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堪忍伊人劫》 正文 楔子1 小舍常常想,等她哪天化成了人,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他暖床。ziyouge.com 挂在她身上的那条虫子知道后大笑不已,一边砸吧着舔去嘴边的露水,一边摇头晃脑地道,“虫生在世啊,就得好好享受生活,为自己而活,否则累赘就多了,再好喝的花露都淡而无味。你呢,虽然不是虫,但是这个理儿都一样……” 她不满地用力摇晃身上的叶子,直到那条虫子吓得哇哇大叫,一直告饶才停下。 那条小虫子怎么会知道他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呢。 他体质极寒,受不得冷,但更受不得热,所以这座大殿外面总是有飘雪和寒风,像是隆冬苦寒。 因为体寒,被窝不暖,睡觉也总是很不安稳。 小舍就经常看到他干脆把睡榻搬出来,直接在外边躺着,赏雪看花。 看的,当然就是这院里唯一长出的一朵花,小舍。 可是他也经常在看一幅画,画上女子面容精致脱俗,眉眼隐隐含威却不失柔情,一袭红色长裙曳地,手执紫色宝剑,说不出的妩媚英气。 她时常哭着看他对画落泪。 小舍化为人形的愿望是在遇见他的四千年后实现的。 银白的长发拖曳至地,一身嫩绿长裙,面色苍白,双目赤红,双唇冶紫。却是成了妖。 他似乎并不介意她是妖,或者说,根本就无所谓。 只是淡淡说了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离开月下殿半步。”她自然是听的,以为可以永远伴着他,高兴得像个傻瓜。 她兴高采烈地跑到他床上,想为他把床单被窝捂热,可是等了一整晚也没见他进来。出了房门满大殿地找他,却没见到他的人影。她只好等他回来。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一年,十年,百年,一千年……始终没再见到他。 当她意识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的时候,她跟着那只交了好运被仙人带走的小虫子出了月下殿,去请求那位叫天悟的仙人,帮她找到他的下落和驱除她体内的寒气。 是的,她体内寒气逼人,根本没办法帮他把床捂热。 那老仙捻捻长须,沉吟片刻,因他时常来无影去无踪所以没法找到他的下落,而驱除她体内的寒气,“不是不可以,只是得费很大的功夫。” 妖体性寒,此乃天道。要驱除寒气,妖丹必须经受九天炼火的淬焚,妖体必然痛苦不已,而且稍有差池便会魂飞魄散。 “小舍不怕。” 她的眼神和语气都坚定无比。 置身九天炼火如处无间地狱,每日经受一次淬炼,她的面色都要苍白一分,身体的温度也会上升一点,所以每次淬炼完她都是笑着昏过去的。 眨眼千年,又三个千年过去了,她的身体终于如常人一般,有了温热的气息。 再见到他,是在苍茫池,那个池子,是妖的噩梦,只要掉下去便会被池水噬骨抽魂,所以她从来不敢靠近。可是有一天她隐约看到那里面坐着一个人。 “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她激动地站在池子边上,苍白得可怕的脸上是满满的笑意。苍茫池,是他的修炼之所,只有他,才能这样安然无恙地待在池子里。 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气息,他微微挑眉,声音冷冷的,“你去受了九天炼火?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没有我的允许不能离开这里。” “我……对不起……”她以为自己惹他生气了,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道。 “罢了。你若想完全驱除体内的寒气,我可以帮你。你想化仙还是化人?” 小舍眨巴眨巴双眼,想起天悟老仙说过妖化为仙后修为虽不再受寒气所蚀,可是身子还是寒冷如冰的,遂立即打定了主意,化人。 她从没想过幸福会来得这样快。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那天,他助她成了人,她替他暖了床,还……还与他结合了。 翌日早晨,她窝在他怀里,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他的鼻梁,他的双眼,他的唇瓣……其实他的模样早已被她刻在心里,只是他们靠得这样近,让她还是忍不住伸手细细描着。 他满头散乱的青丝划过光滑的肩头,落在她嫩白透红的肩上,她小心地掬起自己的一绺长发,和他的缠在一起,还轻轻地打了个结。 如果时光可以停滞在那里,她怕是会永远沉溺在这样恬静的幸福里,醉死过去。 如翅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睁开双眼,眼里一片灰寂淡漠。他起身一把将她推开,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对不起。” “小舍一直都喜欢你,所以不用道歉……”她红着脸,看到方才交缠起来的长发现在松开了,不禁有些小失落,又见他垂在胸前的如墨长发有些凌乱,就伸出手去想帮他理一理。 他攥紧她柔嫩的手腕,冰凉的目光让她感到不解,“怎么了?” “你……太像她了。” “你说什么?”那个她自然不会是自己,这样一来,便是那幅画上的女子了。 她怔住了,而后仓皇地随意裹了身子下床跑到水镜面前。 脸型不同,眉眼不同,鼻子不同,嘴巴不同,身形也要更娇小一些,明明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她却从自己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那个人的气韵和神态,甚至感觉就像是在看她的画像一样,为什么会这样! “你道歉,是因为昨晚你把我当成了她?” 他没有说话,确是默认了。 她霎时泪如决堤,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身上衣衫不整,在门口的时候被门槛绊倒了,狼狈地爬起来继续往外跑。躲在大殿后院的一个旮旯角落里,她小声地抽噎着,早已泪湿轻衣。 那时候,她心里不停地发誓再也不会见他,再也不会想他…… 正文 楔子2 可那天晚上回去见不到他了,又疯了一样地四处找他。ziyoUge.com 她已经是凡人了,再也无法等上百年千年,只为了看他一眼。她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岁月可以供她等待和浪费。 幸运的是,这一次,他只离开了半年就回来了。 孤清冷傲的身影立于大殿之中,她从身后揽住他,欣喜得直落泪,“你回来了。不要再离开小舍好不好?” 他掰开她的手,回过身来,冷冷看她一眼,道,“你是何人?小舍又是谁?” “对呀,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一名声音脆似银铃的娇俏女子走了进来,从后面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冲她盈盈一笑。 她的心蓦然一痛,满是雾气的双眼愣愣地看着他。 夜里她还是在他的床上,为他暖了被窝。而他进来看到她只嫌恶地将她提起,丢到了门外,“我不喜欢有人随便到我房里来,特别是不知所谓的人。” 那娇俏女子直接略过她,走进房去,对他娇声说道,“棋盘摆好了吗?今晚就在你房里下吧。” “好。”他点了点头,随手把门关上,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还站在门外的她。 她自化为人形以来夜里便都是在他房里睡的,现下被赶了出来,其它的房间又都上了锁,她只好待在后院里。靠着墙根坐下,雪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旖旎,冷风呼呼地刮着,眼中流出的泪滴都成了冰点攀附在她的脸颊,形成一道道冰痕冰柱。大雪很快将她覆盖,看着真像是个呆呆的雪人。 本以为会冻死在外边,没想到还有机会再次在他的房里醒来,看到他的背影,她心里一暖。 想要起身却觉手腕上一痛。 她的手搭在床缘,殷红的血正从她手腕上割开的一个大口子里汩汩流出,顺着鲜血滴下的方向,是一个精致的白色花卉瓷碗。她惊恐地发现,在这个瓷碗的旁边,还有一个盛满了血的碗。 “你要做什么?” 他转过身来,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身子一偏,她便能将他身后的光景看得清清楚楚。 那里是一个小小的香笼,从香笼里伸出来的,是一缕如轻烟一般的魂。 她定睛一看,是画上那名女子的魂魄。他走到床边端起那碗血,淡然道,“你尚未完全化为人,介于妖与人之间的血液,有凝聚那些破碎魂魄的功效。”说罢,他将血液缓缓倒入香笼,那魂魄吸食了血液,影影绰绰的身子变得愈来愈清晰。 “你就这样待我……”她抬起脸,不让眼泪流下,半晌过后,才黯淡道,“我伴你等你八千年,至今都不曾懂你。当初我还是花的时候,你会对我笑,会喊我小舍,会为我抚琴,会作诗念给我听,会酿酒与我同饮……如今,却是一次又一次冷眼相待。伤我痛我,毫不心软。以前我一直想问你,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可是现在,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漠然不语,看她手下那个碗差不多满了,就端到一旁的桌上,施了法保住鲜度,然后拿了药来要给她敷上。 她握紧了手藏到身后,腕上的血流得更快了。 “别动。”他语气一冷,抓住她的手,使劲按住,“别弄脏了我的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咬咬唇,终还是开了口,“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遗憾?” 他目光低垂着,看不清里面的情绪,一边给她上药,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这样有用的血,流光了多可惜。”他拿了块白色的帕子帮她绑住伤口,动作出奇地轻柔。她没有动,任凭他折腾,只默默看着他那张俊美得颠倒众生的脸,许久过后才缓缓吐出三个字,“我恨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帮她处理好伤口后就抱着香笼离开了。在跨出门口的时候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外边风雪依旧,伴着落雪和风声,那句话无比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那便恨吧。”他说。 苍茫池水汽弥漫,冰冷的池水在昏暗的夜色里看着似滚滚热浪沸腾,她毫无血色的脸上挂满了水珠,澎湃的气流吹得她的衣裳猎猎作响。 先前她化人便是在这个池子里剔去妖骨,那时因为有他在,所以浸在池水里她也一点都不怕。现在她一人站在池边,看着里面骇人的冰浪,却也没有了一丝惧意。 那手腕上裂开的伤口断断续续地滴着血,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又溅起染污了雪白长裙。 身后是一大块暗红的血泊。 他又离开了。 像往常一样,总是那样随性而为,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或者说,从来不在乎她的感受。 在她还是一朵花的时候,她曾经听一个附在她身上的魂魄说,它曾经爱了他三万年,最后换来的只是他致命的一击,致使它魂飞魄散,只因为他误以为自己要伤害那个画上的人…… 大抵谁也取代不了画中的那名女子吧。 八千多年的陪伴和等待,对他来说,不过是沧海流沙,浮尘过眼。 她闭上眼,往前走了两步。 “小舍,不要!”好像听到他在喊自己。 她摇摇头,自嘲一笑,身子一倾,那苍茫池水如有磁力般,迷蒙的水汽裹挟着她直坠而下,池水迅速将她吞没。 正文 初醒之日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得醒来时恍若隔了一个尘世。ZIYOUGE.COM 揉揉有些发胀的双眼,她环顾四周,所见皆是陌生的景象,可是她熟悉的又是些什么呢?她不知道。双手抱着发蒙疼痛的脑袋,紧紧靠着床榻,疲惫得不敢睡去,害怕一睡,又要陷入漫长孤独的寂静。 身着水绿色衣裳,腰间缠着一根紫蟒长鞭的意远之端着汤药信步走了进来,脆声询问道,“已经起来了,身子可觉好些了?” 她抬头看了远之一眼,便愣住了。远之杏目雪亮,灵气自成,水灵灵的大眼好似一颗夜明珠一样迷人,“你的眼睛真好看”才说了个“你”字,她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又干又哑,疼得厉害。 “先把这药喝下吧。这可是我从天悟老仙那里费了老大劲才讨来的,据说效用还不错。”说着便端了药要喂她。 她顺从地把药喝了下去,远之见她眉头皱得紧,便把碗端到鼻前嗅了嗅,“这药,苦吗?”刚说完就也皱起了眉,“这老仙,平日里自己喝惯了加蜂王浆的灵药,端出来给人的却又是这般苦的!” “谢谢你。”她哑着嗓子开口。 “这有什么,倒是你,好好的一个凡人怎么跑到我们筌遥山来了?竟然还敢闯到月下殿去。亏得我们月微师叔手下留情,没把你当妖怪给杀了。听说先前就有一个妖精,偷偷跑到了师叔的院子里,结果挨不住师叔一掌,就形神俱灭了。你倒是幸运,还活着。说吧,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她略一回想,只觉得头疼得发滞,脑袋一片混乱,缓了好半天才道,“我不知道。” 远之见状有些担忧地扶着她,“是了,你掉进了师叔修习的苍茫池里,那个池子,冰冻严寒无比,如果是妖怪掉进去了,非得销骨削魂不可,好在你只是个凡人,掉进那冰池子里,受了寒,削减了记忆,总还是保住了条性命。这会儿应该还没恢复过来,过几日应该就会想起来的。”想了想又道,“我叫意远之,可还记得你的名字?” “我叫……我不知道,”她抱着头,依然头痛得慌,只是这会子脑袋里有一个声音时远时近,听不真切,她努力地抓住只言片语,想要听清那句话是什么,口中不知不觉念了出来,“……影……下……颜……” “影下颜?凡人的名字都这样奇怪吗?我先前听大师兄说有个凡间的术士,专爱降妖除魔,为民除害,你猜他名字叫什么?叫古月哥欠!”她的眸子灿灿若明珠,是个爱说话的主儿。 “啊?”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远之,光听着她说,自己不去想,脑袋倒也好受多了。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意,“姐姐,你真有趣。” 远之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多话的毛病又犯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不叨扰你了,影下颜,你先好生歇着。” 她也觉得自己的确困乏得很,撑不下了,顾不得远之称呼自己什么,就应了一声,躺下了。 多年以后,每当影下颜想起自己名字的缘由,总是要禁不住感慨一番,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命当如此。 远之收了药碗要走,刚走到门口,又添了句,“过些日子师尊怕是要来问你些话,我想你恢复了以后自己应该知道怎么做。” 她关上门以后离去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屋子周边的巨大屏障,轻叹一声。这屏障乃是师傅吩咐她设下的,凡人根本无法看出,更无法从中走出,生生将影下颜困在里面了。 虽说影下颜来历不明,意远之怎么也无法将她与那些穷凶极恶和一肚子心机的坏人印象联系起来,因为她看起来不过也才十五岁左右,单是她纤弱清纯的模样就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特别是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眸,净得就像是筌遥山顶无痕池里的无痕水,纤尘不染。看着那水眸忽闪的模样,连她这位女子都要为之动容,更何况是凡世那些男子呢。 那大师兄呢? 远之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甩甩头。那个人最讨厌了,每次下山都不带上自己,想他做什么。 这几天,影下颜完全处于混沌状态,总是睡了又醒,很快又入睡,在梦与现实的纠缠中痛苦无比。 梦中不断重复出现着一幅场景,那是一轮圆月,散发着惨白的光晕,透出森冷可怖的气息,挂在无云的幽暗夜空,随即是一声划过天际的哀哭,声音痛苦凄惶,又渐渐低了下去,不绝如缕。恐惧和悲伤如潮水般蔓延,占据整个画面,席卷她整个身躯。 她不停地蜷缩颤抖着,脸上早已布满泪痕,看得意远之心中一阵阵发毛。 缓了多日影下颜见到的都是远之模糊的身影,不得已意远之又偷偷跑到天悟老仙那里直说他“药王”的名号不灵,气得那天悟老仙吹胡子瞪眼,两手哆嗦着拿了几颗自己珍藏了千年的灵丹妙药给她。 见意远之拿了丹药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凡人服了先前他给的汤药,顶多休息两天就能痊愈,这回这个,怎么这么多麻烦。 正文 失忆返童 影下颜醒来又昏睡过去的第五天,服了老仙给的那几颗灵药,她总算是完全缓过来了。ZIyouge.com只是,她并没有像远之说的那样恢复记忆,就连她身处何处,眼前人是谁也全然不知,她的眼里对周围的事物充满了好奇,指着身边各种各样的物品向远之询问它们的名字和用途。 于是这几日意远之都是在回答影下颜各种各样可笑又无聊的问题中度过的。 当影下颜指着面前这个冒着青烟,还有淡淡好闻香气的东西问它是什么的时候,意远之濒临崩溃的边缘,心里直骂天悟老仙给的什么灵药。 “这是香炉,里面的熏香是檀香。你真的是凡人吗,我听大师兄说过,凡人除了没有法力之外,他们那里的东西,摆设……”她指着眼前的香炉说,“像是这个,和我们这里的差不太多啊。” “是吗?远之姐姐,那熏香和檀香是一种香吗?那这香是一种香气吗,怎么跟这种香……”她拿着一柱香,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看到意远之那已近崩溃的表情后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不太一样啊……” 意远之终于忍无可忍,“你要是再问,我就把你丢到后山的禁妖洞里去,你就向饕餮讨教去吧。” 影下颜刚想开口,循着她的话马上适时地住了口不再问。 意远之见此法奏效,禁不住唬道,“饕餮可是上古凶兽之一,专门爱吃人的心肝脾肺肾,而且它们喜静,最受不得旁人聒噪,所以它们啊,专吃爱说话爱问问题的人的内脏和舌头。我猜猜看,把你丢到那里去,那些妖兽们会怎么吃掉你呢?是直接掏心掏肺生吃呢还是把心肝脾肺肾用肠子打了结串起来用火烤呢?舌头怎么办?直接咬下来还是……” 未等她说完,影下颜已是吓得花容失色,声音有些颤抖,“姐姐,不要,不要,我不问了,再也不问了。” 见此情状,意远之甚是满意,又有些于心不忍,但想到她终究是来历不明之人,也就将这丝不忍强压了下去,“别喊我姐姐,我们没那么亲。既然你不问了,那就轮到我了,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是怎么上山的,谁带你上来的,你上山的目的是什么,那么多宫殿不闯,为何偏偏进了月下殿,你进月下殿的企图是什么,同伙又是谁?”她一气呵成,“我的耐性可不多,你若不说实话,假装失忆的话,我马上把你带到禁妖洞去!” 影下颜一脸的无辜,自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可如何是好,她只能不停地摇头,眼泪哗啦啦地往外流,双唇紧抿不敢出声。 “你”,意远之无可奈何,望见她泪眼婆娑的,心又软了下来,只恨恨地拨了拨旁边一盆兰花翠绿的叶子。 影下颜两眼模糊间注意到从叶子里飞出了一样东西,待揉了揉眼擦干泪水后,又全然忘却了方才的那番话,惊喜地大叫,“好漂亮的花花,竟然还会飞!” 意远之偏头一看,一手撑着案几,一手不停地揉自己的太阳穴,“不是所有漂亮的东西都叫花,那是蝴蝶。” 说罢扶着脑袋快步向门外走去,到外面远远地好像撞上了一个人,她也什么话都没说,只自顾自一个劲地往前走,连那个连喊了几声“师妹”的人都没理。 影下颜有些失落,知道定是自己的无知和啰嗦惹得远之姐姐生气了,懊恼地站在原地,眼睛圆滚滚地盯着那只正飞舞的“原凶”。 那只蝴蝶羽翼纤长柔美,翅身是莹莹若闪的宝蓝色,翅端是更深沉的蓝色细小条纹,微微散发着润泽的光芒,细长的触须微微颤动,显得分外富有灵气。它忽闪着翅膀翩翩然飞到了她的跟前,影下颜的目光完全被它吸引了,心底的那丝懊恼也缓了下去,静静地看着它,只见它两只小眼睛眨巴眨巴的,显得愈发可爱,她抬起手来,那只蝴蝶就敛了翅,停在她的掌心上。 影下颜甚是欢喜,“你好啊,小蝴蝶,我叫影下颜,你呢?” 蓝蝴蝶静静看着她的眼睛,前面的两只脚动了动,好似在与她传话一样。 “蓝羽?你是天悟老仙养的?那你住哪里呢?”影下颜看着蝴蝶甜甜一笑,丝毫没有觉得此刻有什么不妥之处,蝴蝶静静与她“交流”着,她“听”着不时点头会心一笑。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蝴蝶受惊一般展开翅膀,袅袅娜娜地飞过影下颜的肩膀,飞到了窗外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正文 少才识智1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影下颜高兴得猛地抬头,“远之姐姐你回来啦。ziyoUge.com”见到来人时却愣了愣,只见那人一身青衣布衫,容颜也甚是好看,比之于远之姐姐身上多了股儒雅而沉稳的气息。 来人见到影下颜的模样时也是一愣,待到一个清清柔柔的声音响起,才回过神来。 “你是?” “在下筌遥山大弟子刘沐之。”他恭谨有礼地答道,声音说不出的冷静好听。当他听清楚影下颜后面的话时,不禁轻笑出声。 影下颜说的是,远之姐姐被我气走了,你帮我劝劝她,好吗,姐姐? 他笑起来也是极好看的,但影下颜不解,“姐姐,你笑什么?” 来人缓了下心神说,“远之性子一向有些急,但绝不是小气之人,你且放宽心。” “真的吗?” 他点点头,才想起正事来。听闻这凡人女子闯入了月下殿,怕是要盗什么宝贝吧,亦或是另有所图,虽说这女子的相貌和言语有些出人意料,但师傅说过,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因为也许看不到的那一面,才更可怕。 “听说你失忆了,你可记得自己是谁?家住何方?” 她有些无奈地摇头,“只知道远之姐姐唤我小颜,她说是我告诉她的,大抵应该是叫影下颜的吧。至于家在何方,我真的记不得了。” “哦?那你可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筌遥山?” 影下颜摇摇头,为什么他们都喜欢问她不知道的问题,低头瞥见刘沐之腰间挂了个细细长长打了花结垂至下摆的什物,好奇心又起,上前两步伸手就要去碰,“这个是宫绦,远之姐姐说过的,只是你这个中间坠着的怎么和她的不一样?” 许是一时起身太急了,她只觉重心不稳,整个人便向一旁的地面倾倒,“呀”,她害怕地闭上眼睛,感到有人扶住了她的肩,赶巧撞上了一个温软的物体,睁开眼,方知是自己落入了刘沐之的怀里,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却觉额头一疼,听到眼前人闷哼一声,见他手捂着下巴,原来是自己撞着他了。 影下颜慌忙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停了两秒后又道,“沐之姐姐,你为什么是这副表情?” 刘沐之痛苦中又忍住笑的表情僵在脸上。 因为此时影下颜的目光停驻在了他的胸前,更可怕的是,她的粉白玉手已经先好奇一步,一手抚在他的胸前,轻轻摩挲着。而她的脸上是见到新鲜事物的惊奇,“为什么……是平的?”喃喃间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前襟与之相比较,完全没有注意到上方刘沐之原本好看的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青。 “大师兄,你在干什么?”意远之刚走到门口,见到刘沐之的背影,想起刚才自己一时着急撞了他,刚想找他道歉来着,又突然想到可能是师傅派他来带走影下颜的,心里不由地紧张了一下,可她自己却没觉察到这丝紧张的存在。 刘沐之吓了一跳,立即转过身,双手举高,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我什么都没干!” 正文 少才识智2 “大师……兄?”思维停留在方才之事上的影下颜上狐疑地前来又扫了两眼刘沐之的前襟,刘沐之的脸变得愈发的红,注意到意远之手里抱着一大叠厚厚的书章,赶紧上前两步,道,“师妹,这是什么?我来帮你。ZIYOUGE.COM” “这些是识物博志,给小颜看的。你去季媛师妹那里再多搬几本过来吧。”意远之边说边往里走,把书放到桌上叠好,刘沐之忙不迭声地应着,也没问为什么是给小颜的,在影下颜注视的目光快步走了出去。 意远之望见师兄离去的背影,轻轻舒了口气。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也许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渐渐放下了对影下颜的戒心,也并不真的排斥她称呼自己为姐姐。不管先前她来这里的目地是什么,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幼龄孩童,凡事都还须人引导教育。 起先她还盼着师尊早点过来查清影下颜的来历,结束她这份苦差事,但许是觉得她与以前自己山下的小妹妹有些相似,亲切感自生,又相处了一段时间,如今反而不太希望师尊来找影下颜了。 寻常凡人想要上筌遥山本属不易,要想在筌遥山拜师学艺更是难上加难,除非是天生有机缘之人,经山上几位仙人指引,方有可能留在筌遥山。而当初的意远之颇具仙缘,五岁时遇着了筌遥山专司日常法纪刑罚的净思师叔,受其点化,是以得以上山修习,却也从此与家人永隔。 思及此,意远之微微叹了口气。 “远之姐姐,你为什么叫刚才那位姐姐大师兄啊?”影下颜疑惑地问道。 意远之拿着书的手不经意地怔了一下,随即把书放下,快速向门外走去,“不行,我还得再去多搬几摞识物博志来。” 于是乎自此开始,影下颜在意远之的强烈要求下,没日没夜地阅读识物博志,由于不识字,她不得不总是拿着书来意远之请教,而她所提的问题也常常让意远之感到啼笑皆非,有些更是让她无从答起,所以意远之经常跑到藏书颇丰的季媛那里去借书,一来二去的,这季媛有时也应了远之的托来送书。 这日,意远之刚领了差要给几位新上山的师弟师妹授几节鞭法课,急急地来影下颜居住的屋中取自己落下的避息粉。这避息粉于用鞭之人不可或缺,没了它,鞭法耍得再好看也无法发挥其功力。 还没走到门口,就见季媛捂着脸从屋中跑了出来,意远之心下一惊,忙拉住她问道,“出什么事了?” 季媛泪眼汪汪地看着意远之,满腹委屈,又隐忍不发,只单单吐了个“她”字,便又捂着脸跑开了。 意远之紧张地要冲进屋中,不料迎面撞上了刚从里面出来的影下颜。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意远之扶住她。 影下颜也是一肚子的难受,“远之姐姐,你上次告诉我的方法不对。” “什么方法?” “分辨男子和女子的方法。你说只要看那个人的喉颈部分是否突出就可分辨。可是刚才,我说季媛是男子的时候,她很生气地哭着跑了。”她两眼一红,清透的双眸就要透出水来。 “你别急,”意远之顿时哭笑不得,见她要哭,自己又有事急得很,一时口不择言,“若是下次你再拿不准,你……你便同上次对大师兄一样,摸摸那人的前襟。”说完便进屋取了避息粉要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加了句,“摸不出来就直接问吧。”她口中念了诀,脚尖一点,向集中授课的广场方向飞去。 剩下一脸明了的影下颜。 她望着意远之离开时的绿色身影,总觉得依远之姐姐的性情应当配上比较火热的颜色服饰才是,偏偏她穿的是一身水绿,有些不协调,脑海中不知不觉闪现出一个着青衣布衫的儒雅稳重男子的身影来。 “哦”,读了几日识物博志的影下颜在心里拉长了声音道。她的脸上又是一副明了的表情。 正文 心忧天下1 “这就是我苦苦爱了你三十个千年的结果吗?”女子的身影飘忽,让人看不真切,只听得她自嘲一笑,“魂飞魄散,这真是最好的结局。ZiYouGe.com但你是否知道,花妖即使魂飞魄散,也会留下一丝夙念四处飘荡,而我的全部夙念,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我无法再承受这丝夙念的折磨了……我把爱留下,从此化作一片虚无,就当从来没有来过你的世界……” 他有些费劲地睁眼想要看清她的脸,却只听到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又彷佛就在耳畔同他低语,“你说,这样可好,月微上神?” “月微,月微。”清亮有力的声音带了几分不满,男子身着黛色流云纹长袍,面部刚毅的线条和那凌厉的剑眉使得此人一身正气毕露,而那惯常冷冽的目光则给他增添了一丝超然于世的仙风道骨之感,他低头唤起站着偏头睡得正沉的他的师弟,筌遥山八千五百名弟子的师叔,当今世上唯一的神祇,月微上神。 无怪拂清掌门一脸的不悦,实在是他身边的这位上神太没有一个上神的样子了。 不理山中事物也便算了,成日里只不知在哪里游憩,全然不把天下万民的死活放在心上。虽知他性子本就冷淡,这六界也从不入他的眼,只是他在自己与他苦口婆心神神叨叨说了这么多后仍是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怎能不让自己心生不快? 月微缓缓地睁开惺忪的双眼,饶是这初醒的瞬间,他那罕见的俊美面容也让天地为之动容,加上一身白衣的他自身那股清冷的气息,更让人产生神祇之不可高攀,不可亵渎的距离感。桃花眼微微半张,投射出懒散却清晰透亮似乎洞察一切的目光。 “怎么了?”他懒懒地开口道,神思还飘忽在梦中女子的话里。都快八千年了,那女子的声音时时在梦中出现,无论他使了什么法子,那声音总是挥之不去。倒不是关注那女子是谁和那女子所说的话,只是因为……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烦人了,叫他怎么睡得好觉! “怎么了?我的话你究竟有没有听进去?”拂清一脸无奈地看着他,随手一挥衣袖,两人的前方现出一块十尺见方的影像。 “禹州大陆南部的庸郅国,近日邪道横行,妖魔作乱,死于妖魔鬼怪之手的百姓已不下百人,尽管沐之已经带弟子去捉拿妖魔,但是……” 说话间 ,两人的正前方不断地闪过凡间民众的惨象,拂清的双唇紧抿,眉眼间显出担忧的神态,再看看月微,只见他白衣胜雪,身姿秀挺,一手托腮作沉思状,而后毫无表情地慢慢吐出一句话,“师兄,我记得,在我睡着以前,这段话你重复了不下三遍。” “是吗?” 拂清愣了一愣,不禁感慨他平时的冷静和威仪只要在他的师弟面前便会消失无遗。 穿白衣的男子故作一副突然记起了什么的模样,“师兄,你可听说了有凡人闯入我月下殿之事?” “嗯,远之已向我禀报过了。区区一名凡人女子,竟然也能上到筌遥山,更何况她进入的是你的月下殿,其中定有不妥之处。筌遥山乃一座灵山,距离凡人居住之地,路途遥远,且我们又设下了只有本门弟子才能破解的迷障……那女子的身份,甚是可疑。” “师兄,我看这山上的防卫也需要加强了吧。” 拂清略一沉吟,“的确如此,但愿不会是……” 正文 心忧天下2 “你怀疑是本门弟子将那女子带上山的?”月微手执白色折扇,口中应着他的思路讲下去,双目却停留在折扇的扇面上,上面绘着一朵极为精致美丽的纯白色舍子花。ziyouge.com “不,若是如此,我们倒还可以有所防备。但如果不是……”他的双眉紧锁,“只怕还有无可预料的危险等着我们,前几日隐约有一股强盛的气息出现,我至今无法弄清它所处的具体位置,而今日那股气息又消失殆尽,且天降异像,人间祸乱不断。 我担心的是污邪之力重新凝聚,雪冥天再次降世,再引下劫难,致生灵涂炭。妖魔两界更是蠢蠢欲动,为祸众生,想必也是感知到了那股神秘的气息才敢如此妄为。” 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拂过月微的嘴角,又转瞬即逝,只这一瞬,就足以让这穹宇大殿中的珠堎翠玉黯然失色,“危险?劫难?你思量的倒是不少。”他收回折扇,“我月下殿可是连一名净除弟子都不情愿进入的,里面既无宝物,也无玄机,你不好奇那名女子在我殿中做了些什么?” “嗯?” 他摆摆手,“罢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着就要往门外走去。 “慢着,”拂清沉静下来,“这样岔开话题的方法你也用了不下二十次。你以为,我真这么容易糊弄?”他眉角微扬,复又正色道,“天下百姓的疾苦,你还要置身事外吗,依旧做你的自在神仙吗?” “师兄,凡人寿命不过数十年,区区朝生暮死之物自有其命数所在,生死由天,何必介怀。” “难道你忘了瑛下临死前说过的话了?”只觉身后突然冷气袭人,月微停住了脚步,那是师兄发怒时特有的气息,多年未见,久违了。 “师兄,我只记得你曾经说过,我们是神人,无欲无求,无喜无悲,爱恨本不应有,机缘不可强求。莫说执着于一物一言,即便是整个六界毁灭,四海倾覆,又与我何干?”他冷冷地扫了眼前人一眼。 拂清此时面部僵硬得像是那偃壑崖上的石头,若不是那双唇噏动,真让人误认为他同凌尊一样化成了一座雕像,“拯救苍生,本就是你作为上神的职责!难道你真的毫不在意这些人的生死?他们,可都是当初你父神拼了命也想要救的!” “前日崇桥派不是派了弟子来?想必是要商讨召开尊主大会的事宜吧。一切,就让我们未来的尊主做决定吧。”话虽冷淡,却是意味深长。 “尊主之位,我从来没有妄想过。”拂清面色不变,语气稍缓和了些。 “我知道。”他白色衣袂一挥,很快就没了人影,清冷的声音却留了下来,“就像你从未妄想过得到她一样……” “你……”拂清气恼地看着月微消失前的位置,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屋外下着细雨,水汽朦胧,笼罩着整个天幕,饶是穹宇大殿和月下殿在山的高处,也是视野苍茫,混沌难分。 拂清缓缓走到屋外,雨水涟涟,水声滴答,他身上却未湿半分,伸手托起几点雨滴,俊毅的脸庞静静地抬着,双眼微微眯起,竟是显得有些落寞。 瑛下,你当初的选择究竟是不是对的? 正文 长进迅速 夜里影下颜看着书卷里的一幅画出了神。ZIYOUGE.COM 待到意远之打开门走进来她才收回了神思。 “姐姐,你看这花。” 意远之看了看影下颜举过来的古书,上面绘着一朵纯白色的花儿,细长的花瓣向外伸展,那姿态仪容之间端的是那般优雅高贵无瑕,图中的花隐隐透出丝忧伤的气息,让她突然感觉有些压抑。 她偏过头整理自己的紫蠎长鞭,不再看那本书来扫去这种不快之感,“这是曼陀罗华,又叫舍子花,民间也有人称其为彼岸花,生于三途河边。花开叶落,叶生无花。传说是花为寻叶,叶为觅花,因而花开如手指向外伸展,好似要抓住已然消逝的叶。 花色纯白的倒是雅致,但若是火红色的则生长在冥间的彼岸,名唤曼珠沙华,长期吸收怨灵之气,因而更加妖冶魅惑,是世间至阴至邪之物……这些上面都有写,你……”意远之拉长音,“该不会不认得这些字吧?让你练字你可练了?” 影下颜摇摇头,含笑道,“姐姐交待了,我怎么敢不练?这上面的字我都识得了。只不过觉得这种花太过古怪罢了。这世间广大,果然是无奇不有,真想好好亲眼看看。”目光瞥过一旁的古琴,“对了,还得多谢姐姐呢,为我借来了这把古琴。” 意远之想到天悟老仙气急败坏地模样,不禁“扑哧”一笑,摆摆手道,“不过是一把琴罢了,你想学就自己好好看看书,多练练吧,我听天悟老头,不,老仙说,多习音律有益于改善病人的状况,稳定心神,你现在身子还不太稳定,自己弄弄琴,舒缓一下也是好的。只不过这琴我也不会弹,还是得靠你自己。” “嗯。” 说来也怪,影下颜对这世间之物本一无所知,自打看了这些书籍以后神智长进飞速,又或者说她天资聪颖,学起新鲜事物来更是如鱼得水,识字认字快不说,短短几日看着画册拿起笔来临摹就已经画得惟妙惟肖了,还兴致勃勃地给意远之画了张像。 不出半个时辰,那眉目夺芳,神情微嗔,腰缠紫蟒长鞭,一身水绿的意远之便跃然纸上,呼之欲出了。 现在她又迷上了古琴,这两天就独自研究琴谱和指法来着。 有时意远之都在怀疑她失忆的真假,但见她凡事都是从最基础的开始摸索,乐在其中,单纯又机灵,反不知何缘由地生出欣慰之感,大抵是见着了人从幼稚无知到聪慧明智这一变化过程,虽只有短短半个月,也足以让她产生类似姐姐见证妹妹成长那种由心而生的喜悦。 尽管她不停地纠结着,她练了十几年,画出的大师兄还是只能依稀辨认出那是一个人而已。如果凡人都聪颖到影下颜这种地步,那五十年前就已修成仙身的她,还有何面目自称为仙人! 见影下颜还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意远之也不想再打扰她,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影下颜对书中的内容有着浓厚的兴趣,觉得这世间可真是奇妙,造物主究竟是怀着怎样美好的思绪和情怀来一丝一缕,一砖一木地构造这个世界呢? 只有一样是她不满意的。书上对男女区分的描写皆过于避讳,总有所隐藏,除了从服饰颜色和发饰来讲就再无其它。万一再出现像季媛姐姐那样的错误呢?看来还是远之姐姐后来的法子管用些。 正文 悠然蝶语 看着识物博志的她连连打呵欠,强迫自己睁着眼继续看,却是昏昏沉沉地好似看到一株鲜活的曼陀罗华在自己跟前摇曳,摇曳,很快就趴在桌上睡着了。ZIyouge.com 感觉到有东西扑闪着触碰自己的手臂,痒痒的,影下颜睁开眼,粲然一笑,“小羽,你怎么来了?”才想起昨夜晚睡忘了关窗户。 蓝羽停在影下颜面前的一本书上,这样正好与她的视线相平,她也就懒得动了,依旧趴在桌上,懒懒地看着它。 ——好不容易从蝶坊里偷溜出来一次,就来看看你。 “天悟老仙管得很严吗?” ——其实是蝶妈妈怕我们到外面遇到危险,所以经常限制我们出来。天悟老仙待我们都很好的。 影下颜微微笑着,“天悟老仙倒是个奇人,总是听远之姐姐提起他。” ——那当然了,天悟老仙可是继瑛尊之结以来年岁较长的仙人之一了,甚至比月微上神都要年长个几百年,一直住在筌遥山,平日里最爱鼓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因此炼丹斫琴酿酒养蝶什么的都会一点。 ——筌遥山灵气纯正,我们一族在此地也有了些许修为,现下我虽还不能说话,但若是能渡过劫,便能修为大增,幸运的话,还能化作蝶仙。虽然老仙平时有些吝啬,可是紧要关头,他还是很慷慨大方的。而且他那里世间珍奇的要什么有什么,就像那个什么,一部人间戏本里说的那样,他简直就是杜十娘的百宝箱啊。 见它两眼闪着崇拜的光,影下颜浅笑连连,“那他还真是一个顶厉害的百宝箱。” 蓝羽看着影下颜如花的笑靥,怔住了,口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影下颜觉着它的模样甚是有趣,拿出手帕来就要给它擦,蓝羽恍然回过神来,饶是它通体蓝色,脸上显露的红色表明了它的尴尬。它忙伸出六肢,接过手帕,手脚并用地抹了抹脸,因帕子太大,顺带擦了擦身子。 ——咳咳,其实呢,虽然天悟老仙已是超凡绝顶,但是在六界之中,还是有一个神一样的存在的人,唔,他就是月微上神,是瑛尊之结中陨落的上神幻氏之子,修炼不足两年便已修得仙身,不出五百年便已晋升为上神,实力远远高于天悟老仙,神力放眼六界无人能比,而且他的容貌绝世超群,风姿绰约,高贵傲然无双,怎么说呢,如果老仙是蝴蝶,那他就是最诱人致命的毒花…… 影下颜因听远之提到过这位上神,也就不那么惊奇了,抬起头来,见到的是激动的蓝羽两眼中那大大的桃心和它嘴角不断流出的口水…… 又头疼起来,这家伙,究竟是雄性还是雌性…… 回过神来,它又不好意思地扒拉着帕子擦了嘴巴。 ——你整天窝在这里不累么?衣物放久了要发霉,人也是一样的。我想到外面去了。 想想这么多天自己还真的没有出去过,光顾着看书了,外面是一副什么光景也还一无所知,就跟着蓝羽颠颠的身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正文 仙境惹狼 “怎么觉得我好像到了人间仙境?”影下颜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ziyouge.com ——这里本来就是仙境。 天空蓝盈盈的色泽明净无暇,纤尘不染,金色的阳光投射在最下方一望无际的深沉碧海上,泛着泠泠清光,海水环绕着整座筌遥山,与天空云彩相接之处透着魅惑的紫和撩人的红。 山上云蒸霞蔚,烟云袅袅,环山绕水。巨大的汉白玉广场四周是高低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两座高耸的大殿矗立在山的上方,一座孤立的琉璃飞瓦高塔则立于两殿的后方,露出尖尖的塔顶。 无数道山间溪涧奔涌而出汇成一股巨大的瀑布奔腾入海,恰似腾空的雨帘,弥漫着氤氲的仙气。整座山笼罩在巨大的透明闪着浅浅金光的天幕里。 而影下颜所在的这间屋子,恰好在两座大殿的右下方,刚好将这番景象尽收于眼中。更让她惊喜的是这间小屋外,栽种着成排的桃树,树上都开满了花儿,朵朵或粉或白或红的桃花巧笑嫣然,与底下楼宇湛蓝的水晶琉璃瓦相映成趣,微风拂过,芳香浮动,醉人心脾。 蓝羽显然迷醉在这花香里,过了好半会儿才甩甩头,清醒过来。 ——今天阳光可真明媚,花开得也不错,真想扑上去咬两口。不过呢我还是想先去看看我的老朋友,名唤子染,住在月下殿。下次再见。 “嗯。”影下颜应了声,朝它挥了挥手,蓝羽忽闪着翅膀,身上发出淡淡的蓝光,很快就没了影子。 影下颜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大口气,觉得从未有过的愉悦畅快,她双手掬起一把阳光,暖暖的,金灿灿的,好像自己还真的从没有过沐浴阳光的感觉。 她瞧着自己的影子,也感到新奇,张开手摆出各种动作,看地上投影出不同的怪物,也是乐不可支。 忽然那交叠的影子慢慢向前凸出移动,竟是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没有脚步声,甚至没有物体移动带来的风声,只有影子,影下颜心中一紧,见那影子伸出手来要触碰自己,惊惶地回头叫到,“你是人还是鬼?”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在这里的当然是仙了…… 待她看清来人时,不由地一怔,只见那人身着黛色流云纹长袍,长发高挽,面色冷俊,超然于世之气势自现。她水灵灵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这人面部线条有些刚硬,容貌却似女子般姣好动人,喉颈部分也不突出,那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想起远之姐姐说的话,她还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动手。 那人见了她,震惊不已,伸出的手定在那里,呆呆地盯着她的脸。 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不可能是她。 明明就是完全不同的两张脸,完全不同的两股气息,为什么会在看到的第一眼就以为是她? 突然很希望眼前人就是她。 如果,停在原点。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他恍惚地缓缓抬起手来,想要摸摸她的脸。 影下颜见那人先动了手,心下想道:原来你也分不清啊。她的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一把抓住那人刚刚伸出的手,说着,“别——动,我先来。”另一只纤纤玉手轻轻点了点那人的喉结,略微冰凉的手指触碰到眼前人暖暖的喉颈,那人的身子微微一抖。 影下颜沉吟,不太明显呀。 于是她的葱白小手迅速地覆上了那人的前胸。 那人的身子猛地一僵,冷俊的脸上现出一点酡红,喉咙有些发炙。神思也才随着身体的反应慢慢转回来…… 影下颜浑然不觉,只认真地上下左右来回抚摸着…… 正跟随净思师叔而来的意远之远远看见这副场面,想起自己那些话,惊得合不拢嘴。 而落在净思的眼里,场面就更变得荒谬不堪入目了,一个凡人女子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他至高无上的掌门师兄进行轻薄…… “放肆,竟敢对掌门无理!”净思一声怒喝,声音亮如洪钟,震得影下颜顿时呆立原地。 拂清心慌意乱地抽回手,一把将影下颜推开,闭上眼默念起清心咒,很快心神就平静如常,波澜不兴。 心里还是禁不住要问,你劝诱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我现在这副手忙脚乱,失魂落魄的模样吧。