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帝明显愣了一下,陈常在垂下眼帘,赧然轻声道:“臣妾也不会算日子,大概四个多月了。()”
玄烨点了点头,将她看了看道:“怪不得你看起来似乎丰腴了一些,可也看不大出来,该让太医来瞧瞧。你怎么一直不说,是现在才发现的?”
陈常在摇了摇头:“臣妾发现好像有了的时候,皇上正要领兵打仗去,臣妾怕给您和娘娘们添麻烦就没敢说,您回来后想说来着,可四福晋传来好消息,大家都为德妃娘娘高兴,臣妾找不着机会开口,就又没说成。那么不幸十一阿哥突然没了,臣妾想早晚要说的,若是能让您稍稍高兴些也好。”
玄烨道:“你有了朕的子嗣,朕自然高兴。”可话虽如此,皇帝的反应却波澜不惊,不久就将梁公公叫到跟前,让他送陈常在回钟粹宫,着太医查看并记录日子,之后承报给太后知道就好。
陈常在走之前,皇帝对她说:“你有了身孕,朕自然高兴,但眼下宜妃正在悲伤中,朕也在悲伤中,只能委屈你了。”
梁公公是很客气地把陈常在送回去的,禀告了端嫔娘娘,端嫔唬了一跳,赶紧派人告知荣妃和德妃,太医和内务府的人一道来,翻了翻记档的日子,陈常在肚子里孩子的月份和日子的确吻合,只是竟然几个月都没人察觉,端嫔着急地说她:“你这要有个好歹,岂不是我的罪过,平日里见你文文静静的,可这事儿怎么能瞒着我呢?你既然早知道了,为什么不说?”
乾清宫里,梁公公来回禀相关的事,确定了陈常在几月临盆,以及太医说一切安好,皇帝却不大在意,反随口吩咐他:“既然怀了身孕,就让内务府停了绿头牌。”
梁公公觉得没什么不正常,才应了声是,皇帝又道:“明年临盆后,也不必恢复绿头牌,姑且停着罢。”
“奴才记下了。”梁总管揣摩着皇帝这句话,再想想先头和此刻皇帝脸上淡漠的神情,看得出来,陈常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已经触怒龙颜,看这光景,怕是难再有什么前程,但是皇帝到底为什么不高兴,梁总管一时想不出来。
原本钟粹宫里一直都相安无事,虽说里头几位妃嫔常年无宠,但都是有过生养的妃嫔,又与德妃交好,再如何低调谦和,骨子里还有几分骄傲,她们几人能和睦相处,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彼此都无宠,没有了利益冲突,大家都一样,日子自然好过。陈常在来后,因为年纪小,被姐姐们心疼照顾,那会子光看着王常在在宫里横行霸道,她们还心疼小陈氏被皇帝遗忘,可近年来渐渐成了乾清宫的红人,姐妹几人心中虽有顾忌,但因陈常在温柔谦卑从不炫耀自己的恩宠,布贵人也好端嫔也好,乐于大度看待她身上的光芒。
可这一次的事,却让端嫔耿耿于怀,她不明白陈常在为什么瞒了那么久,还非要亲口去告诉皇帝,不论陈常在怎么解释,在她看来,仿佛是陈常在在防备她们,怕她们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似的。虽然没有当面翻脸,可背过人时提起后院的陈氏,再没有从前的笑容和宽容。
至于永和宫里,虽知道了这件事,德妃并没过来看望,布贵人之后从永和宫回来,直接到端嫔屋子里,果然见她闷闷不乐,戴贵人在一旁摆手,拉着她到一旁说:“布姐姐,娘娘不高兴,说陈常在故意的,这会儿正生气呢。”
布贵人点头,转身来笑:“德妃娘娘让臣妾给您带句话,说是若觉得后院挪不开地方了,把陈常在迁走就好,咱们钟粹宫里的日子,可要清清静静的才行。”
端嫔重重一叹:“先瞧着吧,若真是我们看走了眼,她本质是个不安分的人,那紫禁城里大着呢,她爱去哪儿去哪儿,钟粹宫地方小,不清静不成。”
如此,钟粹宫里原本和和气气的氛围被打破了,陈常在无意中已经被前头三位孤立,虽然她们不会对她做过分的事,可昔日能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亲昵光景再难看到。若说这是对陈常在的打击,那相比起皇帝的态度,实在不算什么,因为那日之后过了两三天,皇帝都没再来关心过她和胎儿,明明是得宠的人有了身孕,却比不上密贵人昔日的风光,她深居在钟粹宫里,身上原已经熠熠生辉的光芒,被重重宫门掩盖。
