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珑自从执掌这碧漪园以来,见识过多少人,多少值得托付又想要她托付的,谢玉珑都看得很明白,从没有答应过什么。
眼前这个人她想要跟随,不过谢玉珑同样想得很明白,对方不会要自己跟着。
这并不是因为对方是个阉人,也并不是因为对方在宫内已经做到高位,京师太监娶妻养子的实在太多,早以司空见惯,但这个男人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不是因为他不能人道,而是这人的心思太大,根本不会留恋什么伴侣温存。
谢玉珑收了思绪,把暖手的炭炉盖子掀开,把一个巴掌大小的银盘放在上面,然后用镊子夹了几片蜜姜放在银盘上,没多久一股提神的甜香就弥漫在屋中。
“蜜姜生茶?倒真是下雪天喝的好东西!”谢玉珑身后传来声音,声音很柔和,带着些许尖细,可不细听根本注意不到。
那边炭炉上的水已经沸腾,谢玉珑将烘热的蜜姜放入水中,然后将水倾入茶碗茶壶,然后手脚麻利的将暖杯的水倒掉,这才开始沏茶。
“在京师那么久,以为自己吃过用过享受过,可还是不及你这边的十分之一,我从没想过办差也能这么舒服。”
“公子若是觉得这边舒服,何不多住些日子,等来年开春时候,才能看到济宁最好的景色。”
“济宁比京师干净的多,气味都带着甜香,可惜不能多呆,明天就要走了。”男人很是遗憾的说道,只不过语气里没有留恋。
谢玉珑脸色一黯,随即恢复了正常,笑着将茶盏送到那男人手边,温和的说道:“公子这就走,奴家真是有些舍不得呢,公子来我们这里也没歇过几天,整日里就是写信收信,下次来,可得好好宽松歇息。”
盘坐在榻上的男人笑了笑,犹豫了下才说道:“你这人看着随和,却是个要强的性子,我说句话,你别觉得辱没了,咱我在京师里认得人多,合适你的也不少,你要觉得可以,我回去就给你挑个合适的,也算给你个下半辈子的着。”
谢玉珑脸上的笑容不变,只在那里摇摇头说道:“妾身在这里呆着很自在,不想去别处了。”
说完这句,看那男人还要说话,谢玉珑笑着转移了话题:“今日是杭州那边冬笋新到,妾身安排宋妈买些冬笋,买一只新杀的母鸡,今晚给公子做冬笋鸡汤,这道菜公子在别处也吃过,可妾身做得却不同。”
“你的厨艺的确了得,比得上那些贵人家的厨子了。”
男人手里有几张纸,他在手里仔细的撕碎,然后放到炭炉上烧掉,等到这几张纸都烧成灰之后,男人盯着炭火发了会呆,然后开口说道:“等我回到京师,让他们把这个园子送给你,守着这里也能过好日子了,你父亲的案子,我回去后也会问问”
谢玉珑低下头,用手指轻揉眼角,抬头起来的时候,脸上淡然微笑:“妾身多谢公子了。”
“我走后,你不要和外人说我来过,他日若有缘,或许还能再见,但差不多见不到了。”男人低着头说道。
谢玉珑点点头,这次却没说话,男人抬起头,看着谢玉珑的脸,柔声说道:“你冰雪聪明,也能看出猜出我的根底,咱们没缘分的,遇到你是我的幸运,这就很好了。”
“公子”谢玉珑脸上的微笑已经有些僵住,声音在颤抖。
男人刚要说话,却反应过来一件事,闷声开口问道:“那宋妈还没回来吗?”
说起这个,谢玉珑也觉得奇怪,开口说道:“宋妈是乘坐马车去的城内,就算下雪也该回来了。”
男人神情转冷,谢玉珑在那里扬声喊道:“绿萝,绿萝”
连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谢玉珑有些慌张了,纳闷的说道:“妾身让绿萝不要打搅,但她该在隔壁厢房等着的,这么喊能听到的。”
绿萝是谢玉珑的贴身丫鬟,随时跟在身旁的,只不过谢玉珑和这个男人相处的时候,不愿?边上有什么人打搅,这才去偏房那边等候召唤。
“不要喊了,我出去看看。”男人沉声说了句,谢玉珑刚要说自己出去看,却发现男人将身上的饰物零碎什么的都是解下,还将袍服扎起,然后将放在榻边的长剑拿在手中,迈步向外走去。
士人佩剑本是定规,很多书生的佩剑连刃都没开,做个装点罢了,可谢玉珑却知道男人的剑不是装饰,谢玉珑对气味很敏感,能闻出那剑上的淡淡血腥,更不要说男人每日都要打磨保养,还要在院子里习练。
男人抿了口蜜姜生茶,持剑起身向外走去,谢玉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看着男人走过,谢玉珑突然间有种感觉,男人再也回不来了,要是知情识趣,这个时候不该开口说什么,可她还是忍不住颤声问道:“郎君,此去无归,没什么话和妾身交待吗?”