月微,我们师兄弟之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意远之赶紧先净思一步,拖着影下颜一起跪倒在拂清的面前,“弟子看管教育不周,请师尊责罚弟子。只是影下颜,”她幽幽地看了影下颜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偏偏影下颜还是满脸的不知所以然。 “她不过是个失忆还……还有些失智的凡人,一时不小心……”(吃了师尊的豆腐……)意远之的舌头纠结了一会儿,“一时不小心冲撞了师尊,还请师尊从轻发落。” “哼,不小心,”净思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我们筌遥山乃清修之所,她一介凡人竟敢来破这清净,偷偷闯上来不说,还溜进了月下殿,现在又对掌门无礼,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的身材魁梧,唇边的胡髭如刺猬般根根立起,左眼用黑布遮盖,右眼射出愤怒严厉的光,一道紫黑色的疤痕从额头上延伸到右眼角,使得他看上去有些狰狞可怖。也使得影下颜几乎第一眼就能认出他的男子身份…… 正文 收入门下 “对不起。ZIYOUGE.COM”看来自己又闯祸了,不管是什么,先道歉似乎更加诚恳些,偏又怯生生加了句,“不过,识物博志上说,人的胆子大小与身体相适应,按理来说,您的身形在我们当中最为高大,所以您的胆子应该才是最大的,和您的相比,我的实在不算什么。”仍是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 “噗”,意远之忍不住笑了出来,下一秒又马上住口,严阵以待,紧紧捂住影下颜的嘴巴,以防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你,你说什么!”作为被筌遥山八千五百多名弟子畏惧敬仰的师叔,从来只有他责骂弟子的份,哪里有听过别人这么说他的,何况还是个人间的女娃娃!虽心中有气,但这话就像是一个巴掌,狠狠地盖在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掌门师尊还没说话呢,你一个小师叔也胆大包天,先发作起来了,这算什么。想了想自己的确逾越了,他面上一热,俯首作揖道,“师兄,我……” 拂清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地道,“都起来吧。” 净思听了也就挺直了身子,下首的意远之仍拉着影下颜跪在地上。 “请师尊责罚弟子,放过影下颜。依弟子看来,她只是区区一个凡人,身子骨又弱得很,掉到苍茫池以后还失忆了,即便之前她对筌遥山对月下殿有什么企图,对我们筌遥山还没有造成任何的损失,现在的她什么也不懂,心性宛若孩童,更不是什么坏人,恳请师尊不要重罚她。” “书上说,坏人做了坏事是要遭天谴的,我才不要是什么坏人呢。这位哥哥,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现在,我只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远之姐姐对我好,是个好人,我也要像远之姐姐一样,脾气不太好,性子急都没关系,关键是心地要善良。我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的,所以,”她上前一步抬手拉着拂清的袖缘,“哥哥,请你相信我。” 意远之干咳一声,后悔自己松了手没把她捂死。 净思听得一阵火起,指着影下颜,怒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然敢和拂清掌门平辈而处,”又冲意远之扬了扬眉,“孽徒,这丫头究竟给你使了什么迷心术,让你这般护着她!此时若不弄清她的企图,放了她,岂不是放虎归山?你将筌遥山的安危,八千五百多名弟子的安危置于何处!” “够了。”拂清淡淡开口,听不出情绪,“我何时说过要惩处你们。你们两个都起来吧。” “这……”意远之和净思同时开口,意远之是迟疑,净思是错愕。影下颜只“咦”了一声。 “你可愿意留在筌遥山?” 影下颜睁着大眼欣喜地冲他点头。 事情完全出乎意远之的意料,刚刚才担心影下颜要受罚,眼见地就免了,又考虑到师尊会让影下颜下山,不由得为她一人不知何处为家而担忧,现在倒好,直接留下来。虽也疑惑,但还是喜出望外了。 “你既有缘来到筌遥山,不如便做我的入门弟子,如何?” “不可啊,掌门师兄,让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加入筌遥山,岂不是正中了有心人的下怀?实乃养虎为患哪。况且我看这丫头根骨太差,并无仙缘,也不是修仙的合适人选,请师兄三思。”净思的语气沉沉的,独眼恳求地看着拂清。 “这……师尊,净思师叔的话也不无道理,以影下颜的身子的确不太适合舞枪弄棒的。不如就让她留下来,像膳房的李大婶一样,帮忙打打杂役,或者当一名净除弟子,小石头那边还缺一些人手。”意远之看师尊有些为难,就干脆地退了一步,当个扫地打杂的总好过没地儿待吧。 “小石头?姐姐是说那个经常探头往窗里看的小弟弟吗?是不是要我去帮他扫洒庭除?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想去认识他,可惜我每次刚要起身喊他时他都很快就没了人影,都看不清他的模样。” “既然你愿意,那便依了你吧,往后你便跟着净除弟子一起,做好自己的本分吧。你要谨记筌遥山的门规,一旦违反了规矩,便依照戒律自己到净思师叔处领罚。” “嗯,谢谢哥哥,不,谢谢师尊。”影下颜高兴地伏地一拜。 拂清朝她轻轻点了点头,转身一扬手,便将那围束在屋子前隐隐闪着浅光的透明屏障收入袖中,缓缓离去。净思有些不满,一甩袖子还是跟着拂清走了。 见师尊连困住影下颜的屏障都收了去,意远之突然心情大好,便亲自到膳房去请李大婶炒了几个小菜,与影下颜一同享用,也算是庆贺了,边吃还边叮嘱影下颜跟着小石头要注意些什么,筌遥山的门规有哪些,影下颜点头应着也一一在心里默默记下来。 正文 终有离别1 穹宇大殿内。ziyouge.com 净思闷声不吭,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风景,手上精致的玉瓷杯却被他捏得死死的。 “还在生气?”拂清斟了一杯茶,举杯小小地呷了一口。 净思不语。 “你道行尚浅。” “砰”的一声,手中的玉瓷杯瞬间破碎开来,净思转过身,粗声粗气地道,“我就是不明白。” 拂清放下杯子,轻轻抚摸着袖子下墨黑的灵石玉镯,眼底划过一丝怅然,“那女子身上没有灵力,根基浅薄,气息时有滞阻,虽是病弱之相,却隐隐藏着一股不明的力量,只怕在她身上,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单单处罚或者放她下山都并非良策。” “这……”净思在整个仙界也算得上是个数一数二的高手,并未觉察出那女子身上的异样,听了拂清的话,不禁感到有些窘迫,他起初竟然还怀疑师兄是因为对那女子动了心思…… “师兄是怕那女子身上的力量过于凶险,一旦发作起来必定祸害人间,所以才把她留在山上,希望对她加以牵制?” “不错。” “那力量竟藏得如此之深,岂不诡异?万一她危及筌遥山……” “有人在她身上施加了封印,恐怕这件事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时心性纯善,虽还不明善恶之分,却也知从真从善,如若能好好加以教导,引她入正途应当不难。” “只怕她恶性难改啊。”净思还是有些担忧。 拂清却已站到了另一个窗台前,静默地眺望远处,挺拔的身影融入夕阳的光晕里,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此时的喜怒哀乐,亦或是毫无情绪。 “我听说,你为影下颜求情,不惜弃你入门师傅净思师叔的颜面不顾,何苦呢?”烛光下刘沐之的身形显得更加颀长,昏暗的烛影映在他俊郎的脸上带出几许伤感。 意远之双手支着脑袋靠在桌旁,平静地道,“我也不知道。大抵还是想偿还些什么吧。” 他长叹一声,“她终究是个来历不明的人,你能相信她吗?” “很久以前,我爹爹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欺骗你,唯独人的眼睛不会。因为人的喜怒哀乐透过他们的眼睛都会展现无虞,欺骗也好,背叛也好,即使眼睛不能完全看出来,也能感觉得到。她的眼睛很净很浅,不管是什么情绪都能一览无遗,所以我相信她。” “但是这不公平,对你对她都不公平。”他双手捏紧她的肩,定定地看着她,“你妹妹已经不在了。” 意远之一把甩开他的手,杏目圆睁,一眨不眨地,很快落下泪来,又用手背擦去,哽咽道,“我当然知道凝之已经死了。六十八年以前就死了。我爹爹,我娘亲,凝之,林伯父,意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一百三十一口人全都死了!” “对不起,远之,我不是有意要提起来的。”他心疼地伸出手来,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意远之犹疑了一下,靠了过去,在刚要触到他时却又生生错开。 正文 终有离别2 “你以为我真的这么脆弱?哈,你错了。ziyouge.com我离开家时不过五岁,凝之死时也才五岁,夜里我梦见她在哭,梦见爹爹娘亲他们的碎体残肢堆积成山,梦见所有的魂灵在喊着我的名字,我早就不怕了。我只要变得更加强大,就可以去为他们报仇,就可以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我早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随便哄哄抱抱就能平静下来的意远之了,才不需要你的怀抱你的庇护!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这漫天神佛都比不上你的胸怀宽广,宅心仁厚啊,随便哪个女子都可以待在你怀里喘息疗伤是不是,救世主的名声都该留给你了!” 刘沐之心底一凉,冷声道,“你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自己好好待着吧!”,说完一脸怒意地摔门而去。 意远之偏过头,不去看他离去的背影,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脑海里又浮现出刘沐之抱着哄着因不慎受伤而哭得一脸凄然的新来女弟子的画面。 他的目光那么清明,那么温柔,那么仁慈,透过双目看他的心,她却从来都看不清,那里到底是否有她的身影。 今天是影下颜作为净除弟子的第一天。 昨晚大半夜的意远之接到了师尊的命令,说是魔界的于复带了魔兵魔将去侵扰禹州大陆的巫蓝国,抢夺龙脉,大肆残害无辜百姓,因而让刘沐之与她带着一干实力较强的弟子去阻止,即日便要动身。 是以今日也是影下颜与意远之分别的日子。一大清早的,意远之从未觉得自己这般婆妈过。 “这是筌遥山上女弟子的衣服,我给你放到右边那个橱柜里啊。” “嗯。” “这些书都是从季媛那里借来的,你闷了就自己看看。对了,那把琴我也擦过了,你有空就弹弹。” “好。” “这是金创药,散淤活血的。这瓶是雪绒膏,你容易磕着碰着,记得涂上,不要留疤。那管子绿色的龙血丹,你若是不慎中了些小毒……呸呸。” “谢谢远之姐姐。” “如果你吃不饱,就去找膳房的李大婶,她会帮你再做些吃的。” “嗯。” “还有,记得我跟你说的,小石头从小无父无母,根基太弱,所以也不能跟其他弟子一起修习法术,有些师兄弟呢就不太看得起他,就连一些新入门的弟子也称他为小师弟。不过你可不能跟他们一样去胡闹,要好好听他的话,认真做事。” “好。” “记得累了就好好休息,不要总是熬夜。” “嗯。” …… 彼时影下颜正聚精会神地把一条宫绦拆了又系,系了又拆……唉,看着她,意远之就感到自己似乎苍老了几十岁,要进阶到大妈级了…… “远之姐姐,早点回来,我会很想你的。” 正欲离开的意远之听了,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影下颜小跑过去,紧紧抱着她,惆怅无限,“姐姐不会丢下小颜不管吧?”扑闪的大眼睛如有着某种魔力般,瞬间刺痛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当初与才四岁的凝之分开时,她也是这样的眼神,也是说着这样的话。 意远之咬咬下唇,笑道,“当然不会。小颜,我当然不会。” 很快意远之便同刘沐之季媛等人一齐离开了。 影下颜只能独自到除尘苑去找小石头。 正文 入门伊始 好在意远之提前告诉过她除尘苑的位置,兜兜转转也就找到了,门开着,进去走了一圈,发现里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厅房,内里浮尘弥漫,蛛网占据了每一个墙角,扫帚掸子抹布等各种清扫用具随意摆放着。ziyouge.com一个人也没有。 她疑惑地走出来,外面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一手执两把扫帚,一手叉腰,正怒目注视着她。 影下颜无视那人的表情,走上去问道,“小妹妹,我是新来的净除弟子,你能告诉我小石头在哪里吗?” 小女孩带有怒意的脸顿时瘫了下来,她怪笑一声,冲影下颜勾了勾手指。 “嗯?” “耳朵靠过来点。” 影下颜感到有些奇怪,还是点了点头,靠了过去。她下一秒就后悔了。 “我不叫小妹妹,还有我叫除净不要再叫我小石头,还有我是男孩子!”那人气沉丹田,蓄力已久,是以声音尖锐刺耳,穿透耳膜。惊得影下颜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直往后倒退几步,她捂了捂耳朵又放开,“完了,我好像失聪了。” 又一声波攻击夹着一根扫帚铺面而来,“卯时就该集合了,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和我去打扫藏经阁!” 影下颜赶紧伸手去接扫帚,无奈还是被扫帚柄磕到了脑袋,苦着脸连声应到,“好的,好的。” 拖着扫帚跟在除净的身后,她这才想起筌遥山上除了几位早已出师的弟子不受限制以外,普通弟子男女衣着颜色有所统一规范,男弟子着蓝色,女弟子着的是粉色。影下颜呆呆地看着除净蓝色的背影,想着他唇红齿白,面似朗月,原来又是一个男生女相的,不禁痛苦不已。又想起远之姐姐说的“你可不能跟着一起欺负他……”,这样的人她怎么欺负得了…… 绕了一会儿就到了藏经阁,各种古书典籍浩如烟海,看得影下颜心花怒放,随手拿了一本书刚要翻动,就又听到除净一声怒喝,“藏经阁的书,不得随意翻动!” 于是她只好耷拉着脑袋,把书放回原处。 “不过……”他摇头晃脑地,尖细的声音低了下来,带了丝诡谲,“如果你愿意叫我一声除净小师傅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让你看不告诉别人。”想了想又加了句,“不成,你还得帮我把藏经阁打扫完才可以。” “我一个人么?”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藏经阁也就一个普通房间大小,“当然可以。但是你看上去比我要小,为什么要我叫你师傅?” “筌遥山弟子除了几位师兄师姐,大家都叫我除净师兄,你入门最晚,喊我一声小师傅不吃亏,还是我抬举你了。” “是吗?”影下颜碰了碰唇,又想起了什么。 “当然了……”他嘴角露出一抹奸计即将得逞的笑,可惜那笑尚未达眼底,几位同样拿着扫帚的弟子经过,在到达藏经阁时探头冲他们打了个招呼,“哟,石头小师弟,今儿个来得可真早啊。这位是新来的颜小师妹吧,跟着石头小师弟可不能偷懒哦。” “嗯。”影下颜微笑着对他们点头。 除净的脸色通红,待那几人走后,支吾着道,“他们都是些没眼识的,你别听他们说。” “哦?我觉得石头小师弟也挺好听。” “才不要呢,他们明明入门比我晚。”他小嘴撅着,像挂了个小小的樱桃,见影下颜摇头掩着口笑,不死心地拉着她的袖角,嗲声道,“小颜姐姐,噢,我看你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师尊一定是因为你根基弱才让你来当净除弟子的吧,我可以教你一些凝神聚气和平静心神的心法,这样可以稳固灵根,你就喊我一声除净小师傅吧。” 影下颜鸡皮疙瘩又掉了一地,“好,我答应你。” “真的?” “嗯,除净小师傅。” 除净乐开了花,两眼弯弯的向亮晶晶的月牙儿,咧开嘴笑着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 “那好,颜小徒弟,你要偷看这里的书的话就麻烦你把藏经阁打扫干净了。”他双手背在身后,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那为师就先走了。” “嗯。”影下颜点点头,“放心吧,除净小师傅,我一定会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微笑着目送除净走出去。 都说乐极生悲,讲的大概就是影下颜后面的处境吧。 当她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所在的这间房子打扫完,满心欢喜地拿起一本书靠着一个架子正要增长见识时,她陡然发现这个跟门一样高的架子正中央有一条延伸至两端的竖缝,半人高的位置上有一个类似门锁的东西,未等她想明白她的身子就顺着那条突然分开变宽的缝隙倒了进去。 “这……谁会把门做成书架的样子啊……”影下颜欲哭无泪地看着眼前陡然变大两倍的空间,里面沿着墙壁的走向,立着一排排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这才是浩如烟海吧。”复抚额道,“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打扫完……” “啧啧啧,颜小徒弟啊,你怎么才打扫完一重阁间啊,后面还有十五重逐渐变大变宽的阁间呢,好好努力吧。”净除一脸同情地看着她,随后打了个呵欠道,“藏经阁每月要打扫四次,每次必须当天打扫完……为师乏了,先去睡个午觉。” 影下颜看着他悠然离去的背影,心里不停地大鬼打小鬼,悲怆不已。 这天她一直忙活到了子夜。当查禁的弟子发现藏经阁门未关,进去查看时,在最后一个阁间里,见到了影下颜躺倒在地,早已睡死过去。 正文 逃避讲会 原本除净负责的区域是客房,藏经阁和众弟子集合操练的广场,光他一人根本就忙不过来,现在换成了影下颜,因着喊了人家几声小师傅,这些重活很快就被除净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给了她。ziyoUge.com所以,现在,光影下颜一人还是根本忙不过来。 后来除净见她时常一副一打扫就要倒地而亡的样子,加上分配下来的任务如果完成不好两人都得受罚,他也就勉为其难地出手帮忙了。 打扫客房和操练的广场终归是比那藏经阁要简单多了,是以在晚上两人就得了空,由除净教授影下颜心法,影下颜默默记着,试了试,果然灵台清明多了,身子也不似先前那么软软糯糯,虽还是感觉气息有些阻滞,但那声“除净小师傅”终于不再那么憋屈了。 看书倒也没落下,季媛的那几本书原来是凡间的戏剧话本,大多讲的是男女之间朦胧的绵绵情愫,看得影下颜阵阵脸红脑热,方知道原有“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之说,令她郁闷了好久,平日里要求众弟子集合时都不敢抬头看上头偶尔来查视的拂清师尊,若是远远地见了也必定立即掉头绕过大半个筌遥山走…… 自从有了除净以后,这藏经阁终于也不再那么要命了,毕竟除净还会使些净除的小法术,这对影下颜是莫大的安慰。 除净想她一介肉体凡胎,这里面的书应当皆是高深的修习典籍,她就是看了也看不明白,也就关着门随她看了。 却见这夜影下颜正躲在第五重阁间里,悠闲地饮着茶,看着书,不禁好奇一问,“这书你看得懂?” “嗯,这有什么看不懂的。”她扬扬手中的《禹州列国演义》,“这里面有个叫关二羽的,过五关斩六将,面对貂纸婵的美色和曹小操的官位引诱不为所动,衷心护主,一心卫国,此忠肝义胆实乃可歌可泣。 还有一名女子叫孟江女,千里寻夫,得知丈夫死后哀哭不绝,哭声震天动地,竟然吓得天宫里的小公主不小心碰倒了玉壶,玉壶的碎片掉了下来砸塌了当地刚刚筑起的边防长城。你说稀奇不稀奇? 还有还有,你看这个,《聊兮斋兮》,里面讲了一个叫晓薇的狐妖,为了能和自己所爱的凡间男子旺生在一起,不惜挖食人心,保持自己的容貌,还每天晚上把自己的脸扒拉下来细细描画……” “呃……”除净打了个哆嗦,原来这第五重阁间里放的,竟然都是人间的话本小说…… 这日卯时一到,影下颜自动地睁开了眼,起身洗漱完毕以后径直往除尘苑走去,不料半路上就遇着了除净。 “看你这副没睡醒的样子,你是准备到除尘苑拿了扫帚到广场上去净除还是准备让师尊和筌遥山剩下这六千九百名弟子一齐看你边扫地边打瞌睡?” “除净小师傅,你在说什么啊?”影下颜睡眼惺忪,呵欠连连。 “昨晚我告诉过你的,你没注意听?今天有修习讲会,师尊要给所有弟子讲解经文和大义,并且要考查弟子的修习情况,我估摸着要花上一整天的功夫,大家现在都该准备到广场集中去了。咱们根基弱的,师尊特允我们坐在前排的中央,这可是无上的荣誉。” 说话间,已见不少弟子往集中的广场走去。 “前排?前排!”影下颜顿时清醒过来。 “噢,是呀,那样的好位置多少师兄弟赶早都抢不到呢,你想想看,噢,你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师尊,师尊也能更加地关注你……”除净想像着抬俯首之间就能与师尊目光交流的美好画面,一阵心驰神往,脸色微微发红,声音不自觉地嗲了起来…… “噢,不,我肚子突然好痛,噢,头也好痛,除净小师傅,我今天病得很严重,非常非常的严重,我想我还要回去歇上个两三天,麻烦你,万一有人问起你就帮我告个假。噢,不能去参加真的是太可惜了。”影下颜学着他的语气,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脑袋,非常虚弱地缓缓往后退,转身慢慢一瘸一拐地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待转过一个拐角,又飞快地跑了起来…… 而当除净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没有了她的身影。 “完了完了,我逃课了,我逃课了。”影下颜在屋内不停地搓手,来回走动,万一远之姐姐知道了怎么办,师叔要罚我怎么办,除净小师傅受牵连怎么办…… 通常缓解紧张和焦虑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说直接去面对现实和逃避,第一种意味着她要在师尊的面前盘腿低着头安静地坐上一整天,然后各种脸红发炙,如坐针毡,于是,她选择了逃避去练琴。 筌遥山的景色一直都很好,她不愿浪费了这个好好亲近自然的机会,于是,她选择了到后山去练琴。 因为早就已经知道后山有饕餮有禁妖洞只是意远之编造出来的传说,她也就放心大胆地去了。 正文 情窦初开 这后山茂林修竹,曲水潺潺,鸟鸣更显幽深静谧,影下颜的心情也渐渐转好。ziyouge.com她寻到一株菩提树,底下有一石桌一石椅,就坐在椅上开始练琴。 影下颜看书虽易懂其中奥妙,然这弹琴并非光看书与自己琢磨就能学会的,无人示范,她也就只能凭着记忆中书里所讲的来练练指法,真弹起曲子来,无疑让听者头痛,势必要掩耳避之。 而想着此时四周无人,光练指法未免无趣,也就自娱自乐地胡乱弹奏一番,顿时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正当她一曲终了准备再酣奏一曲的时候,突觉背上一痛,原是被从树上掉下来的果子砸中了,没有在意,她抬手轻挑琴弦,继续弹奏起来。 “哎呀!”影下颜吃痛地摸摸后背,看了眼又一刚好落在她背上的小果子,警惕地看看四周,没什么异样,纳闷道,“你这树不是成精了吧。” 刚欲再抚琴,另一颗果子正中她的手背,影下颜抓起果子定睛一看,却是颗频婆果,这菩提树上难道还结频婆果不成? 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瓜子,往树上看去,只见树荫亭亭如盖,生机无限,果然……她眯睱着,盯着那叶子微小缝隙中透出的点点白色,若不细看,还以为那只是细碎的阳光。 只是还不能确定上面是不是真的有人,就算有,也不能立即断定果子是那人丢下来的,还是先搞清楚的好,她可不想冤枉了谁。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她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娇小孱弱,硬是抱着树干努力地向着二十八米高的树梢攀爬着。 当她终于在第五十三次从树干上摔下来又以百折不挠的精神终于爬到了接近树梢的位置以后,她小心翼翼地踩着一根树叉,手攀着根根枝叶,艰难地慢慢直起身子,往树梢上的光景看了一眼。 而这一眼,便摄去了她的魂,让她年轻得稍显稚嫩的心无可挽回地,深陷漩涡。 噩运总是以其妖娆的姿态,诱导着人们不顾一切地前行,让他们一步一步心甘情愿地走向万劫不复。 或深或浅的绿意蔓延,如烟如海,眼前之人静静地躺在平整的树梢上面,犹如睡在床榻上一般平稳。 他袭一身纯白衣裳,全身散发出冷然的气息。墨黑的长发如瀑,披散着压在身下,还有几绺越过宽厚圆润的肩膀直泻而下,在温和的阳光下闪着透亮的金光。他的双目合着,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翘起,鼻梁高挺,略显凉薄的唇瓣微微抿着,肤白胜玉,妖嫩无比。却如盈盈的苍茫月光,带着渺远的美丽,又透着无尽冰凉。 明明就是一副绝美得如同娇柔睡莲的面容,明明就是一副像极了书中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相貌,又偏偏无法让人将其误认为是女子。 这是一朵宁静又冰冷得孤寂的睡莲,即使是睡着,也以冷艳高傲的姿态示人,容不得半点亵渎。 影下颜的心跳变得猛烈而迅速,这样近距离地看着男子神祇般的容颜,早已让她移不开眼。 她愣愣地看着他,整个世界失去了色彩,失去了声音。就像三生石上早已被人细细镌刻上两人的名字,那样悠远亘古的瞬间,只有他,在她的眼里,如漆黑夜空里明亮的满月般光彩夺目。 男子似是觉察到了什么,突然间睁开了眼睛,投射出慵懒又冷冽的光,冷冷地侧目看着她。 那目光似电一般击中影下颜,一晃神,脚下落空,影下颜惊叫一声,整个人从树上摔了下去。 男子见状,立即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脚尖轻点,翩翩御风而下,在半空中接住了影下颜,两人缓缓降落。他有力的双手紧紧搂着她柔若无骨的腰,手心的热量隔着衣物传递到她的身体,露出温暖的笑容,脉脉含情地看着她,而她轻咬下唇,脸颊发红,娇羞地低下了头…… 为什么不是这样的展开! 影下颜直直地往下坠。她害怕地闭上双眼,悲哀绝望地想着看到她落下时那人无动于衷的冷漠眼神,直感慨唏嘘小说里的故事果然不可信! 忽然一股灵力出现,稳稳地托住了她,停在了半空,四下里并无旁人,想来就是上面那男子施的法,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啊!”灵力又瞬间被收回,影下颜跌落在地,因着那股灵力得到了缓冲,也就不是很疼。 她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发上和衣服上都挂了不少杂碎枝叶。 正文 幽林琴声 男子白衣翩翩,飘然落在影下颜跟前。ZIYOUGE.COM 他手执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眼神带了丝慵懒,淡淡的语气就像是对待一个相识已久的人,“爬到树上做什么?” 她注意到扇面上绘着的白色舍子花,一时忘了开口。 “打扰我睡觉,可不是什么好事。” “唔,对不起……”显然她全然忘却了自己爬上去的初衷…… 他转身走向古琴,“方才弹琴的是你?” 影下颜点点头。 “即便心情不好,也不应该糟蹋了这琴。天悟若是知道你用他的琴来弹群魔乱舞之音,怕是要气得被蚀掉几十年修为。” 她脸刷的一红,低着头不敢看他,过了一会儿才想起琴旁她集起的三颗频婆果,忍不住怯生生道,“所以那三颗果子是你拿来砸我的?” “我说这三颗频婆果怎么不见了,原是不小心掉下来了。”他拿起果子,收入袖中,面不改色地道,“的确是不小心。” 不小心……影下颜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不小心都砸得这么准,那你要是小心了……”刚对上他淡然得有些冰凉的目光,她的脑袋又低了下去。 “不过我好不容易觅得这清净之处休息,却被你破坏了,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我……”她嘴角微微抽搐,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可毕竟自己是逃课之身,眼前之人她又不认得,万一被他告发了可不得了,转念一想,这筌遥山所有弟子都要去参加讲会,而他却在树上睡觉,莫不是和自己一样逃了?只是又从未及见过这般脱俗的弟子…… 想了想,她拱手道,“这位师兄,我是新来不久的净除弟子,不太懂规矩,扰了您的清净,请您海涵。” “师兄?”他的嘴角浮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收起折扇,手指轻抚琴面,坐了下来,道,“这首曲子我只弹一遍,你记好,下次见了弹给我听。” “啊?”影下颜愣了愣,“我还不会弹,若是弹得不好怎么办?” “若是弹不好,”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我便再一次将你赤着身子丢进苍茫池里。” 影下颜没听明白,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掩着口,明显受到了惊讶,“你,你,你是月下殿里的那位……” 慌乱地跪下,“弟子拜见师叔。” 月微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 她慢慢站起,心里想到的只有这下自己真的完了。可回过神来,她记得远之姐姐告诉过她,自己是误打误撞掉进了苍茫池,怎么变成了…… 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说她赤着身子是什么意思…… 月微已轻轻拨动琴弦,指间划过,清越的琴声缓缓流淌而出,响彻幽林。犹如山间流水般,时而激越,时而平缓,琴音绕耳,风起天澜,有如海洋般宁静壮阔,舒缓人心,倏忽意蕴斗转,流水碧波皆止,如置身冰天雪地,寒风凛凛,孤身立于万丈悬崖,冰冷肃杀之意弥漫,带着浓郁的伤感和深入骨髓的孤寂…… 阳光透过绿影映照在他身上,墨黑的长发倾泻,白衣翩然,使他更显飘渺出尘。影下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生怕只要一眨眼,面前的神祇就会如过隙的风,还未看清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尚不太懂琴,可琴声里的情绪她又是如此明晰,直觉得心口莫名地绞痛,那样沉郁冰冷的气息,就像当初她昏迷时反复出现的梦境里的气息。他的琴声带着深重的绝望,偏偏又是那样的不在乎,亦或是不屑,明明悲哀沉痛得不能自已,却高傲地不屑于在意这无望的孤独,甚至带了丝让人不可置信的玩味…… 为何是这样的琴声,他究竟是个怎样的男子? “记住了吗?”一曲终了,月微站起身看向她。 “唔?嗯,记住了。” “如此甚好。”说罢,他单手一挥,在古琴上面施加了一道灵力,只见无数细小的裂纹由琴底向琴面延伸,直到布满整张琴,很快响起小小的爆裂声,那把琴立时化成粉碎,随风而去了。 影下颜惊得合不拢嘴。 “这灵机琴我弹着不太顺手。”语气平静冷然。凭空出现了一把闪着流光溢彩的古琴,待华光去后,现出漆黑得发亮的琴身,他把琴取下来递给影下颜,“砚雪就先借予你。” “可是那琴是……”看到他幽墨般的双眸,她低下头接过琴,喏喏道,“嗯。”说不清是害羞还是害怕。 “我可不可以问一件事?” “嗯?” “那天我在月下殿里……做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但愿不是什么坏事。 “净除。”他简单地吐出两个字。一拂衣袖,风起,叶落,再看,白衣翩翩之人已不在。 “净……净除?”影下颜蒙了。再没有人回答她。 正文 谨听教诲1 影下颜抱着琴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门口已是黄昏时分,除净口里叼着不知从哪折来的草根,正百无聊赖地靠着房门,看样子是在等她。ZIyouge.com “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他使劲将草根嚼碎,一口气全吞了下去,看得影下颜一阵心虚。 “师尊知道了?” “你这不是废话么,也不编个像样点的理由。咱师尊是谁呀,那可是拂清上仙,这神仙里面除了月微上神还有天悟老仙,谁能比得过他?就连天帝天后都要敬他三分。天底下修仙求道之人不计其数,谁不想拜在师尊门下?你倒好,当他是凡间六七十岁的老糊涂么,师尊一观微就知道你不在房里了。我就不明白了,师尊集体授课讲经那可是我上山以来头一回,你竟然给逃了……” 影下颜越听越后悔,越想越内疚。 “喏,师尊让我来传话,让你回来就去穹宇殿找他。”他显然懒得动,只用下巴点点穹宇殿的方向。 “好,我就去。”她进房小心翼翼地把砚雪放在琴架上,出来再看除净已经走了,只好硬着头皮朝穹宇殿走去。 门开着,也没有守门弟子,她轻轻扣了扣门,从里面传来一声清亮威严的“进来”。 里面还没有掌灯,影下颜稍稍平复了心境,见拂清正在窗前就着霞光看一副漂浮在半空中展开的画卷。画上是一名女子,面容精致脱俗,妖冶的红裙曳地,手执血红得有些发紫的长剑,双目含威,妧媚中更增一分英武飒爽之气,单是从画中便能隐隐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强大纯正之气。 “好厉害。” 影下颜赞叹道。不论是画功还是画中之人的气态神韵。 “你可知道当年雪冥天现世,瑛下尊主是如何陨落的?”他转过身来,神情莫测。 见师尊看过来,她的脸“咻”地红了,然师尊神色并无尴尬之意,想来是自己想多了。师尊可是堂堂的上仙,怎么会把自己弟子小小的失礼之举放在心上。 多亏了季媛师姐和藏经阁的书,她才对远古的世界有所了解,而这千万年的故事当中,都离不开一个叫雪冥天的东西。 鸿蒙初开之时,天地混浊不分,混恶横行,上神应氏为除灭浊污恶道而逝,自此浊清初辨,始分三道六界,然群恶邪污之气不死,化作世间至污至邪之物,名唤雪冥天,此物力量无穷,但必得寄于一宿主身上方可存活。 此物一出,凡世必有大劫,妖魔鬼浊道纵行,三界生灵涂炭,大雪冥祭天地。 自鸿蒙初开,雪冥天已现世两次,故凡世亦遭遇两次大劫,幸得物有相生,亦有相克,雪冥天的每一次出世都会有一位神祇与之相克,凡世得以延续至今。 她低头沉吟片刻后道,“八千年前,雪冥天第二代宿主竟霜统领妖魔两界,与瑛下尊主带领的神界仙界展开大战,竟霜派部将设下弑仙阵,神仙二界皆被困于阵中,众多上神为抵御阵结对群仙以及人界的攻击,集自身精魂之力为瑛下尊主打开一条通往外界的通道。 瑛下尊主脱困后为了彻底压制雪冥天的污邪之气,救众生于水火,瑛下尊主以自身灵元集众仙之力,注入宿主竟霜体内致其元神覆灭。竟霜被灭以后,瑛下尊主亦因灵元尽毁,精气尽散而陨落。” 她回忆着书中的内容,目光回到那幅画上,传说瑛下尊主最喜红衣,所配武器乃上古神器紫血霜雷宝剑,难不成这女子便是…… “不错,瑛下尊主为救苍生而陨落。皆因其心怀天下,心存大爱,同凌印尊主一样为众生而舍己。瑛下尊主同凌印尊主皆为上古神兽修炼千万载,历经艰辛和磨难,才修得上神之位,成为救世神祇。修仙是一个漫长艰难的过程,倘若做不到一‘恒’一‘舍’,无法清静下来,坚持下来,那么便无法承受各种劫难,遑论修仙济世了。” 正文 谨听教诲2 “弟子明白。ZIyouge.com”影下颜恭谨地道。 拂清顿了顿,叹了口气,收起画卷,缓缓开口,“修行过程中必然会有犯错的时候,做与不做,选与不选,一切决定权都在于自己的心。你要知道,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决定,仅在一念之间,一念成魔,一念成神,稍有差池,便会颠覆终生。” “嗯,弟子知道了。”她低着头,虽还不太明白所谓的选择和决定放到自己身上会是什么,但也默默记着师尊的教诲。 “你如今仍是凡体,要修行还要把身子先练好。这样吧,我先传授你一些修身定气的心法,匀调你体内的气息,待时机成熟了,你再同其他弟子一起修习。” “谢谢师尊。”她有些意外,师尊怎么还没有责罚她…… 跟着师尊念了几遍心法,她很快就记住了,再练了几遍,顿觉体内气息调和不少,心神愈发清明透彻,比除净所教不知好上多少。 “不错,”拂清满意地看着她,“你每日默念心法百遍,凝神聚气,对于提升灵基有所补益,若是有缘,不出百年,应当能够修成仙身。” “修成仙身?”咀嚼着这些对她来说略显陌生的字眼,她心里莫名地感到慌张。“修成仙身就意味着长生吗?” “成仙之人自然可获得长生,只是,因缘际会之下,冥冥中一切自有其定数,长生与否还在于天。但若只是对于凡人来说,成仙的确可算作长生,不老,不死。” 影下颜摇摇头,跪了下来,道,“师尊,弟子不愿修仙。” “为何?” “既然成仙有可能意味着长生,而长生……弟子现在身为凡人,只想拥有凡人的喜怒哀乐,体验生老病死与轮回。长生,对于弟子来说,真的太长了,弟子怕在这无穷无尽的岁月里,无欲无求,无喜无悲,无法得到存在的真谛,永远迷失在所谓的长生极乐里。而且,漫漫长生路,孑然一身地活着,是何等的孤寂。” 月微上神孤清傲然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那个人,处在真正的长生里,连一眨眼一回眸,都透着无尽的冰冷与苍凉。 拂清怔住了,孤寂,何尝不时时刻刻都缠着他,蚀着他。可是他什么也不怨,什么也不说。修仙求道,匡扶天下,从一开始便是自己的抉择。不能怨,不能说。 “肩负苍生,心系天下,匡时济世,这就是长生的真谛。”他冷静地开口,“你记住,修仙并非为己,而在于为人。无论你是否修仙,是否长生,都应心系苍生,常怀悲悯之心,切不可被人的七情六欲所困,更不可被污邪怨怼所障。你且先回去,多念心法,平心静气。至于其它,机缘到时,一切自会明了。” “是,弟子明白了。”影下颜拜了两拜之后便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就又听到师尊平静清亮的声音传来,“今日讲会你落下了,先到留轲那里让他给你讲一遍,再到净思师叔那里领罚。” “是。”影下颜回头看了看师尊在昏暗中不太明晰的背影,一股落寞感油然而生。 正文 接受处罚1 ”我方才暗中堪了她的命数,甚是险恶呀,只怕往后……”净思缓缓从黑暗中走出,独眼里流露出担忧之色。ziyouge.com 拂清听了,略有些不满,”你何时也会做这等偷摸之事。她现在身上气息纯正,只要她秉持善念,悉心求道,或有转机。” “唉,可师兄你也听到了,她根本无意求道成仙。既身藏强大的力量,若稍有不慎,堕入妖魔之道,那可就苦了天下众生啊。且那力量实在古怪,近日不是有不明强盛之气出现? 如今仙妖魔三界皆有传言称雪冥天第三代宿主已经降世,妖魔蠢蠢欲动,想夺了五件上古宝物来指引他们找寻到宿主,魔界于复带人去夺取巫蓝国龙脉,怕正是要夺那上古宝物龙吐珠啊。” “龙吐珠既由巫蓝国龙族后裔守护,加上沐之他们已经前去相助,相信阻拦于复等人不是问题。我已经加强了渡魂灯的封印,守护的弟子防御亦有所加强。待会儿我自会再去通知其他三件宝物的守护者多加小心。”拂清目光冷凝。 “妖魔两界只知龙吐珠的所在,并不知其他宝物的下落,更不知是何人何派所守护,因而我们还可以争取时间来加强各宝物的封印,绝不能让它们落入邪魔歪道手中。” 净思点点头,忧虑之色挥之不去,“前日探子来报,于复派部下抓了不少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必是要在这些人之中寻到宿主。师兄,影下颜的出生时间,我……竟是无法堪出……” “你是担心……”拂清握着画卷的手紧了紧,“雪冥天随宿主降世初期,力量相对薄弱,潜藏在宿主体内,主要受宿主的意志控制,如若宿主能在这个时候保持纯善,心念苍生,雪冥天之力亦有可能被其控制,用在正途……” “师兄,”净思的语气隐隐带了些怒意,“为何不直接杀了她以绝后患。” “住口!”气氛一时紧张起来,拂清背过身去,森冷之气自他身上蔓开,“上天有好生之德。身为筌遥山门人更应该怜悯众生,岂可仅凭一丝揣测便定人生死。” 净思默然而立,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叹了口气,道,“是我太冲动了。”他抬起头,看向昏暗的窗外,“但愿我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不会和我一样莽撞。” “你放心,有沐之在,远之不会有事的。”拂清看向重又一脸担忧的净思,“你先到训诫堂吧,影下颜也差不多要过去了。” “嗯。”净思俯了俯身后就忧心忡忡地离开了,穹宇大殿内仍旧暗着,陷入了一片沉寂。 留轲师兄倒是个好脾气的,只劝了影下颜几句要好好认真修习之类的,再给她粗略复述了一遍师尊所讲的经义要领,丝毫没有怨怪她打扰自己休息的意思。 影下颜认真记下了经义要文,匆匆赶到训诫堂领了罚之后,她一脸愁容地回到房间。 罚抄藏经阁经文十天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可是……同时禁食十日……影下颜愁得都要哭出来了。 虽说筌遥山弟子大都不用进食,可是刚上山不久修为较低的弟子还是需要进食,膳房也主要是为他们准备的。而影下颜这个没啥功力没啥本事更谈不上修为的就更不可能不吃东西了。 是以第二日她独自一人被关在藏经阁抄写经书时,不得不全神贯注,生怕一不小心就站在饥饿痛苦的边缘。 然而三日之后。 “滔滔师兄,不绝师兄,看在我平日里打扫藏经阁那日帮你们看管经书而且最后查验关门的份上,你们就给我点吃的吧。”影下颜有气无力地第两百八十次恳求看守藏经阁顺便看守她的那对双生兄弟。 无奈滔滔和不绝极有默契,两人平时交流根本不用言语便可意会,因而绝对不可能见到两人滔滔不绝的时候,他们看了看她,又对视一眼,仅弹指间便无声地完成了交流和决定。结果是两人仍旧目视前方,对影下颜的恳求充耳不闻。 正文 接受处罚2 “滔滔不绝师兄,噢,你们说句话呀,不方便去膳房的话把那日我进来时藏在身上的包子给我也行啊,哎呀,你们就可怜可怜我吧……”影下颜努力做出娇滴滴惹人心疼的模样,把除净发嗲的声音学得十足十,可那一双木头师兄就是毫无反应。ziyoUge.com 影下颜绝望地回到第三重阁间,拖起笔来继续画饼充饥…… 待她饿得头昏眼花之际,忽觉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无力地扭头一看,原来是留轲师兄。 却见留轲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打开,顿时肉香四溢,影下颜无神的两眼“噌”地亮了起来,惊呼一声,“包子!” 留轲急忙举起一根手指到唇边,“小声点,净思师叔不许弟子来给你送吃的,我偷偷溜进来的,哪,一共五个。” 影下颜激动地点点头,接过包子狼吞虎咽,口里还不忘说几句“谢谢师兄”,也就轻易地被噎着了。 “慢点慢点,”留轲微微地笑着,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又不知怎么变出了一杯水,举到她口边让她喝。 “谢谢师兄。”影下颜抿了一口水下去,长舒一口气,终于又找到了活着的快乐。 “对了,留轲师兄,外面有滔滔和不绝两位师兄看守着,你怎么进来的?”她惬意地歪着脑袋问。 留轲冲她诡异地眨了眨眼,神秘地凑近她道,“我修习了遁形术,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这个法术可只有法力更高级一些的弟子才能学,就是像沐之大师兄那样的弟子。不过我自学的也很成功,你看,我这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吗?滔滔不绝两位师弟可是一点都没有发觉到我的存在啊。” 影下颜惊讶得赞叹起来,听他提起了沐之,也就问起了意远之他们的情况。 “沐之师兄和远之师姐他们这次应该没那么快回来,巫蓝国龙脉是护住了,但是又出现了一些其它的状况,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啊,师尊也有心让几位师兄师姐在山下多历练历练,估计没有个数月半载的,回不来。” “要这么久啊,那远之姐姐要和魔道的人打交道,会不会很危险?”影下颜担心地问。 “有大师兄在,你就放心吧。大师兄是不可能让远之师姐出事的。” “真的?那太好了。” 她顺手捋了捋自己垂到前额的发,想起自己也有三日没洗澡了,终归只是才入门不久的弟子,一日不洗澡还是难受得慌。就让留轲给她使了个免尘术,只见一团绿光将她包裹起来又很快消失了。 影下颜闻闻自己身上淡淡的香气,喜不自禁,“留轲师兄你好厉害啊!” “哪里哪里。”