对于此,陈常在内心的彷徨可想而知,而外人瞧着这样的事,也都会奇怪。实在要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原因,大概就是不想刺激到伤心欲绝的宜妃。
可是宜妃的伤心欲绝,与当初痛失六阿哥的德妃完全不同,从十一阿哥没了后到现在,但凡她有精神,就一定会想法儿缠着皇帝,要皇帝彻查此事。毕竟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会平白无故掉进河里,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必须查清楚。她一天天在路上拦截皇帝,一天天守在乾清宫门口求皇帝见她,起初宫里人还可怜她失子的痛苦,时日一久就觉得烦了,多少有些看不惯宜妃的行径。并且皇家对外是宣布十一阿哥急病而亡,宜妃这样闹,只怕皇帝很快就没耐心了。
连太后都不耐烦地向岚琪抱怨,说有没有什么法子别再叫宜妃去跟皇帝闹,岚琪对太后表示为难不知怎么才好,私下与环春说时,却含泪道:“若她真心要为十一阿哥讨回公道,我佩服她,当年我何尝不想为胤祚讨回公道,就是到如今,我依旧想要那些人偿命。这件事让宜妃自己去闹吧,不管她是什么结果,闹一闹,才能叫那些人害怕不是。”
环春安抚主子别勾起伤心事,一面说:“奴婢打听到几句,说那晚是九阿哥、十阿哥还有十一阿哥三人玩在一起的,夜里黑漆漆的,三位阿哥不知窜到哪里去了,翊坤宫的人怕太张扬,只私底下找人来着,十阿哥一早就被宁寿宫的人带了回去,九阿哥也后来自己跑回翊坤宫的,再等底下人就发现十一阿哥时,已经浮在内金水河里了,可愣是没找到一个瞧见十一阿哥掉下去的人。”
岚琪道:“阿哥们都会水,十一阿哥也会吧。”
环春点头:“若不然救上来怎么还有气呢,可十一阿哥为什么不喊救命,就算那里人少,也不见得喊了没人应呐。”
“我去看十一阿哥入殓时,他额头上有伤口,不知道是不是掉下去时撞伤的,还是在岸上就伤了再被扔下去的,估摸着他不叫一定是不能叫也叫不出声,不然怎么会不呼救?”岚琪说得心里沉甸甸的,心痛地说,“皇上该心烦死了,好好的怎么会有这种事。”
同是那日,小和子不久后独自来到永和宫,说本是随四阿哥进宫请安,可四阿哥半道上叫太子请去了,说太子得了极好的字画要和四阿哥共赏,更让四阿哥挑几幅来挂在德妃娘娘屋子里。岚琪没在意,只吩咐小和子小心去毓庆宫外等着,叮嘱他别搀和毓庆宫里的事。
可胤禛这儿被二哥叫来,并不是欣赏什么字画。虽然胤禛心里一直惦记那晚的身影,这样巧与十一溺水的地方相近,且那人就是从溺水方向来的,慌慌张张的模样必定是遇见了什么事,地上落的那束绦子若真是出自文福晋之手,那太子随身携带的可能极大,他很担心那晚遇见的人就是太子。这几日烦恼着,不知能不能查,自然他心里明白是绝不能主动把自己卷入这种事,还不至于会跑来问太子。
但太子却在众阿哥里选择了他,不论他对永和宫母子的喜恶多么纠结,太子心里还是明白,四弟是可靠的。这次的事闹成这样,他完全不敢想,这几天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出现在那里附近的身影会被人看到。
而胤禛也没想到,二哥一见他就说:“我不知道是十一浮在那里,老四你信不信我?我那晚跑去那里时,已经看到有个人浮在水上,我以为是什么小太监之类的,吓了一跳又怕惹麻烦,我就跑了,没想到竟然是十一弟。胤禛,你说皇阿玛会不会查,查到后来会不会发现我那晚去过那里?可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不是我把他推下水的。”
四阿哥大吃一惊,没想到太子竟然主动向他承认,胤禛面上表示惊讶,脑中则立刻决定,不能向太子透露自己那晚看到他的事,口中安抚二哥别太担心,若真查到了,坦白跟皇阿玛说,皇阿玛会相信他。
可是太子却绝望地说:“皇阿玛若查到我那晚在那里,他一定不会信我,上一次的事就把他气得半死,他怎么还会相信我。”
四阿哥听不懂,又不敢问上一次是什么事,只能追究这一次,尴尬地问二哥:“大晚上,您一个人跑去那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