“郎君”这个称呼让男人身体停顿了下,闷声说道:“萍水相逢,没什么可交待的,你不要担心害怕,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说话间,男人经过女子的身旁,谢玉珑听着男人嘴里低声念叨着两句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她听得很清楚。
听到这两句诗的谢玉珑捂住了脸,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流淌,男人心里有她或者没有她,谢玉珑不清楚,但她知道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男人推门出了屋子,雪花不大,纷纷扬扬的飘落,院子里面站着几个身穿劲装的人,手持兵器站在四方,看他出来,却没有攻过来,只是抬手示意他朝一个方向去。
“真是轻佻。”男人不屑的说了句,深吸口气,大步向那边走去。
雪花飘下,微风吹拂,碧漪园中的竹林晃动,这雪景极美,不过每隔几步就有披甲武人手持兵器肃立,高处有弓手,竹林中还有人拿着短兵游荡,这未免有些煞风景。
男人脸上无惊无惧,嘴角有淡淡笑意,就这么在示意下一步步走向园外。
碧漪园门外有好大一片被竹林圈起的空地,这是方便城内的车马抬轿停放的地方,男人走出碧漪园正门的时候,却看到外面已经有马步二百余人严阵以待,再看周围,整个园子都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在那二百余人的大队前站着几个人,一名中年看到这男人出来,却是笑着说道:“哟,居然是匡明匡公公来了,居然要司礼监办事得力的红人过来主持,济宁地方上真是有光彩。”
说完这个,那中年转身对坐在马扎上的魁梧大汉介绍说道:“这位是司礼监管着经厂的匡太监,是魏忠贤手底下第一得用的心腹,虽说管着刊印,可实际上等若是魏忠贤的师爷,到处都能伸手,都能跑的,真真的文武双全。”
“马佥事好久不见,在这边可做上都堂了?”那喊出底细的那位匡明微笑着反问。
被当面直刺短处,马冲昊没有丝毫的怒意,只在那里笑着回答:“这边规矩严,现在还到不了那个位置。”
匡明哈哈一笑,抽剑出鞘,把剑鞘丢在一边,摆了个架势,朗声说道:“都到这了这般地步,还废话那么多作甚,活捉咱家不可能,上吧!”
在这时候,坐在马扎上的那魁梧大汉缓缓站起,这大汉浑身包裹在铁甲中,站起来的时候铠甲结构碰撞,咔咔作响。
这披甲壮汉站起后,差不多比场中诸人都高出半个头去,加上穿着板甲,显得威猛异常,看在那匡明眼中,就好似魔神一般。
“从济宁到清江浦,这一切的谋划,你做得很好,我来斩你!”
“这是我们赵字营的二爷陈昇。”马冲昊在旁边笑着介绍说道,那边陈昇已经将刀鞘丢下,双手拿着长刀向前走来。
陈昇身材高壮,加上披挂重甲,手持长刀,这么大踏步走来,极有压迫感觉,那边匡明收了笑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道:“大明有难了。”
匡挥剑迎上
天启三年腊月二十七,赵字营满城大索,与城外斩杀贼酋一人,捉拿意图放火作乱,引贼入城的内应百余人,济宁城中首富被抄家,首富一家十余口早在十一月就远行京师,侥幸逃脱。
济宁城内的士绅百姓听到这消息后,都是松了口气,心想得亏这些徐州人戒备森严,不然真被贼匪突入城中,这大过年的本来喜气洋洋,搞不好就要哭声震天,祸乱不休了,甚至还要唾弃城内不少被抄家捉拿的人,这些人里有士子,也有富商,甚至还有守城的官军和衙门的差役,很多前些日子参加过士子聚会的读书人都在痛骂,说这些人不顾乡亲百姓胡作非为。
只不过这喝骂过了两天后就戛然而止,又有消息传到济宁这边,登莱镇总兵杨国栋率领山东兵马一万一千,已经出青州府进入济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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