留轲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咳咳。”另一道男声响起。 “滔滔师兄。” “不绝师弟。” 影下颜与留轲俱是吓了一跳,根本分不出眼前人究竟是滔滔还是不绝。 那人尴尬地握拳抵口佯咳一声,“我是不绝。留轲师兄,方才我们兄弟俩见着你蹑手蹑脚地进来,也什么都没说,就算是通融了,总不好在这里待太久是不是?” “怎么可能,我明明使了遁……” “你刚才的话我们兄弟俩也都听见了,遁形术……你进来的时候不是还冲我大哥做了鬼脸吗……” “咳咳咳……够了够了,小颜,我想我待得的确有点久了,我就先回去了啊,你自己好好保重。”留轲脸色通红,灰溜溜地随不绝出去了。 影下颜朝两人离去的背影甜甜一笑,桌子下面双手摸着三个还没有开始吃的包子。 正文 免尘闹剧 过了几日,影下颜再度饿得趴在桌上,画饼充饥。ziyouge.com 这次来的是除净,只是他满脸怒气地瞪着影下颜,“哼,都是你的错,害我这些天一个人打扫所有客房和广场,现在还得我一个人打扫藏经阁!” 影下颜受罚了,自然原本属于两人的活全都落到了除净身上。他小嘴撅得老高,无视影下颜受饿的可怜相。 “对不起对不起,除净小师傅,可是我现在快饿死了,你能不能给我点吃的,吃了以后我再和你一起打扫藏经阁好不好?不然,那就等十天过去了,所有的活都由我一个人干好不好?”影下颜紧紧地抓住这颗救命石头的衣袖,“除净小师傅,是我错了,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了,你就给我一口吃的吧……” “得了吧,”只见除净由怒转笑(夸张大笑……),“就知道你笨,随便骗骗你的。” “嗯?” “这几天啊,留柯师兄把你那份活儿啊都帮你干了,不然让我一人完成所有的任务,我根本不可能还有力气走进这里了。而且那崇桥派和赤苑派的几个弟子都在客房住下了,有时还得顺带着招呼他们,留柯师兄也帮了不少忙呢。”说完以后,他如变戏法般拿出了一个小纸袋,打开来,是几个香喷喷的饺子,硬是捧着在影下颜鼻前晃了一圈,“这可是李大婶亲自给我做的,你闻闻,多香啊。谁让我是你师傅呢,现在给你了。” 影下颜接过饺子激动不已,边吃边红了眼眶。 “谢谢你们。你们对我真好。” 除净听了觉得有些别扭,小脸微微发红,不自在地道,“先别谢得太早。滔滔和不绝师兄已经走了,还是照常由我们帮忙看管和打扫这藏经阁,这次你可赖不掉。” “嗯。”她腮帮子鼓鼓的,吃得甚是自在。“你刚才提到崇桥派和赤苑派,他们的弟子来干什么?” “还不是因为尊主大会的事,他们觉着越早举行就能越早推举出尊主来,一个劲儿地来烦扰师尊,说什么早些选出尊主好统领众仙去讨伐妖魔,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是想要自己的掌门当尊主。师尊近日忙得很,哪里有空管他们,就打发他们到客房先住下了。” “尊主大会?不是有天帝天后在吗,为什么还要选尊主来统领众仙?而且这跟筌遥山跟师尊有什么关系?” “唉,说你笨你还真的笨,这谁人不知尊主大会的传统自古以来就有。当初上神们为得一首领来带领众神仙对抗邪魔外道而举行尊主大会,那天帝天后都是上仙,是尊主挑选出来暂时统领人界仙界的,才管不得尊主大会之事呢。 还有呢,你想啊,现在咱们筌遥山在仙界可是数一数二的大派,天悟老仙不理事,这尊主之位的人选不是月微师叔就是我们师尊,但是月微师叔从来不参与仙界的各项集会,还有我们师尊也对那尊主之位不感兴趣,就承了众仙的情,由咱们筌遥山来举办尊主大会。” “原来是这样啊。”影下颜想起书中好像的确有说这么一回事,心中疑惑解开,饺子也啃得差不多了,就心满意足地摸摸自己的肚子。 那边除净突然丢过来一根扫帚,尖着嗓子缓缓开口,像极了戏本里面那些小太监,“开——始——干——活。” 影下颜笑了笑,拿起扫帚开始打扫起来。 想到月微师叔淡漠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她莫名地满心惆怅。 等到两人把十六重阁间里里外外都打扫完以后,已经是深夜了,影下颜瞧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裳,请求除净也帮她使一次免尘术。 “你确定要我用免尘术?”除净两眼眯得只剩一条缝,困得不轻。 “嗯。” “那好,你站好了别动。”他迷迷糊糊地晃动着双手,划了个奇怪的手势,就见一团绿光渐渐将影下颜笼罩,与留柯所使的不同之处在于那绿光之中多了些轻盈细密的不明物体。 “好了。”他双手放下,绿光也尽数散去。 “呃……噗……除净小师傅,你确定你使的是免尘术吗?这些尘土碎屑还有鸡毛是怎么回事……咳咳咳……”影下颜使劲拍落头上和衣服上的脏东西,得了,这回怕是受了个加尘咒。 除净惺忪迷离的双眼总算回复了点神采,“呀,小颜,你什么时候变成一只鸡了,这么多的毛。”他轻轻地从她发上取下一根色泽透亮的羽毛凝视良久,忽然惊奇地大叫,“竟然还是一只白毛丝羽乌骨鸡!” 影下颜苦着脸,还不是拜你所赐! “啧啧,赶紧去洗洗吧,怎么能这么不爱干净呢,你看看为师,”他摇晃着将自己稍显凌乱的领子弄平整,“出入于万丈红尘而不染纤埃。好好学习。” “怎么洗,我不能出藏经阁,查禁的师兄会发现的。” 除净长长地打了个呵欠,“不行,我得回去休息了。”说罢又迷迷糊糊地要往外面走去。 “哪儿有水给我洗洗身子……”影下颜不死心地扯着他的领子。 “水?你要水,”除净呵呵笑着,“鸡也要游泳?”半梦半醒中他奋力拨开她的“爪子”,“藏经阁最后一重阁间,最右边最里面架子后面有条小道通到山上,那里有无痕水……呵呵……你可以游,不过很冷,是苍……苍什么什么池水的源头……” 听着除净走出去关上门的声音,影下颜哀叹不已。 正文 无痕梦境1 虽说山中无四季,筌遥山各处至少还有一丝儿四季更替的痕迹,可这里,却是长年飘雪,隆冬常驻,从未变过。ziyoUge.com 影下颜站在庭院里,环顾四周,记忆中自己并没有来过这里,可她知道自己确实来过这座被冰雪覆盖少有人至的殿宇。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但是她心里很清楚,这里正是是月下殿。 这大抵是在梦中吧。 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身子,还是冻得不停打哆嗦。 茫茫白雪中,她看见前方一个白色的单薄身影,努力睁大了眼睛,也还是看不真切那人的模样,可那人的身形气韵她却很熟悉,哪怕只是一眼,只是一个影子,她也知道,那个人就是他。 她想动,脚却像是扎了根似的抬也抬不起,根本无法移动,张开口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像被堵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他好像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走了几步后又停住了,他半蹲下身子,衣袂翩然,显得清瘦又孤寂。 “小舍,这个温度还觉得冷吗?我给你施的袭春术可有用?实在不行我可就真的置几盆碳火在你周围了。”声音还是冷冷的,却不经意间带了丝难得的温柔。 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影下颜才发现那里原来栽着一株花,花色纯白,若不是那细长嫩绿的茎条,实在难以在苍茫白雪中将其辨认出来,她定定地看着那花许久,才确认了是舍子花。 “你的名字?我知道你不叫小舍,可是我觉着子染这个名字不太适合你,以后就唤你小舍吧。”他伸出手去抚摸她柔嫩的花瓣,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她。 “对了,近日我思量出了一个句子,你知道我诗词文章作得不好,可不能取笑我。”他站起身来,抬头望望昏暗凄然得不分明的月亮和不远处早已结冰不知多少百年的湖面,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念出了那句话,“旖旎水中月影,妖娆月下花颜。”声音很轻,却清楚明白地穿过皑皑白雪伴着飘雪的声音传入影下颜的耳中。 旖旎水中月影,妖娆月下花颜。确是不应景,可她的心跳突然变得极其猛烈,有什么在她的脑海中清晰起来。 “你很喜欢?”有惊讶也有疑惑,偏偏又多了分傲然和自满之意,“我就知道这句话适合你。” 未等影下颜平复好心跳,眼前之人在吹来的风中如尘埃般化去,又换来了另一副景象。 只见他手中举着一个酒杯,还是一身白衣,墨黑长发披散,在风雪中显得圣洁又高贵。 “小舍,我新酿了一壶酒,可否与我同饮一杯?你先来。”话毕小心地倾倒酒杯,落下几滴晶莹的液体,正好顺着那花茎滑落,然后他将酒杯举到唇边,一饮而尽。 颀长的身影在广阔的庭院中透着超越尘世炎凉的孤寂和清冷,看得影下颜的心骤然一痛。 风雪迷了她的眼,心痛也更加分明。 然而,这会子眼前的光景又变了。雪停了,没有人,没有花,只剩她一人孤零零地站在积雪甚厚的院落里,还有……一把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手中的扫帚。 正文 无痕梦境2 她往手心连呵了好几口热气,自己身上也是衣裳单薄,冻得两手发红。ziyouge.com她看着手里的扫帚,一头雾水。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的身子竟然自己动了起来,拿着扫帚,往前走了两步,开始扫那大殿门口的积雪! 净……净除? 为何身子又不受控制了?她想停下手中的动作,给自己取会儿暖,可是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一直重复着告诉她,“不能停下,净除弟子不大愿意进月下殿,月微上神的院落,从来都是他一人打扫,你既然来了,就好好帮帮他的忙吧。” 奇怪的是,影下颜发觉自己听了这话,竟然心甘情愿地扫起雪来,甚至莫名其妙地感到喜悦。 好不容易清扫完了院子里的积雪,她的手才松开扫帚。 她搓着手跺着脚想让自己变得暖和些,可惜根本不管用。殿里会不会暖和点呢?她抬起有些僵硬的小腿走到大殿门前,轻轻扣了扣,发现门只是虚掩着。 “有人在吗?” 久久没有人回答,于是她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还是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殿里的珠帘陈设,还有一眼就能俯瞰整座筌遥山的雕花木窗,她轻手轻脚地往里面走去,还是觉得冷。 不知不觉走进了内殿,却是越往里走越冷,她很好奇,为何会这样? 却见水玉珠帘垂挂而下,往里看去是重重垂落的轻纱遮幔,她犹疑地拨开珠帘和层层纱幔,缓缓走着,眼前所见水雾弥漫,白气蒸腾,到了最里面,原来是一个十尺见方的池子,水汽苍茫,寒气袭人。朦朦胧胧中影下颜看见池子里坐着个人,模样隐约是极俊美的。 “不在院子好好里待着,怎么到这里来了?”那人双目轻阖,声音慵懒而淡漠,正是月微。 “我……”影下颜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怯怯的,还有丝娇羞的味道,“外面冷,我以为进来会暖和些。” “你既然离了我给你施袭春术的范围,就应该想到会是这样。罢了,你既选择了化形,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现在化了妖,感觉如何?” “化妖?”影下颜明明听不懂,可是在身体里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听懂了,她甚至可以看到眼前出现了一面镜子映照出此时自己的模样,银白如瀑的长发,苍白的脸颊,赤红的双目,冶紫的双唇,她慌乱地道,“我不想化成妖精,我不要做妖!” “其实化妖与否又有什么关系?不过你既然不想成妖,那我助你成人如何?” 她看见自己低头略一沉吟,然后点了点头,“嗯。妖被正道中人所唾弃,我不做妖,做人的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了,而且心跳加速,耳根发炙,“我还可以继续在这里陪着你……” “那便化人吧。”他唇边倾起一抹浅笑又稍纵即逝,如玉的手臂轻轻一抬,一股灵力从他掌心涌出将影下颜裹挟,她尚未来得及反应,已经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飞快往前移动,在要掉进苍茫池的那一刻又瞬间停住了。 只听他冷然的声音里带了丝邪魅,“你这身衣裳,到苍茫池里化了岂不可惜?” 什么?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只觉身子一凉,那些原本裹在自己身子的衣裳已被尽数除去,露出白皙胜雪的肌肤,她惊呼一声,紧紧用双手掩住自己的私处,好在头发够长够多,也帮了不少忙…… 他玩味地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摇摇头,赤着的手臂轻轻放下,她整个人便直直掉进了池子里。 因为跌得过猛,水不住地往她口里灌,她在水里试图睁开眼睛却又被水灌了个正着…… 影下颜挣扎着起身,费了老大劲才使自己的脑袋从水里露出来,她双手撑着岸,不停地咳着往外吐无痕水。 原来天已经快亮了,她缓过神来赶忙从无痕池里起身,穿好衣服,往通往藏经阁的小道走去。 昨天夜里因为自己一身脏实在是无法入睡,就循着除净所说的路来到山顶无痕池里洗洗。本来还担心着这无痕水会很冷,像除净所说的苍茫池一样寒彻骨髓,没想到她试了试,那水温刚刚好,暖暖的,很舒适,以至于她一不注意就在里面泡了一整晚,还差点溺死在这里…… 在回藏经阁的路上,她不停地碎碎念着,“以后绝对不能轻易相信小石头……” 而梦中几何,亦或是否梦过,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那无痕池旁立有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影下颜自是不曾注意过,那石头的背面,用古老的字体镌刻着一行小字,“花落无痕,月照无缺,风掠无影,梦过亦无觅处。” 正文 错惹相思 在藏经阁又饿了几日之后,净思师叔来查验影下颜的成果。ZIyouge.com不看她抄了多少,俱是抽她背一些经文和询问她自己对经文的理解,好在她抄写过程中大体内容都记住了,对经文的解释也刚好合了净思的意,所以她顺利地结束了惩处,恢复了正常的工作和修习。 小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始终没敢忘记每天晚上练琴,生怕哪天就遇上月微师叔了。可是又那么希望能再见到,虽然记忆里只见过他一次,他清冷的神态,超凡的气韵早已铭记于心,以至于她能轻易将他在纸上画出来。 她就着烛光呆呆地看着桌上厚厚一大沓画卷,上面满满的都是他,他的背影,他的侧脸,他的双目,他静静睡着的模样,他拿起频婆果时的模样,他悉心弹琴时的模样……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她说不清,也还不太懂,只是想见到他的念头很强烈,奈何后山的树几乎每一棵都被她爬过了也没再见到他的身影…… 百无聊赖之际,她坐到琴架旁弹起了他弹的那首曲子,一曲还未弹完,就听得有人敲门。她的手一颤,划出一个嘈杂难听的调调,立马起身迅速将桌上的画卷一幅幅叠好,妥妥地安置在一个木匣子里,上了锁,塞到床底下。 打开门来,原来是除净。 除净见她面红耳赤的,连连询问她这几日是不是病了,为何总是心不在焉的。当然他来找影下颜的目的自然不会是单纯问候一下,而是因为她今日打扫广场时连净思师叔从她身旁经过都丝毫未察,竟然直接把成堆的尘土和落叶扫到了师叔干净的鞋子和衣服上致使其大发雷霆……除净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才正儿八经地再径直来“问候”她。 “没……没有,我现在身体好得很。” “好像也是。不然你怎么能坚持每天跑到后山上去爬十几棵树……”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小疙瘩,疑惑道,“那是为什么呀……” “可能是这两天没怎么睡好吧,我也不知道。”她趴在桌子上,不自觉地将手掌当成扇子扇着风,哪只越扇脸上越烫,索性把半张脸埋进手里,剩下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看着他,可眼睛也不知怎的热起来了,烫得她的双眼都要化了。 除净的小眼睛滴溜着,目光停留在了那把琴上,看得影下颜一阵心慌,“这琴怎么跟你先前那把不一样?是你后来拿回来的那把?” “嗯,之前那把是天悟老仙的,已经……”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这种借了人家东西又顺带毁坏的事还是略过吧,现在自个儿还不知怎么向老仙交待呢……“这把是……是月微师叔借我的。” 他惊得口张得可以塞下一颗白毛丝羽乌骨鸡的蛋,双眼泛着无数的星星和月亮,“月微师叔~~”声音又嗲又尖锐,这声线,比那凡间有名的优怜不知强上凡几。 影下颜彻底受不住,红红的眼眶溢出了几滴泪,她下意识地紧紧捏着他的手,“除净小师傅你确定你没有投错胎?你确定那位登记身世来历的师兄没有把你记成女孩子?” “痛痛,放手。”他挣扎着推开她的手,清了清嗓子,“哼,那可是月微师叔,我会这样失态也很正常。”说着一把抱起了月微师叔的古琴,爱怜地看着琴面,温柔地抚摸着,轻轻掸去上面微小的尘埃…… “你还是把琴还我吧。”影下颜看得头皮一阵发麻,心里不停地重复诅咒着:快死心吧,你们是不可能的,断袖在师叔身上是绝对不可能的! 半晌过后,除净终于恢复了正常,影下颜才松了一口气,把琴放回琴架上,细心地把琴擦得干干净净,一个除净的指纹都不留…… 不料除净的目光又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桌上那块叠得方方正正的蓝色绣花方布,恰巧就是留柯师兄给她包裹包子用的。他机敏地觉察到了某些异样,仔细看了看上面绣的花样以后,惊得大叫一声,“缠枝莲!” “噗——”刚给琴铺好防尘布,正慢腾腾地喝着清茶的影下颜喷出一口茶来,“什……什么?” “哈,我知道你得了什么病了,”除净人小鬼大地盯着影下颜,让她心虚不已,“你有多少天没见过留柯师兄了?” “自打他送我包子以后就没再见着了,算起来也快一个月了。”影下颜有些纳闷。 “那就对了,你患的是相——思——病!” 影下颜一口气没上来,咳嗽不已,不住地给自己灌茶,喝得急被茶又再度噎着。 “哎你急什么呀,我又不会到处张扬,凡人上山了,也没那么快断绝这些俗世的情丝。”他冲她诡谲一笑,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柳儿师姐刚上山那会儿,就对守藏经阁的滔滔和不绝师兄动了情!” “啊?同时对两位师兄动了情?” “嘘,其实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是因为吧,柳儿师姐一直以为他们俩是同一个人,直到让我帮着给其中一位送定情信物时才知道他们是双生兄弟,我估计,柳儿师姐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喜欢的到底是滔滔还是不绝师兄呢。”他凑近影下颜的耳朵说道,“在这些方面,你小师傅我也算阅历甚广,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真的?”影下颜眼里满是狐疑,“怎么帮?” “嘿嘿……”除净冲她狡黠一笑,影下颜的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正文 完美修炼 “哎哟,我的小祖宗咧,你生火为什么要烧我的厨房啊……”李大婶环视一眼满目焦黑的灶台和墙壁,苦大仇深地看着眼前邋里邋遢黑得像块碳头的影下颜。ZIYOUGE.COM “对不起啊李大婶,我马上收拾,还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厨房。”影下颜双目明亮,歉意一笑,露出雪白泛着亮光的牙齿。 秉着除净所说“只要你足够完美,缘分自会到来”的坚定信念,影下颜依照他的话去做了,首先就是要把自己变成“下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的贤惠女子。 所以她在除净的帮助下,偷偷和一位新来到膳房帮忙的弟子交换工作几日,这些天就整日在厨房里鼓捣着怎么熬粥做饭,怎么生火烧菜,怎么擀面做馅,但她似乎应了人间的一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上天为她开启了看书便可基本无师自通这扇天窗,却关了她所有常人轻易动手即成的门和窗…… 这不,李大婶又急冲冲地跑进来了,“哎哟,我说你这个娃子怎么这么皮,这一不留神的功夫你都端了些什么给外面那些娃子吃哟?现在他们一个个都吐得七荤八素的咧!” “啊?不会吧。”她跑出去看了看膳房里用膳的弟子,只见他们个个东倒西歪,叫苦不迭,见她来了,忙喊道,“小颜师妹,我们只是想喝碗正常的粥啊,你就饶了我们吧……”“是啊,小颜师姐,我刚来这几天,没有一天吃饱过……” 她赔着礼道着歉退回了厨房,捧起一碗她一早就熬好的粥,“为什么会这样,我早上明明先给留柯师兄试喝了,他说很好喝,他很喜欢,所以我才端出去的呀。” “哦,”李大婶一副想起什么的模样,“我说今儿一大早的留柯那娃子怎么在外面吐得那么厉害,问他也不肯说,原来是喝了你做的粥啊。” 影下颜愣住了,盯着手上那碗漂浮着焦黄菜叶和一层不明油体的粥,硬着头皮呷了一小口,胃里顿时倒腾起来,她狂呕不已,竟把前夜吃的美味玲珑饺子全都给吐了出来。 尽管她感到无比的挫败,但是还好有除净一遍遍地劝谏她坚持下去,什么失败乃成功之母,梅花香自苦寒来,千磨万韧虽辛苦,不上梁山非好汉,舍不得坚持套不着相公……一一从他口中蹦出,影下颜奇怪他何时这么热心于自己的事,眯着眼道,“你确定不是为了让我学会做饭好随时随地做给你吃?”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我完全是为了你和你未来夫君的将来着想。”他摆摆手否定她,下一秒又笑得粲然,“不过,你如果想做给我吃我可是来者不拒,什么玉面馒头,肉馅包子,玲珑饺子,糯米清粥……我通通都可以接受的。” …… 影下颜觉得自己这几个月完全是为除净的需要而活。 除净的衣服不小心被树枝勾出了几个洞,“小颜,做女子呢就要贤惠,这贤惠的女子不会些缝缝补补的怎么行?万一你夫君的衣服破了脏了旧了,你不会缝补更不会做新衣服,那他还穿什么呀?” “……有道理……那我这就去看着关于缝纫和做衣服的书,再去请教几位师姐。” “哎,我这件衣服破了刚好可以给你拿回去练练。” “好,谢谢小师傅。” “对了,你还可以拿它来练练怎么把衣服洗干净。不用感谢为师,善哉善哉。” “……” 除净下楼梯不小心摔伤了腿,“小颜,贤惠啊贤惠,万一你夫君哪天有些小磕小碰,头疼伤风的,请大夫多麻烦呀,还花钱,你要是懂点医术和药理,那你和你夫君的将来可就无虞了。” “……有道理……那我先去研究关于医药病理的书,不成还得请教天悟老仙。” “哎哎哎,先别走呀,先给我的脚上药!” 除净不小心掉河里了……“我说小颜哪,这泅水可是凡人一项重要的生存技能啊,万一你的夫君哪天不小心……” “没有万一!我这就去学!” “哎,你先把我拉上来,别走啊!” …… 因为影下颜的灵基有所提升,跟着除净学了些净除的小法术,所以每日清扫所需的时间大大缩短了,她也就有更多时间来学习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 正文 偶得秘辛 她常暗自觉得好笑,月微师叔可是神人,这些凡人的小麻烦小技巧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吧,可是自己还是想学,纵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也想变得更优秀,离他更近一些,哪怕也许根本就入不了一个神人的眼。ziyouge.com 也有沮丧的时候,快三个月了,始终没有再见到他。 除净只是在教她如何变得贤良淑德,却没有帮她解开真正的结。 “谁说我没有帮你解除你的相思病?你想想看,你现在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留柯师兄了?人要知足啊。” 想来自己每日跑上跑下的好像的确都会见到留柯师兄,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想来是除净误会了,连忙跟他解释一番。 “不是留柯师兄那是谁?”除净犯了疑,亏他每天努力给他俩制造机会呢。 影下颜脸颊泛起一阵红晕,连连摇头不语。 “呀!难道是……”他忽然惊恐地指着影下颜身后的古琴,伸出的手指微微颤抖。 影下颜转头一看,脸色煞白,手指紧紧握着,指甲刺得手心发痛,心中珍视的秘密被揭穿,蓦地反倒觉得坦然,良久才出声,“你是怎么知道的?” 除净见她算是承认了,不住地拍打自己的小心脏,“你不仅有胆子做出这种背德忘伦的事,居然还有胆子把证据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我真是……太失败了,竟然会有你这么笨的徒弟。”他走到琴架旁,伸手掠过琴面,抓起旁边案几上的一幅画,“你竟然敢就这样把师尊的画像放在这里,这不是太过明显了么!” “唔?”影下颜的脑子再度蒙了,神思绕了好几圈才转过来,知他又弄错了,那样的画像,几乎每一个她在筌遥山认识的人都有,是她先前自个儿打发时间画的,刚想解释,除净不能自已地压低音量尖声道,“这是不可能的,你和师尊是不可能的!师尊心里早就有别人了,而且这个人,你是不可能取代的!。” “你说什么?” 除净一拍脑袋,暗恨又说了不该说的了,“我不是有意要打击你的。这是一个秘密,你可千万不能跟别人说。” 又来了,影下颜闭嘴点头,除净犹觉不够,让她发了好几个毒誓才小声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我以前负责在穹宇殿净除,经常无意中见到师尊在看一幅画,画上是一个极其美艳动人的女子,那女子一身红衣,手持紫色宝剑……” 想来那幅画就是自己当初见到的那幅了。 影下颜眨眨眼,“经常和无意中,这……” “哎呀你别管,反正我是见着了,师尊看画的时候很投入,几乎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所以说,那个人应该对师尊很重要,你,你就死心吧,而且徒弟跟师傅在一起,那是……不对的。何况咱们师尊心怀天下,悲悯众生,才,才不会把男女之事放在心上呢。” “那么那个女子的事……” “我也不知道嘛,”除净有些头痛地摇头,双手虚晃着,“你就把我刚刚说的那些都给忘了吧,关于那个女子的事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想而已,一定不会是真的,师尊可是上仙,六根清净,无欲无求,怎么可能还会有这些庸俗的风月之事啊。反正你记着,赶快死了对师尊的这种念头吧,悉心求道,提升灵力,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才是你该做的。”除净目光坚定地告诫她。 “那,那如果我告诉你,那个人不是师尊呢?”影下颜小声道。 除净两眼发直,愣了半晌,良久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 影下颜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说出心仪之人是谁时除净又会是何表情,就只给他看了其他人的画像以后再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事儿总算是过去了。 因着放下了师尊一事,除净又一如从前地撺掇着影下颜学这学那,继续她的完美修炼之路。 正文 御帚飞行 时光荏苒,这眨眼间八个年头就过去了。ziyoUge.com 也不知该说影下颜是天资聪颖还是走了好运,她的灵基在七年以前就已经稳了下来,和除净终于能够同其他弟子一起修习,且修习的成果还不错,甚至比一些先入门的弟子进步得要快些,赢得了师尊的满意和众弟子的艳羡。 只是其他弟子大都已经有了自己的随身法器,而影下颜尚未寻着合适的,稍稍有些失落,望见除净努力背诵心法要诀的背影,忍不住问了句,“除净小师傅,你的法器是什么?”想了想又自己咕哝道,“应该是一把扫帚吧,不对,小石头的可能性更大些,也不对,应该这两者都是吧……”她愉快地想象着除净朝坏人砸一把扫帚,把人家给唬住以后,再趁其不备迅速抛出暗器——成千上万颗小石头,肯定能把坏人吓跑…… 除净嘴角抽搐着回头看她一眼,“我看你的法器应该是你的智商吧……” 影下颜笑了笑,暗暗集中精力念了一个诀,只见除净脚边一把躺倒的扫帚翻了个身,在地上滚了两回,影下颜抬起手来,扫帚便慢慢离开了地面,悬浮在除净的跟前。 “呀……”除净尖叫一声,“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昨晚背完了那本药理书之后闲得无聊,随便看了看带课那位师兄发来的书,里面有讲怎么驾御法器的,像御剑,御扇,御葫芦,御笛子,连御风御云的都有……没想到连扫帚也可以,哎,我来试试看能不能站到上面去。”说罢小心翼翼地爬上扫帚,起初扫帚晃了两晃,吓得除净忙扶着她喊小心点。 影下颜只是笑,心中念诀稳住扫帚,上了把柄后在除净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然后让他松了手,整个人就稳稳当当地站在扫帚上了,她左右摇晃几下,还是很稳,高兴地叫上除净一起站到扫帚上,除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去了。 两人站在扫帚上,感到从未有过的欣喜,影下颜再试着往下念心诀,只见扫帚猛地向前一个俯冲几乎冲撞到地面,吓得除净小脸色变,惊叫不已。 她努力集中注意力,使出法术,接近地面的扫帚陡然向上腾起,直直载着两人飞到半空,又中途翻滚了几回,才顺当地借住风力在空中“滑翔”起来。 “哇,你看,我们筌遥山好漂亮!”影下颜激动地回过头来拍拍除净的肩膀,在空中俯瞰筌遥山,月下殿,穹宇殿,还有那座高塔,水榭楼台,广场和山上蓊郁的树木,都别有一番意境。 除净脸色发白,几欲呕吐,硬撑着说了句,“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徒弟,人家御的大都是法器,是宝物,你御把随身的扫帚就高兴成这样……啊,你,慢点慢点……” 她控制扫帚来了个急转,直冲后山而去,笑容荡漾,“管它是扫帚还是法器,我才不在乎呢,总之我现在好开心呀。” 一些广场上刚开始学习驾驭法器之心诀的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和一把扫帚在空中时而三百六十度翻转,时而向云端深处驰骋,时而直向尖塔楼宇俯冲,时而穿过密林瀑布,还伴着两人惊险刺激的尖叫声…… 终于在回到除尘苑前的那一刻停了下来,除净哆嗦着半只脚刚要落地,扫帚猛然向前一冲,两人带扫把便一齐摔到地上。 除净身子重重落地,在触碰到地面那一刻,只听他松了口气,虚弱地道了声,“太好了,多谢月微师叔保佑,我还活着。”随后立即昏了过去。 “不好意思,最后这个停下来的心诀我记不大清了,除净小师傅,醒醒,醒醒……”影下颜使劲推了推他的身子,叫唤着他。 而除净经过御扫帚这一番折腾,头发和衣裳都凌乱不堪,胸前衣襟半敞,露出略显精致的锁骨,影下颜想着非礼勿视,虽然只是个比自己要小的男孩子,还是觉着羞,刚要偏过头帮他理好衣服,却瞥见了一丝异样,她轻轻撩开他的领子,发现在锁骨和肩头连接的地方,有一个粉红色的胎记。胎记倒是不稀奇,只是这个胎记,是个规规矩矩的五芒星。 影下颜看着胎记感觉怪怪的,又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也就算了,帮他把衣襟理好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他脸上泼了一盆冷水…… “谁,谁泼我!”除净愤怒地睁眼醒来。 很多凡间小说里都有用到这个方法,影下颜也没想到原来这么管用…… 正文 忙碌修习 “哇,好厉害!”一干修为尚浅的弟子围着衣着艳丽的顾采临惊叹不已,她得意一笑,扬手一挥,灵力乍现,一束火光自她手掌窜出,飞到空中激爆,散开成五颜六色的焰火,纷纷扬扬而下,遇物即化,众人如沐花雨,冲着顾采临又是一阵喝彩。ziyouge.com 除净在一旁摇摇头,撇撇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些小把戏,跟柳儿师姐比可差远了。” 影下颜没搭理他,径自练着自己的术法。 除净突然两眼一亮,拉着她道,“不如你跟着柳儿师姐学跳舞吧,柳儿师姐曾经在天后寿宴上起舞,一舞名动仙界,跳得可好了。”见影下颜还是不理睬他,就死磨硬泡让她学,说什么舞蹈乃女子修得气质的绝佳途径,恰恰是她不断完善自己,觅得良缘的好方法,影下颜受不住,只好随了他。 只是最近妖魔异动,天下百姓不得安生,尊主大会终是要在两个月以后举行了。柳儿因负责邀请参加尊主大会各路仙家的名录和筹备接待来客的各项事宜,所以让影下颜帮着抄写了整整三天的名录才开始教授她舞蹈。影下颜平日里忙惯了,倒也无所谓。 舞蹈还是得从基本功学起,其他的也不能落下。 于是入夜除净经常可以看到影下颜一边拉伸着韧带,手上拿着一根绣花针就着烛光练习女工,或者大清早一边等着馒头出笼一边拿着几味药草同书上作比对,又或者傍晚时分一边采撷花露一边记忆琴谱和指法…… 除净觉得自己对她的要求好像过分了些,然而影下颜从来没有要停止学习这些的意思,依然终日忙忙碌碌,除了净除和修习,其余时间都花在这凡间女子做派上面了。 可是至今都快半年了,影下颜还是没有再见到他。她专门和一位负责清扫月下殿的弟子换了几回净除区域,到了冰天雪地的月下殿去净除,只是那里大门紧锁,似是早已无人居住一般荒凉。 也没有见到蓝羽所说的那位叫做子染的朋友,的确很让人灰心。 她甚至怀疑自己当初与他的相遇只是一场虚妄的梦,梦醒了,哪里还有迹可循。 可还是等着,等那位高高在上的神能想起她,想起那个惩罚来。 “真是又娇气又刁钻又霸道,还那么爱出风头,我实在是看不过去了。”除净一脸不屑地坐到影下颜身旁,冲着那边又在众人中卖弄的顾采临做了个鬼脸。 “好了除净小师傅,你就静下心来练练师兄昨天教你的避水咒吧。”她虽然也不大喜欢顾采临的脾性,但并不在意这些。 “我也想静下来的,可是她每次都……看了就让人心烦,不就是硝吕上仙的义女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这话我也就跟你说,先前你刚被师尊收入门下那日,我就看见她在远之师姐的鞭法课上逞能,结果摔伤了腿,接着竟然还想着卖弄她御剑的本事,要不是沐之师兄看她从剑上摔下来及时接住了她,这会儿她指不定已经是瘸子了呢!” 影下颜不置可否,只微微笑了笑,继续看她的经书。 留柯和几位弟子刚好走了过来,其中一位弟子关心道,“咦,留柯师兄,你今日这件衣服怎么怪怪的,领子这么短,会卡着脖子吧。” “是啊,早上看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别扭,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领子出了点问题,留柯师兄,要不然先去换一件……”另一位弟子注意地看了看。 留柯面色一红,“没什么的,我觉着穿起来还好,很舒服,不卡脖子,不用换了。” “真的吗,可是看上去……” 影下颜听到他们的对话放下了书,小跑过去,仔细看了看留柯的衣服,道,“领子还真是短了,卡得脖颈都发红了。” 留柯见了她,赶紧把身边的几名弟子先打发走了,安慰她道,“没事的,我穿起来很舒服。” “都这样了还说舒服呢,”她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啊留柯师兄,我技艺不精,做出来的衣服也这么糟糕,你先脱下来我拿回去给你改改吧。” “不用不用,”他慌忙摆手,浅浅酒窝出露,笑容中带着单纯的甜蜜,“我觉得你给我做的这件衣服很好,真的,我穿上去就觉得很高兴。” “不行不行,你待会儿还要给新来弟子授课呢。”影下颜坚持着要他把衣服脱下来。 留柯拗不过,也只好由着她,回去换了后便拿回来给她,口里还连声说着麻烦小颜你了。 除净看了看两人,唏嘘不已。 影下颜捧着衣服回去了,看着这估摸起来应当同月微师叔尺寸差不多的衣服犯了愁,做衣服的技艺还是这么差,什么时候才能让月微师叔穿上自己给他做的衣裳啊。 正文 缱绻再见1 距穹宇大殿和月下殿不到两百米处的般若塔的正上方集结着一个巨大的赤金封印,四周的灵力将整座塔困于其中,不断压制着塔内强盛的妖气。ziyoUge.com 妖界中人皆道妖王自八千年前雪冥天宿主竟霜同那仙界尊主瑛下同归于尽以后便独自去了四海八荒修炼,妖界大小事物皆由大殿下的得力下属雪滴来掌管,却不知那筌遥山上般若塔内拂清上仙费劲心力困着的,便是妖王娆子罂。 幽暗的般若塔内,披头散发的红衣女子面容妖冶邪魅,一滴血痣正点额心,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可她的眼里疲惫而没有神采,透着苍老的气息。 拂清也算守信用,她在塔内并不受束缚。可以终日游走,还能吸取其它关在其中的妖邪之物的妖力,八千年来,自身妖力增进了不少。只是这样漫长无望的等待,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却听塔顶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动,是她熟悉的气息,只见一只白羽红喙的猫头鹰就在塔顶的通口处,娆子罂神情微怔,而后划下封住通口的灵力,猫头鹰便展翅飞了进来,落到她的肩上在她耳边低低说着什么。 她的双目陡然有了光芒,隐约还有泪花闪烁,唇角扬起,吩咐道,“那便如此,好好保证殿下的安全。” 猫头鹰点点头,又从通口处离开了。 剩下她欣喜得低声哽咽,“我的儿,你终于要回来了……” 影下颜发现了自己的一个毛病,那就是无论修习新课还是自己学别的东西,她必然得先找到书籍了解与之相关的内容才能顺利地学懂并练习好,倘若只是看人示范讲解,哪怕那人讲得做得再简单通透明晰不过,她也仍然会是一头雾水。 正如她现在所学的凡间女子做派,样样都得偷偷溜进藏经阁第九重阁间翻书细看精学。 真该感谢藏经阁的书,她的女工医术琴艺都大有长进,连那舞蹈,因为在跟柳儿学了以后自个到藏经阁去看书中人影舞动的身姿,亦有所悟,精进不少。 那第九重阁间足够宽敞,她还可以顺便在里面练习。 这天深夜,她在阁间一遍遍练习着柳儿师姐教的舞步,早已汗湿粉衣。待自己满意以后,方欲离开,在踏出阁间的一刹那抬头望见窗外月华如水,好一静谧祥和之夜。她返身往里走,穿过第十六重阁间的隐秘通道,到达筌遥山顶的无痕池旁。 果然山顶之上月朗风清,无痕池散发着袅袅水汽,与盈白月色相交映,添了几分迷离之感。只半年光景,那池心已经长满了伸出池面的团团绿叶,掩映大半池面,芙渠静好,暗香飘动,好一幅醉人美景。 她取下头上的木簪子,满头青丝随即散落垂至腰间,娑婆随风而动。轻解腰带,卸下衣装,柔嫩玉体在温和的月光之下浸入清澈见底的无痕水。 水温恰到好处,舒适无比。池水不深,惬意地坐在水中,她水目流转,樱唇微张打了个呵欠,伸手去抚那水面无痕的圆月。即便是将这水中月拍散了,也还是会合起来,可是她和那个人,仅一面之缘,过后好像再也没有重逢之日了。 她心中微凉,沉寂地看着池心无根的芙渠花。 正文 缱绻再见2 忽然想起筌遥山多水,可平日里她鲜少机会到河中泅水,山顶少有弟子涉足,现在又夜深人静的,恰恰是她练习泅水的好时机。ZIYOUGE.COM 刚闭上眼要沉入水中,又自嘲一笑,还是想着为了那个人做这些事呢。却没有停下,径直潜入水里,游了起来。 平常终是疏落了泅水这一项技能,既没有人教,忙起来也没怎么看泅水之类的书籍,因而现在,影下颜在池底喝了不少水。 无痕池本就不大,她在池底很快就触碰到了池子对岸的壁缘。 胸中积蓄的压抑之感愈发沉重,她被水灌得不轻,赶紧抓了光滑的壁缘探出水面,与此同时,口里满满的无痕水被她尽数吐出。 她双眼结着水珠看不清眼前,双手撑住岸缘大口喘着气。忽然心生惊疑,这岸缘,光滑冰凉得奇怪,还带着几分肉感,又硬硬的有些硌手…… 身子一僵,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神,收回一只手抹去双眼的水珠,待看清眼前以后,她呆愣得像个木头人。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八年的思念,又该算缱绻了几世春秋? 影下颜设想过很多种他们再见的场景,却从未妄想过会是今日一般……唔,香艳。 月微坐在池子里,浸着姣好的月色,池水刚好没胸,濡湿的墨黑长发懒懒披散着,原本过分白皙的面颊和肩头因着水汽的温暖氤氲而透出丝丝绯红,锁骨之间透出男子特有的坚毅。一双桃花眼紧紧阖着,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稍显凉薄的双唇紧抿,几滴水珠顺着他清瘦的脸庞滑下,滴落池中。仍然是上神冷冷的特质和气息。 他就这样静静地,如那池心冷艳高贵的芙渠花,出现在影下颜的面前。 而影下颜半弓着身子,两手正巧搭在他赤着的肩头,青丝湿润凌乱披在脑后,嫩白雪肤透着红晕,锁骨精致,酥胸半露而不觉,脸颊呈现出别样的红,盈盈水眸呆呆地注视着他。 乳白色的月光柔柔洒在两人身上,因着方才大口喘气,影下颜的身子略有前倾,使得两人身子距离愈发地近,她的双唇正好靠近他温凉的脖颈,温软的气息在两人之间缓慢流转,画面极其魅惑。 完全忘却了所谓的背德忘伦,影下颜丝毫没有觉出不妥之处,只是纳罕他绝美的脸上为何会有这么多水渍,还有那怪怪的不适表情,猛然间想起自己方才吐得酣畅淋漓的那口水…… “对,对不起……”她结巴着顺手摸过岸上的一块白色软布,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着脸上的水渍,动作却很轻,实在是害怕把他的脸擦坏了…… 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拿着布的手,影下颜愣了愣,他把她的手挪开,双眼微睁,露出冰凉的光,淡淡开口道,“你拿的,是我的内衫。” 她讶然地看了看手中已经被她摆弄得不成样的白色布衫,恨不得钻回水里溺死。 “对不起……”为什么呢,一到了他的面前,自己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那么卑微地,小心翼翼地,只会不停低声道歉。 理智一回来,她都要哭了,自己竟然“玷污”了高贵无双的月微师叔…… 没有多想,她转身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还是溺死好了,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然而神奇的是,她不但没有溺死,反而在水中扑腾一下发觉自己已经学会正儿八经地泅水了…… 等她回到对岸,激动地探出水面,抓着岸边的蒲草喘气之时,恍惚眼前有一抹白色,她定睛缓缓由下往上看,颀长的身影,白衣飘飘,如墨长发湿润披散随风而动,他目光冷凝,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 她脸颊通红,低着头不敢看他。 上方冰冷的声音中隐隐带着怒,“师兄对弟子的管教真是越来越宽松,大半夜的不在房里休息跑到这山顶上来了。本上神心血来潮想洗一次澡,被你给搅和了,你说我该怎么做。” “你,你,师叔想怎么样……”影下颜声音细弱蚊蚋。 他俯下身来,怒意消减不少,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凉凉道一声,“你可会喝酒?” “弟子还没有喝过,不知道会不会喝。” “没喝过?很好。” 月微抓住她的手臂,他掌心冷冷的温度让影下颜蓦地打了个寒战。 “你,师叔要做什么……”感到自己的身子正被他从水中提起,她又惊又羞。 而月微看也没看她,径自转过身去,将她拉出来,岸边散乱的衣物一个翻转飞腾,尽数覆在她的身上。他没再言语,拽着影下颜一起飞身而起,脚踏虚无,朝月下殿而去。 正文 五味陈杂1 影下颜一进了月下殿门前的庭院就开始冻得直打哆嗦,而月微似是丝毫不觉,拉着她到了大殿里才松手。ZIyouge.com 没想到关上门了里面也这么冷,她不住搓着手呵着气,还是不管用。因了月微师叔的命令,她只能站在大殿中央瑟瑟发抖地看着他慢腾腾进去里间又拿着酒壶酒杯慢腾腾出来,这一来一回,硬是捣腾了三刻钟。 “过来。”他坐在案几旁朝她摇了摇手里的酒壶。而在案几旁边,还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十坛酒,十二个酒杯。 影下颜咽了几口唾沫,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她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师叔不先听我弹琴吗?” “嗯?弹什么琴?” “半年以前,弟子不慎打扰师叔休息,师叔惩罚弟子,让弟子记住您弹的一首曲子,下次见了就要弹给您听。” 他无所谓地启齿道,“半年前的事,本上神怎可能记得。无论如何,今日的惩罚,便是这酒。” 