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厉声道:“这几个月来,一桩桩,一件件,老爷恨不得把整个侯府都捧到那人的手心里,哪里像是一时兴起的事。”
“许是老爷觉着这些年,委屈了那孩子,想弥补一二,方才偏疼结。”
“谁又说不让他偏疼,可凡事也该有个度,你瞧瞧那院子里的摆设,布置,比着我房里的,还要华贵三分。明明是个私生的,偏比着正而八经的还看中,我这心里……”
“夫人还需看开些。”
钱氏心中涌起酸意:“你也是看到的,老爷为了寻她,弄出了多大的阵仗,还被禁了足,京里世家百官,多少人暗中在笑话。他是有情有义了,合着我便是无情无义的,连个私生外孙女都容不下,你让我这脸,往哪里搁?”
顾二家的不敢接这话,只陪笑道:“夫人,忍一忍吧,不过是个姑娘,等过了两年,岁月大了,陪些嫁妆就把人打发了,老爷再偏心,又能偏心到哪里去,了不得嫁妆备得厚些。这侯府将来,还不是夫人您的。”
钱氏听着这话有几分入耳,怒气渐渐消去。
顾二家的见夫人缓了脸色,趁机又道:“老爷这会子在兴头上,夫人不防多顺着老爷的心。到时候老爷高兴了,在太后跟前替钱家美言几句,夫人啊,钱府的荣华富贵岂不都有了。”
钱氏想着娘家一门,缓缓转过心神,叹道:“罢了,罢了,我岂是那容不下人的,既然进了门。少不得当成孙女疼,来人,到姑娘房里去瞧瞧,可曾安置好了,若短了什么,只管让她让我这儿来要。”
顾二家的小心提醒道:“夫人,天气炎热。老爷身子禁不住。大厨房里弄了些酸梅汤,是不是该给老爷送些去?”
钱氏心中一动,柔声道:“各房里。都送些过去,老爷那头的,我亲自送去。叮嘱大厨房,今日家宴的菜。弄得丰盛些。”
顾二家的喜滋滋道:“奴婢这就去。”
……
林西的院子位于侯府西北角的一处僻静的角落,入门便是曲折流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庭院极大,假山流水,梨花芭蕉,藤萝掩映。与侯府旁处大不相同,极为淡雅素静。
正面五间大房,左右各东西两间厢房。比起三小姐的院子,竟还大了许多。
林西立在屋子中央。看着这一水的黄花梨木家具,心中微微一荡。
人生啊,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前几个月自己还是和荷花一道挤在一间房,共用一张桌子的小丫鬟,如今却是有了自己院子,房舍的大家小姐,这上天入地的境遇,林西心叹,也只有她这般定力的人,才能如此坦然面对。
侯府大奶奶周氏,见林西呆呆的看着这房中的摆设,笑道:“姑娘这院子,是老爷亲自挑选的,这院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这房里的一桌一椅,也都是老爷亲自着人花重金,从外头采买了来的。姑娘看,可还满意?”
满意?何止满意,简单惊吓,比着长门宫的富丽堂皇,也不差什么。
林西心下暗叹。外祖父如此忧待与她,由此及彼,当年那富家小姐与外祖父爱得该是何等的死去又活来,才能使得一个未婚先孕,一个时过境迁还念念不忘,以至于她这个隔了代的后辈,都能享受到如此照拂。
林西深吸一口气,笑道:“长到现在,除了长门宫,住得最好的,便是这里了。外祖父他老人家待我……真真是……”
周氏拉着林西坐下,笑道:“我嫁到李家这些年,也是头一回见老爷她如此紧张一个人。姑娘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林西笑笑不语,看向周氏的目光微有波澜。这个周氏,热络的一路陪着她,俨然一副好舅母的模样,如此献殷勤,只怕是有所求,且看看她意欲何为。
周氏只当她害生,遂笑道:“妹妹且歇歇,你大舅舅今日在家,只怕没一会,便会来寻我,我先回去瞧瞧。”
林西顺水推舟笑道:“我送送舅母。”
周氏推辞道:“不必了,外面日头毒,姑娘身子才养得好些。快歇着。”
周氏笑着从厢房退了出来,路经正堂,见桌上摆着两支半人高的白玉瓷瓶,眼中波澜一动,转身离了去。
走至庭院中,正巧遇见春夜四人指挥着众丫鬟,婆子,往院里一箱一箱的抬东西,周氏心下狐疑,笑问:“这些都是什么?”
春夜擦了的把汗,笑道:“回大奶奶,这些是姑娘的妆奁。”
周氏抚扇轻笑:“瞎说,你们姑娘原是个无父无母的,如何来这些个妆奁?”
四个季节中最心直口快的冬雪,闻言不由冷笑道:“这是太后老人家赏给姑娘的。”
太后赏的?
