常态起来了,竟然变得如此‘深明大义’,与当日对金达说的那番无情决绝之言,不但迥然不同,亦且完全相反,几件事下来,下面人莫不敬服于她,反之对自己则开始颇有微词了。
像罗氏这样只会耍小聪明的女人,往往胆量也不大,欺软怕硬,不知不觉之中,有些怕了碧莲,几次想说送她出去的话茬,话到嘴边都不敢说出来了。
对于莫氏,罗氏自信还是能欺负的,所以要先把她打出去,好给碧莲做个榜样,奈何儿子咋办呢?
叫莫氏带走的话,怕被人说明明嫡母在家,怎么叫金家骨血改了他姓?若能在家中吧,自己被他缠住了怎么处?弄得一辈子守寡。可谓是立在两难之地,此乃罗氏的隐情了。
而莫氏何尝没有苦恼?一来比她小的碧莲能嫁却不肯嫁,比她大的罗氏想嫁却不好嫁,结果把自己夹在中间,算是动弹不得了。
二来以前最得意的儿子,现在懊悔生出来个孽障,小小年纪又是金家的骨肉,如果是普通人家,等他大了几岁,尽可以当个家童使唤。娶自己的人家或许还能忍受。如今倒好,不但一点用也没有,净磨人了,放眼金陵谁敢把金家的孩子当成家仆?
莫氏暗道索性找个有钱人家,雇个乳娘抚养他,等大了送他归宗,则大概也没人说三道四了。就是现在的年纪太小,哭哭啼啼没完没了,人家娶亲的是为了安逸享受。谁肯放个芒刺在枕席之间?
一想到此,莫氏心头有说不出的苦楚,她和罗氏可谓各有各的难处,每当夜深人静想男人的时候。就以哭丈夫为名,悲悲切切的各自诉苦,也算是同命相连,志同道合。
碧莲则不悲不喜。比起金达没死之前,更加的安闲自若了。
罗氏和莫氏见她一心要守寡的意思,不愿出去。很快由畏惧变成了怨恨,两下一商量,把能遣散的下人都遣散掉,顿时堂堂金府不剩几个人了。
每天不是说茶凉了,就是饭没煮熟,太硬,无中生有的挑碧莲的错,成心要和她吵闹,不料碧莲一味的逆来顺受,每次认错并不厌其烦的烧水重新煮饭,愣是让二女作不起来。
莫氏渐渐把一腔幽怨作在了儿子身上,每当孩子啼哭之时,不是打就是咒骂,晚上不给被子盖,饿了也不喂奶。
罗氏也恨儿子掣肘,见了什么也不说,想连亲生母亲都这样,何况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不折磨孩子已然谢天谢地了。
碧莲唯恐孩子被两个狠心的母亲给弄死,干脆抱回自己屋里,细心抚养,夜里睡在自己的怀里。
金达的儿子还处于有奶就是娘的年纪,尽管小小的,可也知道谁疼他,哭了一两夜后,从此一离开碧莲就哭闹,一抱到怀里就笑了。
莫氏巴不得冤孽跟着碧莲呢,哪里肯来讨要?罗氏遂对她说道:“你年纪轻轻又这么俊俏,何必守着呢?起初因孩子离不得亲娘,我不好劝你出门,如今既然碧莲抚养,不如赶紧收拾收拾改嫁得了,省得辜负了大好年华。”
莫氏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苦笑道:“论理呢,妹妹应该在家守节,只是咱家一落千丈,当初也没置办什么田地,近乎没有出息,时日久了拿什么养活我等闲人?蒙姐姐体恤,看来我也只有去了。
只是我那孽子怎好遗累旁人呢?虽说有碧莲照顾,只怕她自己未必情愿,万一我到了人家,没过几日,又把孩子给送来了,未免惹夫家憎恶。还是劳烦姐姐和她说个明白,若肯认真抚养,那妹妹就把孩子托付给她,只当做是她亲生的,长大了也不用来认我,我感激她;就怕喜欢时养在身边,厌烦了把孩子送来,那可不成。”
这席话看似是对罗氏说的,实则都是对站在一边的碧莲听的。
碧莲毫不犹豫的欣然道:“奶奶放心吧,奴家虽是个丫头,也还有些见识。为何金家的骨血要送给别人?别说我决不会把小少爷送走,就算你来讨要,我也决不会放人,您只管走好了。碧莲活着一日,就要抚养他一天,就算碧莲死了,不是还有夫人在吗,我们不会连累你。”
罗氏呆住了,本来呢,听她信誓旦旦的要养孩子,十分欢喜,你这么担当仗义,想必来日嫁你之时,我要你把孩子一并带走,你也不会推辞,谁知临了一句把自己也给牵扯进来了,这分明是要拉着我和她一起守节啊!那怎么可以?