影下颜心里一沉,眼圈微微泛红,是啊,他是上神,长生的岁月不知几何,千年万年不消说,短短八年算什么,八年前与八年后于他而言,不过眨眼浮尘,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什么需要他费神记住。 她强颜一笑,“是。那这酒,师叔打算让弟子怎么喝?” 他往案几上放了两个素色大瓷碗,打开两坛酒分别倒进碗里,淡淡道,“这里两碗酒,你都先试试。” “嗯。”影下颜活动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从他手中接过一碗酒,诺诺应着。 “你这手上的疤怎么来的?可是因为修仙太苦了?” 她怔住了,手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无非是因为自己笨手笨脚的,在练那些凡间女子的细活时留下的,还以为殿中烛光幽暗应当看不出来的,“不苦,只是弟子修习时总是三心二意的,所以经常不小心伤着。” 见他不语,她把碗端到唇边,一股清新的桂花香扑鼻。她小心地抿了一口,这酒入口绵柔清爽,落口甘甜柔滑,香醇酥心,下咽后又有余味在口中百转千回,令人不禁心生喜悦。影下颜伸出粉嫩小舌轻舔唇瓣,细细回味着,原来酒是这个味道呀。 “再试试这个。” “好。”她端起另外一碗酒,酸酸糯糯的气味扑面而来,这碗酒,闻起来劲儿还挺大的。她双手捧着大碗喝了一小口,刚一入便觉胃里翻江倒海的,还好她这两日没怎么吃东西,所以只是面色惨白,干呕不已,她想师叔一定是拿错了,不然这酒,又酸又馊,一定是用早已变质的千年老陈醋酿的。 听得月微幽幽说了一句,“这两碗酒,有一碗是天悟酿的,另一碗是我酿的,你觉得哪一碗‘更’好喝?” “更”好喝…… 影下颜抬头看见他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哑然苦着脸,天悟老仙酿酒手艺好那是仙界闻名的,那第一碗必然是老仙的了,这样一来,第二碗不就是……纵然她再不懂酒,也分得出哪碗好喝哪碗难喝,天悟老仙借与她的琴早已遭受毒手,总不能再说违心话去诋毁他酿酒的技艺吧…… 月微唇边极其罕见地绽开真真切切的如花笑颜,影下颜看得呆了,这这这……明明灿烂耀眼的笑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晓得凡间有一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更不忍心拂了他的面子。她立马抱住方才的第二个瓷碗,里面“酒水”荡漾,“酒香”四溢,她呵呵笑道,“当然是这碗了,我最喜欢这碗了,这碗酒香气浓郁,味道独特,入口鲜美,尝一口便让人终身难忘,想必酿酒之人定是精挑细选上等优质原料,满怀激情,煞费苦心地对这原料进行了重重加工,历经不知多少时月才酿出这绝世好酒……” “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称赞我酿的酒好喝的人。”他单手支着下巴,懒懒地靠着案几,满意地微抬眼角,“既然你喜欢,那便把这碗酒喝完吧。不用跟我客气。” 影下颜松手看着碗中酒水里自己的倒影,眼角和嘴角一起抽搐,那表情,真是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她费尽千般努力才使得自己点了头,嘴角僵硬地扬起,清脆一声,“嗯。” 月微笑着看她眉头紧锁,闷不吭声地仰头将那碗酒喝了下去,一滴不剩。 正文 五味陈杂2 影下颜瘫软着趴在案上,那股余味,绝对强过当初自己做失败的饭菜百倍千倍,惨白的脸色带了微醉的酡红,她双眸低垂,半死不活地道,“师叔,我可以走了吗?” 月微把她的身子扶正,从地上拿起两只一样的大碗把案几上的换掉,又分别往其中倒了另外两坛酒,吟吟一笑,“别急,这里还有八坛子酒等你来品尝呢。ziyoUge.com来尝尝这两碗,还是一样,一碗天悟酿的,一碗我酿的。” 她缓过劲来,双目大张,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好,多谢师叔。” 端起满满的一大碗酒,是浓烈的酒香,轻抿一口,却淡淡的,没什么味道,她再喝一口,还是一样,才放下碗就觉喉咙里显出一点清甜的滋味来,馥雅留芳,涤荡胸襟,意味深长。 再端起另一碗,闻着平淡无奇,喝起来味道却甘甜非常,就像是有人恶作剧般地将世间所有的蜜饯糖露搅和在一起,完全分不出是何种糖,何种蜜,何种香,若不是隐隐带了些酒气,实在难以让人将其当成酒。又甜又腻又黏口,引得她再度反胃欲呕。 “如何?这二者,你更喜欢哪一碗?” 影下颜的手指着前面那碗酒,在触到他凉薄的笑时又迅速缩了回去,坚定地道,“当然是这碗了,师叔你手艺真好。”她努力做出纯真无邪的样子,楚楚可怜的目光对上他的双目。 他犹不动心,“那便赏你了。” “师叔你对我真好。”影下颜扯着嘴角苦涩一笑,添了句,“师叔不喝吗?” “今晚不太想喝,”修长的手指微曲,轻轻扣着桌面,他不动声色道,“今晚想看你喝。” “可是师叔,筌遥山戒律森严,弟子不能喝酒的,方才喝的那些都已经是……”她奋力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无妨,我不说出去便是。你喜欢我酿的酒,我自然会担着你。” 影下颜欲哭无泪,咬咬牙,一闭眼,硬着头皮将那碗甜腻腻的“酒”灌了进去…… 他似乎很享受看到她各种千奇百怪的表情,两手支颐,优哉游哉地注视着她。 在他的不停劝诱和“冷威胁”之下,影下颜试完了十坛酒,喝完了由当今世上至高无上的上神月微亲手酿制的五大碗酒,酸甜苦辣咸五味聚齐,味味都独特刺激,别具一格,实乃世间少有…… 喝了这么多酒,影下颜早已脸色通红,冷意全无,满身酒气,醉醺醺地趴在案上,犹捂着胸口不停说着赞扬月微师叔酿酒手艺如何如何好的话。 “先别睡,这里还有两碗。”月微拿出另外两个瓷碗,将自己和天悟酿的五坛酒分别混合起来,倒进碗里,“这碗是天悟酿的,”他将碗推到她唇边。 她呵呵一笑,双眼迷离,拉住他汉白玉般白皙冰凉的手,樱唇轻启,没大没小地道,“你喂我喝。” “那你还是喝我酿的吧。” 她残余的意识立即占据了大脑,松开他的手,端端正正坐着,“我觉着天悟老仙的酒其实也还好,还是先喝他的吧。” 原本清香甘醇的酒混合在一起饮起来却是平淡无奇,像是喝了一口凉白开。 她怀疑自己是喝多了味觉出现了异常,于是端起另一碗仰头喝了起来,反正都是要把师叔的喝完的,不如一下子来个痛快。 正文 五味陈杂3 然而这陈杂的五味酒兑起来,亦失了那些浓烈刺激到令人作呕的味道,入口反而生出丝清甜来,待饮尽后又才让人升腾起一种苦涩怅惘甚至是悲凉的感觉来,恍惚沉淀了万世的华年,让她醉酒之中仍禁不住落泪。ZiYouGe.com 迷蒙中她沙哑着开口问道,“为何……” 她隐约听到他苍凉的声音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世间种种,便是如此,你初历凡世,尚不懂其间要经历的酸甜苦辣咸五味,比这酒要深刻浓郁得多。只愿你能记得,纵使日后浮生飘忽,喜与悲交集,痛与恨难分,苦与泪牵绊,亦要相信在一切的尽头,总有一些经年不变的感情,会默默伴着你,即便不能走到最后,也绝不忍你,孤独往生……” 她知道自己一定是醉了,醉了真好,可以听到师叔这番话,还可以…… 撑着案几起身,似乎打翻了碗还是酒壶,她也没有在意。她站到大殿中央,披散的长发及腰,眉如远山之黛,盈盈水目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樱唇沾着点点酒水魅惑动人,轻粉衣裳随风舞动,勾勒出未暖花苞的玲珑身材,融进窗口弥漫的如水月色,端的是一个清纯若水,出尘若仙。 她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回想着柳儿师姐教的舞步,借着这股酒劲,在月光下抬手弄姿, “除净说……男子最……最爱看女子跳舞了,我专门去学了,不知……不知道你喜欢看什么舞,我就跳一支……月……月影弥……裳……” 其实那根本算不得是跳舞。 月微略感头痛地看着眼前之人。 她不能自已地手舞足蹈,还摇摇晃晃地说着醉话,忽然一个踉跄就要往前倒。他及时扶住了她,哑然失笑,缓缓道,“男子的确喜欢看女子跳舞,可是,并不喜欢看女孩跳舞。” 朦胧中影下颜好像听到自己玻璃心碎了一地的声音。 “其实那日我便能够助你成仙,只是若成了仙,那漫漫长生并非一件好事。”他抱着她坐在软榻上,轻轻给她盖上一件裘皮风衣,帮她捋好散落在额前的发丝,眼中是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温柔,“凡人虽寿命不长,艰难酸苦无数,可我觉得其中的色彩纷呈,才更加适合你。如今你又愿留在这里修仙求道,我反不知让你为人是对还是错了……” 却见早已烂醉的影下颜在他怀里挪动几下,寻了个更舒服的睡姿,双唇动了动,“错了………你的内衫……凡人……不成仙……” 风过无声,吹拂着男子裹在黑色披风帽中的青丝,他的大半张脸被飘扬的发丝和大大的帽沿遮掩,露出尖尖的下巴,细长的双眼里平静无波地看着月光笼罩的大殿。 左手托着的几片幽灵花火红色花瓣,在阵阵清风中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纹丝不动。直到他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合拢,又微微张开以后,那几片花瓣才随着风飘舞。 一片花瓣轻轻划过男子的脸庞,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如纸,男子眯着双眼,看着月光下的指甲,觉得晶莹透亮,便伸到口里,细细咬了起来。 然而他的心神却不在那里。 他的嘴角浮出意味不明的笑,“呵,原来一切,都已经开始了……” 正文 醉酒之态 筌遥山举办尊主大会,乃仙界一大盛事,因此虽距离尊主大会还有将近两个月,仙界各派都陆陆续续地慕名而来,多是各派之间相互小切磋一番探探底,有些仙家即便现时没空前往,也不甘落于人后,先派了弟子赶到筌遥山。ZIyouge.com 所以筌遥山上住下的客人一时多了起来,客房自然是不够的,拂清就让弟子招呼众人先住在筌遥山脚下的邸院,一些门派倒是意识到自己提前来打扰甚是唐突了,就先在海上筌遥山附近的一些小岛屿上停留,其它的门派见此亦纷纷效仿。纵是如此,一向清静的筌遥山在这段日子里仍然热闹忙碌不少。 除净就忙得很,不仅要与其他弟子打扫筌遥山各处邸院,有时还要帮着几位师兄师姐下山买办一些招呼客人的物品。 一忙起来就会忽视很多事情,等他注意到时才发现已经整整三日不见影下颜的踪影。 驾驭法器对修为依旧不足的除净来说是天方夜谭,因而为了找到影下颜他只得凭他的瘦弱之躯。 他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过了,甚至几乎爬遍了后山所有的树…… 然而当他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其他人时,却听到影下颜房里有动静。 那是影下颜宿醉未醒,一头从床上栽了下来。 蓝羽虚弱地拿出手帕擦着自己脑袋上的汗渍,看到影下颜又滚到了地上再也无能为力。 原本四日前蓝羽同影下颜约好今日来取影下颜为它收集的桃花露,哪知回去后被蝶妈妈发现自己又偷跑出来瞎逛,就被罚到后山的落英谷去独自采蜜,本来还担心自己会爽约让影下颜白等自己一回,可现在…… 落英谷虽然偏僻,但桃树遍布,花开时节,香飘满谷,时有落花,纷纷扬扬,美不胜收。蓝羽自然是要醉在其中的,前提是,它没有看到那又可怕又大煞风景的一幕。 一人衣衫凌乱,整个身躯以一种非常高难度的奇怪姿势扭曲着倒挂在一株桃树上,双腿恰好被交错的桃木枝干卡住,乌黑长发乱蓬蓬地倒垂下来遮盖住整张脸。双手亦像猿猴倒挂时一样垂落在长发两边,衣袖上不知被什么划出了好大一个口子,露出白嫩得有些恐怖的手臂。 它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吊死鬼闯进筌遥山了,以它这种患有强迫症的蝴蝶是不可能忍受一只吊死鬼毁掉整片桃林美景的。因此它法力再不济,也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只“鬼”。 等它飞近一些,那个倒挂在树上的“鬼”不舒服地动了动,撩了撩脸上的长发,长长吐出一口酒气。 蓝羽想它可能是疯了,不然怎么可能觉得那只“鬼”长得有点像影下颜。 等它看出那人真的是影下颜的时候,它想自己一定真的是疯了。 后来就是一段艰难的旅程,它得施法术把这个喝得烂醉浑身脏乱的女人弄回去,而它的法力,真的不太济。 幸运的是,它终于还是成功地将她收进了用来装自己宝贝的法袋里,费力扑腾许久,飞回了影下颜的房间,把她弄了出来,落到床上。 而除净进来时,见到的是翻身横倒在地的“女尸”,虽脏乱不堪,依旧睡得很宁静。 影下颜这一醉就睡了五天,醒来之后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就被柳儿师姐叫去帮忙整理。登记各派的来客和参加尊主选拔的名单,一晃又过去好几日才得空闲下来,还是按照以前的步调不停修习和学习凡间女子的活计。 那天醉了以后,发生过什么,她都不记得了。 只是奇怪手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疤痕何时都消去了。 夜里睡前在抱着砚雪发呆,原来师叔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和那个惩罚。曲子不用弹了,那这把琴是不是也该还回去了? 鼻头酸酸的很难受,大半夜里就靠着窗看月亮。 蓝羽悠悠扬扬地飞进来,停在她肩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就知道你一定又在想他。” 那半年过去,蓝羽早就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了,时不时地驱使那些比它小的蝴蝶帮它做事,自己就出来溜达。 影下颜也就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了蓝羽这一只节肢动物,毕竟它不是筌遥山弟子,不会总是提醒她各种禁制和各种不可能。 正文 缠鸳牢记 “说到缘分吧,我觉得除净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缘分天定,万事随缘是常理。ZIYOUGE.COM不过若是努力争取一把,还是很有机会的。”蓝羽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地像个教书先生。 “怎么争取,我和师叔和上神根本就不可能……”影下颜丧气了,脑袋靠着砚雪,长叹一声。 蓝羽故作神秘,小声道,“你可有听说过缠鸳牢?” 影下颜眉头微皱,翻出了她大脑的全部储备也没有找到关于缠鸳牢的任何信息,就摇了摇头。 “嘿嘿,”它得意一笑,“这个世间可没有几个人知道。还是我们族里一位很老的婆婆告诉我的。”确保四下里无人以后它才低声继续说道,“这事儿还牵扯到我家天悟老仙……缠鸳牢乃是月老集世间所有怨侣的痴情血泪,汇聚四海五陌九渊至精至纯的远古源流冰之瞳的水,偷偷投入天帝的麒麟火炉里融炼了九九八十一日才炼成的一件法器。 此法器状如鸳鸯扣,本是因为月老对一凡人女子动了情思才冒险去炼制的,希望炼出的法器能够超越天规的束缚,让她能和那凡间女子长相厮守,可谁知炼出来以后那女子竟然早已渡劫成了仙,还嫁给了仙界之主,成了天后。 后来月老发觉那缠鸳牢的功用比他想象的强多了,他本只徒不受仙凡界限的束缚与所爱之人相守一生,但缠鸳牢不仅不受所谓的六界殊途限制,且只要有人用缠鸳牢对另一人施下任意结界,那么两人的缘分便是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剪断。 也就是说,即便两个人这辈子没在一起,下辈子没在一起,下下辈子也没在一起,下下下辈子还是没在一起……他们总有一世会圆满的。”蓝羽两“手”合十,眼里满是向往。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过往,难怪影下颜从来没有听说过,听着这法器的功用,着实诱人,“可是,这跟天悟老仙有什么关系?” “嘘,听我慢慢告诉你。因为那缠鸳牢实在太过逆天,月老不敢轻易去动它,加上心爱之人早已他嫁,就更没必要用上它了。月老与我家天悟老仙本就是至交好友,时常一同饮酒忘忧,大概四千年前吧,两人都快醉了,月老向天悟诉苦,吐他的酸水,顺带着拿出了他费心费力炼出的法器来佐证自己有多么痴情。 后来老仙混沌之间想起天帝传唤过自己,就急急地离开了,摸起自己的酒壶时非常顺手地一起取走了歪歪斜斜挂在上面的缠鸳牢。 待他清醒过来回到筌遥山以后,才发现自己顺走了老友的宝贝,而老仙尚未来得及把法器还给他,就发现法器不见了。 其实啊是老仙的女儿蒲封听到了他们俩的对话,偷偷拿走了……” “为什么?” “哈,你可别吃醋,这世间喜欢月微上神的女子多得就跟那漫天星河一样,数都数不清。月微上神时常找老仙切磋棋艺,蒲封可是最高兴的那个人。” “那,那你的意思是蒲封喜欢师叔,要对师叔用缠鸳牢?”影下颜心里咯噔一下,非常不是滋味。 “你先别急,虽然她是动了这个念头,还真的带了缠鸳牢去找了月微上神,可是我看见她是哭着回来的,呃,所以我想应该没有用成。” 影下颜微微松了口气,真的怕呀,如果师叔和另一名女子生生世世…… “只是后来就没了缠鸳牢的下落,蒲封拿不出来,老仙也拿不出来,然后月老和老仙之间就有了疙瘩……虽然,虽然我这样子不太对,但是……”蓝羽犹豫了一下,还是变出它的法袋来,从中掏出一根细细的红绳。 “当初蒲封拿走缠鸳牢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一根缠在它上面的红线,正好落我身上了,我想着哪天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也可以给那个人绕上红线,不求生生世世,只要这辈子有缘在一起就好了,就把这根红线收起来了。” 影下颜觉着新奇,接过来把玩了一下。 蓝羽眼神黯淡下去,“可是那么久了也没遇着一只情投意合的蝴蝶,反正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就送给你吧。” “这怎么可以呢。”影下颜讶异地摇摇头,“你还是留着吧,说不定很快就能遇上了。” 蓝羽撇撇嘴,坚持道,“我的事什么准头都还没有,而你呢,我可不想再看见你郁郁寡欢的样子。试试吧,缘分还是要自己争取的,管它什么配不配可不可能,不试试怎么知道?这种事情,错过了,可是要痛苦一世的。” 影下颜咬咬下唇,思量许久,还是握紧了手中的红线,抬头说道,“蓝羽,谢谢你。” 却没见到蓝羽的身影,转回身去一看,那只翅膀美丽修长的蓝蝴蝶正坐在装桃花露的盒子旁边,埋头忘情地吮吸着里面甜滋滋的花露。 正文 红线花绳1 当各仙各派都忙着在筌遥山周围加强修炼和暗自切磋较量时,一些派别中留守本门派的山门弟子出现了无故失踪和意外死亡的现象,众人都担忧是因为参加尊主大会,留守本派的弟子少了,那些邪魔外道正好趁机偷袭。ziyouge.com 在听闻远在南荒清皑岛的灵狐一族亦有无故伤亡现象之后更加忧虑,灵狐一族守护着上古宝物紫血霜雷宝剑,天晓得是不是妖魔中人觉察到宝物的所在欲暗中夺取呢?众人讨论一番后大都还是决定先打道回府,稳定本派的实力,随时防止妖魔来袭,待尊主大会开始之日再来此地,与其他门派一争高下。 前几日收到意远之来信说过些时日很快就能回来,当初留柯说刘沐之意远之他们在人间大概只待半年左右,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八年,是以影下颜每天早上在膳房里更加卖力地做膳食,好给远之姐姐一个惊喜。 在她生完火等着清粥熬好的空档,她手成兰花轻轻捧起一旁的诗集,深吸一口气,头顶一大碗凉水,抬首挺胸端庄周正地站着,莲步轻移,在伙头旁缓缓踩着小步子走来走去,唇角始终保持微微扬起的动作,口中抑扬顿挫地吟诵着凡间脍炙人口的诗篇。 “端庄,典雅,气质,内涵……”她嘴角抽动,不能分神,不能分神,挺住,内涵,“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影下颜会做到如此,全是因为一个叫做严子墨的家伙。不,还有一个男女通吃的大花痴除净。 严子墨是凡间一位隐世高人的徒弟,虽然没门没派的,可当他出现在筌遥山下的邸院时,那相貌,那仪表,那谈吐,那举止,那风度,比那些个所谓的名门大派的弟子高出百八十截,立即成为全场女性的焦点。当然,除净在见到这位“大美人”时被其优雅的气质和文雅的谈吐深深震撼到嗲声尖叫的情形,影下颜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自从见了严子墨,除净认定一个完美的人就应该是这样的,而且认定影下颜这个徒弟是自己定向培养的对象。 影下颜在沉吟片刻以后,觉得除净的要求很有道理,不优秀没气质缺内涵怎么可能从那漫天星河中脱颖而出,怎么可能让那人的目光注意到自己呢? 因此她修炼的功课马上又多了一门。 得知影下颜在大病了五天之后(当然是除净扯的谎……)还去帮了柳儿好几日的忙,留柯认定影下颜需要好好休息,好好静养,把所有要分配给影下颜的任务都偷偷揽到了自己身上,是以影下颜不停地纳罕自己怎地如此清闲,每天集合修习后还剩下大把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 集合修习完毕后,那边顾采临又开始卖弄自己的本事,大多数弟子对看她表演早已意兴阑珊,只剩几个刚入门的弟子围着她叫好。影下颜见没什么事了,就转身拿起她的书去寻个清净地儿好好学习诗词歌赋。 顾采临扬起手中长鞭时随意地瞥了一眼她的背影,没有人注意到那一瞥里一闪而过的妒恨。 影下颜身子僵直着慢慢踱步到一片林檎树下,仍旧头顶一碗凉水,身姿端正而立,捧着书的手尾指微微翘起,唇边带笑,满含感情地一字一句念诵着书中的诗篇。 “啾”,一只羽翼未丰的鸟儿惊叫着从树上掉下,影下颜听到叫声吓了一跳,脑袋上的大碗顺势摔了下来,浇了影下颜一身。 那只羽毛尚未长齐的画眉鸟跌下来刚好落在影下颜的脑袋上,她面带愠色把这只鸟扒拉下来,听到它惊慌失措的叫声,再看它身上参差不齐的短毛,想来还不大会飞,她抬头观察了一下,树上绿荫如盖,兴许有个鸟窝在上面。 正文 红线花绳2 影下颜看着它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一软,就忘了端庄优雅这回事,把画眉鸟揣进兜里,开始毫无形象地往树上爬。ziyoUge.com 在到达一定高度,勉强可以看到重重绿叶上方有一个形似鸟窝的轮廓,她稳住身子,一手抓紧树干,一手小心地托着画眉将其高高举起,好不容易才把它给送回了窝里。 她刚笑着松了口气,就又听得“啾”的一声惊叫,那只画眉好像被什么推了一把,径直从树上掉下来,眼看就要坠地,它闭上眼睛,使劲扑棱着翅膀,终于飞了起来,一时欢快得鸣叫不停。 影下颜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原来这树上还有其他人啊。 “上来。”声音冷冰冰的,可听着不太像是命令,像是在唤一个熟人。 “呃?” 一只过分白皙冰凉的手突然穿过异常浓荫的绿叶拽住了她攀着枝干的手,骇得影下颜大叫一声。 只觉身子一轻,她便腾空而起,落到了树的顶端,身旁躺着闭目养神的月微。 无法抑制的激动和欣喜,在胸中翻滚起落千百回,到了嘴边却只化为一句,“那只鸟得罪师叔了吗?” “安静,你在下边太吵了。”他没有睁眼,只微微挑了挑眉,“坐下。” 影下颜受宠若惊,顺从地屈膝坐下,头发和衣服都湿湿的不太舒服,可是心里还是莫名的喜悦。轻轻拨动了一下底下的叶子,真密,坐着真稳。 月微没有再说话,好像睡着了。说来每次见到他时他的双眼都是闭着的,不过,闭着睁着都很好看。影下颜乐呵呵地想着。 还是披散的墨黑长发,懒散又悠闲的神态,一身纯白的衣裳,在薄薄的苍白日光下像隔了层轻盈迷离的阮纱,影下颜看得心生羞涩,收回目光,猛然想起怀里藏着蓝羽给的那根红线。 只要绕上一炷香的时间,两人今生必定会在一起的。 影下颜谨慎地从怀里摸出那根红线,红线在阳光下轻舞飞扬,化成千丝万缕萦绕心头,很快迷了她的眼。 就一炷香的时间,试试吧,试试吧。 错过了这次,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她咬咬牙,不停祈祷着师叔不要醒来。 红线微微抖动着缠上月微修长细腻的尾指,又轻轻绕了两圈,轻轻抽紧收回。阳光并不炽热,可影下颜觉得烧得厉害,她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还是睡着,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拉伸红线绕在自己的手指上,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了…… “你这是……” “啊”,影下颜低呼一声,手一抖,两人尾指上的红绳缠绕得更紧了,“我……” 是了,师叔好像每次都睡得很浅。 她低着头,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她觉得整个世界都黑了。 月微饶有兴致地将尾指抬到眼前,她的手指也跟着抬了起来,他眯起眼看着在斑白日光映衬下愈发鲜红的细绳,缓缓开口,“你用红绳把我们两个的手指连起来,难道是想要我和你……” 影下颜的脸颊又红又炙,眼睛也烫得流出一滴泪。眼前的可是上神,是师叔,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天真地怀着一丝希望,做出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来。她低哑道,“对不起,我……”明晃晃的事实就在眼前,她不知该做何解释,更没有必要解释。 他轻笑出声,影下颜听着刺耳无比。 感觉红线的那头轻了,她知道,他已经把红线解了下来。 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顺着脸颊滴落。 他却拉过她的手,替她解下尾指上缠绕的红线,将红线两端对齐折好放到她掌心,又轻轻把她的五指合拢。影下颜觉得自己被他指间触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炙颤抖,都在嘲笑自己的幼稚和自不量力。 “翻花绳这种女孩子的游戏,我可不会玩。不过我想,蒲封和那个叫除净的小姑娘应该会,你可以先回去换身衣裳再去找她们。”他的声音轻柔得不真实。 “对了,差点误了和天悟约的时辰。”说着他站起身来,拂一拂衣袖,清风掠过,白色的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影下颜愣在那里,睫毛抖动两下,“翻,翻花绳?” 正文 姻缘错付 影下颜现在的心情糟糕透了,垂头丧气地趴在树荫下的一张石桌上,除净见了立马急匆匆地跑过来嚷着,“形象,气质,内涵……你这样没精打采的,哪来气场给你脱颖而出呀……” 她从未曾像现在这样觉得除净唧唧歪歪的很烦人。ZiYouGe.com她挺直身子,端坐着,两手捏成兰花状轻轻搭在膝上,面色平静自然,唇角扬起,目光泰然自若地看着除净,声音清冷沉静,“除净小师傅,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件事。” 除净哇然一动,点了点头。她现在的神态动作,都很带感。 影下颜保持端庄优雅的姿态,一字一句字正腔圆道,“你长得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月微师叔说他一直以为你是个小姑娘,还是个会玩翻花绳的小姑娘。” 静默半晌,从林子里传来一声尖锐刺耳充满怒意的吼叫,“影下颜,我恨你!”,惊飞了满山的雀鸟…… 听说朋友是可以帮忙分担痛苦的人,看着他哀痛愤然离去的背影,影下颜觉得自己有些恶毒,不过,心情畅快不少……想来除净还真是个好伙伴。 晚上回到房里,蓝羽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她床上睡着了,原本蓝盈盈的翅膀这会儿比往常黯淡了很多,不知道该还会以为它已经死了。听到动静,它揉揉睡眼,擦去快要滴到床上的口水,坐了起来,静静听影下颜说着今天在树上发生的事。 不料一听到后面它就开始哈哈大笑,“没想到月微上神也有这样可爱迷糊的时候,竟然连翻花绳这种玩意儿都知道……” 影下颜一脸无奈,她今天可是连捂脸纵身从树上跳下来自尽的念头都有了。 翌日她从一片浑浑噩噩中醒来,惊恐地发现,她的手指上胡乱地缠绕着那根红线,而红线的另一头,粗心地束缚着蓝羽瘦小的躯体和翅膀。 昨夜她是一时心闷把红线拿出来折腾来着,蓝羽看她心情不好就没走,可是后来一人一蝶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着了。蓝羽睡着了也是不安分的,只不定六只手脚一起闹腾就作茧自缚,被红线给困住了。 蓝羽被勒得难受醒来了,首先见到的是影下颜蓬头垢面地睁大了眼瞪着它,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再见到那根把自己勒得死死的红线,它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红线鲜红的颜色逐渐变浅变淡直至透明,完全消失。 待两人终于明白这是事实以后,蓝羽很快就坦然接受了,碍于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只六爪蓝翅的蝴蝶,只得红着脸左手戳右手道,“那个,小颜,既然我们今生已经有了缘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月老的红线,只消绕上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确定两人今生的姻缘,而他们俩,极有可能绕上了大半个夜晚…… 影下颜傻了眼,脑海里不自觉地蹦出一幅画面,蓝羽套着大红衣裳,扑棱着蓝盈盈的翅膀,六只手脚一并向她伸出来,脑袋上的触角微微颤动,深情款款地对她说,“娘子,为夫往后定会好好待你……” 她哭笑不得,拼命摇头甩掉这些想法,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颜你不用担心,我很快就要渡劫了。等渡劫成功以后,我就能够化成人形,到时候只要我一化成男子,就马上向拂清上仙请求把你嫁与我。”蓝羽蝶眼目光灼灼,语气坚定得让影下颜心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离蓝羽的目光跑到藏经阁的,那里面寂静无人,真是个避开凡俗之事的好场所。 蓝羽是只信命的蝴蝶,自然坚信这就是上天安排给它的大好姻缘。 可她呢?一直把蓝羽当成倾诉的对象,亦可算作知己。现在这都什么跟什么事儿嘛,根本就是老天爷在和自己扯淡。 影下颜在第十五重阁间里念起了清心的心法,师尊吩咐的每日念诵心法百遍她从来不敢忘,如今也只有在念心法时才能获得内心片刻的宁静了。 正文 禇弈仙人 阁间某个旮旯角落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ZIyouge.com她猛地睁眼,藏经阁向来是不允许弟子随意进出的。先前她和除净也只是借着打扫的由头以及托几位师兄师姐的关系才有机会进出,现在自己除净的任务早已经交给了现下新入门的弟子,能进出藏经阁也是因为自己私下练了遁形术。听方才的动静,难道也有人偷偷闯进藏经阁来了? 阁间里没有窗,只有两扇内外通的形似书架的门,因此虽是白天,也有些昏暗。 她起身循着声源走去,拐过几排书架子,又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伴着一声听起来有些苍老的“哎哟”。果然是有人。影下颜放轻步子紧走了一会儿,远远看见阁间的尽头有什么在发着亮黄色的光,却见不到半个人影,她小心地向光源靠近,刚看清那发光的物体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还有滔滔和不绝两位师兄的说话声,原来也是听见动静来查看的。 影下颜又看了一眼光源处,那亮光渐渐暗了下去,很快就消失了,剩下一本装帧良好带着古朴气息的书安安静静地躺在最后那个架子的最底端。 她心中惊疑,听见师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赶紧念了诀使了法术离开。 入夜,幽暗的藏经阁第十五重阁间里出现一个人影,点了灯,照出姣好的面容,一双水目略带几分警惕地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今日出现异动的那本书上。 影下颜忐忑地将那本书拿起,放在灯火所在的案几上,泛黄的封面上用赤青色的远古字体书了大大的“弈学”二字。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书页,果见刺目的亮光泛出,围着她形成一个半球形渐渐将她笼罩其中。 “没想到你胆子不小,大半夜的也敢自己到这里来。”从亮光里显出一个人形,一身破烂的黑色长袍,弓着腰,手拄一根焦黑拐杖,白发散乱,面容枯槁,眼窝深陷,目光却利如秃鹫,此刻他正咧开干裂的唇,冲着影下颜笑,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暗黄牙齿。 影下颜定了定心神,清清柔柔的声音透着沉着,“不是你想让我来的么?禇弈仙人。” 那人怪笑一声,声音苍老粗哑,“你这娃子还挺聪明,不妄我冲破印结来瞧瞧你。” 这第十五重阁间里放的都是些高深的经书典籍,影下颜向来不感兴趣。前些天她才想着找几本关于下棋的书来看看,找了许久没找着,现在突然有一本叫做“弈学”的书冒了出来,还待在了它不该在的地方,看不出蹊跷才怪。 关于禇弈仙人的事,影下颜在书上是看过的。当年凌印尊主同雪冥天第一代宿主大战时,曾将灵力注入一盘棋子,布下阵网以摧毁魔界的进攻,眼见就要取胜,却有一颗黑子临门出逃了,险些酿成大祸。而这枚黑子,正是眼前这位禇弈仙人。 当年宿主死后,凌印尊主原谅了这枚已经颇有些修为的黑子,众仙神敬重尊主,勉强应承喊了这枚棋子一声仙人,只是数万年来,禇弈当初落逃之事始终为众仙不齿,一直活在暗处研究他摆棋落子的功夫,终于著成此书,与此书相伴相生。因其中弈法高超,才渐渐挽回了自己的声名。只是所谓的印结是什么,她倒是不知。 正文 棋局受困1 “为什么是找我?还是以你现在这副模样?”传闻禇弈仙人的皮相在仙界也是数一数二的,难不成是数一数二的……丑? 禇弈仙人轻笑一声,摇身一晃,变成一个翩翩的少年郎,看上去比刚才顺眼多了。ziyoUge.com “你问为什么,是你先来寻的我,所以得问你自己的心了。至于相貌嘛,看你现在对我也不动心,我便告诉你,化成一个糟老头子,不过是为了避开那些个花痴女子行事方便些罢了。” 影下颜掩嘴一笑,活该你长得好看。 自己先前来寻关于下棋的书,无非是想学学怎么下棋。想学下棋,无非是因为月微师叔喜欢下棋。 “我可从来不随便邀人下棋,你是第一个。”说罢禇弈仙人指了指身后,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套桌椅,一副棋盘棋子。 “但是我不会下棋。”这是实话。 他话语一冷,面露不善,“来了我这里,自然是要下了棋才能离开的,而且你还得先赢了我。” 早知道这家伙不如他相貌那般纯良,影下颜作势要走,才发现自己被困在这光圈里面了。念诀施法都不管用,其实没来之前,就料到会有麻烦,可还是被好奇心驱使着来了。她微愠扫他一眼,还是乖乖坐到棋盘旁。 禇弈仙人轻哼一声,也坐到了对面,捋捋袖子,装模作样道了声,“请。” 影下颜恨恨地捏起一颗黑子,举棋不定,不由得捏得更加用力。 “轻点,那颗黑子可没我这么耐捏。”禇弈手中又不知何时多了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要多悠闲有多悠闲,“其实呢我人品还不错的,你先随意落子,前面几局我可以带你,后面再各凭本事。不过我先提醒你一句,之前天悟来找我下棋,可是被困在这里整整六十年。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后面若是赢不了我,恐怕得永远留在这里陪我了。” 影下颜皱着眉,心中哀叹不已,果然应了那句“好奇心害死人”,万一真的永远出不去了呢?短短几十年的光阴可就是自己的一辈子了。不成,一定得赢。 她点点头,“好,你说话算话,前面先带我走。” “当然。” 她随意落了一子,禇弈仙人真的在带她走,各处应注意的应提防的还有如何巧妙设局等等都跟她讲得清清楚楚,大抵因为禇弈仙人已和他的那本书合为一体,现在看他教的就跟在看书一样,的确明晰透彻。 因此影下颜很快就掌握了棋艺,甚至连胜禇弈仙人七局。 禇弈仙人自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脸上实在挂不住了。 影下颜见状,想着天也快亮了,起身道了句“承让,告辞”就要走,哪知这禇弈仙人是个不讲信用的,她使劲敲打着那道困着自己的光圈屏障,那道屏障就像铜墙铁壁一般,纹丝不动。 她蓦地一转身,眉角上扬,话语里带了几分怒,“仙人,你……” 声音却在目光触及那人之时骤然停了。 “怎么,不愿与师叔下会儿棋?”那原本坐着禇弈仙人的地方,如今赫然坐着白衣飘飘不染纤尘的月微。 正文 棋局受困2 临近天亮,藏经阁里隐隐闪出带着奇异灵力的亮光,滔滔和不绝发觉以后,进去里面察看,除净刚巧路过,亦觉察不妥,就跟在两位师兄后面一起进去了。ZIYOUGE.COM 进到第十五重阁间,里面金光闪闪,充斥着整个阁间,那齐排的架子中间宽敞的走道里,亮白色的球形大光圈里困着一个人,正是影下颜。只见她独自一人坐在桌旁,桌上是一副棋盘,她举着棋子的手停在棋盘上方,神情专注,似在思忖下一步应如何走。 滔滔不绝两人一看便已了然,大喊不妙,聚力冲着桌上那本源源不断地散发光芒的书猛地一击,可那股力量在接触到光圈屏障时就迅速反弹,四散开来,逼得两人连连后退。 除净只知影下颜在里面定然是有危险的,尚未弄清楚状况,拉了滔滔问他怎么回事。 “那禇弈老怪活得久了,一直无人陪伴,就修了幻术,将人困在里面好陪他玩乐,寻常人在里面难以看出破绽,如果影下颜无法将他的幻术识破,就会永远被困在里面。先前天悟老仙明明施了印结把他困在书中,防止他再来作弄人,现在不知怎的被他冲出来了。” 方才他们弄出了这么大动静,影下颜也丝毫没有被影响,看来真的是被禇弈的幻术困住了。 除净心里一急,就想着跑去搬救兵,可是又怕师尊和师叔知道影下颜擅闯藏经阁,到时候又要怪罪下来,也就犹豫了,在藏经阁前走来走去,焦急不已。 见留柯刚好走过来,忙跟他解释了影下颜的处境。留柯听了,急忙往藏经阁里走,快到门口时回头对他说了句,“大师兄和远之师姐他们方才已经回来了,现在在大堂,你快去找他们来想想办法。” “好,好。”除净心急如焚地跑开了。 藏经阁外墙的拐角处,顾采临的丹凤眼里晦暗无波,绛紫色的双唇弯起,露出一道快意的笑。 她是硝吕上仙的义女,自小就被人惯着宠着,来筌遥山前技艺就不凡,又是心高气傲的,自然看不得一个比她晚进门的病弱弟子样样进步神速,法力修为远高于她。是以平时对影下颜的挤兑就不少,还常常拿话去刺她,可影下颜总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似乎根本没听出来,顾采临也就更看不惯她了。既然影下颜这一回出了篓子,她自然会好好把握机会…… 留柯在里边和滔滔不绝一起试着施展各种法术,试图打破屏障,但使出的力量都是在屏障外围就被一一化解,真把留柯急得直跺脚。 “想什么呢,该你了。”月微手撑下颌,平静地看着影下颜。 “呃?嗯。”她持着棋子的手晃动两下,终于落了子,她抬起头还是不敢直视他,低垂着眼眸,道,“弟子只是好奇师叔怎么会到这里来?” 月微捻起一子,思量片刻,才慢慢放下棋子,悠然道,“我喜欢一个人的惬意,也享受两个人的欢愉,找你下棋,不过是想让时间过得……有意思些。 影下颜脸色又不自觉地红了,心里高兴莫名。 说是下棋,两人兜兜绕绕的,一会儿说话一会儿停下,这都大半天了愣是没有下完。 好不容易完了一局,竟然还是平局。 可影下颜觉着这样就很好,可以和师叔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即便有人让她停下来她也是不愿的。如果是和月微师叔在一起,那么就算困个百年千年又如何? 新局开始,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唤我一声月微便好。别说什么弟子敢不敢之类的话,我,可从来没把你当成师兄的徒弟。” 带着惊讶和不可名状的欣喜,她终于敢抬眼直视他的双眸,那里,透着暖暖的温柔,让她恍惚如坠五里梦中。她羞涩地开口,“月……月微。” 正文 前尘过往1 匆匆赶来的沐之远之见了那白亮的光圈屏障,也都不禁蹙起眉头,两人施法破结之术样样都使了个遍,也都毫无进展。ZIYOUGE.COM 意远之心中又怒又急,刚欲挥鞭施力就见屏障中现出一名男子的身影来,玉面朱唇,盈盈带笑,“你们还是省省吧,即便是你们师尊拂清上仙来了也没办法打破我这屏障的,我看那丫头可不如你们想的那样,待在里面反而觉得更快乐些,你们啊,便都散了吧。我禇弈仙人呢,也好久没找到乐子了,今天好不容易觉着愉悦些,就当成全了我吧。” “你……”意远之刚要出手,刘沐之出手阻止了她,对禇弈俯了俯身,恭敬地朗声道,“方才在下同几位师弟妹无意冲撞了仙人,还请仙人不要见怪,只是您困住的是在下一位年幼无知的师妹,并不是什么玩乐的工具,肯请仙人放了她。” 禇弈嘴角一扬,眼里流露出几分赞许,“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弟子,拂清教出来的徒弟,我看着还是挺顺眼的。不过,我这屏障设下了,连我自己也没办法把它打开,一切,”他回头笑着看了还在下棋的影下颜,身形渐渐隐去,“只能看那丫头的造化了。” 众人皆有些不满,又无可奈何,都把目光落在了像个虚影一样嵌在里面的影下颜。 “月微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呢?师尊是你的师兄,为什么看上去好像很生分?”影下颜手里久久地捏着一颗棋子,根本就忘了下…… “师兄?”月微摇摇头,但笑不语。 影下颜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回头一想,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对呀。自打她来到筌遥山,就从未见过月微师叔和师尊还有净思师叔一起出现过。 “我们师兄弟之间的事,牵扯得有点远,时间也过去很久了。”他顿了顿,“不过,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他的手中现出一团白光,上面隐约露出一个长条形的物体,待白光消失,一副画轴被他修长的手指握住。 “可知道这名女子?”他打开画卷,从卷底到顶端一点点撑出一名女子的丹青,妖冶的红裙曳地,手执血红得发紫的宝剑,长发高挽,面容精致脱俗。 和师尊看的那幅一模一样,她有些吃惊,这其中究竟有些什么故事,难道这名女子就是造成现在师尊和师叔彼此淡漠的根源? “是瑛下尊主吗?”她说出了自己当初的猜想。 “她是我的挚爱。没有人可以取代她。”他抬手轻轻抚摸着画中人的脸,深情地道。 直接明了的话语犹如一把又快又锋的利剑狠狠击中了影下颜,隔绝了她所有的希望和喜悦,她的心骤然抽紧,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他双眼轻阖,回忆着过往,语气苍凉得让人忧伤,“那已经是五万多年前的事了……” 五万年前,他早已经晋为上神,可是因着父神的命令不得不继续留在筌遥山修习。他本就沉寂少言,在筌遥山近百年也不过一个朋友,就是当时的师兄拂清。两人经常一起修炼,相互切磋法力,亲如兄弟。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月微,能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内成功渡劫晋为上神,修为法术样样高深,无人能及。却在某些方面,差得一塌糊涂。 比如说下棋。 最初是拂清开始教他,可拂清也经常忙于修习,经常被山中事务缠身。他便常常一人离开筌遥山,寻个不知名的去处,自己同自己下棋。 遇到瑛下,是在一个山洞里。他的棋艺逗得她笑得花枝乱颤。他奇迹般的没有恼。 她开始到筌遥山教他下棋。他的棋艺进步神速。 她爱上了他的师兄拂清,却是神女有意,襄王无心。拂清一心求道成仙,救济天下,自诩早已断情绝爱。 直到她负恨跳下噬仙崖,他们才明白她对自己多么重要。然而彼时,她已堕仙成魔。 “堕仙成魔?你是说瑛下尊主曾经堕入魔道?”纵然心再痛,她也还是忍不住听着,只是两手握紧,指甲早已刺痛掌心。 “仙与魔又有何区别?拂清爱这苍生,瑛下便为他眷顾着。即便成了魔也绝不愿伤天下人半分。只是世事变幻莫测,拂清终是当他的掌门,”他站起来,背过身去,苦笑一声,“瑛下也终愿为他重修仙身,成为尊主,护他所爱的这片苍生……” 正文 前尘过往2 影下颜看着他孤清的背影,心痛得愈发厉害。ZIyouge.com “只是拂清自始至终连一句爱她都说不出口。”他声音骤然一冷,是愤?是恨?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她死后我在我们相识的山洞里守了五百年。