周氏咬了咬后糟牙,苦笑道:“我猜着也是。”
……
林西见周氏离去,身子一歪,倒在了榻上,想起了心事。
并非林西八卦,她对银匠与富家小姐,如何勾搭上的过程感到十分好奇。
但凡才子佳人的剧本里,能俘获小姐芳心的,必是个读书人,且这读书人需长得相貌堂堂,英俊非凡,且出口成章。一个男子只要符合了以上两点,就算他穷得叮噹响,裤兜里一个子都没有,都会惹得小姐芳心大动。
瞧着外祖父的长相,也并非是那天上有,地上无的角色,不过是比着一般的平常男子,略略出色了一点。
至于出口成章这一条,更是可以忽略不计。旁人见着富家千金,吟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便能让小姐羞红了。外祖父顶多夸耀一下自己的银饰工艺精湛。
一个长相不显,身无恒财,笨嘴笨舌的小小银匠。是如何俘获了富家千金小姐的芳心?
莫非外祖母她老人家,曾经受了情伤,为了报复情郎,随便找了个平常男子献身?
莫非外祖父他老人家,见小姐貌美如仙,趁着月黑风高,来了个霸王硬上弓?
林西甩了甩脑袋。摇头叹道:“这等龌龊行径。岂能生下我这般光明磊落,貌美如花的后代来?”
“姑娘一个人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春夜掀了珠帘进来。
林西睁眼,见四个季节齐刷刷的立在她身前。忙起身理了理衣裳,笑嘻嘻道:“四位姐姐这般兴师动众的立在我跟前,不知有何事要吩咐?”
春夜朝三个季节递了个眼神,笑道:“我们哪敢吩咐姑娘。只是想与姑娘说几句贴心的话。”
说罢,四人齐跪了下来。
林西吓了一跳。妙眼轻轻一转,苦笑道:“这么大的阵仗,四位姐姐,不会是想要我替你们加薪吧。可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四女扑哧一声,均笑了出来。
夏风嗔笑道:“姑娘又说玩笑话。合着我们四人眼皮子这般浅。只一心钻进了钱眼里?”
秋雨也道:“若是这样,又何苦跟了姑娘到这里。宫里的穿衣,岂不比侯府好百倍。”
冬雪接着道:“就是!”
林西拢了拢微乱的头发,眼中浮起趣味,笑道:“你们左一言,右一语,到底想说什么,不防敞开了直说,姐姐们的心思,我便是猜破了脑袋也猜不准,莫非……是想让我给你们寻个好婆家?”
“姑娘!”
春夜正色道:“我们四个一同进了宫,一同在春阳姑姑手底下受调教,又一同陪姑娘来了这府里。姑娘心地好,待我们客客气气,旁说打骂,便是一句大声话也没有。我们四人愿意好好侍候姑娘,只求姑娘别把我们当外人看。”
林西眉一皱,眼一眯,笑意有些深沉。
三十记板子呯呯而落的而声,犹在耳边响起,那皮开肉绽的疼痛犹在心头起伏。虽然还如往昔那般谈笑自若,只她自己知道,心里最深最深的一处地方,已悄然发生了变化。信任是把双刃剑,有时候也会灼伤了自己。
林西挑了挑眉,笑道:“我自是不会把你们当外人看的。”
“姑娘这话,言不由衷。姑娘自打身子好转后,凡事亲力亲为,从不借奴婢们之手,显然是把奴婢们当了外人来看。姑娘且放心,既然太后把我们给了姑娘,我们便是姑娘的人,姑娘如何说,我们便如何做。”夏风信誓旦旦道。
夏风这话,说得巧极,言外之意是甭管我们以前是谁的人,以后只忠心姑娘一人。
林西微微蹙眉,目光落在四个季节身上,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这个……你们也知道,我原也是丫鬟出身,这会子老天爷砸了块金子,正中我脑门,便是此刻我还晕着,所以……那个……”
林西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词汇,思了又思道:“倒并非把你们当外人,只是从丫鬟到主子,总得有个适应过程。你们担待,多担待!放心,我定会把你们当自个人看的。”
林西这一番言词灼灼,才令四个季节脸上有了笑意。四人起身,围坐在林西身侧,商议着这房里如何布局,院子里人手如何安置,均是些琐碎而杂乱的事。
林西听得晕晕欲睡,偏又见她们热情高涨,干劲十足,无奈之下,只得轻轻的打了个哈欠。四人眼力超常,齐齐闭嘴,各自忙去。
一阵困意袭来,林西不欲深想,歪在榻上打起了瞌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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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龙在飞为了安慰包子,自揭伤口,那很痛。
借用蒋四的话:女人,你若不坚强,软弱给谁看!
今日二更,只为告诉你们,包子正在稳稳的站起来,不管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