罗氏暗自腹诽,也只有你这个傻子肯替别人养孩子了,像我这么聪明的,焉能陪你一起做呆子?干脆趁着她高兴的时候,先说几句硬话激激她,再放下身段用软话求求她,索性把我的心事都说个明白,她若受不得激一口答应下来,就算今后反悔,我也有话柄堵她了,省得被她拉着垫背。
罗氏计较好了,缓缓说道:“碧莲,此时你可得斟酌好了,孩子不是容易领的,好汉也不是容易做的,养孩子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白天晚上不肯睡,拉屎撒尿生了病,会闹得你连一刻休息的时候都没有,那时候想反悔可也来不及了。
倒是你习惯了劳心劳力,或许受得了孩子的拖累,但我一向是爱清闲的,自在惯了,宁可一辈子没有儿子,所以你现在情愿不情愿,反悔不反悔,得当面说个明白,省得你今日一时仗义,来日却连累到我头上。”
碧莲对此心里有数,笑了笑说道:“夫人是因我最后一句,故此生出如此远虑么?方才那句话,是见二娘疑虑,说出来安慰于她的。夫人不要误会,碧莲也知道孩子不好抚养,好汉不是好做的,将来的日子长着呢,总之天地有知,金家列祖列宗有灵,会保佑我把少爷养育成人,不会教你跟着吃苦,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得出做得到,决不会反悔,二位夫人请不要多虑了。”
罗氏撇了撇嘴,说道:“呦!真是个女中义士,我是万万比不得你。既然如此,我还有一句丑话要说,等妹妹走了,少不得也得替你寻个人家。到了那时节,孩子你必须也带走,不许说什么在家一日抚养一日,跨出门槛就不干你的事了,那还不是要累我。”
碧莲忍着气说道:“夫人总得需要丫鬟服侍吧?为什么要打我出去?难道金家只容得下夫人一个人?一辈子孤老家中?”
罗氏见她问到了地方,不好糊涂应付了事,心一横遂厚着脸皮说道:“好吧,老实对你说,莫说妹妹走了后你立不住,就是你走了之后,连我也立不了了。”
碧莲顿时目瞪口呆,堂堂官宦人家的夫人,公公乃事实上的开国功勋,官至尚书,追赠少师,她本人也是婆婆故世后,被朝廷册封为了三品诰命。
金家虽看似落败,然到底还是功勋之族,亲朋好友遍及朝堂,少爷长大是一定会受到恩萌和提携的,一辈子荣华富贵,无非是没有男人而已,这样的身份竟说要改嫁?真真不可思议。
但毕竟应了那句女人心海底针,碧莲呆了半响,方说道:“这么说,夫人也是要去了的?请问这句话是真是假,是否非要走人?也求夫人好歹说个明白,让碧莲好生想想。”
有意思的是,莫氏竟然一点不去琢磨若罗氏走了,那她岂不就成了金家之主?二女真是志同道合,比起和男人夜夜**的愉悦,对所谓的身份视若粪土。
罗氏不自觉的提高音量,说道:“怎么不真了?你当金家除了空有个门第外,有多少田产,有多少家资,有多少故旧嘛?门第高那又怎么样呢?为了维持门第,不得常年用银子应酬?叫我喝西北风,看着个儿子独守空房一辈子?”
碧莲叹道:“人都说从来节妇都出自富贵人家,穷人家的女人怎么能守得住寡?是以也没人说什么,不想连夫人这样的身份也守不住。好吧,大娘也请走,二娘也请去,留碧莲一个人在这边,替金氏一门做个看家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