可即便守了五百年,我什么也挽回不了,什么都做不到。”他哑声道。 “不,我想她有你的这份情意已经够了。”影下颜已经哭红了双眼,为谁哭的呢?她也不知道。 沉默许久,两人才渐渐从伤痛中缓解过来,影下颜早已没了继续下棋的心思,只趴在桌子呆呆地看着棋局。 “再下一盘吧,好好下,我想定出胜负来。”月微轻扬嘴角,露出一丝诡谲。 影下颜没有注意到,何况她自然不会逆他的意,也就点点头,坐直了身子,同他下了起来。 这一盘棋也下了许久,最后影下颜赢了。 月微笑了笑,端起一碗茶喝了起来,而后放下茶盏,眼中神色不明地看着她,“没想到你的棋艺这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听了前面的故事,影下颜也不敢再肆无忌惮地看他,仍然低低地看着棋盘,只凑了句,“多谢夸奖。” 下巴被他的手轻轻抬起,影下颜错愕地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他的声音懒懒地却很舐人,“我喜欢同你这样又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女子一起下棋。哪怕你不是她。” 影下颜身子兀然一滞,静默半晌,再抬眼时眼里已蒙上了一层霜。屈辱和愤怒一同在心头聚集,她掰开他覆在自己下巴上的手,尖尖的指甲因怒而掐入他的手背,清柔的声音带了几分冷意,“够了,禇弈仙人。” 月微脸上是吃痛的表情,听了她的话后,又换上一脸笑容,“傻瓜,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他,不要再装了。”师叔还没有把她当成女子过。她手上施力,一道白光自她掌心而出,直冲月微而来。 眼前人轻蔑一笑,身形一晃便避开了攻击,他略一低吟,便化回自己的真身,变成了禇弈。 “没想到你最在意的人竟然会是自己的师叔,真是……不知廉耻。” 影下颜如遭一个响亮的耳光,“你,你胡说……” “相由心生,我这幻术可是只能化成你心里最在乎的人……你若愿意永远留在这里,我可以一直化成他的模样,供你欣赏,陪你玩乐,如何?” “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方才那些全都是假的吧,你的目的,就是把我永远困在这里。我才不会轻易上你的当。” 禇弈笑着摇头,“看来我想留个人陪我也是做不到了。不过话说回来,是真是假只看你信它几分了,比如说,你师叔和瑛下的事……”他的身形渐渐隐入白色光圈里,声音也越来越远,“我禇弈最成功的一次设局,就是把月微困在这里,呵,困了整整三百年……” 影下颜摇摇晃晃有些头晕,伸手撑着桌面,低垂着脑袋,三百年,与所在乎之人,瑛下尊主吗? 曾经她那么努力地想要改变自己,心里还存着微薄的希望,还妄想过成为漫天星河里一颗闪耀的星,就能够让他多看自己一两眼。 可是如今才明白,原来那轮明月早已有了自己深沉爱恋的夜空,星星再如何努力地发光,也永远处在不值一提的位置,黯淡地隔着满天风云,看那月色深深融入心中的那片明朗夜空。 那可是瑛下尊主,上一纪结伟大的救世神祇,时光记着他们磨灭不掉的五万载。而她呢?她第一次这样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卑微和渺小。区区一介凡人,与上神见面统共不过三次,谈什么爱恋,不过是自作多情,怕是要笑掉旁观者的大牙了。 正文 祠堂殒命1 等他的身影消失,那道屏障也不断削弱直至变得透明,了无痕迹。ziyouge.com “小颜!”意远之激动地跑过去拉住她,“太好了,你终于出来了。” 影下颜才回过神来,见了远之沐之等人惊讶不已,重逢的喜悦渐渐驱散了满心乌云。她也拉着远之,笑逐颜开,一时忘了言语。 众人见此都松了口气,纷纷欲上前去询问她现在感觉如何。 “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都不用修习了是不是,简直胡闹!”洪亮的吼声震得众人一阵心惊,他们转过头来,看到门口赶来的净思师叔和几个弟子,慌忙下跪,“师叔,弟子知错……” 藏经阁最后一重阁间连通到山顶的小路上,禇弈仙人对着眼前人俯首道,“对于小仙的表现,您可还满意?”他此时低眉顺眼的,语气里带着恭敬和隐约的畏惧。 那人轻拂衣袖,神情淡漠,冷冷开口,“还不错。只是……你这油跟醋添得都有点多了……” “这……小仙以为这是让她死心的最好方式,所以……” “罢了。”他不耐烦地摆摆手,然后催动体内灵力,纯白色光芒在禇弈的脑门和肩背一一划过,金色的印结自禇弈体内浮出,升至半空,无声地破碎散落成点点金雨。 “印结已解,你便离去罢,莫要让我再遇见你。” “多谢上神。”禇弈道了谢,身形化作一道黄白色亮光,朝远方飞离而去。 沐之远之等弟子给师尊汇报了下山后的情况后便离去了,净思为影下颜之事仍不得心安。 当初他觉得影下颜灵基弱,没有仙缘,可老天似乎是急于推翻他的看法,影下颜这大半年来极易顿悟,长进神速,修为远远高出了众多先入门的弟子,如今竟然还暗自修习了遁形术。 这遁形术没有多年法力的积累是难以练成的,然而影下颜不仅自学而成,而且运用自如,并借此窜入藏经阁……绝对不可能是单纯的天资聪颖,长此以往,她必然是三界众生的祸害啊,这样的人,怎可让她继续留在这个世上…… 这回擅闯藏经阁的事不仅影下颜受罚,就连看守藏经阁的滔滔不绝两位师兄都因看守不力被一并处罚了。 尽管远之等人不停为她求情,也还是没让净思师叔改变心意,罚影下颜一人到敬天祠去思过一个月顺带打扫此地,自然还是绝食绝水的。 影下颜独自一人坐在敬天祠里,盘腿打坐,静心思过。 平日的修习总算没有白练,肚子已经勉强可以撑得过去了。她便白日里打扫,夜间不停念清心思过的心法。 这敬天祠其实是历代已故筌遥山掌门及出色门人的牌位供奉之所,每逢筌遥山有大事发生,都会要求净除弟子好好清扫一番,供众门人弟子缅怀祭奠。是以召开尊主大会也需要有人来打理一番,影下颜就成了坐实的首选。 大抵是凡间志怪小说看多了,本应崇敬庄严的祠堂,在她眼中,总透着一股森冷可怖的气息。白天打扫时就觉不自在,到了夜晚,更是如此。 她跪在密集的牌位前努力集中注意力,口中不停地念诵着各种心法口诀,往往要将近大半个时辰才能入定。 除净胆子也够大,有时大半夜的悄悄潜进来,总把她吓着。 正文 祠堂殒命2 好不容易挨过了大半个月,也慢慢习惯了。ZiYouGe.com 因为净除时师叔不允许用法术,所以要每日保持敬天祠的清洁还是会有些疲惫,这天到了黄昏时分,影下颜几乎是拖着自己走动,回到了里堂,正要盘腿而坐,听到“吱嘎”的开门声,就知道又是除净。 “这次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以往都是趁着在外面看守的那位师兄睡着了才进来的,是以有些奇怪。 “嘘,我刚去给季媛师姐送点东西,顺路过来看看,发现守门的师兄不在,我就进来瞧瞧。”除净掸掸身上的灰尘和树叶渣子,先到灵牌前上了香拜了拜,就在影下颜旁边坐下。 说起来好像今天都没有见到那位凶神恶煞的守门师兄,她也没多想,见他一身脏的就问他怎么回事。 “还不是顾采临那个丫头闹的,我来的时候趁我不注意施的加尘咒。对了,那天你在藏经阁的事,也是她去把师叔找来的,才让师叔抓了个正着……”他撅着嘴表示不满。 影下颜也嘟着唇,不明白自己何时惹了顾采临这尊佛。 “吱嘎”外面的门一阵响动,两人对视一眼,除净机警地躲了起来,待了半天却没有听到脚步声。 一阵风吹来,火红色的烛光跳动着,里堂内顿时显得有些晦暗。影下颜用手圈住烛光不让它熄灭,久久不见有人进来,心生惊疑,朝外边喊了几声,“师兄,是你吗?师兄?” 没有人回答,她索性擎了烛台要往外走,察看一下。 “哎,等等我。”除净探出身来,今夜这里似乎不太平静啊。他从一旁取过另一个小烛台,紧走几步走到了影下颜前面,小小的脸上带着严肃的神色,“你跟在我后面,我担心有什么危险。” 影下颜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刚想笑,从外间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窗子开合声,阵阵阴凉的夜风袭来,烛光明灭不定。她的心一紧,这里的窗子她都一一关好了才进来的,怎么会…… 两人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刚穿过一个拐角处,她就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异样。伴着潮湿阴冷的风而来的,是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啊!”除净手中的烛台掉落,红红的蜡烛烛光尚未熄灭,脱离烛台,顺势往前滚了几下。 影下颜心中大骇,花容失色,一手死死抓着快要瘫软倒地的除净,一手仍旧擎着手中的烛台。 地上那根红烛扑朔的火光,映照出一旁守门弟子苍白可怖的脸,大张的双目一片死灰,唇角是干涸的血迹,四肢扭曲着,躺在外间大堂窗子正下方的地上,俨然死去多时。 整个筌遥山处在了一派戒严的状态,影下颜和除净都被送回了各自的房里休息。 各派都出现了弟子无故失踪或死亡的事件,死亡的弟子都死得非常惨烈,想必是邪道中人所为。这无疑导致人心惶惶,连尊主大会也为稳定人心被提前了半个月。 原本影下颜以为那位守门师兄只是中了毒或是受了内伤而死,没想到完好的皮相下面五脏六腑全部都被掏空了,只剩下空空的骨架和皮囊,听到这个消息的她再度欲呕,病殃殃地靠在意远之身上。 正文 缘尽未尽1 意远之心疼地喂她压惊的汤水,接连陪了她好几日,她的状态才逐渐好转。ZIyouge.com 影下颜时常觉着心闷,就弹弹琴吟吟诗,日子终于又要回到正轨。 然而一天晚上,熟睡着的影下颜猛然被一道闷雷惊醒,窗外下起了大雨,她听着哗啦啦的雨声,素白的脸上露出疲沓之色,脑袋昏昏沉沉的,靠着床榻一坐就坐到了大天亮。 翌日来寻她的是留柯,说是天悟老仙派了只小白蝴蝶请她过去一趟。 她理理自己多日没修整的衣着,蓦地觉着这身轻粉衣裳不太顺眼,就换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衫,跟着那只小白蝶一同前往老仙的住处。 平日里她同天悟老仙并没有什么交集,除了那把琴。 想必是老仙知道了那把琴的事,找她来要一个交代吧。以前她总是害怕老仙知道那把琴毁了会找师叔的麻烦,会怪罪远之姐姐,现在只自己一人被找去倒是宽心了不少。 原来老仙的院落在后山的一个结界里,里面亭台楼宇都由竹子做成,百花环绕,蝴蝶飞舞,只是,为何这里的蝴蝶都是素色的? 她的心里莫名地慌乱。 随那只小白蝶走进一间屋子,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人,好奇地问了句,“蒲封姐姐不在吗?” 小白蝶还不会开口说话,只能像当初蓝羽一样无声地给她传递信息。 ——蒲封姐姐被月微上神叫去下棋了,怕是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她心里酸酸的,使劲摇头甩掉不愉快的念头,自己怕是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吧。 ——到了,小颜姐姐你进去吧。 “嗯。”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成百上千只素色的蝴蝶聚集在这间屋子,她隐隐觉着不对劲,上前几步,看到了一位老者的背影,应当就是天悟老仙了。 那人转过身来,白须白眉的,看上去还挺和蔼,“你就是影下颜?” “是。”她低下头跪下先向他承认自己的错误,“小辈托远之姐姐借了老仙的琴,又保管不当,致其损毁,请老仙责怪小辈。” “我的琴?”他捻着唇边长长的白须,陷入回想当中,“你是说这把灵机琴?” 影下颜抬首,惊异地看着老仙手中的那把古琴,正是大半年前的那把。 “嗐,这琴肯定是月微这小子见了从你那里顺走的,你也不用记挂自责。我唤你来,是因为别的事。” 别的事?影下颜茫然地看着他,四周素色的蝴蝶都在朝着老仙身后的方向聚拢,忽然有什么清明起来,她的心一沉,试探着开口,“难道是……” 老仙长叹一口气,忧郁的神色证明了她的猜想。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您在开玩笑对不对?”她不敢相信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寻出一丝玩笑的迹象,可是没有,老仙的眼里满是无奈和虑色。 他站到一旁,露出原本身后的光景来。 蓝羽瘦小的蓝色躯体在众多素色蝴蝶的环绕之下显得特别引人注目,它还是四仰八叉地躺着,像睡着时一样,只可惜,那原本蓝盈盈的翅膀褪去了光洁,变成了黯淡的蓝灰色,蝶眼紧紧闭着,手脚再也不会时不时地动弹一下了。成片的素蝶沉默地围在它身旁,俨然一场无声的葬礼。 正文 缘尽未尽2 她艰难地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蓝羽漂浮的身子前,抬手把它接到掌心,她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哽咽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半个多月以前,它还那么欢天喜地地期待她采集的花露,还那么耐心体贴地听她诉说少女的情丝,还那么信誓旦旦地让她等它渡劫化人,对她说要求师尊将她嫁与自己……现在却…… 她低头注意到自己的这身衣裳,天青色的广袖烟蝶云形千水裙,是蓝羽向一位来拜访天悟老仙的仙家讨来的,因为它觉得她穿上这套衣裳最美了,比那落在花丛的九天玄女都要好看…… “蓝羽,别睡了好不好,快醒醒……今天外面的桃花开得很好……我们一起到外面去玩吧……”她痛苦地掩着口,带着哭腔,眼泪漫出眼眶,顺着脸庞不断地滴落。ziyouge.com 几滴泪水打在蓝羽单薄的羽翼上,又沿着它的翅,汇落在她掌心。 天悟原本晦暗的眼里突然有了一丝亮光,他偷偷变出一只小玉葫芦,心中一念诀,那些从她脸上滑落的泪滴便尽数悄悄入了他的玉葫芦里。 “逝者已矣,唉,你也不用如此伤心。”他收起葫芦,开口劝导她。 “是因为渡劫吗?”影下颜哑声问道。 素蝶群中飞出一只翼上有着淡淡灰色斑点的蝴蝶,她身形一顿,化成人形来,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 妇人轻轻叹了口气,答道,“其实渡劫与否,对蓝羽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你,你就是蝶妈妈?” 妇人点点头,继续开口道,“蓝羽这个孩子很可怜,它本不是我们的族人……是老仙在大概四千多年前把它从月下殿带回来的,那时候它还只是一条小虫子,尚未懂得结茧,更还不懂成蝶一说……”她回忆着过往,眼里带着浓浓的哀伤。 “怎么会……它从来没有提过这些……” 天悟老仙捋捋他的长须,凝视蓝羽的躯体良久才道,“有些事,我想告诉你也无妨。蓝羽原本只是世间的一缕游魂,无可依附,幸得在月下殿偶遇一朵灵花,竟能化为露水附于灵花之上,不断吸取山中灵力,历经数千年,才有机缘修为虫身,这其中艰难,非常物所能忍受啊。” 影下颜悲痛不已,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它的身体,妄她还自认为同蓝羽是知己,自己却连这些事情都没有去了解过。是她太过自私,每次都只顾着吐露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苦与愁,忽略了身边人的悲与痛…… “是时候让它离开了。”天悟老仙不忍地执起拂尘,轻轻拂动几下,那蓝羽的身子便随着风消散而去,“一个游魂是无法渡劫的。它的命便是如此,时机到了,就该走了。” 影下颜啜泣着,泪眼朦胧地看着它消失于尘世。四周的蝴蝶亦纷纷颤动不已,为它们这位曾经的伙伴哭泣。 离开天悟老仙的处所之时,天悟对她说,“孩子,痛苦哭泣是人之常情,但,只懂得流泪却非一件好事。何况你的眼泪,不该轻易浪费啊。”他拍拍她的肩膀,一股透明的灵力悄无声息地流入她的体内。 “我明白,只是还是会忍不住。”影下颜并未觉察出老仙话中的深意,只当他是在劝慰自己。 盯着她远远离去的背影,天悟老仙长久直立,等她出了结界,才一摆拂尘,悠然低语,“有了月老的红线,今生就是不想再续前缘,也难喽……” 正文 魑鬼犯界1 曾听人说,伤痛怎么过去,问问时间就知道了。ziyoUge.com 大半个月过去了,再过三天,尊主大会便要召开,影下颜想着可以借此分心走出那些哀伤的情绪,此时筌遥山上横生了不少波折,确然让她淡忘了许多伤痛。 这是影下颜作为筌遥山弟子度过的第一个极不平常的日子。 “大师兄,不好了,魔界中人来犯,师尊让我们先去护住渡魂灯!”意远之急匆匆地闯进了刘沐之的房间。 刘沐之正伏案抄写经文,听闻此言,心中一惊,赶忙执剑起身,“快去通知知晓和季媛他们带领弟子布阵,我去拿扬魔杖!” “嗯。”意远之跟在他身后,冲了出去,到了外面,又有几个弟子跟他们会合,一起随沐之前行。 “师兄,不如你先到守塍宫去让守护渡魂灯的弟子加强戒备和防御,我和几位师弟去取扬魔杖,有你在那里,即便魔界的人去了,也还能够拖延一点时间。” 刘沐之身子一顿,回过头来看了看她,然后才说,“好。” 意远之刚要走,他注意到了什么,“哎,远之,等等。”伸出手去碰了碰意远之的前领,黯然道,“不是说喜欢我的那个龙骨吊坠吗?怎么没有戴上?” “呃,我,我放房里了,忘记戴了。师兄,情况危急,你先赶紧过去吧。” 他点点头,作势要走,意远之刚在他身后舒了口气,就觉腹部一痛,低头,刘沐之手中的水碧长剑直穿她的身体而过。 “妖孽,还不快快现形!”刘沐之手上一用力,长剑从她体内逼出,在意远之身后飞纵而去又迅速折回再次从她心腹穿过,回到他的手中。 筌遥山知道渡魂灯在守塍宫的弟子少之又少,知道守塍宫在何处的弟子更是寥寥无几。为了不让远之受到伤害,他也并未将渡魂灯在守塍宫一事告诉她。所谓的龙骨吊坠,他也根本不曾赠予过她。 意远之脸上现出狰狞可怕的笑,那张脸随着她的笑渐渐褪去,露出下面紫灰色不断变换的脸庞,身躯亦化作更深沉的绀紫色,她低头看看自己心腹刚刚被戳出的大洞,向蛇一样伸出长长的黑色舌头轻轻舔了舔洞缘,咧嘴发出尖锐刺耳的古怪笑声,“雕虫小技,也想用来对付我?” 那被她的舌头舔过的地方重重黑影覆盖,填补了那个缺口。 刘沐之有些惊讶,“千重影,你一魑鬼竟然亦动了夺取渡魂灯的念头!” 千重影的脸不停地变换着,直到选了一张自己较为满意的女子面容才停下,鹅蛋脸上的那双眼空洞无神,笑声仍然没有停下,“我这魑鬼成日里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也想看看这外面的阳光,如今宿主已经出世,我不好好为未来的主上打点一下,往后可怎么挣我自由来去的权利?你若能告诉我守塍宫在何处,兴许我今日高兴了就饶你一命。” “宿主出世,天下已然大乱,我若是告诉了你,又怎对得起自己,怎对得起天下人。” “就知道你不会就范。”千重影瞥了周围的那几个弟子一眼,低喝一声,“还不快给我上!” 那几个弟子听了,一揭身上盖着的人皮,露出酱紫色的鬼脸来,虚无的身子吐着黑气浮到空中围着刘沐之窜来窜去。 刘沐之挥剑将他们的身躯一个个拦腰斩断,但那些鬼影的身子断了之后又重合起来,飞来飞去。 留柯影下颜等人执剑前来,助他突围。 千重影轻哼一声,化出无数个分身来将众弟子困住。 正文 魑鬼犯界2 刘沐之见状,双手执剑,凝神聚气,青色的恢宏光影自剑身沸腾而出,将混乱的鬼影包围其中,鬼影发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呼吼,在不断紧逼倾压的光影之力下解体,酱紫色的躯体散成虚无一片。ziyouge.com 各种诡异又渗人的尖笑声强烈刺激着影下颜和众弟子的耳膜,致使他们根本无法施力,千重影的分身将他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像一面巨大的围墙。 影下颜在里面头痛不已,暗自撑着一遍遍念起定心诀,待神思明朗一些后迅速使了遁形术观察,想要找出千重影的真身。 无奈人影实在太多,她根本无法分辨出来。 突然感觉身后一股强劲的冲力直逼而来,正是千重影的真身。 影下颜想要挥剑抵御却发现那剑丧失了灵力,钝重如铁,她很清楚凭自己的本领对千重影根本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还是不甘心就这样轻易被千重影打伤。 不得已,她随手抽下发上的木簪,贯注全身法力一掌将其击出。 一声凄厉的喊声划破天宇,甚至盖过了众多分身一齐发出的笑声,影下颜击出的木簪正好扎中了千重影的胸口,泛滥的火光自簪子前端亮起,剧烈地燃烧着她紫黑色的血肉。 外面刘沐之已取来扬魔杖,跟后面赶来的弟子一同作法,一道青色的光芒划破千重影分身铸成的人墙,那些分身消亡大半,剩下的都逐渐同她的真身重合发出痛苦的叫声。 影下颜看到此景后惊呆了,千重影血肉模糊的模样让她不忍再看。怎么一根小小的木簪子也有这样的威力。想了想后恍然大悟,远之姐姐送她的这根簪子是桃木做的,这桃木本就是鬼的克星,只是没想到连魑鬼也会怕桃木,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对了,远之姐姐呢? 又是那种莫名发慌的感觉,她赶紧现了形,在匆忙赶过来的刘沐之柳儿等人中寻找意远之的身影。 “砰”的一声巨响,地表被炸出了好几个大窟窿,影下颜和其他弟子都被震得甩到一旁,一个虎背熊腰的红发大汉飞快地抱起地上狂叫不已的千重影,跃到半空。 影下颜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强撑着站了起来。 此时千重影胸口的桃木簪子已经被那大汉拔了出来,留下了比一开始时更大的窟窿。她冲着影下颜咬牙切齿地道,“臭丫头,我不扒了你的皮誓不为魑!” 刘沐之和留柯护到影下颜的身前,千重影正欲发作就从口中吐出乌黑得令人作呕的血来。 那剽悍的大汉对着怀里的千重影轻蔑一笑,大如铜铃的双目怪异地皱成一团,“凭你现在的力量,还是想着如何自保吧。于复君上交待的事,还是由我来完成的好。” “你……”千重影气得紫发张扬,面容扭曲,却还是不得不压下怒气,运气护住自己的心脉,等胸口的那个大窟窿自己慢慢合好。 “没想到千重影竟然是和魔界的人勾结了……”刘沐之仍是有些吃惊。 影下颜指着那个红毛大汉问道,“沐之哥哥,那个人是谁?” “魔界尧斗,于复的部下。” 留柯亦有些惊异,“魔界中人竟然敢明目张胆地来咱们筌遥山,莫不是有所倚仗,派了人在外接应……” “不会,方才知晓传迅,山门外并无异样。魔尊玄冥早已于八千多年前葬身于四海九渊,那应当是魔界君上于复派他们来的。尊主大会在即,过几日众仙派的人都要到来,想必他们是想在众仙尚未赶到之前夺取宝物。先前我们下山魔族中人损伤严重,这次不可能倾巢而出,来人应当不多。” 正文 魔族作乱1 尧斗冷哼一声,将千重影放下,睁着铜铃大眼冲着下方的刘沐之等人道,“尔等小子最好乖乖交出渡魂灯,否则的话,”他手中变出两把一人高的大铁锤,猛地敲打了两下,划出几道血红的雷电,撼得锤子下方的地面出现了数道几尺宽的裂缝,“我可不能保证你们这里的每个人都还是完整的。ZIYOUGE.COM” 下方的顾采临虽然已经负伤,可也听不得这番轻狂的话,一挑蛾眉,怒道,“废话少说,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 “哼,小丫头片子,你自找的……”尧斗的身形一闪,虎背熊腰的移动速度却很快,瞬间就没了人影。 刘沐之大喊一声,“不好,师妹快躲!” 顾采临顿时傻了眼,扬着火舞长鞭四处张望也不见尧斗的身影。 只觉眼前突然暗了下来,她的脚软得根本无法抬起,惊恐地瞪着头顶上方,印着血色骷颅头的铁黑锤面正直直地朝她砸下来。 众人皆大惊失色,眼看锤子就要砸中顾采临,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强劲的力量直冲此地而来,从锤子与顾采临之间的间隙横穿而过,将大铁锤震得反弹回去,尧斗亦被弹出十几丈以外,跌倒在地。 “净思师叔!”几个弟子惊喜地大叫一声。 顾采临看见挡在了自己身前的净思师叔,立即松了口气,瘫软在地。 “沐之远之,赶快布阵!”净思冲着刘沐之等人大喊一声,自己则用法力暂时将尧斗困住。 “是,众弟子听命,布阵!”刘沐之领着众弟子飞身而起,将尧斗团团困住,阵中霎时金光遍布,剑影纵横,电光闪烁,尧斗一时没想到会有此等变故,在阵内不停挥舞着手中的大铁锤,抵御着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影下颜尚未参与过阵法的修炼,因而只能在一旁看着众师兄师姐忙乱不已。 一个不好的念头飞快地闪过,她不停地在那些弟子当中寻找远之姐姐的身影,只是金光飞烁,一个个身影飞来飞去的,看起来眼花缭乱,依旧没寻着意远之。 那尧斗在阵中被困得红了眼,红发无风自动,面目狰狞地大吼一声,满身煞气毕露,大有冲阵而出的架势。 净思见势不妙,在阵外引起自己的宝剑直逼阵内,穿透尧斗的肩胛骨,生生卸下了他的一条胳膊。 只听一声“呜呀”大叫,尧斗的胳膊落地,那手上的锤子亦应声而落,刚好掉在断臂上,将其砸了个稀巴烂。 “孽障,还不快束手就擒,念在昔日的师徒情分上,我或可留住你的魂魄!” 影下颜听得真切,惊得紧紧盯着净思师叔的脸,他的眼中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痛惜。听闻师叔的脸和左眼都是多年以前被他一位不慎堕入魔道的徒弟所伤,想来就是被困阵中的尧斗了。 “你,少假惺惺地说这些废话……”尧斗用仅剩的一只手和锤抵御攻击,气势削弱不少。 上方的千重影看着尧斗落败的狼狈相,轻轻打了个呵欠,继续慢慢调息,等自己身上的大口子愈合。 忽然一阵满是阴煞之气的黑风吹了过来,千重影尖笑出声,站起身来对着到来的那团黑气俯身道,“恭迎于复君上。” 影下颜一抬头,就见千重影身旁多了好几个人影。 为首的那人着了一身长得几乎要从半空中拖到地上的红黑长袍,油绿的长发向一条条竹叶青在黑风中扭曲盘旋着,脸上如施了厚厚的脂粉般斑白得看不清面容。影下颜揉揉眼睛,定睛一瞧,吓得一阵哆嗦,不是看不清,而是那人根本就没有脸! 旁边是一个头戴斗笠,面披黑色纱巾的女子,隐约可以看出容貌不凡,身上的灰色长袍像鱼鳞一样披了一层又一层,柔若无骨的身子倚靠在无脸怪的身上,手里牵了五根黑色长绳,绳子的另一头分别连着一个形似蚕茧的大包裹。 “堂堂筌遥山的净思上仙,这样对待自己以往的徒弟的,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呀……”无脸怪的喉头抖动着,嗡嗡地发出古怪的声音,完全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净思扭过头来看着他,独眼里闪出憎恶的光芒,冷笑道,“于复,你偷袭夺取渡魂灯不成,是怕了我们掌门才逃跑到这里来看热闹的吧。” “啧啧啧,原来所谓的名门正派也是小人作风,那么多人围困一人,你现在又这样奚落我们于复君上……”靠着于复的女子声音粗哑,似是声带早已受损,她轻柔地抬手抚摸于复的胸口,乜斜着众人,得意地沙哑道,“还好我们魔道中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手中的黑线一抽,那像蚕茧一样的黑色大包裹就被收了回去,露出五名穿着宫装的弟子来。 “远之姐姐!” “远之!” 影下颜和正指挥着阵法的刘沐之看到上面的人时兀然喊道。 正文 魔族作乱2 净思面露愠色,“寐天刹,快放了他们!”。ziyouge.com 于复一把抓过昏睡不已的意远之,从喉头里发出一阵笑声,“这个丫头命好,六十多年前全家都被我杀死了,独独剩了她一人在你们筌遥山上悠哉享受。只是不识好歹,几次三番见了我都嚷着要杀我为她家人报仇,我寻思着她这么爱她的家人,是不是应该把她也杀了,好让她和她的家人团聚……”说着抬起森森白骨出露的右手,捏紧了她的后脑勺。 “不要!”影下颜惊慌大喊。 刘沐之将扬魔杖奋力飞出,尧斗躲闪不及,受了重挫,众弟子趁机而上,合力将其制服。举起扬魔杖抵在尧斗的后背,沐之眼里升腾起怒火,怒目注视着上方的于复,“放了她!” 尧斗伏在地上,痛苦地喊着,“君上救我!” 千重影煞是好笑地看着众人,期待着情况会如何发展下去。 于复一撩满头青蛇一般的长发,捏着意远之的手没有继续用力,似在思考着什么。 “本来我还想多让几个人睡着的,这样玩起来更过瘾一些,可是不小心让拂清那个家伙发现了,就只抓了这五个人,原本我还有些遗憾,但是现在看起来,这几个人好像已经够了……”寐天刹看着下方的动静,煞是满意地干笑一声。 “我看谁敢伤我筌遥山弟子!”从远远的空中传来清亮有力的声音。 影下颜等人听了都禁不住喜悦起来,“师尊……” 拂清御风而来,一身黛色流云纹长袍迎风飘展,迅疾而不失道家风范。他落在众弟子上方,大有以一己之身护住所有筌遥山弟子之势。 彼时知晓和季媛等人亦带着其他弟子赶到,筌遥山八千五百多名弟子几乎齐聚于此,场面浩浩荡荡,看得千重影心里一阵发麻。 净思忧虑地看拂清一眼,方才于复等人不知从何得知了守塍宫的所在,率先到了那里欲夺宝物,自己本与师兄一同对抗于复,师兄却担心这边的情况让他先过来,独自一人对付于复和寐天刹,还要一边加强渡魂灯的封印,怕是耗了不少修为。 “渡魂灯那边无事,师弟可安心。”拂清觉察出了他心有顾虑,却不知他顾虑的是自己的安危。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从我设下的结中出来了,真不愧是拂清上仙。”于复瓮声瓮气地道。 意远之突然睁开了双眼,感到周围满是煞气,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再见于复寐天刹等人拿了她和其他四名弟子要挟众人,恨得几乎要咬碎满口银牙。 “师尊,求你杀了这群魔族中人,换天下人一夕安寝!远之虽死亦值!” 影下颜等人听了,都纷纷请求师尊救下他们。 那于复怪笑一声,要求拂清以人换人。 虽知魔族中人诡计多端,众人此时却也无计可施。众弟子默默让出了一条道,刘沐之挟着尧斗走了出来,寐天刹一击掌,那昏睡着的几名弟子都直接从半空掉了下来,下方的弟子则赶忙上前接住他们。 剩下意远之还在于复手里,她转身欲袭于复,无奈身体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只得不甘地由他摆布。 于复松了手,意远之强撑着运气缓缓飞回地面,快落地时,踉跄了几步。 尧斗一见刘沐之松手便回到于复等人一旁。四个魔头趁众人要上前搀扶的时候立即隐了形迹,逃之夭夭。 正文 妖王出塔 影下颜感到欣慰不已,亦要上前去扶她,却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瞥于复等人离开的方向,数道邪力像飞针一样又快又狠地直冲意远之后背而来。ziyouge.com “姐姐小心,啊!”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影下颜已挡在了意远之身后,口中吐出一大口紫黑的污血。 拂清和净思俱是一惊,那邪力隐匿得极好,甚至连他们都一时没有发觉。 意远之惊恐地转身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拂清上前一把将她抱起,意欲为她施法疗伤。 彼时天地突然暗了下来,狂风大作,般若塔上方的赤金封印忽明忽暗。 “不好,妖王欲冲破封印而出了!”净思捏紧了手中的宝剑,望着那隐隐欲裂的封印深锁眉头。 妖气愈来愈盛,拂清迅速封住了影下颜的穴道,抱着影下颜站在那里,身体僵直,面色严峻,却并无阻止妖王之意。 影下颜和大多数弟子不知般若塔内困着何许妖物,此时听到师叔之言,又见师尊神色凝重,加之般若塔方向妖气冲天,亦生出不安之感。 只听一阵剧烈的破裂声,般若塔上方的封印散作万里金光,失了肃杀之气,却多了份柔和。 一名红衣女子应声而出,长发飘扬,面容邪魅张狂到极致,衣袂翻飞,张扬地落到众人面前。 “娆子罂,万年之期未到,你怎可擅自冲破封印,离开般若塔!”净思怒道。 她并未回答净思的话,只冷眼在众人身上巡视了一回,最后目光落到了抱着影下颜的拂清身上。 “我道外面怎么这么热闹,原来又是为了上古五件宝物的事,夺来夺去的,还真是没个头了。” 影下颜伤得厉害,昏昏沉沉的见到师尊眼底讳莫如深,隐约听到他说了句,“雪冥天一日还在,争夺便永无休止……”,而后实在撑不住,就昏了过去。 “我听闻宿主已然降世,”娆子罂眼中怀恨,“即便万年之期未到,我也必然要出来的……宿主,绝不可留在这世上!” 拂清面色不变,宽大的衣袖盖住了影下颜的大半个身子,冷声道“你要杀宿主我不拦你,但是,你若要伤我筌遥山弟子……”话锋一转,他眼中透出浓浓的寒意,“我绝不轻饶!” 娆子罂看着他严峻的神色,艳红的双唇扬起,“你既然遵守信用助我孩儿转世轮回,我自然也会守我的承诺。更何况八千多年过去了,我对吸食你们修仙弟子的灵力来增长妖力早就没了兴趣,现在的我,只想护我孩儿周全。” 她飞身而起,大红批帛飞扬,在空中掠过封印残余的金光,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意远之欲上前去看看影下颜,才走了两步,便觉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原来被捉去的五名弟子皆已被寐天刹下了毒,只是毒性并不太强,因而解了毒,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影下颜受的那股邪力则狠毒得多,幸得师尊为她度了法力,总算休息些日子以后就慢慢恢复过来了。 然而净思很清楚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于复施的那道邪力,却是至阴至狠的诛仙之力,莫说是影下颜,即便是他净思也不一定受得住,若影下颜真是常人,又怎可能这样轻易恢复! 何况在影下颜替意远之挨了那股邪力的瞬间,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从她体内迸溢而出的压抑又强盛的气息。 觉察到这股气息的不止他和拂清两人,还有远在禹州大陆一家酒馆里,酒醉初醒,身着雪青色衣裳的男子。 他手中沉寂昏暗了八千多年的念印灯,在这时,终于发出了一闪一闪的荼白亮光。 正文 大会开始 一大早的意远之就找不到影下颜,急得她满山一通乱找,后来还是在除净的指引之下在膳房的厨房里见着了她。ZiYouGe.com 原来影下颜身体未愈,就想着给师尊师叔还有其他几位受伤比较严重的弟子做点吃的补补身子。 “听说玫瑰红糖小米枣粥可以滋养气血,师尊他们前几天内力一定耗损得很严重,单靠调息运气肯定不够的,吃点东西应该可以恢复得快些。”影下颜早已满头虚汗,端着碗的身子有些摇晃,仍旧笑着把粥一碗碗盛上。 意远之知她固执,只好立马夺过碗勺,让她回去好好歇着,自己替她把粥盛好,端去给了师尊等人。 影下颜才回到房里,就见桌上安放了一碗红豆紫米莲花羹,四周无人,她也不知是谁送来的,觉得真有些饿了,就坐下吃了一口,清甜糯软,很可口,就喜津津地吃了起来,目光注意到旁边的一个雕花小木盒,也不是她的东西,打开来,里面的东西又让她一喜。 盒子里装的是根木簪子,细长的簪子闪着点点细碎亮光,光滑如锻,簪首是几朵雕刻细致栩栩如生的舍子花。 她的簪子已经被千重影给折了,现在都是随便拿根发带绑发,想着一定是远之姐姐又送了她一根,就马上挽了发,将其戴了上去。 第二天尊主大会如期而至,影下颜因身体尚未痊愈得了师尊的允许能在临音楼上休息观看尊主大会的盛壮。留柯和除净都偶尔偷摸上来陪她说话,倒也甚是自在。 尊主大会说白了就是由各仙派推选出本派最德高望重实力最强的人来参加比武切磋,斗的当然是法力。比试的规则也很简单,均是先抽签两人斗法,赢了的晋级,继续抽签同他人斗法,到最后得胜的那个,便是往后统领仙界保护众生的尊主。 师尊和其他几位师叔都出席了,独独不见月微师叔,影下颜不免失落。 天帝天后和各仙派的掌门均上座,其弟子跟在身后,人山人海,座无虚席,场面浩荡壮观。比试的地点设在了广场的上空,视线差不多与临音楼相齐,真把影下颜乐呵的不行。 首先是各种祭天祭神的仪式,均由师尊主持,众人时而称颂时而下跪起立,密密麻麻的人潮,看得影下颜眼都花了。 下方的人群折腾了整整一个上午才把这各种各样的仪式走了个遍,到了下午,各参选者抽签完毕,比试总算是要开始了。 许是影下颜经历了三天前的那场恶斗,现在这尊主大会的比试显得不那么吸引人了。被推举出来参加比试的大都是门派掌门,终归只是斗法比试,点到即止,不能以性命相搏。 首先上场的就是赤苑派掌门和南一派掌门,一开始便是金光大作,各自的法器你来我往,南一派终究只是一个小派,很快就落了下风,其掌门节节败退。赤苑派得胜,当即便抽了签入下一轮。 一些仙家似乎耐不住,也临时加入了比试,比如硝吕上仙和北素上仙,连南极仙翁等亦上场跃跃欲试。 正文 暗中伤人 尊主大会比试期间场下人声鼎沸,场上五光十色,交错纵横,一会儿是两人剑锋相对,一会儿又是玉仗对长鞭,金火对严冰,霜雷对刀戟…… 如此反反复复,色彩变幻无穷,影下颜大开了眼界的同时亦渐觉无趣,嘴里磕巴着几颗葡萄,看了两天真的腻了,坐在上边都快睡着了。ZIyouge.com 忽然听到负责念号的江乘师叔喊道,“下一组,由筌遥山大弟子刘沐之对澄文派掌门攸碧誊。” 影下颜眼前一亮,虽知师尊师叔无意当尊主,沐之哥哥更不可能想要那个位子,可是他还是来参加比试了,一定是师尊吩咐的又一次历练,看来沐之哥哥极有可能是筌遥山下一任掌门的人选。 可是当了掌门,必定得断情绝爱的,那远之姐姐怎么办?她在簇拥的人群中看到了意远之水绿的身影,她默默注视着场上的光景,那样挺直的脊背,那样炽热的目光,影下颜又是一阵轻叹。 沐之哥哥这场赢得很顺利,几乎可说不废吹灰之力就打败了攸碧誊。影下颜隐约看到意远之紧绷的身子松弛了下来。 又过了一日,终于到了终场。 沐之哥哥和崇桥派掌门木子永进的比试。 这最后一场看得影下颜是又气又急,原本沐之哥哥一直处在上风,眼看就要赢了,那崇桥派掌门木子永进却趁其不备,在两人持剑相抵之时借袖子掩护暗中施了细密的毒针,旁人隔得远可能看不清,影下颜却看见了。 “沐之哥哥……”她急得站起来大叫一声。 刘沐之此时已身受毒针,又挨了木子永进几掌,他捂住胸口暗中运气逼出毒针,转过头来看了影下颜一眼,又冲她摇了摇头。 影下颜眉头微蹙,不再言语,往师尊的方向看了看,见他亦正看着自己,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她只好坐了下来。旁人看起来都以为他是斗法过久渐渐体力不知而败下阵来,可是她知道,沐之哥哥闷声受了毒针,不过是不想赢罢了。 所以最后通过比试得来的尊主,正是崇桥派掌门木子永进。 她身子还没好,仍急匆匆地跑下楼拿了药要给他,却见远之姐姐过来了,刘沐之冲影下颜眨眨眼,她只好把刚要递出药的手收了回去,担忧地看他一眼,就借口找除净去了。 等第二天举行完尊主加持典礼这尊主大会就要结束了,影下颜对这个大会着实感到失望透顶。 独自慢慢走回房间的路上,遇见了留柯师兄。 留柯一见了影下颜便面红耳赤,酒窝里像点了红,致使影下颜以为他得了温病,就要颠着去给他找紫雪丹。留柯忙拉住她说,“不用了,小颜,我真的没事。”见了她发上的那支木簪子,怔了怔,问道,“我昨天送你的银簪子,你怎么没有戴上?” “银簪子?什么银簪子?”影下颜疑惑地问。 他眼神黯了下去,干笑一声,“昨天的事,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他俯下身去,双手轻轻揽住她的腰,闭上眼睛,脑袋低了下来。 影下颜没反应过来,瞪着双眼看着他的脸离自己的越来越近,他的唇飞快地啄了一下她的脸颊,红着脸道,“现在记起来了吗?” 她呆愣片刻,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在烧,慌乱地一把将留柯推开,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簪子,我不知道……”她捂着脸颊,忍着身体的不适跑回房里“嗒”地关上了门。 留柯困惑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划过一丝怅然。 正文 栽赃嫁祸1 影下颜的脑袋乱哄哄的,一闭上眼就能看到留柯低下来的红脸和还有那温热的唇,赶紧去找了盆冷水把整张脸浸在里面,降温解暑…… 她不明白留柯师兄怎么了,昨日白天她一直在临音楼看场上的比试,夜里也直接回房休息了,根本就没有见到他,至于什么银簪子,她就更不知道了。ziyoUge.com 临睡时她的脑海里猛地蹦出一个人影来,她有些心悸地抓紧了被单一角。难不成,是千重影…… 大清早的就听到外边骚动得厉害,影下颜嘟了嘟嘴,不就一个使阴招得来的尊主么,一个加持典礼也弄得这么隆重。 哪料得一打开门,见到的是刘沐之。 “师尊让你过去一趟。”他一脸肃然地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影下颜看出他神色不对,急忙跟了上去,“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刘沐之充耳不闻,一个劲地往穹宇大殿走。 影下颜跟在他后头,一路上见到很多其他门派的弟子,见了她后都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心里纳罕,奇怪,加持典礼不是快开始了么,大家不在广场那边围观,看着她做什么? 临近穹宇大殿,刘沐之停了下来,严肃地盯着她,“小颜,我问你,我可以相信你吗?” 没留意到沐之已经停了下来,她一头撞了上去,额头一痛,知道自己又撞上了沐之哥哥的下巴,“对不起……” 一抬头对上他凝重的目光,他一字一顿地道,“我问你,我可以相信你吗?” “沐之哥哥……”,她尚未回答,目光转而落到了远处鲜少人至的地方,那里是两个飞快而过的有些熟悉的身影。 她惊叫一声,“留柯师兄!”,来不及顾虑那么多,她纵身一点地,迅速越过众人,朝留柯离开的方向追去。 她清楚地看到,留柯身边的那个人,长得同她一模一样! 而几个崇桥派的弟子见她这般慌忙飞走,皆纷纷对着众人大喊着,“快抓住她,她就是杀害尊主和其他弟子的凶手!” 影下颜追着他们两人到了藏经阁前,听到一阵剧烈的打斗声,赶紧上前去。 “小颜,你怎么了?”留柯想要拉住正发起狂来攻击滔滔和不绝的影下颜,却被她一掌推开,摔落在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他一皱眉头,“你不是小颜,小颜的法力没有那么高。” “留柯师兄你怎么样?”闻声而至的影下颜努力扶起他,留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正和滔滔不绝打斗的那人,他一把将她推开,抽出自己的剑,冲她厉声道,“小颜快走!”,然后扑上去助滔滔不绝对付那招招狠毒的人。 那个有着影下颜面容的人阴狠一笑,“你们三人便一起死吧。”她一扬手,红光乍现,一股亦正亦邪的力量狠厉冲出,就要打在他们三人身上。 “不要!”影下颜念诀下咒,飞身上前对着那人就是一击,那人反手一拍,影下颜便顺势倒地。 “小颜!”留柯紧走几步,将她扶住。 “师妹!” 滔滔和不绝二人对视一眼,使出了双生诀,两人身形消失,飞快移动,一左一右夹击那人。 而那人冷笑一声,“你们两兄弟还真是齐心,只可惜……”她两手一滞,好像在抓着什么,掌心迸出几道火光来。 滔滔不绝两人的身子现了出来,面容痛苦地扭曲着,身体不停抽搐痉挛,那两只手已穿过了他们的身体,火焰剧烈地燃烧着他们的五脏六腑。 ”不!”影下颜声嘶力竭地喊着。 留柯怒火中烧,持剑使出全身法力朝她的两手砍去。但那人两手一甩,滔滔不绝二人便被丢到了一旁,单手一挥轻易拨开了留柯的剑,另一只手则掐住了他的喉咙。 “千重影,你针对的人是我,放了他!”影下颜起身死死抓住那人掐着留柯的手。 正文 栽赃嫁祸2 “你错了,我可不是那只丑八怪,还有,我针对的,可不只是你一个人!”那人的手一震,影下颜便被弹开来。ZiYouGe.com 留柯执剑的手渐渐无力地松开,那把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只见那人另一只手上升腾起火焰,意欲旧技重施。 “不要!” 影下颜看着那人的狞笑痛苦地抱着脑袋,体内有什么在刹那间破碎,强盛的气息冲破禁锢,直溢而出,震撼着四周之物。 那人亦被这股气息所撼,弹出了十几丈外,留柯亦被震到一旁。她嘴角露出笑意,觉察到了什么一般立即隐去形迹,从空中幽幽飘下一句话,“影下颜,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影下颜胸口一滞,顿时虚弱不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上出了不少汗。她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爬到留柯身旁,努力推他唤他,也不见他睁眼。 “孽障,想不到你竟然连同门师兄弟都敢伤害!” 影下颜一抬头,就见师尊师叔沐之远之等人皆来到了跟前,身后还跟着一大堆其他门派的弟子,一副兴师问罪的阵势。方才说话的,自然是净思师叔。 柳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有人要拦住她都被她一一推开了,她走到滔滔和不绝身边,伸手去探了探鼻息,身子颤动不已,掩面而泣,“他们死了,他们死了……” “她先是杀害尊主和我派弟子,现在又残害自己的同门,身上也不知藏了什么妖力,她就是个妖孽,不,她一定就是宿主!”一人突然狠狠地叫嚣着。 “雪冥天宿主现世,天下必然大乱,一定要杀了她!” “对,杀了她!杀了她!”一群有些面生的人喊着。 影下颜身上那股气息尚未完全消失,所以在场的人都有所感应。她默默盯了那最开始说话的人许久,才想起他是崇桥派的大弟子望鹤。 原来尊主死了,他们都认为是她杀的,是了,一定又是刚才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人干的。想起今日沐之哥哥的表情和问的那句话,她凄然一笑,原来自己还是个不被信任的人。 拂清和净思皆上前去探了他们的心脉,众人见他们神色愈发凝重,也都不禁秉住了呼吸。 待到了影下颜跟前,拂清试出留柯尚有生机,便点了他的穴道让沐之等人先把他抬下去。 影下颜脸上泪痕未干,见师尊长身而立,一派仙风道骨之姿,正肃然注视着她。 她想辩解,可是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在她眼前昏黑之际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师尊清冷漠然的声音,“将影下颜关入地牢。” 影下颜也不知自己在地牢里呆了多久,她身子还是很虚弱,自从醒来以后都是靠调息念诵心法来恢复身体。 地牢里昏暗无光,亦无人巡查,如死一般沉寂。 她披头散发地曲腿坐在黑暗里,手里握着那支木簪子。安静的时候总是让她特别容易伤感和回忆过去。她想起了远之姐姐,沐之哥哥,蓝羽,除净小师傅,留柯师兄,柳儿师姐,滔滔和不绝师兄……她还想起了月微师叔,他的扇子,他的琴,他的酒,他的画像…… 这一切都曾那样美丽的存在着,如今在这里回忆起这些往事,倒真像是做了一场梦。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远远的上方开门的声音,有人擎着蜡烛走了下来,那烛光在黑暗里显得很微弱,像一团移动的鬼火。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牢前停了下来,烛火映出一个人的脸,影下颜吓了一跳,老半天才从那张被烛光照得狰狞的脸看出那人是净思师叔。 “影下颜,你究竟是何来历?” 她在里面跪下,“弟子所有的记忆只有在筌遥山上这大半年里发生的事,是何来历,弟子亦不知。” 净思鼻子眼里哼了一声,又道,“既然如此,那你可记得我同你师尊都教过你什么?杀害尊主和其他门派弟子,残害同门师兄弟,这些就是你所学的一切?” “弟子没有杀人,他们都是被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杀的!”她努力地想要辩解,却发觉这样的辩解太过苍白无力。想起留柯师兄,她担忧地问道,“师叔,留柯师兄现在怎么样了?” “你还好意思提留柯?他至今昏迷不醒,你尚不满意?” “不是,师叔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 净思不耐烦地摆摆手,影下颜这才发现他的身后还有两个人。 “把她带出来,如何处置,由众仙定夺。” “是。”两名弟子将影下颜的手脚都拷上,押着她出来,拷上还挂着带有铁刺的大铁球,影下颜每走一步都被扎得疼痛不已。等她出了地牢,发觉腿上早已血流不止,一路上拖着铁球前行,在地上留下斑斑血迹,终于到了众仙审判的地方,竟然是在尊主大会召开的广场上。 正文 众仙审判 人群中意远之和除净看到她现在的模样都心疼不已。ziyouge.com 四周都是人,各仙各派的弟子都在,天帝天后亦还坐在首座,最上方的那人,自然是师尊。杀害尊主是天地重罪,再如何郑重其事也不为过。她突然很庆幸,月微师叔从来不参与仙界各种事务,不会看到她现在如此狼狈的模样。 可是她没有杀人,更无法伤害尊主。众仙凡不信她,难道师尊和其他筌遥山弟子也都不信她么? 影下颜步履沉重地走到了场地中央,抬眼看着师尊,他的眸子晦暗如深,身影清冷傲岸。 “跪下!” 她听到净思师叔的话,那一刻,却执拗地挺直了身子。 “孽徒,快跪下!”净思一脚踢中她的膝盖后方,又快又猛,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她本就虚弱,加上两颗铁球拖着,两腿一软,顺势跪倒下去,脊背却依旧挺直。 “师尊,弟子没有杀人,更没有杀害尊主。”她的声音清柔镇静。 拂清并未看她,而是朝众人微微俯首行礼,沉声道,“多谢天帝天后以及众位仙家门人对拂清的信任,准许拂清来执行对孽徒影下颜的审判,拂清定当秉持公正,为尊主和各派弟子的死做一个交代。” 下方一些仙家纷纷向他回礼,天帝起身道,“拂清上仙德高望重,做事素来公正不阿,让人心悦诚服,本帝虽是三界之主,可这尊主之事我们帝家向来不得插手,现下放眼六界,审判的人选非上仙莫属啊。” 拂清恭请众人坐下以后,才肃然对影下颜道,“影下颜,你杀害新任尊主及崇桥派弟子,后又打伤杀害同门弟子,你可认罪?”声音清冷洪亮,响彻全场。 “弟子并未杀害任何人,他们,都是被一个与我长相相似的人杀的。”她目光坦荡,直直地同师尊对视着。 “荒谬,你杀害我们崇桥派掌门和三名弟子,当时是我们这七人亲眼所见!你以为你随便编出另外一个人我们就会信么!”望鹤眉头一皱,年纪轻轻的两眉之间就折出了三条褶子。 影下颜并未反驳,是了,这样的状况谁会相信呀,可她还是目光灼灼,倔强地对师尊道,“弟子真的没有杀人,是有人栽赃嫁祸。” “哦?那你便说说,是谁嫁祸于你,如何嫁祸的?”师尊深深注视着她,提高了声音压制众人的骚动。 她略一思索,便将那日所历之事娓娓道来。 奈何场上之人却没有几个是信服的,终归是因为后来她身上迸发出的那股力量过于强烈古怪。若是平日里,影下颜那点小能耐,能伤到一个崇桥派弟子就不错了,任谁也不可能相信她有本事杀害尊主。可是当日滔滔不绝被杀之时她身上红光闪现,力量大增,连当时在场众多仙家亦为之所撼,当然会让人怀疑。 而说到她身上藏有神秘的强大力量,影下颜自己都不清楚,更无法向众人解释,因而也吃了哑巴亏。 场上顿时议论纷纷,影下颜听在耳里的又是什么宿主什么造孽什么祸害,怒道,“我与这些人并无仇隙,为何要杀他们!” “你天生就是个妖孽,谁知道你是何居心!”望鹤又发话了,两眉之间的褶子皱得愈发的深。 赤苑派掌门碧尘朝拂清的方向一拱手,斜眼看着影下颜道,“我听说影下颜来历不明,就连拂清上仙都查不出她的身世,进入筌遥山不过八年,而八年以前妖魔开始频频有所异动,据我推测,影下颜与妖魔两界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她就是混进仙界的妖魔奸细!” “我看她不是奸细,她根本就是宿主!近两个月来,各派均有弟子无故被杀,分明就是她干的,目的就是要扰乱人心,阻止尊主大会举行。现在尊主大会尚未结束,尊主刚刚选出就惨遭她的毒手,必定是忌惮尊主带领众人来杀她所以才下此毒手!”又有一个不知哪门哪派的掌门蹦跶出来义正辞严地喊着,“此等祸害,留她在世,天理难容!” 影下颜觉得又可气又可笑,仅仅因为她身怀神秘力量就给她盖了这么多帽子,他们还真是看得起她。 正文 宿主纷争 拂清举起手来示意众人安静,复沉声道,“影下颜,你杀害尊主和崇桥派弟子乃望鹤等人亲眼所见,后又动用自身邪力杀害滔滔和不绝,打伤留柯,众人皆有所感应,你还有何话说?如果真是遭人陷害,他们真的是被与你长相相似之人所杀,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影下颜身子僵直,面色因虚弱而显得有些苍白,跪着的双腿酸痛不已,她想了想道,“留柯师兄,他可以证明我的清白。ziyoUge.com” “可是我听说你们筌遥山弟子留柯身中百日瞌,至今昏迷不醒,要醒,也得在百日以后才醒,我看你是想要拖延时间吧!”站在望鹤身边的另一名崇桥派弟子说道。 百日瞌,严重吗?会不会伤害身体?影下颜听后担心地想着。 “师尊,弟子有一事,与影下颜有关,但是,事关筌遥山的颜面,弟子不知当不当讲。”众人惊异地看着走出来跪下的顾采临。 拂清瞳孔微缩,淡淡道,“讲。” 顾采临瞥了影下颜一眼,绛紫色的双唇微微上扬,假装迟疑道,“弟子,弟子在七天前,也就是尊主选出的那一日,看到,看到影下颜和留柯师兄……” “他们在做什么?”净思耐不住了,突然闷声开口,最受不得人吞吞吐吐的。 “他们……他们的举动过于亲密……” 修仙门派向来忌讳男女之间的苟且之事,因此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亲密到什么程度?”净思怒视着影下颜。 影下颜脸色一红,原来那日之事都被顾采临看见了,她不敢抬头看师尊,两手握得紧紧的。 “这……”顾采临低着头,羞答答地红着脸,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你倒是快说啊!”净思又急又怒。 “他们搂搂抱抱,还,还互相亲吻……” 影下颜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她一眼,见她脸上一副凡间未出阁小姑娘的模样,对着自己的那边嘴角却得意地扬起。 她咬着唇,手不知不觉攥得更紧。 净思气得直发抖,胡髭根根竖起,独眼里显出一丝嫌恶,“孽徒,你真是丢光了我们筌遥山的脸!当初就不该让你留在筌遥山!” “弟子以为,留柯师兄定是受了影下颜的蛊惑才会做出错事,说不定醒来以后还会护着影下颜,帮她这个妖孽说话……”顾采临犹不过瘾,继续火上添油。 “够了。”拂清神色肃然,“你先下去。” “是。”顾采临踩着莲步,悠悠然然地走回人群之中。 “影下颜,你现在还有何话说?”拂清盯着下方跪着的纤弱却挺直的身影,恍惚看到了九千八百年前,那个一身红衣,纤弱却倔强的身影。 当初有人诬陷瑛下唤醒了宿主竟霜体内雪冥天的力量,致使妖魔邪道纵横,天下大乱,生灵涂炭。那时她受众仙审判,亦是在此地,最后的审判者,是初任筌遥山掌门的他。 她那羸弱的身子,执拗的话语,挺直的脊背,渐渐与眼前之人重合。 “我……请师尊相信弟子,弟子并没有伤害任何人。弟子记得师尊说过,做与不做,选与不选,一切决定权都在于自己的心。弟子害怕死亡,讨厌杀戮,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心去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她坚定地道。 “是啊,师尊,小颜善良单纯,弟子相信她不会杀人,或许事情真的另有隐情。”意远之站出来跪下,恭敬一拜,“此事还望师尊和各位仙友明察。” “远之姐姐……”看着她跪在自己身旁,影下颜心里暖暖的,宽慰不少。 刘沐之也在影下颜身旁跪下,沉稳地道,“沐之亦相信小颜师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恳请师尊师叔还有众位仙友能网开一面,将影下颜押后再审,容许弟子等人查明真相,到时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我看你们都是被这个妖孽迷惑了,想要护住她,然后让这件事不了了之。方才蒙丘派的和安长老已经算了影下颜的命格,多灾难,多险恶,乃颠覆众生的凶煞之命!她必定就是雪冥天第三代宿主!相信在座的诸位皆是正派明理之士,皆心怀苍生,忧心天下,纵然不是为了报她杀害尊主之仇,也应当为天下人着想!我们崇桥派弟子作为修仙正派,不杀宿主,不杀影下颜,以何颜面面对天下!” 望鹤这番慷慨陈词,一石激起千重浪,四周顿时人声鼎沸,穹宇大殿前方门庭若市。 “我们赤苑派绝不会放过宿主!” “我们蒙丘派虽一直隐逸世外,但是宿主现世,要诛杀宿主,也定不会推辞!” “若是等到雪冥天之力被完全唤醒,那才是真正的劫难,我们理应现在便杀了她!” “杀了影下颜!杀了影下颜!” “杀宿主救天下!” “绝对不能放过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 正文 替天行道 影下颜觉得耳朵疼,头也疼,环顾四周,所见皆是拿着法器气势汹汹欲逼近自己的各派仙人弟子,远之沐之在身侧护着她,震天的呼喊声还是让她头痛欲裂。ziyoUge.com “我不是宿主,不是宿主,你们相信我……”她痛苦地抱着脑袋,想要站起来脚上又沉重不堪,才半起又跪倒下去,脚上的铁球又刮擦着她早已血流不止的伤口。 拂清面色沉郁,这样的场景,和当初瑛下被群仙包围声讨的情景何其相似,以至于他差点要将影下颜当成了她。他正欲开口阻拦众人,突然面色一变,对着一道飞速地直冲影下颜而去的光影喊到,“住手!” “啊……”从腹部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披散的如墨长发,过分白皙的脸庞,轻阖的双眸,高挺的鼻梁,略显凉薄的双唇,在一袭白衣的映衬之下愈发渺远出尘。 “月微师叔……”那一刻,她觉得天地变换了颜色,有什么在她心底轰然倾塌。 众人皆惊愕得忘了言语,呆呆地立在原地。 谁能想到早已不问世事多年的月微上神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出现?还拿了把剑直穿大魔头宿主的腹部而过? 是以这会儿有一些年老的仙人黯然感伤抹泪,月微这个孩子啊,终于懂事儿喽,终于知道为天下苍生做点好事儿了! 一些终于有幸一睹月微上神真容的仙人和弟子皆被他的容貌和气韵所撼,不少人禁不住流出了口水…… 如翅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缓缓睁眼,目光淡漠得像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宿主?也很普通嘛。” 他从来不参加任何仙界集会,却在审判她的这场大会上,以一种尽夺眼球的方式,精彩地,亮相了。 影下颜睫毛不停地抖动着,却不曾眨眼,尽管他的模样早已被她刻在心上,但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永远永远都只是一个不可企及的梦,梦中笑得多甜蜜,梦醒就会哭得多凄然。 而他对此,一无所感。 “师叔,我不是宿主,请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双眼通红,却流不出眼泪。 月微一把抽出长剑,鲜血染红剑锋,染红地面,却无法染污他半分。 影下颜捧腹倒地,这时却不觉得痛了。 “小颜!”远之沐之又惊又痛,手忙脚乱地把她扶起。 “月微,审判结果尚未出来,你就这样伤她,是何用意!”上方的拂清面色森冷得可怕,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气自他身上散发出来。 “她身怀雪冥天之邪力,是第三代宿主,我现在替天行道,维护苍生,我还以为,师兄你会高兴。”月微嘴角隐隐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冷然同他对视着。 两人气氛一时变得怪异起来,众人都觉察出了其中剑拔弩张的味道,都自觉闭上了口,秉息看着两人。 这时不知哪个不识好歹的突然蹦出一句口号,“杀宿主,救,救天下……”起先还底气十足,许是觉周围寂静得有些可怕,话到后头就没了声。 正文 痛若凌迟 影下颜在远之沐之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面上血色尽失,死死地咬着唇,很快唇上就是一派腥甜。ziyouge.com宿主!难道因为自己真的是所谓的宿主就要受到这样的对待么? 月微一扬嘴角,转身看了那说话人一眼,只这一眼,便骸得那人腿软哆嗦着跪了下来…… “既然众仙都希望杀了宿主,以换取天下太平,那我月微上神就做做好事,遂了众位仙家的心愿,杀了她。众仙家觉得如何?”月微手中长剑直指影下颜,话虽是同众仙说的,可对着的人却是拂清。 众仙听到月微上神证实了影下颜为宿主一事,立即个个同仇敌忾。又听到堂堂上神如此接地气地同他们说话,顿时受宠若惊,纷纷拱手对月微歌功颂德。 上头拂清面色愈发沉郁僵硬,长袖下戴着墨黑灵石手镯的双手紧紧握拳,终是隐忍不发。他怎会不信影下颜是清白的?只是她身上的力量,分明是巨大的邪力,倘若她真是宿主,纵使没有杀人,自己也无法护她,更不能护她。 见拂清不再言语,月微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执剑的手稍一用力,那把沾有鲜血的银白长剑便顺势而出,在众人尚沉浸在对月微的歌功颂德之中未来得及反应之时,那把剑已经再次毫不留情地直穿影下颜腹部而过。 影下颜闷哼一声,口中涌出大口鲜血,沐之远之没想到月微师叔会这般狠心,见到长剑飞来时都愣住了,影下颜一下子脱离了他们的手,往前猛烈跪倒在地,膝上亦血流如注。 那长剑直穿过她的腹部,飞了出去,又突然折回,迅疾地穿透她的胸腔,回到月微手中。 这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一眨眼的时间,待众人反应过来,那把长剑又徐徐在影下颜身上来回穿越了三次,动作慢到就像专门供给众仙细细赏看,看大魔头宿主如何在上神的剑下,痛苦不堪。 意远之一时心急,也再顾不得什么师命不可违,一把抓过再次前来欲穿透影下颜心脏的长剑,泪痕满面地跪下来冲月微道,“师叔,她只是个凡人,纵然她真是宿主,那些人也不可能是她杀的,求师叔手下留情,给她留一条生路吧……” 影下颜此时已经卧倒在地,脸色惨白,几近昏厥,身上血流不止。长剑每一次穿过她的身体都像是一次凌迟,刀刀剜痛心脏,蚕食肌骨。 常常梦见一轮明月微笑着朝她走来,她高兴地努力发着光,想要让他看见最美的自己,想着有朝一日可以牵着他的手走过一个又一个夜尽天明…… 她的侧脸贴在地上,朦胧中见他白色的身影缓缓走来,在她身边停下了。她想伸手去拉他的衣角,告诉他自己曾那样卑微地爱着他,以后自己再也不会犯傻了,再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迷恋上一个人…… 手却在将要触及他的纯白衣裳时突然停住了,只徒劳地虚晃了一下,又重重地垂落。 那样干净的衣裳,那样不染纤尘的人儿。 她害怕自己满是血污的手把他弄脏了。 在她下一秒丧失意识之前,她看到那个白色身影优雅地夺过被意远之握在手中的剑。他轻笑出声,目光露出嗜血之意,声音却慵懒得让人失神,“宿主是凡人?那可好办多了。把她带到九天的凌渊台,抽魂断魄。” 正文 九天雷刑 “够了,月微!”拂清飞身而下,护在影下颜面前,面部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无论如何,她都是我拂清的徒弟,理应由我惩罚她。ziyouge.com更何况,我才是今日最终的审判者。” 月微眉角微微上挑,嘴角却噙着笑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将拂清推回上首的座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众人皆被这突然的变故吓懵了,纷纷竖起耳朵来想听听两人在说些什么,奈何只见着两人开口,听不见声音,看来是神仙二界的两位巨头在商讨些什么重要大事,所以把他们两人的声音屏蔽了。 沐之远之和才成功拨开众人走出人群的除净聚到影下颜身旁,远之抱着她泪流不止。 “我一直很想知道当初你狠心刺她三剑的时候,心里是何感受,所以方才我刺宿主三剑。可是发现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所以又刺了她三剑,不过很可惜,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纵是心痛不已,拂清的眼中还是染上了一层寒意。月微话中前面的那个她,他自是很清楚。当初众仙审判瑛下之时,天下各派因宿主现世一事人心惶惶,皆把惩治唤醒雪冥天力量之人作为发泄的出口,各项证据对瑛下都极为不利,纵然他拂清再怎么相信她是无辜的,亦无法改变悠悠天下人的看法,刺瑛下三剑,完全是为了稳定人心,控制众仙声讨愈演愈烈的局势,因此纯属情非得已。 他向来心狠,对待危害苍生之人更是如此。可是当他亲手把剑刺入瑛下的胸膛时,却是心如刀割,那剑每进入她的身体一分,他的心痛亦会增加一分。堂堂的拂清上仙,竟然会为亲手惩罚一个魔头而心痛如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更何况是当初对他心怀有怨的月微。 “可影下颜不是瑛下,她是我的徒弟,你做的太过了!”拂清反手压下月微的揪住他领子的手。 “但是她们很像,不是吗?”月微趁拂清因这话愣神的时候挣脱他的钳制,立起身来,理理有些凌乱的衣袖,嘴角显出戏谑的笑,定定看着他,“在你我看起来她同瑛下长得一模一样,可她又是宿主,是会危害苍生的大魔头,该怎么办呢,我的拂清师兄?” 拂清的目光转到下方昏过去的影下颜身上,双唇紧抿,神色阴沉,攥着灵石手镯的手紧了又紧,很快手心就沁出了几滴微小的血珠。即便只是相似的模样,即便只是一个影子,他拂清就真的下得了手再伤她一次吗? 月微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不肯放过他的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众仙见两人面色凝重,且不再言语,都不知不觉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呼吸。 场上立时安静下来,连那平日里爱闹腾的几只小毕方鸟都全然噤了声。 拂清重重闭上双眼,双手握得愈发地紧,殷红的血液染污了光滑的手镯和洁净的长袖。 半晌过后,他蓦然睁眼,目光凌厉地俯瞰下方众人,聚焦在影下颜身上,威严地开口,“将影下颜押到凌渊台,施以九天雷刑。” 声音清亮平静,穿透屏障,响彻广场上空。 “啊!”影下颜在阵阵疼痛中醒来,身体上强烈的刺激致使她的神智变得分外清明。 环顾四周,一个透明的半球形屏障将她包围,外边不远处黑压压地围着各派仙凡,远之沐之除净和其他一些筌遥山弟子皆跪在师尊面前磕头,就连柳儿也哀哀哭着靠着远之陪同他们一同跪下,师尊沉静不语,似有不忍。隔得有些远,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挣扎着想要起身,惊觉身上衣衫破烂,手臂焦黑如同被灼烧过一般疼痛。 抬眼看见远远飞身立于众人上方的月微,她凄然一笑。罢了,他既望她死,那她便向以往一样,顺他的意,死了就干净了。再也不会污他的眼了。 一道泛着蓝紫光的雷电狠厉地劈下,直击到她的身上,她尚未站起就又直接倒地,浑身上下疼痛得如同被千万只虫蚁咬噬,又如被投入烈火中焚烧。 正文 魂飞魄散 她在地上不停地抖动抽搐着,本以为会就此昏死过去,隔了几柱香的时间却觉得好受了一些,想来自己既然是宿主,即便是凡体,应该也没这么快殒命。ZIYOUGE.COM 又是几波雷电闪过,狠狠地鞭打着影下颜羸弱不堪的身子。 她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丑。 一波又一波的九天之雷呼啸着,电光飞烁缭绕,照亮了大半个九天。 迷离间她忆起自己被困进这凌渊台之时问过月微,“师叔,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的名字?” 他扫她一眼,眼中情绪不明,声音一派地冷淡,“我会记得,我月微曾经亲手把宿主送上了凌渊台。” 脑中渐渐混沌一片,身体不断忍受着轰鸣而下的雷电攻击,记不清自己昏过去又醒来多少次,那天雷终于有了削减之势。 平静了一会儿,突然半空中又是一阵惊雷隆隆作响,响声震天撼地,让屏障外边的人都禁不住心惊胆寒。 她隐约瞥见远处上方的月微在做势施着法术,艰难干笑一声,发觉自己已经不会心痛不会流泪了。 数道色彩纷呈的惊天之雷同时显现,蓄势而发。她恍惚觉得自己曾经经历过类似的场景。九天炼火?这个陌生的词语在她脑海中蹦出来,她尚不明是何意,摇摇头,侧身躺地目中无神地看着那数道美丽的雷电直逼自己而来。 嘴角微扬,就这样了吧。 这一世,就这样了吧。 意远之悲痛不已,正欲飞身上前就被沐之从身后紧紧抱住,两人顿时流着泪抱作一团,除净柳儿亦哭作一团。众仙忙着看那大魔头宿主如何魂飞魄散,压根没有注意到几人的小小失礼之举。 只听一声惊天掣地的巨响,凌渊台的屏障内各色烟雾充斥,阵阵恶臭穿过屏障,众人忙不迭得捂口掩鼻,倚掌扇风。 等到臭气被几位仙人执玉罗扇挥散,那屏障内烟雾亦消去大半,看那九天之雷已有消停之势,才施法将里面的重重烟雾尽数除去。 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众仙见状皆欣慰不已。天帝站起身来对着拂清连连拱手,“孽障已除,拂清上仙真乃明理之士,做事公正不阿,心怀天下大道,实乃三界众生之福啊。” 拂清面色惨白,没有答话,转身默默看了一眼上方正冷眼注视着自己的月微,独自黯然离去。 除净哀痛之余,瞥见师尊宽大的黛色袖子颜色好像比平常更暗沉了些,沿着袖缘落下几滴殷红的鲜血。他怀疑自己看错了,使劲揉揉眼,再睁开,师尊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哀叹着低下头,却见原本师尊挺直站着的地方,斑斑血渍触目惊心。 无痕池里,月微抱着伤痕累累,面目全非的影下颜,不停地给她灌输着真气。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他才秉住体内散乱的真气,停了下来。 抚摸着她微弱的脉搏,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冰冷的目光刹那间化了开来。 他紧紧抱住她的身子,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这回竟然还得多谢天悟了……” 正文 山中白舍 本以为宿主被除,这天下可就归于太平了。ziyoUge.com 哪知三界众生的日子才安稳了大半年,魔界中人又生异动,也不知于复等人如何得知了五件宝物之一镇灵幡的下落,不仅夺了宝物,还将那守护镇灵幡的火凤一族尽数屠戮。 仙凡二界再度人心惶惶,其余四件宝物的守护者皆不断加强宝物封印,防止妖魔来袭。 按理说五件上古宝物只是开启雪冥天之力的媒介,而今宿主已死,那魔族中人即便得了五件上古宝物亦没有什么大的用处,因而众仙都对魔界此番大动干戈感到惊疑。 宿主被灭后,拂清上仙一直闭关修炼,筌遥山大小事务均由刘沐之和几位师叔打理。 经过火凤一族之事,各仙派皆急急忙忙跑到筌遥山求见拂清上仙来讨论对付魔界,拯救天下的对策,是以刘沐之接待各仙派来客忙得脚不沾地。 在筌遥山脚下的邸院,终于打发好了几位仙派的掌门人,因山上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刘沐之御剑往山上飞去,又怕再见着其他一些腾云驾雾而来的仙家,少不了要停下来恭敬应付一番,索性绕过山阴贴近地面低低地快速飞着。 才行不久,就听到下方的丛林传来几声女子的叫喊,“小家伙,别跑,别跑!”声音清清脆脆,带了几分惶急。 想着又是不知哪派的弟子拿筌遥山上的小精怪来炼法提升灵力,刘沐之心头划过一丝不悦,大抵还是本着众生皆有灵性,不可妄自加以残害的念头,他飞身而下,意欲阻止那女子。 谁知刚落到地面,就见一白衣女子没头没脑地撞了上来,额头刚好磕着了他的下巴。 许是撞得过猛,那女子疼得倒吸了口气,揉揉自己的额头,口里还不停地道着歉。 “你……”看清那女子的模样后,刘沐之晃了晃神。模样不同,可那双清浅无尘的水眸,他怕是没那么轻易忘得掉。 “敢问姑娘芳名?”他冲那女子微微颌首。小颜早已死了,面前之人不过双眼与她有些相似罢了。 那女子煞有兴致地看着他,水眸一转,轻笑道,“你真有意思,”她学着刘沐之的样子对他有礼地回一句,“敢问公子芳名?” 刘沐之脸一红,知道自己唐突了,忙拱手道,“在下筌遥山大弟子刘沐之,方才有失礼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她呵呵一笑,也学着他的动作,“这个手势,真有意思……见谅,见谅。” 刘沐之奇怪地看着她,难不成,是个还没开智的? 一只小红狐狸从两人身旁跑过,身子隐隐有些不稳。 “呀,我给忘了!小家伙,不要跑!”那女子低呼一声,径直从刘沐之身旁跑了过去,因一时过急,发上的簪子撞着了刘沐之身后背着的长剑剑柄,那簪子硬是被磕了下来,掉落在地。而她似是浑然未觉,直冲上前去,抱住了那只才跑出不远就倒在地上的小狐狸。 刘沐之匆忙拾起那支簪子,上前严肃地劝道,“小姑娘,万物皆有灵性,你若想提升灵力悉心求道即可,万万不可伤害无辜啊。” “都是我不好,没把那颗有毒的小果子收起来,害得这个小家伙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叼了去,还想把它追回来呢,可是太晚了,现在它一定是中毒了……沐之哥哥,我刚刚看到你会飞,那你一定很厉害,你帮我救救它好不好?”她脸上满是愧色,看着小狐狸的眼中尽是疼惜之意。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自己误会她了,刘沐之神色一时缓了下来,双手接过那只口吐白沫的小狐狸,细细察看一番后,他拿出一枚紫色的丹药给它服下,温声对那女子道,“毒性不强,也没受什么伤,服了丹药很快就会好的。” 她松了口气,粲然一笑,“太好了,哥哥你真厉害!” 刘沐之取出簪子递了出去,“这是姑娘方才掉下的,现在物归原主了。” “谢谢哥哥。”那女子笑得像个天真的孩童,伸手就要接过发簪。见刘沐之突然呆呆地瞪着他手中的木簪子,她疑惑地问,“沐之哥哥。你怎么了?” 正文 送她下山 那木簪子光滑如缎,闪着零星的光点,簪首是几朵雕刻极为精致的舍子花。ziyoUge.com他记得,当初众仙审判影下颜,他和其他几位弟子将她押到凌渊台时,她的簪子从松松的发上掉落,那时,是他替她重新挽好了发,将簪子戴了上去。而那个簪子,和眼前这个一模一样! 当初他本就惊疑,生于冥界的舍子花向来不为三界中人所喜,有的门派将其视为邪物,更有门派将其视为禁花,会将其雕刻下来戴在头上的自然少之又少。 他还记得,那支簪子的尾部,有一道柳叶形的小划痕。 正是眼前的这支木簪子。 “你究竟叫什么名字?这支刻有舍子花的木簪子又是谁给你的?”他一凝眉,托着簪子的手定在那里。 “名字?我还不知道哎,哥哥你叫刘沐之,那我叫……”她瞅瞅自己身上的白衣裳,又瞅瞅那根木簪子,“舍,舍……有了,就叫我白舍好了!从今往后,我就有名字了,我叫白舍!” “难道你先前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女子摇摇头,蹲下来轻轻拨弄那只小狐狸的毛,黯然道,“不知道。我才醒来半年,这小林子里就我一个人,山上上不去,山下也下不去,只能自己在这里和这些小家伙瞎闹腾……” 筌遥山上灵气深厚,刘沐之又一开始就将她当成了修仙的弟子,所以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她身上并无半点灵力,且灵根全无,无疑是个凡人。 筌遥山上所设结界无数,各仙派门人弟子要上山都得由一筌遥山弟子领路才能到达山上,眼下这个凡人自然没法离开身处的这个结界了。 慢着,她说自己才醒来半年……半年…… 刘沐之默默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将簪子还给了她,沉声道,“你可愿下山,回到原本属于你的地方?” 白舍眨眨眼,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她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皓齿,“当然愿意!我好想看看山下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可以送你下山。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什么?” “答应我,永远不要再踏上筌遥山半步,永远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曾经在筌遥山的事,还有……” “我答应你。还有什么?” “永远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他好像费了很大的劲,才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完。 白舍樱唇微撅,“我才不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不然的话,晚上要做噩梦的!” “那就好,我现在送你下山。” “沐之哥哥,等等。我还有些东西想一起带下山。就在林子那头。”白舍引着他走到林子尽头的一间小木屋里。 只见小小的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一桌琴,剩下的空间里整整齐齐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都快要把门口堵住了。 “我想把这些书,还有这把琴都带走。”看到刘沐之吃惊的表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东西好像有点多……” “这些书都是你的?” 她爱怜地捧起其中一本稍有破损的书,“自我醒来它们就一直伴着我,大概算是我的吧。” 刘沐之手中变出一个小锦袋,道了声,“无妨。那便都带上吧。”然后打开锦袋,那些书和那把琴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都自动飞进了锦袋里。 他把锦袋束好递给她,白舍乐不可支地掂着锦袋,左捏捏,又掐掐,里面就像装了袋棉花一样软软的。 在同林子里的一些小动物告别以后,刘沐之使了遁形术,御剑将白舍送离了筌遥山,到达禹州大陆南部的一座小山下。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会有一个村子,那里的村民都很好客,你可以请他们暂时收留你。” “嗯。谢谢沐之哥哥,我,我没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报答你的,可是我一定会遵守沐之哥哥的条件。永远不再踏上筌遥山半步,永远不跟任何人提起我在筌遥山的事,永远不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白舍澄净的眸子笃定地看着他, 刘沐之默然许久,才开口道,“记住你方才的话,不要让我为今日之事后悔。倘若有朝一日,你违背了这三个条件,做出伤天害理之事,那么我刘沐之,会亲手杀了你。” 白舍没有说话,显然是被他的话唬住了,见刘沐之转身要走了,才问道,“沐之哥哥以后会不会来看我?” 看到她的眸子似是要溢出水一般,心里蓦地一软,他从怀里掏出一颗发着幽白光的小珠子,拉过她的手放到她手心握住,“这是匿息丹,把它带在身上,可以隐去你的气息,就不怕仙妖魔认出你了。你在凡间好好生活,等我有空了就下山来看你。” “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见他面色凝重,就没有再问,把那颗匿息丹装进小锦袋,再揣进怀里放好。 刘沐之深深看她一眼,而后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御剑飞行,返回筌遥山。 他不知道白舍和影下颜之间是否真的有关联,只是,他想,或许他该信她一次。 小颜,请你不要让我失望。 正文 妖口脱险 白舍看着漫天霞光中渐渐隐去的身影,感觉有什么在离她远去。ZIYOUGE.COM凡间,好陌生的字眼,从今往后,就得好好在这里生活了。 一路上她不停地给自己打气,以前在山中终日游荡自乐,现在可要适应这里的生活才行。 夜晚逐渐降临,周围是一片荒野,白舍独自一人走在小路上未免心里发毛,总感觉阴森森的。 行了许久,终于才远远见了几盏昏暗的灯笼和茅屋的轮廓。 她高兴得一溜小跑,到了一根挂着小灯笼的木头桩子下面,就着烛火勉强可以认出桩子上刻着“刘村”三个大字,她“噗嗤”一笑,难不成这里的人都姓刘么。 才走几步,白舍就冷不防地被绊倒了。 “啊!”她大惊失色,只见她脑袋的正前方是一张血色尽失的脸,一双大大的眼睛黯如死灰般正一眨不眨地瞪着她。 她赶紧扑腾着从地上爬起来,往后一看,又惊得跳起来,原来方才绊倒她的是一个男人的长腿,那男人亦是面如死灰,双唇发白,双目大睁,瞳孔里一片死寂。 哆嗦着取下挂在木桩子上的小灯笼,她按捺住内心的恐惧,对着那躺地上的两人轻轻唤了句,“大哥,你们还好吗?” 那两人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白舍猛然想起书中讲过凡人被妖怪吸光了精气,大抵就是这副模样。被这个想法惊得手一抖,灯笼差点掉了下去。 她屏息往村子里走去,夜风呼呼地刮着,灯笼随风晃荡,里面的烛火忽明忽暗,她小声唤道,“有人吗?” 脚边碰到硬硬的什物,她举着灯笼,微微往前一探。 “啊!” 灯笼掉落在地,立即滚出老远,里面的烛火扑朔,燃着了灯笼纸,映照出一路横七竖八老老少少的躯体。 白舍一时腿软,定在那里,鼻头一直发酸,就是流不出眼泪。 从暗处传来一声压抑的低笑,吓得白舍不自觉地连连后退几步。 “没想到居然还剩下一个。”是个怪里怪气的男声。一个背有蛾翅,脑袋上还有触角的妖怪猛地朝她扑过来。 “不要!”她死命想把蛾妖推开,无奈妖怪力气大,那蛾妖冷冰冰的手捏着她的脸,压制住她。 白舍用脚使劲踩他踢他都没用,对上他小得和脸型不相称的眼睛,咬牙道,“你要提高修为随便吸吸他们的精气就好了,为什么要把精气吸光害得他们都死了呢?” 那妖怪哪里理会她的话,死白的双唇张开,就要对着她的口吸食精气。 白舍刚想别过脸去,又被蛾妖给掰了回来,她艰难低呼着,“不要……” “幺蛾子,住口!” 一道金光闪闪的灵符贴住了蛾妖的嘴巴,蛾妖立时痛得松了手,脸部古怪地扭曲成一团,两手还没碰到那道符就被灼得弹开来,一时呜哇乱叫不停。 白舍栽在一旁,手捂胸口大大地松了口气,隐约看到黑暗中一人匆匆而来。 “试试我的阴阳环!”轻松的话语里带了几分戏谑,“专门困你这种小妖!” 两个相扣的圆环发着幽幽蓝光自那人手中飞出,将那蛾妖重重困住,蓝光变亮,延展变宽,照亮了大半个村子。 白舍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来人身着雪青色衣衫,腰间挂了个酒葫芦和一小盏外形奇特的灯,模样俊俏程度……跟沐之哥哥有得一拼。 那人站在白舍面前俯视着她,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犹不尽兴般蹲下来与她平齐,伸出手去捏捏她的脸蛋,微微一扬剑眉,不满地敲了敲腰间的那盏灯,嘀咕道,“你这破灯,怎么又失灵了。” “你在干什么?”白舍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因为刚才被他救了也就不感到害怕。 他站起身来,顺带拉起了白舍,撇撇嘴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 未等白舍回答,他已转身环顾四野,见了满地的尸体,眼中升腾起怒意,对那被困住的蛾妖厉声道,“小小蛾妖,竟然害了这么多人!试试我乾坤袋的厉害!” 他拿出一个绣有繁复符文的小袋子,宽了抽绳,顿时狂风骤起,飞沙走石,那蛾妖吓得跪了下来,死命地摇头,发出呜呜的声音。 “先不要收他!”白舍见蛾妖形际古怪,模样煞是可怜,一时心软,拉了拉男子的手,“他好像有话想说。” 正文 审问蛾妖 男子瞧她一眼,面露疑色,终还是收回了袋子,卸下了封住蛾妖口器的灵符,道,“我苏言歌且一听,看你这幺蛾子还有何话要说?” 蛾妖还困在阴阳环里,跪着冲两人连连磕头,老半天嘴巴才恢复过来,磕巴地道,“冤 ……冤枉啊大爷,您就饶了我吧。ZIyouge.com我这化妖还没几天,连这位小姑娘都差点制服不了,哪来的本事吸光这么多人的精气呀……” “不是你,那是谁?”白舍先苏言歌一步问道。 “是……” 男子举起乾坤袋贴近蛾妖的脸,晃了几下,不悦地道,“还不快说!我可没这么多耐性!” 蛾妖吓得缩了缩脖子,赶紧压低了声道,“我们妖王召了众多妖力高强的妖君来人间收集精气,不够数的话那妖王可是要责罚下来的。方才吸光了这些人精气的是……是我们这座山头的大王彩绫,我这跟在后头,也是为了拣点便宜不是……” “可是妖王为什么要收集这么多精气?”白舍问道。 苏言歌看她一眼,这丫头,怎么又抢他的话。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 “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呀,别老是吞吞吐吐的。” 苏言歌又默默看白舍一眼,得了,敢情把妖制服的人是她。 蛾妖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确定再无他人了才道:“听说咱们大殿下的魂魄已经转世成人了,妖王收集足够的精气就可以使法子让大殿下的魂魄回归肉身,很快就能复活了!” 白舍略一沉吟,书上有云,妖王之子,妖界的大殿下,在上一纪结便作为开启雪冥天宿主现世阵结的引子死去。 没想到辗转八千多年,他已转世成了人。 “那要使什么法子才能让你们大殿下的魂魄回归肉身?”白舍和蛾妖似乎全然忘却了苏言歌的存在。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这个我哪知道,我这都是听说的,像我这等低级的小妖,哪有机会得知这种贵族秘事……” 苏言歌索性取下了腰间的酒葫芦喝起了酒,坐在她后头看她审问蛾妖。 “那你们这座山头的大王,就是那个叫彩绫的,是什么来历?厉不厉害?有什么绝活吗?” “我们大王彩绫……”蛾妖有些为难地开口,“本是只雉鸡精,修炼了快两千年了,那自然要比我这种小精怪和普通的凡人厉害得多得多得多,这个说到绝活……我也没什么眼福瞧见过,所以不知道啊……” “那她吸光这些人的精气多久了?吸了这么多人的精气够了没?” “这个……大王走了到现在也就半柱香的功夫。就这么二十几个人哪儿够呀,都不足妖王吩咐下的零头,还得再去附近寻个更大点人更多点的村子呢。哎呀,小姑奶奶,你是不知道,这你们做人有做人的苦,我们做妖也有做妖的苦呀。想我孤单单的一只小菜蛾,以前要提防那些飞禽走兽,提防那些小破孩的丝网,还得提防那些村子里的火光,现在就更惨了,那妖界的条条框框各种律令多得不得了,没本事的又总得挨人欺负……” 苏言歌听了他的话,面色肃然,立即收起了酒葫芦,手捏紧了乾坤袋,飞身而起,消失在黑夜中。 而白舍被蛾妖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肺腑之言撼动,关心地询问起了蛾妖以前的生活条件和生活状况,还有妖界的种种律令和禁忌,再问到他的名字,他的伙伴,还有他的爹妈祖宗十八代…… 两人交谈得余兴未尽之时,只觉身后袭来阴风阵阵,白舍回头一看,见是苏言歌手里提的那个乾坤袋散发出奇异光芒,那光如同实质般翻转环绕,搅得周围阴风飒飒。 苏言歌扬嘴一笑,“好你个雉鸡精,进了乾坤袋都不安分,看你妖骨化了之后能撑到几时。” 白舍和蛾妖一听此言,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苏言歌看着两人几乎成呆滞状态的模样,一时无语,得了,看来他俩聊得热火朝天压根没发现自己离开过。突然倍感挫败,难不成我苏言歌的存在感就这么弱? 他收回蛾妖身上的阴阳环,“我苏言歌做事自有分寸和原则,念你这只小幺蛾子是初犯,还没害到人,我暂且先放过你。不过,若是下一次再让我见着你害人,这就是你的下场。”他摇摇手中的乾坤袋,从那里散发的光芒已经削弱不少,阴风亦有停歇之意。看来这山大王是命不久矣。 蛾妖又惊喜又胆寒,连连磕头称谢之后就同白舍道别离开了。 正文 疲惫睡去 白舍见蛾妖走后,苏言歌不知打哪儿找来了把锄头,在一大块空地上掘了起来,想是要安葬这里的村民。ziyouge.com 她在一间茅草屋门前发现了几把铲子和钉耙,就一并带了过去,帮他一起挖坑。 两人默默忙活了良久以后,苏言歌看着她,终于忍不住道,“姑娘你这是挖坟呢还是绣花呢?赶紧给我到马车上去待着,别在这儿妨碍我。” “我……”白舍看了看自己才铲开的一个小口子,再看看人家那已然成型的大坑,着实气馁,又想着自己在的位置确实妨碍了人家,只好低着脑袋拖着铲子走到一旁。 苏言歌见了,语气不知不觉地缓和了下来,“先到马车上睡一觉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明日我就带你走。” 白舍疑惑看他一眼,苏言歌笑道,“我看姑娘你不是这个村子的人,还是姑娘你想留在这里替他们守坟?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不不不,我……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可是沐之哥哥一定不知道这个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如果他来了找不到自己怎么办?她愁眉苦脸地坐了下来,见那苏言歌挥汗如雨,不曾有停下来之意,自己又坐不住了,干脆自己在旁边开始挖坑。 苏言歌看她这般执拗,微笑着摇了摇头。 一直到了破晓时分,一个大大的坟坑才挖好。 因为不知这些人的名字和背景,两人只好将他们都合葬在一起,立了块墓碑之后就离开。 白舍本就困乏得很,一上了马车问了句“咱们去哪儿”便倒头睡去,苏言歌在外头草草应了声,“寂雪城。”就飞快地赶着马往前跑着。 一路上颠簸不定,将白舍磕醒以后她就再无法入睡,只好撩开帘子半眯着看外面的风景。 行了整整一日,到了寂雪城时天色已晚,两人皆疲惫不堪,进了家客栈只知里头人多唯剩下一间客房,两人迷糊间显然忘却了彼此的存在,就都要了这间房,那掌柜的还以为两人又是赶着来凑这上元节热闹的小两口,唤了个小童引他们上了楼进了房关了门。 剩下白舍和苏言歌见床便倒下来睡着了。 此时白舍只觉得身上压了个重物,想推又推不动,难受得很。微微睁眼,恍惚看见一团柔和的白光出现,一个人影慢慢朝自己走来,她想努力看清那是何人,奈何眼皮一沉,眼睛一黑,就睡了过去。 月微看着身子交叠在一起的两人,眉角一挑,双唇紧抿,挥手将苏言歌的身子甩到一旁的地上,再运力径直将他弄到了隔壁自己先定下的房里。 他把白舍沾染了风尘的外罩褪去,再将她的身子摆好,轻轻给她盖上一席软被,坐在床缘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有些失神。 末了轻叹一声,声音低得像是耳语,“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往后定将一一偿还于你。” 正欲起身离开,白舍身子一动,双手自然地环住了他的腰,紧紧将他抱住,眼睛却还是闭着的。 他的身子一时僵直起来,伸出手去帮她理好凌乱的发丝,有些伤感地抚摸她的脸,突然心底一动,干脆隔空秉熄了烛火,小心地褪去自己的外衫,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白舍睡梦中尚不肯松手,他伸手将她圈进自己怀里,起初是轻轻的,然后渐渐加重了力道,下巴压过她的肩头,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温热气息。 他素来睡得浅,今夜却又再如当初将她误认作瑛下的那一晚,沉沉地安详睡去。 第二日昏昏沉沉醒来时,白舍身旁莫名其妙地多了把折扇,扇面上绘着几朵洁白雅致的舍子花,看得她满心惊疑惆怅莫名。再见桌上放了个钱袋,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把一个人给弄丢了。 匆匆收好扇子和钱袋,她跑出去寻苏言歌的影子。 掌柜的却说:“哟,姑娘,找你相公呢?他一大早的付了房钱就走了,急急忙忙的也不知要到何处去。” 白舍这下犯了愁,刘村不能待了,现在又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寂雪城,苏言歌也跑了,也不知该如何自处才好。 那掌柜的又冲她嘿嘿一笑,凑近她低声道,“姑娘,这上元佳节你相公不好好留下来陪着你,八成不是去青楼找女人就是去赌坊赌钱了,出了门向左沿着马路一直朝前走再左拐,那条街巷可是我们这寂雪城出了名的……姑娘你若要抓奸抓赌鬼,上哪儿去准没错!” 白舍呵呵干笑一声,懒得同他解释,独自一人出了门也不知该往何处去,索性就往左走了。 正文 重又相逢 行在街市上,只见到处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ZiYouGe.com 这番景象白舍以前也就在书上见过,现在亲眼见着了,自然欣喜不已,东瞅瞅西瞧瞧,觉着什么都新奇。 忽然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飞快地驶了过来,车夫挥着鞭子呼和这下方众人。人群立即退到两旁,白舍亦在其中,猛然间瞧见马路中间蹲了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没有多想,她马上奋力从推推搡搡的人群中走出,跑向小女孩,眼见马车就要撞向自己和她,白舍赶紧倾身将她护住。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车夫一拉缰绳,扬起马鞭,那匹马受惊抬起了前蹄嘶鸣一声,白舍扭头望见那半月形的马蹄子,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小心!” 只觉身子一轻,白舍便被人带着飞离了地面。 此时的场景在众人眼中甚是怪异。只见一名紫衣男子紧紧抱着一名白衣女子,那名白衣女子紧紧抱着一名绿衣女童,而那名绿衣女童紧紧抱着一只杂色小猫…… 好在车夫技术够精湛,马蹄稳稳当当地落地,马车扬长而去。 “姑娘,你们没事吧?”男子的声音清清润润,酥暖人心。 两人一猫已经被紫衣男子平安带落到人相对较少的地方。白舍轻呼一口气,这才有机会看清男子的模样。 一身紫衣并不华丽,甚至有些朴素,穿在那人身上却生出了超然于世,翩然若仙之感,背负一把长剑,腰坠翠玉,再看那脸,脸,白舍呆愣数秒,惊为天人。 街上的少女少妇大娘大婶都围着他们以巾帕掩嘴而笑,如痴如傻地看着男子。 白舍见着她们这副模样,头皮一阵发麻,赶忙对男子道,“多谢公子相救,我没事。”想起小女孩,担心地询问道,“小妹妹,你没事吧?” 女孩惊魂未定,摸摸小猫的脑袋,还是勉强冲两人笑道,“多谢哥哥姐姐救了我们,我没事,还好小猫仔也没事。” 自己想救人没救成,反倒还要别人来救,白舍这声谢受得心虚,“你谢谢这位哥哥就好了,我也没……” 紫衣男子刚欲发话,一把剑横穿过众人之间,直冲他而来。他迅速反手一拍,那把剑便直接插入了地面。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欺负良家妇童!” 白舍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回头一看,苏言歌正仗着轻功朝他们飞过来。 小女孩见了苏言歌,大喜过望,喊了声,“爹爹!” 苏言歌听了这话,身子一滞,差点没从半空中摔下来。 “大哥,实在是很抱歉,小弟有眼无珠,见着这么多人把你们围起来就以为您在欺负她们,都是我的错,刚才有冒犯之处,还望这位大哥多多包涵包涵……” 白舍和女孩人看着一到了跟前就同紫衣男子点头哈腰连声道歉的苏言歌,都是一脸疑惑。两人看看紫衣男子,他也正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 女孩扯了扯苏言歌的袖子,道,“爹爹你脑子没病吧!” 苏言歌一把将女孩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我说你云紫轻在这么多人面前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不是早跟你说了不要叫我爹爹不要叫我爹爹,我苏言歌正处大好年华,叫我声哥哥还差不多!你这样子,让我还以后还怎么讨老婆?哎,这么丑的猫你竟然还抱着,赶紧把它给扔了吧!” 那只猫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委屈地叫了一声,就挣脱云紫轻的手跳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云紫轻一努小嘴,狠狠拧了他的胳膊一把,怒道,“我是不该叫你爹爹,我该叫你混蛋臭鸡蛋王八蛋!” 白舍看着两人,扶额轻叹一声,这都造的什么孽呀。 “就你这破脾气谁能欺负得了你是不是?”说罢他又冲紫衣男子赔笑道,“这位大哥,真是对不住啊,舍,舍妹年纪小,刚才要是犯了什么错,惹了您,还请您看在她不懂事的份上,见谅,见谅!” 紫衣男子忙恭敬道,“公子言重了。其实刚才是令媛,呃,令妹和这位姑娘差点被马车撞上,在下刚好路过救了她们。” 苏言歌显然才发现白舍的存在,惊讶地喊了声,“是你!” “我有名字的,我叫白舍。对了,言歌哥……咳,苏言歌,这个钱袋是你今天早上在客栈留下的,本来还担心找不到你,现在好了,哪,还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钱袋就要递给他。 正文 桃花难断 “钱袋,什么钱袋?”苏言歌伸手想拿又顿住了,“虽然我挺爱财,可是我没有留下什么钱袋呀。ZIYOUGE.COM对了,昨晚咱们不是只要了一间房吗?为什么那掌柜的要我付两间房的钱?难不成,咱们进了家黑店!” 不是他的,那是谁的?白舍疑惑不已。 “什么,你们两个人只要了一间房?”云紫轻踮起脚尖,一手叉腰,一手揪住苏言歌的耳朵不放,哪里还有一副小女孩的样子,“好啊你苏言歌,你跟别的姑娘在外头过夜也不告诉我一声!你把人家给睡了竟然还敢第二天就甩钱走人!你还真是个大混蛋!” 知她这小脑袋瓜子想歪了,白舍和苏言歌连忙摇头摆手否认。 紫衣男子看着这几人直摇头,极具礼节性地道了声,“几位既然都没事了,那在下就先行告辞……” 话未说完,一名容貌尚佳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到了男子身旁时身子却一歪,就要跌倒在地上。 紫衣男子及时扶住她,“姑娘你没事吧?” “多谢公子相救,小女子没事。”女子腻在他怀里,脉脉含情地看着他的双目,娇羞一笑,“小女子年芳十七,名唤夜晚池,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周围霎时安静了不少,白舍等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四周那些女子婶子屏住了呼吸,满怀期待地注视着紫衣男子。 男子松开手,退回身去,礼貌地拱手道一声,“在下严子墨,姑娘若无事,在下就告辞了。” “哎,子墨……”女子脸色羞红,拉住他的手,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女性吃人般的目光,娇娇柔柔地道,“昨日我爹找来的先生说,今日晚池会被命中的有缘人所救,想必就是子墨你了。若子墨不嫌弃,那晚池和晚家的家业可一同献给子墨……” 白舍等人惊得合不拢嘴,这样也行? 严子墨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轻笑一声,“姑娘说笑了,在下乃是修仙之人,断不会谈及男女之事,还望姑娘另寻缘法。”说罢,他转身念法,径直在众人面前御剑而去。 众女子婶子还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去。 苏言歌亦盯了他的背影许久,突然惊叹一声,“这家伙,怎么这么娘们!” 方才还满眼桃心的云紫轻瞥他一眼,用手肘一捅他的腹部,又快又狠,“你给我去死吧!” 刚欲上前扶住痛得快倒地的苏言歌,云紫轻就一把拉着白舍,“姐姐,我们走,不要再理这个混蛋!” 白舍见她正在气头上,就随了她,两人一同朝人群密集的地方跑,身后苏言歌连喊两人几声都没有理。 两人到了全城最豪华的一家酒馆,点了几样最名贵的菜,按云紫轻的话来说,就是要把苏言歌的钱袋给吃穿了。 才吃了一会儿,白舍就见苏言歌在外面的小摊上买了几块糕点,正颠着朝这边走来。 云紫轻看见后哼了一声,“每次都这样,把我一个人丢下两三个月或者一年半载,就买几块红豆糕来哄我,以为我真这么馋嘴么!” 苏言歌见了白舍,高兴地冲她招了招手,白舍正要回应他,又被云紫轻拉着往上跑,“姐姐,别理他!” 两人一溜烟进了一间雅间,听到外头苏言歌的叫唤和店小二的阻拦,都不禁“噗嗤”一笑。 “看他以后是不是还只记得降妖除魔!”云紫轻煞是解气地笑了笑。 白舍见那里头的床上摆了一个包袱,担心万一这雅间的主人进来了把两人当贼来处置,遂道,“我们还是先出去吧,不然被人撞见就不好了。” 听到外头苏言歌的声音越来越远,云紫轻点了点头。两人方欲开门离开,就听到外边略显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吓得两人赶紧退回去躲到屏风后面。 门开了,有人进来后又“嗒”地给关上了。喘息声很重,好像不只一个人。 白舍好奇地从屏风的缝隙间往外看了两眼,就羞得满脸通红,马上别开脸去。云紫轻见了 ,也从缝隙里瞄了两眼,霎时脸红得像个柿子。 原来桌边站着的一对男女正狂热地亲吻着,双手还不停地抚摸着对方的身体,撩起彼此的欲火。 “白舍姐姐……” “嘘……”白舍示意云紫轻等他们移到里头以后,就沿着屏风,借桌子和立柜遮挡悄悄打开门溜出去。 正文 水落石出 两人听着那对男女发出的声音都面红耳炙,捂着耳朵想要把它们隔绝掉,无奈还是有声音传进来。ziyouge.com “你想让我去勾搭刘沐之,可没那么简单……呃……” 白舍隐约听到女子提到了沐之哥哥,禁不住尖起耳朵听他们的话,然而那女子的唇好像被堵住了一样,又再发出阵阵娇喘。 待了许久才听到两人移开了,只是这会子娇声更重,还伴着衣物脱落的声音,女子娇笑两声,“看你这猴急的样儿……我还以为你这次找我是为了续情,不曾想原来是动了渡魂灯的心思……呃,啊……上回你杀了木子永进那老家伙,我已经替你嫁祸给影下颜了……你这崇桥派掌门当得可真是顺心哪……” 男子低笑两声,沙哑地道,“还不是因为你妒忌那留柯喜欢影下颜么?不过临儿,还得感谢你告诉我净思那老家伙的话,不然我上哪儿去找一个宿主来嫁祸……” 白舍听到这些书卷上熟得不能再熟的名字,一时惊疑,按捺不住示意云紫轻不要动,自己换了个位置从缝里偷看。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那对男女衣衫褪得都差不多,露出光溜溜的上半身,两人此时立在床边,那男子正亲吻女子的脖颈和锁骨,白舍看了一眼又马上别开脸去,甩甩头,那女子微微上挑的眼角和绛紫色的双唇,竟让她觉得有点熟悉。 想着应该听不到什么有用的话了,引了云紫轻就要离开,这时那女子发出一声娇吟,含糊不清地道,“刘沐之那块木头,连意远之都搞不定,我还是跟着你,往后还能当个掌门夫人……呃,轻点……” “乖,你先帮我偷到渡魂灯,等我借它来助长了法力,说不定……尊主夫人的位置都是你的……” 然后是两人落到床上的声音,阵阵呻吟声起,白舍实在受不住了,拉了云紫轻就猫着腰小心地往外走,还好那两人正打得火热,开门声又很轻,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白舍和云紫轻的行踪。 才走出酒馆就被苏言歌给拦住了,经历了方才的事两人也没心情再同他闹,白舍没有落脚处,就跟了苏言歌和云紫轻一起到了家客栈住下。 清秉持正义,宣扬大道,将宿主押至凌渊台受九天雷刑,宿主因此魂飞魄散。 白舍在烛光下翻看着几本书卷,理理今日听到那对男女的话,如果他们所说的是真的,那这宿主死得还真是有点倒霉有点冤枉。 现今崇桥派掌门是原大弟子望鹤,如此一来,那今日的男子应当就是他了,堂堂修仙大派,还真是妄称正义之师。 可那女子又是谁呢?临儿,临儿……有了,她把书卷翻到其中一页,“筌遥山女弟子顾采临,不畏奸邪,当场揭穿宿主与同门弟子留柯的苟且之事……” 按今日看来,应当是那顾采临妒恨宿主影下颜为留柯所恋,伙同姘头设计了这个当时为筌遥山净思上仙深虑的宿主,啧啧,这些名门正派之士怎么净干缺德事去了。 白舍眯狎着看着这本封面一片空白的书,不止一次纳闷着,这谁这么无聊,这么快就把半年以前的事给编撰成书了。想想又不对,这本书从自己半年前醒来就在枕边了,中间的时间差也没有多少,那到底是谁这么有本事,这样及时地把这些事情给记了下来…… 想到他们提到沐之哥哥,不会是要害他吧?还有渡魂灯,那可是筌遥山守护的宝物,是五件上古宝物之一,万一被他们给夺了去,只怕不会用在正途。她想回筌遥山把这些事情告诉沐之哥哥,可是又想起答应的那三个条件,一时愁肠百结。 “白舍姐姐……” “嗯,怎么了?”白舍见云紫轻脸色发红,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病了吗?怎么脸这样红?” 云紫轻摇摇头,踌躇了半天才绞着手结结巴巴道,“你,你昨晚和爹爹也是做,做那些羞羞的事吗?如果你们今晚还想要继续做,做的话,那我去跟爹爹换间房睡,让他过来这里睡好了……” “啊?”白舍一时没拿稳,手里刚掏出的一个小药瓶掉在地上,缓缓滚到门边。 “哟,你们都还没睡呢?” 白舍刚要解释,苏言歌的脑袋就从门口探了进来。更可怕的是,云紫轻低着红透了的脸,迅速地走出门外将苏言歌推了进来,然后又体贴又利落地把门给关上了。 苏言歌茫然地看着白舍,“发生什么事了?你惹她了?” “没有没有,我们相处得很愉快……”白舍不停地眨巴着大眼睛,脸上“咻”地一片红,赶忙打开门,把他推出门外,“我想歇息了,麻烦你让紫轻进来,或者你自己再去多定一间房……” 苏言歌站在两间房之间,来回巡视了两扇紧锁的大门,无奈地抬头望了望昏暗的月色,道了声,“女人就是麻烦,大爷我去睡马棚!” 正文 零星记忆 第二日白舍在隔壁房间找不到两人,心里一阵失落,觉得大家萍水相逢,要先离开的话不道别给她留条讯息也好。ZIyouge.com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孩子的哭喊声,带着股撒泼的劲儿,不是云紫轻还是谁? 白舍又喜又急,生怕两人出了什么意外,跑到外面一看,云紫轻正死命拽着坐在马车前边的苏言歌不肯松手,苏言歌一脸严肃,闭上眼把她的手拨开,一手才离开他的袖子半寸,另一只手又攀了上来。 “你总是这样,为了那些神魔鬼怪的事把我丢下,想走就走,随性而为,从来不管我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你就是个大混蛋!你以为你走之前偷偷丢下个钱袋很仁慈是不是?我告诉你苏言歌,你这次要是走了不把我带上,我永远不会再原谅你,永远不会再认你,你永远不再是我爹爹,我们以后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虽是带着哭腔的气话,白舍根本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足十三岁的小女孩能说出这样又绝又狠的话来,想必是真的受伤过重了。 脑子突然一片混乱,一些零星的记忆碎片不断翻滚着,无数的声音蹦出来充斥着脑海。 “不要再离开小舍了好不好?”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难道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丝毫无法让你产生留恋吗?” “你就这样待我?” “你在这里待了快八千年了,真愿意为了我一世守在这里?” “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说就离开,你这样随性,我却还总想着事事遂你的心就好,一去就是千载百载……但是,你能记得回来,真好……” “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一个人在这里开不开心快不快乐吧,不要再说出这样温柔的话来,我已经不相信不期待不妄想了,让我一个人待着,冰天雪地也好,九天炼火也罢,苍茫池水再可怕也没有你的虚情假意可怕……” “我恨你。” “那便恨吧。” …… “啊!”白舍抱着头蹲在地上,眉头紧蹙,痛苦地敲着自己的脑袋。 云紫轻回过头来,见了白舍,忧心地问了句,“白舍姐姐你怎么了?” 苏言歌睁眼见此情形,立即甩开云紫轻的手跳下马车,快步走到白舍跟前,两手捏着她的肩膀,“白舍,你怎么样?” 白舍痛得想哭却没有眼泪,见了苏言歌顺势拉住他的手,混乱地道,“不要再离开我,不要走……或者……带我一起走……” 她的情绪极不稳定,苏言歌一敲她脖颈后方的穴道,白舍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在马车上了,云紫轻拿着湿手帕给她擦去脸上的汗珠,见她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睁开了双眼,高兴得一把抱住她,“太好了,白舍姐姐,你终于醒了!你那天痛苦的样子好吓人,爹爹说你休息一天就会醒的,可是他力道下重了,结果让你整整睡了两天。” 白舍觉得身子摇摇晃晃的,应当是在马车上,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缓了缓后才问道,“紫轻,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国都啊。”她掀开帘子一角看了看外头的苏言歌,又放下低声道,“这次还得多亏姐姐你了,要不是你昏过去之前说的那句话,我们肯定又要被他给丢下了。” “我昏过去之前说了什么?”白舍皱皱眉头,竟然还是想不起来。 云紫轻甜甜一笑,“没想到姐姐你对爹爹这般情深,还好爹爹也不完全是个冷血动物。”她凑近白舍耳朵把那句话复述了一遍,白舍惊得忘了合拢嘴,外面的风呼呼地吹进来灌进了她的喉咙,就这样华丽丽地被噎着了。 “姐姐你怎么了?”云紫轻连忙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白舍费了老大的功夫才给云紫轻解释清楚自己和苏言歌的事,云紫轻听着听着脑袋就耷拉下来了,长久才叹一声,“原来我爹爹还是没人喜欢啊……” “咳咳,为什么我们要去国都?”白舍迅速转移了话题。 正文 念印魂烬 云紫轻面带虑色看她一眼,“其实是国都和附近的几个村子,无缘无故失踪了不少人,爹爹担心是妖魔作乱,那天一大早的就要驾着马车自己离开去查看了。ZiYouGe.com” 又有人失踪?白舍记得书上记载了不少案例,其中确然大都是妖魔为寻找宿主或者抓来吸食精气所为,只是直接在皇城脚下胡作非为,也未免太过胆大包天了。 想想自己是要同他们一起去做好事的,白舍内心激动了好一会儿,如果再能碰上过像小蛾妖那样的妖怪,那就更有趣了。 马车行了一日,天色已晚,附近又没有人烟,几人只好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落脚。 苏言歌去寻来了不少野果子分与两人,加上随身带的一些干粮,勉强可以果腹,白舍和云紫轻则寻了些干柴,正要生火,可惜天不如人愿,竟然突然下起了雨,起初还是小雨点,后来越下越大,荒郊野岭的无处可避,把三人急得团团转。 好在白舍想起沐之哥哥曾经送给自己一个小锦袋,也不知道能不能装人,不管了,先试试吧。 打开来把他们和马车装了进去,白舍轻念几声沐之哥哥教的口诀,把自己也给装了进去,手里却还捏着锦袋,方知原来眼前这片袋中的景象只是一个衍生出来的虚无空间。 只是到处都黑洞洞的,看不见人影。 白舍轻唤几声两人的名字,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白舍,是你吗?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是我,我们现在在我的锦袋里,呃,不好意思,的确暗了点。”她听出是苏言歌的声音,可是看不见他。 “嗐,方才我的火种丢了,现在可真是麻烦。你先别动,让我摸摸你。” 感到苏言歌的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动来动去,她又羞又恼,“你干什么?” 苏言歌一拍脑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是,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把你的手给我,我们一起走。” 白舍松了口气,想他也只摸到了自己的手臂,就伸手抓住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苏言歌反手一握,就将白舍的小手包住了,他宽厚的手掌温温热热的,白舍心跳得厉害,不自在地道,“紫轻在哪儿?我们去找她吧,我带你走。” “不,我走前边,你跟着我。”许是觉得这句话听上去怪怪的,他又添了句,“我怕你莽莽撞撞地容易连累我跌跤,而且我的方向感一向很强。” 白舍耸耸肩,道了声,“随你。”又觉得口气好像太过温柔了些,好生怪异,就再说了声,“随便。” 两人摸黑前行,老远就听到了马喷声和云紫轻的叫唤,白舍应了声,两人摸到了云紫轻的双丫髻,都会心一笑。 苏言歌松开手白舍的手,不知为何,此时她却对那掌心的温度产生了一丝不舍。 三人终于又待在了一起。 云紫轻累得趴在白舍的腿上睡着了,白舍看着四周的黑暗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着进来能看看书弹弹琴,现在看来,那些死物跟自己并不在同一个空间里。 知道苏言歌定也还没睡着,气氛有些尴尬,想起他那盏念印灯,就低低唤了声,“苏言歌……” “呃……” “你的那盏念印灯怎么不亮?也要点火的吗?”看起来是个宝贝,不像是普通的油灯呀。 “当然要点,只是,用火种是点不燃的。只要有相契合的魂烬就会自己点着。”他的声音很沉,全然没了平日里那吊儿郎当的调调。 白舍知道魂烬乃是魂魄将消散之时留下的一点余烬,只是还有一些事情不清楚,“怎样的魂烬算是契合的?应当是事先有了灯引才对吧?” “不错。只要将人的一魂或一魄烧炼为灯引,用灯引在另一人身上点上念印砂,那么有了砂印的人魂魄将烬灭时便会为灯引感知,念印灯也会亮起来。” “我记得那日你从小蛾妖那里救下我,你说念印灯失灵了,是因为在遇着我时,念印灯亮了对吗?” 白舍等了许久没有听到答复,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侧身趴在地上也想睡了,没有听到他细弱蚊蚋的低哑声音,“那时我差点以为你就是她……” 正文 深夜出门 三人和一辆马车从锦袋出来时天早已放晴,就着晨光,苏言歌又驱车带着两人赶了两天的路才到达了巫蓝国国都。ziyoUge.com 简单地同几位故交叙叙旧后,苏言歌提议先在其中一位朋友府上歇息一晚,第二日再去调查,云紫轻毕竟还小,颠簸了这几日实在吃不消,又累又困,很快就在客房里睡着了。 白舍觉得按苏言歌的性子有这样的提议是非常不正常的一件事。深夜她出了房门,到了外头,果见他骑了匹马正和几个人道别。 苏言歌见了她,一翻白眼,不悦道,“大晚上的你不好好待在房里休息,跑出来吹什么风。” 白舍也不恼,见那家主人面露尴尬之色,笑道,“大家都是来吹风的,凭什么你苏言歌赶我回去?陈公子,紫轻就先托贵府照看几日了,对了,不知贵府还有没有快马,可否借我一用?” “这……”陈公子为难地看了看苏言歌,又看了看她,劝道,“白姑娘,那些地方很危险的,你一个弱女子,去了只怕……” “就是,你一个姑娘家的凑什么热闹,赶紧回去,帮我照顾好紫轻。”苏言歌不耐烦地瞥她一眼。 白舍点点头,“你们不让我去,那好,我去把紫轻叫过来,看你还走不走得了。” 苏言歌生气道,“喂,你……” 她冲他微微一笑,嘴角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 那陈公子却犯了难,“这……前些日子府上仅剩的几匹快马都借与了我的堂兄弟,现下好点的马就言歌骑的这匹了。” 白舍双眼眨巴着瞧见了白日里为苏言歌拉车的马,高兴地正欲开口,苏言歌已经骑马过来一把将她拉上了马背,丢到了自己身后,阴沉道一声,“别想打我宝马的主意。”又扭头冲身后几位朋友道,“紫轻就拜托各位了,告辞。” 那几位朋友纷纷冲他们颔首说着放心之类的话,苏言歌调转马头,一拉缰绳,一挥马鞭,马儿便驮着两人奔腾而去。 白舍坐在后头,只得把整个身子贴着他的背,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以防从迅疾奔跑的马儿上摔下来。 其实此番不全是为了凑热闹长见识,她记得书上曾记载了八年前魔族中人为了找出宿主而大肆捕捉八字全阴之人的事,宿主虽已除,可听言歌提起魔族中人半年来频有异动,谁知道他们又打起了什么坏主意,如果跟雪冥天宿主一事无关倒好,可若是有关,那必定就会牵扯到五件上古宝物,牵扯到渡魂灯,牵扯到沐之哥哥,牵扯到她的老家筌遥山 …… 如果能经过此事查清魔族中人的动向,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她从骨子里讨厌死亡和杀戮。纵然那些妖魔于自己无害,可是知道他们去残害别人,也是禁不住义愤填膺的。她发现自己这点倒是和苏言歌很像。 还有沐之哥哥,如果他知道自己有这份爱天下人的情怀,应该也会感到欣慰吧。 可还真是被苏言歌等人言中,她一个弱女子,来了这些地方,什么本事都没有,大抵只有凑热闹的份儿了。 正文 寻找消息 苏言歌和白舍先打听了国都几户失踪人家的住所,到了这些人家四处查看一番,果然留有妖气,看来的确是妖怪所为。ziyouge.com只是国都本就繁华,人口众多,失踪人口多达五百人,凭两人之力要一一查访寻找线索实属不易。 不知道是何妖所为,不知道捉人的目的是什么,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白舍苦着脸趴在苏言歌的背上,坐在马背上也有些时日了,她早已累得筋疲力尽。而苏言歌像是很享受,成日里骑着马东奔西走的,背上还驮着白舍,不曾喊过什么不适。 突然灵机一动,她摇摇苏言歌的肩膀,欣喜地道,“不如我们直接去衙门吧,百姓们家里有人失踪肯定要报案的,那些失踪之人的身份信息衙门应该会有记录的。” 苏言歌停下马,扭过头来注视着她,忽然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下手却很轻,笑道,“你什么时候变聪明了?我们现在就在去衙门的路上。” 原本白舍就是由着苏言歌带她去哪儿就去哪儿,自己根本就没注意过。现在四下里看了一下,发现前边不远处是一座府邸,应当就是衙门了,心里一阵泄气,原来他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到了衙门,看苏言歌和官府大人聊得很是投机,方知两人亦是旧友。 只可惜,这衙门只管理附近的几个小村子,而这几个小村子失踪的人并不多,报案的也少,有用的资料也就寥寥无几。 苏言歌正看着他的朋友从四方传回来的各种消息,白舍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里怪难受的,遂建议道,“不如我们去大理寺吧,听说很多案子都是在那里解决的,这回失踪的还有几位达官贵人的亲属,大理寺应该会有所调查的。” 他眉头舒展开来,难得地对她露出赞许的目光,收起手上的小卷张,抬手又趁白舍不注意轻轻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道,“聪明。又跟我想一块儿去了。” 她正欲发作,苏言歌已将她拉起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抱起她,把她送到了马背上,只是这回,他坐在了后面。 白舍被他圈在了前边,这样近距离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听到他沉稳的呼吸声,触碰到他有力的双臂,顿时脸上绯红一片。 想不到苏言歌还认识大理寺卿,两人才到了那里,就被他当成了贵宾来对待,真是让白舍受宠若惊。她本来还在心里打着小算盘要怎么引开守门的那帮家伙再偷偷溜进去的。 那大理寺卿本就钦佩苏言歌的为人,亦知他降妖除魔无数,这次的案子牵涉较广,他派人查了许久都查不出眉目来,想来作案的应当不是凡物。先前他亦寻了不少术士来捉拿妖物,只是都无功而返,现在见他们来了,自然高兴不已。当即命人送来了厚厚的几箱书卷,都是各个失踪之人的身世背景等资料。 果然如此,白舍仔细看着当中这些人的生辰,无一不是八字全阴的。 据白舍所知,近万年来,魔族中人对于找到宿主唤醒雪冥天力量远比妖族要热心得多,当初妖王之子便是开启雪冥天力量的牺牲者,因此妖王甚至曾经下令禁止任何妖界中人去追寻雪冥天力量的下落,并一度引发一些野心勃勃的妖君的不满,这些妖君不仅违抗妖王之命,还投入魔族部下为君上于复卖命。现在捉人的既然是妖,捉的又都是八字全阴之人,只怕和魔族也脱不了干系。 “敢问大人,您当初请来的捉妖术士可曾看到那妖的模样?那妖的妖力如何?”白舍抬头问道。 大理寺卿长叹一口气,摇摇头,“本卿确是不才,请来的术士无一不死于非命,这,就连杀人的是什么妖,都不知道啊。” 听了他的话,白舍担忧地看苏言歌一眼,看来是个法力高强的妖怪,也不知那妖有没有同伙。 正文 心有灵犀 苏言歌直接略过她的目光,“那可否请你派人去查一下……” “查一下都城里和附近的村子里还有没有人是八字全阴的。ZIYOUGE.COM”白舍自然地接过话,看到苏言歌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又不小心抢了他的话,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冲大理寺卿道,“总得知道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吧。” 大理寺卿虽不明就里,也还是着手派人去查了,剩下两人还在继续翻看资料。 白舍从这些人失踪的时间和地点里发现了一点眉目,惊喜地抬起头来想要告诉苏言歌,那苏言歌却竖起了食指抵到唇边示意她噤声,待白舍安静以后才说道,“这回,该轮到我说了。” “最先失踪的人是在墨河村,挨着墨河,其次是在木家村,靠近墨河村,离墨河不远,接着是邻近国都的五个村子,亦是沿河流走向,再就是都城的西南部,东南部,都是河流的分支沿岸,最近的几起失踪事件都是在西北部,河流在此处汇集,水势最猛。现在过了这么多天西北部也没有再出现失踪人口,只怕那妖又转移了方向……”苏言歌把他的想法娓娓道来。 白舍在对面不住地点头,真是奇怪,自己的想法怎么总是和他的一样。她紧接着说道,“那我去让大人缩小查找的范围。” 至于妖的下一个方向嘛,如果两人都没有猜错的话,就应当是位于国都的东北部,大理寺旁边的皇宫和周边地区了。 苏言歌起身拉住就要往外跑的白舍,“别急,奔波了好几天,你先在这休息,我去找大人就好了。” 白舍蓦地心头一暖,苏言歌又兜头泼她一桶凉水,“何况你个路痴又不认得路,总是跌跌撞撞的,这天又黑着,你再伤了,大爷我可没钱给你付医药费。” “摔着了也是我自己的事,医药费我自己会出……”白舍闷闷说道,一把推开苏言歌,径直往外走去。 苏言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懊恼地敲敲自己的脑袋,赶忙追了上去…… 根据大理寺卿派去查探的人带回来的消息,整个国都极其周边范围都已经没有了八字全阴之人,这可让白舍和苏言歌犯了难,如此一来,那妖的动向如何能得知? 白舍偶然间瞥见院中的一个日晷,就询问了旁边的一位少卿现在的年月和时辰,苏言歌看着她,猛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对她说道,“你是认为……” “嗯。”她冲他点了点头。 大理寺卿看着两人这副心领神会的模样,一阵头痛,这两人,能不能把话说出来…… “麻烦大人派人去查一下国都里以及附近村子,看看是否有在这几日即将临盆之人,尤其是皇宫附近的,还请大人把这些人集中到同一个地方来。”苏言歌转而拜托大理寺卿。 “这是何意?两位是觉得那妖的下一个目标是即将临盆的妇人?”大理寺卿疑惑地看着两人。 白舍解释道,“应当是即将出生的孩子。妖的目标是阴气极重之人,这会子正好是阴年阴月,再过两日便是阴日,妖必然会在那日再次出现。只是……”她担忧地看着苏言歌,“如果把即将临盆之人都集中起来,那妖怪肯定会有所察觉,到时候它有备而来,岂不是会很危险?” “它有备而来,我也有备而来,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这些妇人分散开来,我们根本无法预测到阴时临盆的人会是谁,妖的下一个目标又是谁,到时候只会手忙脚乱,要去救人杀妖也来不及了。” 他说的白舍又怎会不知,只是听闻那妖怪厉害,自然禁不住忧心。 大理寺卿勉强搞清楚了两人的用意后便再次派人四处打探,不出两日便都将那些妇人集中到了城东的一间大宅子里。 正文 旧怨新仇 白舍帮着照顾宅子里这一大群妇人,忙活了一下午,夜里只盼着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的,盼着妖怪能被降服,能够得知妖魔的动向。ziyoUge.com 一出院门就见苏言歌独自一人坐在石桌旁喝着酒,看着他稍显落寞的侧身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却好像知道她来了,兀地开口,“紫轻的爹娘在她三岁时就去世了,临死前他们托付我要好好照顾紫轻,可是我嫌麻烦,总是把她一个人丢到我的朋友那儿去……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有你陪着她,她会过得好很多,谢谢你。” 这听起来像是临终遗言的话让她胸口一紧,她轻轻一笑缓和了一下气氛,“紫轻把你当成亲爹爹看待,等处理完这件事以后,你还可以好好陪陪她补偿她。” “那你呢?” 白舍一愣,苦笑一声,“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居无定所,当然是浪迹天涯了。” “既然同样是六亲缘薄,居无定所,浪迹天涯,那往后,你便跟着我吧。”苏言歌紧紧握住她的手,脸色酡红,目光直直将她看进心底。 她想他定是喝醉了,拿不准他的表情是玩笑还是认真,还是由他握着,坐了下来,拿出巾帕来给他擦去嘴角的酒水,微嗔道,“怎么喝成这样,再过不久就是乙丑时了,我看到时妖来了,你又醉成这样没法和他斗,我们这屋子人还是赶紧逃吧。” 他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她没有避开,只是惯常地不停眨眼,身子绷得紧紧的。 “你很紧张。”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又灵活地穿过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轻柔地摩挲着她微微发烫的脖颈,感到她紧绷的身子渐渐松弛下来,他探手伸进她的后领子。 他微凉的指腹划过她的脊背,似要往下去探索,白舍身子一颤,拿着巾帕的手顿了顿,干笑一声,“你真的喝醉了。” “是啊,真的醉了。”他眼神迷离地贴近她的脸,白舍身子不断往后仰,他的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腰不让她倒下去。 他的唇瓣离她越来越近,白舍急忙伸手去挡,却觉脖颈后方一痛,两眼昏黑便倒在苏言歌怀里,捏着巾帕的手一松,散发着淡淡香味的巾帕飘落在地。 “傻瓜,迷迭香对我是没有用的。”他侧身拿起巾帕收入袖中,将白舍抱回房中安置好,再从外面把门锁上,低语一声,“等我回来了再放了你。回不来的话,自然有人会放你出来。” 乙丑时阴刻一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传入苏言歌的耳中,与此同时,他手中的一串小铜铃“泠泠”作响,好家伙,真会挑时辰,竟是冲着这五阴孩童来的。 “看你眉清目秀甚是俊朗,只是不知这副好皮相下边藏了个什么怪物。”苏言歌站在屋顶,两手交叉抱在胸前,睥睨着下方大门前被阵法困住的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 那书生见了苏言歌有些意外,随后咧嘴一笑,“我道这帮愚蠢的家伙请来了什么高人,原来是老朋友啊。好久不见,玉休离。” 苏言歌瞳孔骤然缩紧,沉声道,“你是何方妖怪?” “你果然不记得我了。不过也是,这千百年的时间里,你这大圣人捕杀的妖魔不计其数,哪里会记得我这种小精小怪。既然今日撞上了,咱们就再来较量较量,看看几千年过去了,我们谁的法力增进得快一些!” 那书生虽身在阵中,但实力确是不凡,他脑袋上方突然出现了数万只闪着寒光的利箭,忽地一下子齐刷刷地朝苏言歌飞来,形成一片箭雨,将他包围其中。 苏言歌凝神聚气,身上出现一个巨大的雪青色圆环,硬生生将成千上万只利箭逼退回去,书生阴狠一笑,身子一移,挥掌把即将逼向自己的利箭向下反弹回去。 不好,苏言歌暗道一声,那些箭上都粘了毒液,此时正朝着下方众人待的那片厢房飞去,按照书生的力道,只怕会轻易穿墙而入。 正文 钩蛇被困 他拔出身后的龙渊宝剑,立即将大半法力倾注其中,一掌横空击出宝剑,凌厉的剑气气势磅礴,拦截了箭雨,那些利箭融化成了液态的银针,根根像雨点一样打落在地,铺了砖玉的地面霎时焦黑一片。ziyouge.com 苏言歌胸口一阵疼痛,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仍撑着挺直了身子收回宝剑。 书生怪笑一声,“没想到当初那个又冷血又无情的玉休离亦会心有挂碍,真是天助我也!”他看苏言歌显出弱势,奋力挣脱了阵法,飞至半空,使出浑身解数欲毕其功于一役,“待我先报当日之仇,再拿那五阴孩童孝敬于复君上!” 可未等他力量发出,身上就一阵阵火烧火燎般地痛了起来,先是腰腹,再是肩背,然后是腿脚,最后是脑袋。 苏言歌嘴角微扯,“早知道你这么笨,我就不用费那么大功夫了!” 书生定睛一看,只见自己身上缠了成千上万根金银丝线,铺展开在门口上方形成一个罗网,丝线的另一头无一不坠着个会发出吟吟笑声的瓷娃娃。 那些丝线勒在他身上如同剧烈的刀割一般,且越挣扎越收缩,他的面部变得又扭曲又狰狞,不停地怒吼着,瓷娃娃的笑声震得他头痛欲裂,狂叫一身,竟化回了原形。 “原来是条蛇妖啊,又不能离开水太久,那就是条水蛇了。”苏言歌看着它近乎癫狂地摇晃着大蛇头,张着带有獠牙的血盆大口想咬自己,摇摇头举起龙渊宝剑倾身上前欲砍它的七寸。 “言歌,小心它的尾巴!” 什么?苏言歌一偏脑袋瞧见了下方的白舍,忽觉猛烈的劲风扑面而来,当即闪了身形,险险避开那条蛇尾部的毒钩。原来这居然是条将近二十米长的钩蛇,方才伪装得还不错。 他落在白舍身旁,一把拽着她离开那条钩蛇老远,怒道,“你怎么醒了,谁放你出来的?” 白舍见他这么凶,怯怯地说,“你这次点我穴道的时候力道下轻了,窗子只是掩着没有关紧……” 苏言歌一时无语,当时他就该兜头把她打昏了让她睡上几天几夜! 那钩蛇见偷袭不成,加上身上痛苦不堪,恼怒不已,挣扎着把蛇身往两人这边倾倒,尾巴一番胡乱横扫,差点就要击中两人。 眼看丝绳支撑不了多久,几个瓷娃娃也爆裂开来,苏言歌把白舍带到钩蛇的攻击范围之外,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根鬼车骨笛,丢给白舍,“快点把它吹响!钩它的心智!”自己则执起宝剑,飞身上前,一面躲避蛇钩的攻击,一面用剑击砍蛇身。 白舍拿着骨笛手忙脚乱,放到嘴边乱吹一气也没吹出声来,急得那头苏言歌大喊,“快吹呀,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还不会吹笛!” 她顿时满脸黑线,谁说姑娘家的就一定会吹笛子! 镇定,镇定,白舍不停地暗示自己放松,放松,吹笛子而已嘛,很简单的! 苏言歌躲闪不及,被摆动的蛇颈一撞便扑倒在地,马上直接御起飞剑,同那扭动的带着钩子的尾巴缠斗。 记忆中她好像看过关于怎么吹笛子的书,隐约觉得自己曾经会吹,她深吸一口气,循着脑海中的记忆和手感,将笛子放到唇边,配合上十指的动作,吹出了一个又响又亮的音符。她高兴得跳了起来,又再继续吹着,无数个音符从小小的笛孔中传出,声音清越纯粹,划破天际。 钩蛇听到笛声,立时如发了疯一样狂舞不已,砸碎了大宅子好几堵墙壁,吓得厢房里哭声震天。 “怎么回事?”白舍看着这番景象慌了,苏言歌冲她喊了声,“吹首好听点的曲子!” 刚才白舍吹的只是单个音符,只是呜啦乱排的调调,尚不能称作曲子,因此笛声发生了反作用。 正文 勾去心智 “好,我尽量。ziyouge.com”她努力抓住那些游离的零星记忆,不知不觉从口中轻轻哼出一个熟悉又稍显陌生的曲调来,她把骨笛抵到唇边,一首平和又带着淡淡忧伤的曲子自笛孔缓缓流出,笛声悠扬婉转,传遍了四周的每个角落。 那条钩蛇突然安静下来,瞳孔喷射出的红光黯了黯,好像被笛声勾去了心神一般。 见白舍有气竭欲停下之势,苏言歌喊道,“不要停,继续!” 白舍听了,只好努力调匀气息,振作起来,有条不紊地吹奏着。 苏言歌则飞到钩蛇面前,眼冒金光同它的双眼对视着,借助笛声的力量强取它的意志,不多时他眼中金光散去,嘴角流出了暗红的血迹,一下子脱了力直接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临近落地时又推出龙渊宝剑,凌厉的剑气自剑身喷涌而出,直击钩蛇的七寸。 钩蛇负了重伤还全然不觉,苏言歌强撑着站起来打开乾坤袋,红光乍现,照亮了半个天际,那条钩蛇便被收入袋中。 在袋中经历抽除妖骨,化去妖身的惨痛,钩蛇恐怖地狂声大叫,周围亦震动不已,白舍的笛声已经不起作用,在震颤的地面上摇摇欲坠。 苏言歌将全身法力倾注于袋中,叫声减弱,四周亦恢复了平静。 从袋中传出一句阴阴沉沉带着报复性的话语,“玉休离,你注定同我钩羿一样,逃不开永世孤独的宿命……” 他面色一沉,重重地眨了一下眼,将手中雪青色的光芒击入袋中,乾坤袋里再无声息,远近都只听到厢房里一大群妇人和孩子的哭声。 钩羿?他倒是想起来了,四千多年前山中溪涧里那条孤独的小钩蛇,不满被尘世遗忘而钩取沿岸过路人来果腹,以换取世人的关注。当初他一时心软,只是将它的肉身打死,不曾想竟酿成今日的祸患。 “噗”,他口中吐出一大口污血,捂着胸口倒了下去。白舍慌乱不已,跑上前去把他的身子扶起,从自己的锦袋里掏出各种各样的药瓶药罐,碰得叮当作响。 苏言歌拉住她的手,哑声道,“别找了,没用的,我想好好睡一觉……” “不……”白舍颤抖着继续往外掏药,却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苏言歌身子一软,脑袋就从她肩上滑了下去,“不要,你快醒醒,不要睡……”白舍哽咽地喊着,想落泪又没有眼泪,她把苏言歌的脑袋枕在她的腿上,轻轻拍打着他的脸,而他却双眼紧阖,沉寂地睡去了。 “不要,紫轻怎么办,我怎么办,你还说让我往后跟着你呢,怎么可以这么不讲信用……”她使劲摇晃他的身子,却觉得那身子开始变得僵硬冰冷,脸色也愈发苍白。 她不敢碰他的鼻息,不敢碰他的脉搏,生怕碰到的只是冷冰冰一片。 看到苏言歌脸色死白,她紧紧地从背后抱着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心底一片冰凉。 一行带着佩剑的男子匆匆赶来,为首的那人见了两人,惊慌地道,“言歌!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俯下身来拉过苏言歌的手给他把脉,又贴耳听了听他的心跳。 见白舍双目凄然地看着他,男子兀地轻笑一声,“姑娘,言歌他并没有……” 白舍诧异地低头看了看怀里苏言歌的脸,此时却见他方才死白的脸上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还含糊不清地说了声,“好软……” 她黑着脸用手肘狠狠一捅他的后背,“去死吧你!” 据苏言歌强取钩羿的意识得知,原来那魔界的君上于复是听信了御魂者莫灵素的话,认为宿主虽横命,但那雪冥天尚存于当今之世,只需找到一个合适的躯体进行血祭,并以五件宝物开启雪冥天之力,那么宿主就会重新降临,再领妖魔邪道统御凡世。 而这个合适的躯体,正是要从八字全阴之人挑出。可具体要怎么挑呢?白舍翻书找了又找,才得知确有血祭一说,真正合适的躯体触碰到五件上古宝物任意一件时都会有所感应,而且这件宝物会和其它几件宝物产生共鸣。 魔族中人已经夺去了镇灵幡,如果找着了这副躯体,那么剩下的四件宝物所在就能被他们轻易得知。万一那宿主真的重新现世,岂不是要为先前的自己报仇?到时候天下大乱,祸患蜂起,民不聊生……这些场面白舍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 正文 骨笛传讯 白舍正愁不知怎么给沐之哥哥传讯,苏言歌就把鬼车骨笛送给了她,本意是让她用来防身或者万一以后不小心同他分开走散了还能通过骨笛来传递消息。ZIYOUGE.COM 原来那个鬼车骨笛还有传书的功用,就像鸽子一样会飞,能直接送达对方的手中,还会自个儿飞回来,不同的是,鬼车骨笛是通过虚无空间传递的,不受各种结界的限制,自然会快很多。 她激动地攥着骨笛,把自己的食指咬破,用鲜血在骨笛上画了几个符号,再把骨笛凑到嘴边将苏言歌告诉他的魔族动向说了一遍,想想把先前在客栈里听到那对男女的话也一并传了过去。只希望现在传讯不会太迟了。 夜里白舍正在缝补苏言歌的一件破衣裳,那个后来带着佩剑出现的为首男子龙琛走了过来,冲她腼腆一笑,“言歌能有白舍姑娘这貌赛九天玄女的红颜知己相伴,也真是他的福气了。” “不是不是,龙琛大哥你误会了,我跟苏言歌只是,只是萍水相逢,他救了我几次,是普通朋友而已!”见他看着自己手里的衣服,又忙添了句,“这件衣裳是他救我的时候划破的,我帮他补只是尽尽人事……” 龙琛不置可否,朝那边正与往日的众多伙伴喝酒叙旧的苏言歌看了一眼,轻叹一口气,“我们龙族部队同言歌相交匪浅,但他独来独往惯了,即使是我们,如果提出同他一齐前行除妖,也会被他拒绝,这次若不是大理寺卿向我们提到他,我们还不知他回了都城。可是他却把姑娘带在了身边,想必姑娘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他就是个流氓……”想起先前苏言歌在院子中的事,白舍禁不住红了脸。 “对了,龙琛大哥,你知道玉休离是谁吗?” 龙琛不解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这就怪了,那钩蛇说的玉休离指的应该就是苏言歌吧,可是问了苏言歌他只是敷衍过去,连龙琛大哥也不知道…… 白舍打了个呵欠,算了,不想了,洗把脸再去睡会儿吧。龙琛已回去同众人瞎闹腾,白舍独自走到外边的河岸洗脸,捧起水来拍打着脸颊,突然,她敏锐地从水中嗅出了丝异样。 就着明亮的月光,她看出手中流逝的河水颜色有点古怪,骇得她赶紧倒退两步。 那水中,分明夹杂着淡淡的鲜血。 难不成水里还有吃人的妖怪? 她定睛仔细查看了一下河面,没有什么异样,再看河岸,右边不远处,躺了个黑影,像是个人。 小心走近一看,她惊得大叫一声,“子墨哥哥!” 此时严子墨披头散发侧身倒在河岸,脸上血色尽失,一条手臂满是鲜血垂入水中,素雅的紫色衣裳上绽开了大朵的血花,又刺目又惊心。 白舍连忙唤来了众人把他抬回房中去,那龙琛一探脉便知严子墨内伤深重,又听说他救过白舍和云紫轻,当即给他运气疗伤。 过了几日尚不见严子墨苏醒,给他治外伤的药又用完了,奇怪的是,龙族部队及那大理寺卿派人去帮忙买药,走遍了全城都买不到其中几味草药。 白舍真是纳闷了,白芷,血竭,三红,仙鹤草,这些明明都是很常见的药物呀,怎么就买不到了? 于是她决定自己到城外附近的山丘去采药,苏言歌不放心,想陪她一块儿去,哪只才出了院门就不慎摔伤了腿,两人看这地上平平整整的,也没什么东西能磕着他,可他偏偏就是摔了,摔了不打紧,偏偏还把腿给摔折了。于是苏言歌想让他那帮龙族弟兄陪她去,哪知还未出门,他们一个个都捂着肚子喊疼,原来是吃错了东西都跑去拉肚子了。白舍惊叹着摇摇头,还真是出师不利。 正文 遭人轻薄 折腾了大半个早上,还是由她自己雇了辆马车到了离都城较为偏远的郊外,那车夫本来好心想送她上山,哪知下马的时候竟然被马给掀了摔伤了胳膊。ZIYOUGE.COM 白舍只好独自背着个竹篓到了山上细细寻着草药。 已经过了正午,那太阳还是毒得很,她摘了不少草药,汗水早已沾湿了白衣,就到树荫下歇息,把竹篓放到一旁,吹吹凉风,甚是惬意。 正当她舒服得快要睡着之时,忽然肩上一痛,原是颗小果子掉了下来,就落在她手边,她漫不经心地拾起果子把玩了一会儿,惊觉有哪里不对劲。 她现在是在成片的榕树荫下,为什么又会掉下颗频婆果? 慢着,她有些懵了,为什么自己会说“又”? 起身抬头仔细看了看树上,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才欲重新坐下,感到头顶上方有东西落下了,她身子一斜,手一伸,刚好接住了又一颗青中透红的频婆果。 她樱唇微撅,眉梢轻扬,手里攥着两颗频婆果走出树荫的范围,再往外走出几步,果见那树上横躺着个穿白衣的家伙。 寻思着是不是该把果子丢上去,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也亏她好脾气,一想这树挺高的,那人在上边应当挺危险,还是算了吧。又巴巴地在下边冲那人提醒了句,“这树高太阳毒的,还请公子当心!” 那男子似乎被吓了一跳,一翻身就直直从树上掉了下来,摔在地上。 白舍惊呼一声,今日她见到的人怎么个个都这么倒霉? “公子你没事吧?摔到哪里了吗?脚痛不痛?还有肩背有没有伤着?”她走到他跟前蹲下去关心地询问道。 那男子相貌普通,可气质非凡,一身白衣胜雪,眼眸中带着股子淡漠疏离。只见他仰躺在地,捂着心口,如翅的睫毛微微颤动,低声说道,“痛,当然痛。” 白舍听他喊痛,心中一阵内疚,却见他脸上神色淡然,丝毫没有痛苦之意,疑惑地问道,“公子你痛在哪里?我刚采了些草药,有一些可以治跌打骨伤的,我可以试着给你治一下。” “痛在心里。你的药没有用。”他轻轻阖眼摇头。 “痛在心里?那就是心病了,这个病没有那么好治。公子你平常多喝些平心静气的汤药,调理调理,保持平稳的情绪……”白舍话未说完,那男子的手就覆上了她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猛地抽回手,想他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手脚没事,身子没事,脑袋也没事,偏偏喊着心痛,自己定是遇上了妖怪,起身便欲离开,“公子若是并无他碍,那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他坐起身来,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她一时没站稳,顺势倒了下去,男子伸手护住她的脑袋和脊背,减轻了她落地的冲力,因此并不疼。 此时男子霸道地将她紧紧钳制在身下,双唇贴近她的耳朵轻轻吐了口气,淡淡道一声,“傻瓜,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若我在这里扒了你的衣裳要了你,你也根本无法反抗。而且,还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你……放开我……”看来这妖怪还是个流氓,白舍欲哭无泪,双腿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只得拼命敲打着他的手臂和身子,可是那力道对于男子来说就跟挠痒痒一样让他禁不住发笑。 白舍看见他的笑愣了愣,明明是那样普通的一张脸,却让她恍惚觉得那笑颜如花,更胜女子。她甩甩头,心道他果然是个妖怪,一把抽出发上的簪子抵在他的喉颈,怒道,“你是妖我是人,强行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吟吟一笑,未等她反应过来已把她的手压到她脑后,簪子亦从手中滑落。 感到她的身子因害怕而不停地颤抖着,他目光一沉,注意到她的唇瓣被她自己咬出了鲜血,且水灵灵的眸子中一片怒恨之意。 他长叹一声,松开手黯然翻身躺在她身旁。 刚得了自由的白舍立即倾身压向他的身子,手中的木簪子扎进了他的胸口,鲜血很快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裳。 正文 子墨苏醒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沾在自己手上的血,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扶额恢复了神智,慌张地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男子也不喊疼,神色黯淡地拔出簪子,心疼地擦去木簪子上的血,淡然道,“这种时候,你应该赶紧跑,而不是留在这里道歉。ZIyouge.com” 白舍眼里闪烁着不明的光,低着脑袋,她是该跑的,可是她不想跑,看着男子受伤的样子,竟然该死地觉得有些心疼。她一言不发地转身从竹篓里找出几味草药,拿出药罐子开始捣药。 “你不怕我这个妖怪吃了你?”男子煞是好笑地看着她。 “妖的血是冷的,你不是妖。”她没有看他,等那碗草药捣得差不多只剩下汁液,就一把夺过被他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木簪子,把药罐子塞到他手里,再从自己袖子上撕下一块布条扔给他,“你自己来。”然后背起竹篓就要走。 男子开口问道,“你,可记得当初是为了谁学的医?” 她怔了怔,这点医术她好像生来就会的吧,遂不理他,就要往山下走。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双眉紧锁,缓缓苦笑道,“曾经有一个女孩子,爱我胜过她自己的性命,我却从来不把她放在心上,屡屡伤她痛她毫不留情。可是后来当我发现自己离不开她的时候,她的心里却已经有了别人,还狠狠地,扎了我一把,呵,就像你一样。那一刻,我只觉得心痛如刀绞,而她却不在乎了,她好像要永远地离开我,再也不回来了……” 白舍停住了,却没有回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可一想起刚才他对自己的作为,不禁心中一铁,边下山边凉凉道一声,“你活该。” 男子无力地躺倒在地,双眼紧阖,自嘲一笑,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说了声,“是啊,我活该……” 白舍惊奇地发现,送她过来的那位车夫正等在了山下,手脚利索得很,那拉缰绳挥马鞭的手,孔武有力,哪里像是今天中午被马摔过的样子? 回到城东的大宅子里,苏言歌又蹦又跳地跑过来迎接她,还往她嘴里塞了块红豆糕,哪里还有今早那痛得连床都下不了的可怜模样? 几位龙族部队的成员春光满面地过来替她背过了竹篓还备好了晚饭,全然不见走之前那面色青黄、病恹恹的神态。 就连那昏睡了几日的严子墨也都醒了过来,且伤势恢复良好…… 白舍一时摸不着头脑,天哪,以后她还是先算好了日子再出门吧。 从半空中传来一阵鬼车的啼叫声,白舍欣喜地抬头一看,鬼车骨笛已经到了她的跟前,细长的笛身上长了一对烈焰般的小翅膀,真可爱。她伸出手把笛子接住,那双小翅膀就熄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沐之晴朗的声音从笛孔中传了出来,“有劳小舍记挂,山中一切安好,在外奔波万望保重。” 听到故人的声音,白舍心情大好。 把骨笛收好后,严子墨正好扶着栏杆走了出来。虽说恢复势头良好,可现在他的内伤还没完全好,腿脚和手都还不灵便,而且最糟糕的是,他还失忆了,全然不记得自己是谁,师承何处,也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受伤。 白舍上前去扶他,他摆摆手想要拒绝,纤弱的的身子却已经撑在他的胳膊下方,几乎要被他的袖子盖住大半个人影。 严子墨谢道,“白舍姑娘真是热心肠,也不嫌我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子墨哥哥你救过我和紫轻,我现在只是做些小事来报答你,很公平的,所以你不用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白舍撑着他到了院子里来晒太阳,谁知才把他扶到了椅子上,那老天立即变了脸,乌云沉沉的,叫人心里烦闷。不多时就开始下起了小雨。 严子墨眼中一黯,并没有要回房避雨的意思,“你可知这雨什么时候会停?”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正文 待到天晴 知他定又是在为脑中一片混沌而伤感,她想了想,轻声答道,“子墨哥哥,先前我常常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既不知道自己以前发生过什么,又看不到以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亲人和朋友,就像是戏本里面一个孤零零的桥段,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缺乏方向感和安全感,每天的日子就跟淋了一场雨一样,总让我想要痛哭流涕。ziyoUge.com 可是后来,我想通了,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为过去,记得了只算是个回忆,有时还徒增烦恼,不记得了就不会执着,反倒是件好事。而未来呢,飘忽不定难以捉摸,想了也是白想。最重要的是,老天爷永远不会让我们变得一无所有,以前我一个人独居山林,身边总是有很多小动物陪着我,现在下了山,又有紫轻苏言歌和你,还有龙琛大哥他们,所以我想要做的事,就是让自己的世界放晴,保护自己身边的人,最好是能帮他们遮风挡雨,撑到他们的天空也放晴。” 白舍站到另一张椅子上,倾身用宽大的袖子帮严子墨挡住不断滴落下来的雨水,冲他甜甜地笑着。 严子墨看着雨水打在她脸上身上,她也丝毫没有要躲避的意思,脸上终于绽开了一丝笑意,良久才道,“我真羡慕言歌兄弟。” 哎,白舍身子一歪,差点摔了下去,这又跟苏言歌有什么关系! “白舍姑娘,谢谢你。我看这雨还没这么快停下,不如我们先进去吧。免得两人都再生病,徒增烦恼。” “嗯。”看严子墨心情好了不少,白舍赶紧下来,把他扶回房里。 “我觉得雨好像停了。” 白舍从窗子往外看,疑惑道,“还没有呀。” 严子墨轻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心,“真的停了。谢谢你。” 她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用。子墨哥哥,你放心,我呢,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找到你的师父的。对了……”她突然想起自己的那堆书里有提过严子墨和他的师父,“我记得你的师父是一位叫做……叫做丘妙道长的隐世高人,一定有办法找到他的。” 苏言歌在门口瞅了瞅两人,“那你们两个人一起去?就你们两个人?一个病弱的加另一个病弱的,没开玩笑吧?” 白舍突然很想冲他翻白眼,“我才不是……” 那苏言歌已走了进来,趁她不注意塞了块东西到她嘴里,她眉头微挑正欲发作,却觉口中清清甜甜的,原来又是块红豆糕。 “这种行侠仗义的事少了我苏言歌怎么行,丘妙道长是吧?我苏言歌就是掘地三尺,也会帮你找到他。”他目光坚定地注视着严子墨。 严子墨眼中隐约闪烁着光芒,感激地道,“多谢两位的热心相助,我严子墨有生之年能遇到两位,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慢着……”白舍的红豆糕还在喉咙里,一开口便卡住了,苏言歌赶忙给她斟茶递水,她半天才缓过来,“先把紫轻接回来,那么多天了,只怕她该恨死我们了……” 苏言歌听了,立即蔫了下来,心虚地道,“应该不会吧……”忽然眼中一亮,天真一笑,“不如到时候我多买几块红豆糕……” 白舍再一次想要冲他翻白眼,“那你死定了……” 这回多亏有严子墨在场,云紫轻只顾着欣喜和激动了,白舍和苏言歌把她一人丢下的事就被她撩到了一旁。 书上对半年前参加尊主大会的来客介绍并不详细,只粗略记录了“严子墨,师承丘妙道长,性谦忍,为时人所赞”,虽然苏言歌交友甚广,但那丘妙道长喜好云游各方,所以查询许久才得知在荷安国的青莲山曾经有过他的踪迹。 正文 钱袋之失 于是这一干天涯行客便驾着马车出发了,一路向北,也不知苏言歌如何弄来的通关文书,他们畅通无阻地进了荷安国,打听了青莲山的大概位置,原是在那荷安国的最北端,几人听了,还真是够呛的,从南到北竟然得跨过整个荷安国。ZIYOUGE.COM 又行了大半个月,不过才走了行程的三分之一,颠簸劳累久了,他们决定先到附近的城里找间客栈住下,休息一日,再继续赶路。 几人吃不惯客栈里的东西,就到外面的一家面馆吃面,只是四个人,却点了五人份的东西。 苏言歌极其看不惯对面那只猫头鹰靠在严子墨旁边低头美滋滋地喝着汤水吃着面条的模样,可云紫轻和白舍都喜欢,时不时地抚摸一下它雪白的羽毛,逗弄一下它。 在巫蓝国国都时云紫轻看这只猫头鹰浑身是血怪可怜的,就把它救了下来,救下来不打紧,偏偏这只猫头鹰矜贵得很,吃的喝的非得跟人一样它才买账,因此几人又多了一份口粮的负担。 彼时猫头鹰吃饱喝足了,就站在严子墨的肩头,用嘴巴梳理一下自己的羽毛,再轻轻啄起严子墨耳边稍显凌乱的发丝,把它们叼到他的耳朵后方,理得整整齐齐的,然后才落回他的肩上。严子墨微笑着轻柔地抚摸着它的脑袋,猫头鹰则享受地闭上了双眼。 白舍和云紫轻每每惊叹地看着这一幕都禁不住动心,如此美人,如此美鹰,如此谪仙美画! 连苏言歌有时也嘀咕着,这猫头鹰还真会挑主人! 他们刚吃完东西付完钱,就有一人蓬头垢面地撞了过来,一迭声说着抱歉的话后就马上开溜了,苏言歌瞧出不妥,低头一看,果然腰间的钱袋没了,遂追了上去,喊道,“小偷,别跑!钱袋还我!” 白舍等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低头发现自己的钱袋都还在,看来那小偷不是惯犯,不然怎么专挑了个偷不得的人来偷! 几人只好一同追了上去,那小偷的确不利索,才跑了两条街不到就让他们给追上了,一时痛哭流涕,向白舍等人求饶。白舍看他不过是个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少年,一时不忍心见他被送进官府,就询问他偷东西的缘由。 少年将他们领到一条破旧的街巷,只见肮脏狭窄的空间里竟然住满了人,各各都衣衫褴褛,瘦骨如柴,不少人躺在地上呻吟着,原来这些人都是因为家乡发生了旱灾才逃到这里的灾民。 苏言歌同情心泛滥,就不追究少年偷钱袋一事了,还极其大方地把白舍等人的钱袋一并取了下来送给他们,灾民们纷纷对他感恩戴德,叩头道谢,他豪情万丈地笑着冲这些人摆摆手,“行侠仗义乃我苏言歌的天职,众位就不用谢了,不用谢了……” 出了巷子,走在大街上,白舍冲他吟吟一笑,“行侠仗义是你的天职,那保证我们这五人的口粮也是你的天职喽?” 苏言歌身子一滞,不好意思地对几人笑道,“那个……我们回去以后可能没有银子来付房钱,所以委屈大家一下,今晚就……就睡马车上吧!” 彼时猫头鹰迅速地飞到他头顶,爪子一阵乱动,他的头发便散乱不堪,又轻盈地飞回严子墨肩头。 “那爹爹你就连红豆糕都买不了,我娘亲还吃什么呀?”云紫轻躲在严子墨胳膊下面,探头无比认真地看着两人。 白舍和苏言歌同时抬头看着天空,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呀,今天的天气真不错,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正文 各显神通 严子墨轻笑着摸了摸云紫轻的发髻,提议道,“不如我们今日试着能不能挣些盘缠,往后路上还会有很多地方用到的。ziyouge.com” 几人想想也没错,“那我跟白舍紫轻去看看有没有人家里闹鬼的……” 白舍和云紫轻同时看苏言歌一眼,异口同声,“我不要。” “还是我同你一起去吧,雪儿和她们两人就先回客栈休息。”严子墨把这叫做雪儿的猫头鹰递到云紫轻手里,雪儿恋恋不舍地看它主人一眼,还是沿着云紫轻的手飞上了她的肩头。 待苏言歌和严子墨离去后,其实白舍和云紫轻也没有闲着。 只见云紫轻吆喝了众人来,人群很快就围了过来,她口中说着“人在江湖,借贵地一用,还望大家看赏”之类的话。白舍和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小小的身子竟然毫不停歇连续做了五十个空翻,还意犹未尽地用手托起雪儿,让雪儿在她手上同样连续做了五十个空翻,然后又跟雪儿配合着玩起了许多高难度的杂耍,众人一阵喝彩,纷纷往白舍的碗里放钱币,不一会儿碗就装满了。 白舍看着她和雪儿满头大汗的心疼不已,方知原来以前云紫轻跟苏言歌就常常靠杂耍和帮人捉妖驱鬼为生。让她们在客栈歇下以后,就自己走到了外边瞎转悠,看看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活计。 “呀,五百两银子!该不是骗人的吧!” “不会吧,这留舍公子出手也太阔绰了吧!” “五百两换一首曲子,我若是会弹琴,一定要上去试试!” “哎,老戚,你家闺女那弹琴的手艺不是很不错么?赶紧让她也来弹一曲吧……” “这逍遥莫若留舍公子,如果万幸你家姑娘被留舍公子看上了,那可真是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呀……” 白舍听着周围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好像是个阔绰公子哥搭了个台来办了场琴赛,让会弹琴的人弹给他听,如若曲子弹得合他的意,便能得五百两的赏银。她想起锦袋里的那把琴,一时手痒,而且如果走了运还能得到赏银,何乐而不为? 于是她乐呵呵地报了名,看着台上一位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娇滴滴地弹着琴,目光还不时往那歌台的斜侧方流连或者直接抛去媚眼,白舍循着那些女子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里有一座小亭子,四角纱幔垂落,里头坐了个人,看不清模样,应当就是那留舍公子了。 弹完琴的人都会有人替留舍公子递上一张红笺,那些弹完琴的女子一看红笺上写的字便都泪眼汪汪的下台了。 好不容易才听到有人念了她的名字让她上台,她脑袋微垂,抱着琴身刻有“砚雪”二字的古琴,莲步轻移至台中央的琴桌旁,冲众人微微颔首,而后坐下,抬手弹奏起来。 起先因为有些生疏了,手指不太灵活,不过还好她弹的是一首自己最为熟悉的曲子,因而渐入佳境。 琴声悠远绵长,时而如潺潺之溪水,时而如激越之瀑流,时而如宁静之海洋,舒缓人心,然而眨眼间意境便发生了转变,使人如置寒冰悬崖,肃杀森冷,伴着深重的孤寂和哀伤…… 她自醒来便会弹琴,且这首曲子印象最深,每每弹起都觉凄然伤感。现下突然觉得不太应景,一曲终了,等着人来给她送上红笺,她倒真好奇红笺上会写些什么。 哪知那人突然在她身后宣布,“留舍公子说,本次琴赛赏银得主已经出来了,还请众位都散了吧,都散了吧。” 下方的人一时都摸不着头脑,还有几个没上台的恨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负气离去。 白舍看那人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已经往留舍公子的方向走去,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个羞答答的美娇娘,正是先白舍上台的那名女子。 看来那名女子便是赏银得主了,既然得主已经出来了为什么还让她上来弹琴?连个红笺都不给,摆明了让她上来丢人现眼? 正文 甜蜜糕点 听见下方还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有人甚至对她投来了同情的目光,白舍心头火起,不愿就此灰溜溜下台了事,收起琴直冲侧方的小亭子走去,到了亭子边上,有些奇怪为何这些人都没有阻拦她。ZiYouGe.com 没有多想,她掀开幔帐,边走进去边怒道“公子所为怕是欺人太甚了……” 男子摇着折扇悠悠道一声,“姑娘火气这么大,不怕伤肝伤胃伤脾脏还伤心?” 那里头坐着的,竟是在巫蓝国山上意欲轻薄她的男子。 “是你!”白舍惊讶不已,注意到他手中折扇上的舍子花,一摸自己的腰间,果然空了,面色一冷,“扇子还我。” “扇子?我的。” “你甩起流氓跟无赖来怎么都一套一套的。” 留舍赧然一笑,“姑娘还记得我,真是我的荣幸。” 白舍微感头痛,“你是专门摆了这么大个场子把我引过来好羞辱我?” “你说呢?” 她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人无聊至此,懒得再同他废话,一把夺过扇子,转身就走。 “你在意这把扇子吗?”留舍拉住她的手,话语里带了丝期待。 “在意,当然在意。” “哦?”他欣喜万分。 “这把扇子是一个我很在乎的人送我的,而且……他也很在乎我。”白舍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微微发烫。 “你记得他是谁?”他又惊又喜。 “当然。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会跟着他一辈子。” 他的心里暖暖的,唇边绽开一抹笑意,想要把她拥入怀中。 “忘了告诉你,他叫苏言歌。没有人可以取代他。” 白舍冷然瞥他一眼,犹不解恨地添了句,“我记得,你爱的人好像离开你了,真可怜。不过,这也叫做自食其果。” 他的手顿时无力地垂下,失魂落魄地瘫在椅子上,见她要走,冲外边的人扬了扬手,那名女子点头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个托盘,道了声,“姑娘留步。” 白舍停下转身看她一眼,“何事?” “姑娘既是这次琴赛的赢家,那这些赏金自然是给姑娘的。”见白舍仍心存疑惑,就解释道,“我只是公子的一个侍婢,自小便爱弹琴,方才只是公子准允我上台去玩玩罢了。这五百两黄金便是姑娘的赏金,还请姑娘收下,不要让我为难。” 白舍看向留舍,他却是侧身低垂着脑袋,双眼紧阖,像是已经睡着了一般。 她五味陈杂,“这个……我……不是说五百两银子吗?怎么变成五百两黄金了?” “这是公子的意思,还请姑娘不要让我为难。” 那女子手中的托盘装了几十锭金子,看上去沉甸甸的,在她身后,还有一个箱子,里面也装满了黄金。 白舍走到留舍面前蹲了下去,此时看着他的脸只感到阵阵心烦意乱。 “对不起……”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想也没想,立即掀开幔帐,全然不理会身后那女子的叫唤,跑回了客栈。 裹在被子里发起了呆,发呆的结果,就是很快进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之间,白舍觉得唇瓣一凉,双唇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有些透不过气来,支吾着动了动,那唇上微凉柔软的触感就受惊般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又不知什么撬开了她的双唇,有东西滑进她的口中,带着熟悉的清甜,她伸手想抓住什么,又轻轻地垂下。 等她睁开眼,房中除了自己再无他人,细细咀嚼着口中的那一小块糕点,心里一阵甜蜜。 天已经黑了,出了房门,下了楼。不会吧,她使劲揉揉眼,确认自己并没有在做梦。 正文 酒后真言 此时苏言歌和严子墨一人举着一个酒壶,碰壶,喝酒,猜拳,样样聚齐,两人喝得面红耳赤,酒水乱洒,仍笑得开怀。ziyoUge.com “来,子墨……大哥,我们不醉不归,斩妖除魔,行侠仗……义,走……走遍天下……” “好,斩……斩妖除魔,捉妖驱鬼,为民除害……知己知己,再敬你一杯……” 云紫轻脸色酡红,已经醉倒了,这会儿躺在长椅上枕着严子墨的腿睡着了。 雪儿低头饮了酒,白白的脸上竟也透出点红来,扑棱着翅膀,歪歪扭扭地在桌上来回踢踏走动,不一会儿就把自己的嘴巴圈在了小酒壶的把手里,整个身子斜趴在桌面。 “你们都怎么回事?”白舍走到桌旁,店小二又送来了两壶酒,被她推掉了,苏言歌盯着她看了半天,糊里糊涂道,“子染?你回来了……不,你是白舍,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一定是白舍……我告诉你,今天我们做了笔大买卖……来,跟我们一起庆贺……” 白舍一阵头痛,“怎么都喝成这样。”她才取下苏言歌的酒壶,那边严子墨就倒头吐了一地,于是她索性让店小二将所有的酒壶都收了起来,再让他们帮忙把几人抬回了房间。 给紫轻擦了身子,又理了理雪儿湿漉漉的羽毛,才分别到了苏言歌和严子墨的房间。 严子墨睡得安稳,她给他擦了脸就离开了。 苏言歌就不同了,醉后满口的胡话,还时不时地手舞足蹈。 见白舍进来了却安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她。 她走到他床边,把毛巾洗干净,轻轻擦去他脸上的酒水,拔下他发上的木笄,帮他梳理好头发,突然低笑一声,“你喝醉了还这么精神,眼睛睁着不累?” 他没有答话,笑着使劲眨了眨眼,然后抬手去抚摸她的脸,她的脖颈,她微微露在外头的锁骨…… 她身子绷得紧紧的,赶紧握住了他再欲往下的手,紧张得不停眨眼,“苏言歌,你醉得太厉害了……” 他坐起身来,两手划过她的脊背,落在腰间,然后将她拦腰抱起,放到自己身侧,让她的脑袋贴在自己的胸口,双手环住了她的腰,双目灼灼,“纵然是醉了,我也很清楚,我不想离开你,不想你离开我,不想让你我从此再孤身一人……” 两人身子都敏感地微微颤抖,白舍听到他的呼吸声略显凌乱,自己的心跳亦不断加速,“你说的可是真的?” 苏言歌抬手轻弹她的额头,“鬼车骨笛带了吗?” “嗯?一直带着,怎么了?”她疑惑地取出骨笛。 “鬼车骨笛只可以控制妖的心智,但是如果把一个人身体的一部分喂给骨笛里鬼车的精魂,那么这个人的心智也会被笛声控制……”苏言歌说着起了身,手在黑暗中往墙上摸索着。 “你要做什么?”她心中一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听到苏言歌拿下挂在墙上的龙渊宝剑,剑光一闪,“不要!”她握住苏言歌伸出来的手臂,整个身子压了过去,将他抱住,龙渊宝剑在月光下烨烨生辉,停在了她的肩背上方。 苏言歌欣慰一笑,“你心疼我。” 白舍嗔怒地轻锤几下他的胸口,“以后不许再喝酒了,一喝醉就犯傻。” 手中的剑移至脑袋旁边,只听手起剑落,苏言歌的长发自肩头以下全部断开,被他握在手中,白舍低呼一声,“你干什么!” 他但笑不语,拿过鬼车骨笛,将长发置于其上,最底下的笛孔很快升腾起一小团火焰,化作鬼车鸟的模样,一下子就将长发席卷,吞没,火焰一消失,长发亦没了痕迹。 白舍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 苏言歌轻笑着把她压倒在床上,“如果我失去的是一只手你会心疼,失去的是头发你就不用那么难过了。”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低头埋下深深一吻,“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对你的情意不是真的,那就用鬼车骨笛控制我的心智,然后杀了我吧。” 白舍心中一动,伸手紧紧将他抱住,红着脸贴着他的心脏低吟一声,“我舍不得……” 过了许久,白舍轻声道,“你得先睡会儿,不然明天赶不了路,我还是回去吧。” 苏言歌搂着她不肯松手,“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 正文 古怪之事 明月早已过中天,白舍借了厨房给几人熬醒酒汤,趴在桌子上盯着炉火,心神却不在那里。ziyoUge.com 忽然听到“刺啦”的响声,才发觉那炉火已经烧着了旁边的一块干布,手忙脚乱地要灭火,却不慎碰倒了桌上的烛台,一时火光灼目,隐隐有失控之势。 “赶紧灭了呀!”她跑到一旁的水缸里用盆子装水,心里不停地默念着,快点熄灭吧,不知不觉闭上了双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让火停下来。 原本闭着眼,昏黑的眼幕中还闪现着火光四起的景象,想让火停下来的念头越来越强烈,眼幕里的火光渐渐消失,最后是一片漆黑。她猛然睁眼,手里还拿着那盆刚装起的水,惊愕地发现原本有愈演愈烈之势的大火已经完全熄灭了! “你是妖?”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不是妖。”她慌张地回头一看,这个人她认得,方才苏言歌他们喝酒时他便在邻座独自一人喝闷酒。 男子的黑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头红发张扬飘舞,脸庞俊毅,双唇紫黑,眉宇间隐约似有一股黑煞之气,一派王者之气自他身上散发出来。 白舍见到他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熟悉,“这么晚了公子还不休息?想必是酒喝多了觉得不舒服,我刚刚熬了解酒汤……呃……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你若想喝我可以送你。” 他凝视着她的脸,久久才道一声,“不必了。”然后走出门外,黑袍翻飞,很快就不见踪影。 也不知道他是人是妖还是魔,好像不是什么坏人。 白舍看着干干净净的灶台,燃烧正旺的炉火,整整齐齐叠放在炉子旁边的干布,以及桌上稳稳当当立着的烛台,拿不准自己方才是否做了一场梦。 因严子墨的伤已经好了,不用再在马车里休息,于是几人就选择了把马车放进白舍的锦袋里,再去城西买了三匹快马,付钱的时候发现钱不够用了,看来昨晚的酒钱超出了预算。 白舍觉得腰间硌硌的,锦袋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沉甸甸的像是装了块小石头,打开来一看,竟是块金子,真把几人惊得目瞪口呆。 顺利地买了马后他们就又启程了,云紫轻选择了坐在苏言歌后面,扒拉着他脑后方的头发,贴在他耳边小声地询问道,“爹爹,是不是因为你昨晚喝太多酒惹恼了娘亲,气得她把你的头发都给剪掉了?” 方才略微落后于苏言歌和严子墨的白舍刚好赶了上来,正巧耳尖地听到了云紫轻的话,耳根子一红,与苏言歌再次同时看天,“呀,今天天气真不错,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严子墨托着雪儿望着天空,于心不忍地提醒两人,“那个……言歌白舍,好像要下雨了……” 一道闪电应声划过,隆隆的雷声想起,很快就下起了雨,幸亏前边不远处有间破落的寺庙,他们快马加鞭,赶了过去,进到寺庙里面歇息避雨。 里面破败不堪,蛛网密布,供奉的佛像早已缺了脑袋。白舍等人寻了个比较干净的角落坐下了,外边乌云倾压,天色暗下来不少。 因为并不冷,他们就没有点火,安安静静地坐着,云紫轻很快就睡着了,白舍抱着她也打起了呵欠,正欲入睡,陡然听到外头一阵衣袂翻动的声音,有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她探头一看,差点叫出声来,苏言歌捂着她的嘴巴示意她不要声张好看看那进来两人的动静,她点点头,苏言歌才松了手。 白舍等人刚好掩在几张叠起的破旧桌子后面,加上里头阴暗,所以不易被发现。 只见进来的那两人一个浑身绀紫,脸庞五官不断变换,身形影影绰绰,另一个独臂人皮肤黝黑,高状如牛,双眼大如铜铃,他们身上显然都受了伤,一进来就骂骂咧咧不停。 正文 再遇妖魔 只见进来的那两人一个浑身绀紫,脸庞五官不断变换,身形影影绰绰,另一个独臂人皮肤黝黑,高状如牛,双眼大如铜铃,他们身上显然都受了伤,一进来就骂骂咧咧不停。ZiYouGe.com 那个浑身绀紫色的怪物脸上停止了变换,成了一个女婴孩的脸,看上去又惊悚又滑稽,她的头顶上扎了根小木桩子,一用力拔出来就留下了个洞,“该死,还好不是桃木,那帮狐狸有点本事。”转头奚落另一个人,“若于复君上知道这次夺那紫血霜雷宝剑又失败,只怕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轻易饶了你,你就等着被丢进炼火里焚烧吧!” “若不是你带的人不肯配合,这次怎可能失败,君上要追究自然也是追究你的责任。”那个独臂人已经坐下来调理气息,突然牛鼻子深吸一口气,“这里有生人气。” 这两人白舍和严子墨不认得,苏言歌却是认得,一个叫千重影,一个叫尧斗,都是魔族的走狗,只是尚未同他们交过手, 苏言歌和严子墨都已经秉去了自己的气息,白舍身上又带了匿息丹,那就是紫轻的气息了,白舍看那人就要循着气味往这边走来,紧张地握紧了苏言歌的手,苏言歌反握回来,递给她一个心安的眼神,她心里温暖镇定不少。 “哼,办事的本事没有,鼻子还挺灵,方才临走的时候顺便带上了这几个人,不过精气都被我吸得差不多了,你若要来补补身子,这点可不够。”千重影随手丢出了四名面如死灰的男子,就落在尧斗跟前。 铜铃大眼古怪地皱缩成麻豆大小,一把抓起地上那两人,贪婪地吸取着他们身上残余的精气。 白舍知苏言歌定是按捺不住的,所以同他默默对视一眼后便松了手回去护住云紫轻。 苏言歌自然看不得妖魔在他面前胡作非为,立即跳了出去,龙渊宝剑顺势而出,那独臂的躲闪不及,宝剑穿膛而过,只听他一声“呜哇”大叫,胸膛留下了一个血流如注的大窟窿。 尧斗本就身受重伤,此时被龙渊宝剑带着倒了地,见了苏言歌等人,手中变出一把大锤子,直接砸了过来。 “魔头,休得伤人!”严子墨在众人面前挥剑一挡,那锤子就反弹了回去。 千重影正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舐自己脑袋上的伤口,觉察到那边还有一人的气息,还是个女童,身形一闪就到了云紫轻跟前。 知她并不是妖,那鬼车骨笛就发挥不了作用,白舍无计可施,还是护在云紫轻身前,厉喝一声,“不要伤害她!” 千重影惊异于白舍身上竟毫无半点人气,伸手想要剜出她的心脏。 白舍抬手去挡,低头看见腰间的扇子白光一闪,千重影的手便着了火,痛得弹到一旁,不甘心地张口一吐舌头,就要将她卷起。 严子墨见状,举剑一把砍下她的舌头,千重影狂怒一吼,朝他扑了过去,缠上他的身子对他吐起了黑气,严子墨将她两手砍断,“嘶”的一声,千重影的手扯下了他肩上一大块布条,掉在地上。 千重影痛得发出一阵惊怖的叫喊,再欲上前同严子墨厮斗,忽然瞟见他赤着的肩上有一块胎记,当即噤了声,吐出一大口长长的黑气,就借机逃跑了。 云紫轻已经醒了,白舍捂着她的双眼叫她不要看这些可怕的场面,自己却同千重影一样,见着了严子墨锁骨和肩膀连接的地方,有一块五芒星形的胎记。 她觉得那胎记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 那边尧斗同苏言歌缠斗亦处于劣势,见千重影已经跑了,顾不得自己如何虚弱,赶紧寻了个空子溜走。 正文 到达山脚 四名男子精气皆已耗竭,白舍等人就把他们简单地埋葬起来,雨一停就又再出发了。ziyouge.com 经历了这件事以后,白舍时常见严子墨对当初草率赞同他们一同为他寻找师傅而心存愧疚,雪儿又不知怎地不见了,他好像一下子消沉很多。 云紫轻受了寒,窝在严子墨的怀里昏昏沉沉地睡着,白舍打开折扇看了又看,实在没看出什么端倪来,问了苏言歌又说扇子不是他的,让她心里郁闷了许久。 “小舍。” “嗯?”她坐在马背上,一转过头来,口里又被塞了块红豆糕。 “给我,给我。”她抢过苏言歌手里的一小袋糕点,递给严子墨,“子墨哥哥,你也吃点吧,再过半个月左右,应该就能到青莲山了,我们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你师傅的。” 严子墨摆摆手,莞尔道,“这是言歌兄弟对你的一片心意,还是你吃吧。我……不喜欢吃红豆糕。” “一块红豆糕算什么心意?”她瞥苏言歌一眼,把糕点丢回给他,“这世间比红豆糕好吃的糕点多了去了。子墨哥哥都不喜欢吃红豆糕,你凭什么觉得我就会喜欢?我看紫轻也不喜欢。” 苏言歌不高兴了,还是闷声问了句,“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他别过脸去,“那就算了。”催着马紧走出了老远。 白舍本也赌气想说“算了就算了”,可是想想自己这别扭来得毫无缘由,何苦伤人伤己,遂赶了马追上去,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道,“我饿了。” 他依旧闷闷的,“饿了吃干粮。” “我不想吃干粮。” “那就喝水。” “我饿了不是渴了。” “那就没了。” 见苏言歌还是不理她,她只好闷声低着头,拉着他衣角的手渐渐松了下来。 身子一软,她懒懒地趴在马背上,偏着脑袋久久盯着他英气的侧脸。 苏言歌被她盯得受不了了,终于嘴角一扬,递了块红豆糕给她,白舍笑着张口直接咬了过去,故意顺带轻轻咬了一下他的手指。 严子墨在后头摇头看着两人,忽地想起了雪儿,没头没脑地吟出一句不知打哪儿听来的诗来,“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几人都换上了冬衣,纷扬的大雪覆盖了整座青莲山。 白舍看着眼前这座高山,心里感慨万千,这一路行来,确然不易。 在遇见千重影和尧斗之后,几人就听闻妖王派部下大肆侵扰人间,吸食精气,致使东南一带生灵涂炭,后来突然转战北方,所以白舍等人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妖怪的妨碍和阻拦。 然而真正让白舍隐隐不安的,是她发现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不知名的力量,正在慢慢地苏醒过来,起初只是隐约有感觉,后来经历的最真实明白的一次,就是有一只小妖差点要伤害到紫轻的时候,被她一掌给劈死了。 还好苏言歌和严子墨只道那小妖法力过于低微,连白舍这个弱女子都打不过,并未看出什么古怪之处。 因山上风雪太大,他们决定先在山下的一家小客栈歇歇脚。 白舍给紫轻换了个发髻,让她看上去显得更水灵聪慧,讨人喜欢。前脚紫轻才高高兴兴地出去了,后脚苏言歌就走了进来。 他的身影有些颓废,这是白舍从未见过的,她心里一紧,“言歌,怎么了?” 苏言歌默然看着她,而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低咽一声,“龙琛死了,他们都死了……” 白舍一怔,“怎么会?” “他们是龙族后裔,上古宝物龙吐珠的守护者……三天前,魔族中人劫皇陵,取龙脉……”他眼中满是愤恨,双手握拳,绷起的肌肉硌得白舍生疼。 “那龙吐珠……” “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五件宝物之间容易产生共鸣,一旦找到合适的躯体,剩余三件宝物的下落很快就会被他们得知……” 正文 迟迟未归 白舍双眼通红,哽咽不语,紧紧地抱住了苏言歌。ZIYOUGE.COM 曾经她和苏言歌会关注五件宝物的情况和妖魔的动向,全然是因为一种兼济天下的情怀和责任感,从未想过身边的人与之有了牵扯后会发生什么,加上自己并无如此强大的能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所以对于魔族中人想让宿主重新现世一事只采取了一种不冷不热甚至是近乎于听之任之的态度。 可是现在因此而死的,是他们的朋友。 宿主现世,天下必然大乱,到时候无数无辜的人都会受到伤害。你怎么能保证,下一个受到伤害的,不是自己身边的人? 她忽然有些懂了书上众仙为何只要是对待宿主一事就如临大敌,非得对宿主赶尽杀绝,对于那位唤作月微上神的将宿主抽魂断魄也突然觉得情有可原。纵然当初的宿主是被冤枉而受的刑,但放到全天下大局来看,宿主死了确然是天下之幸。 “言歌,我们帮子墨哥哥找到师傅之后,就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好不好?那些跟妖魔鬼怪有关的事,我们一概不理好不好?”她目光哀戚,哑声恳求道。 苏言歌沉声叹了口气,捧着她欲哭的脸凝视良久,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小舍,如果宿主再次现世,那么整个人间都会一片混乱,我们哪里都躲不了。何况龙琛大哥和其他弟兄的死,我不能置之不理……” 他说的她怎会不懂,可她不希望看到他去冒险,平常看到妖魔同他缠斗,她总是惊心不已。 有人会无缘无故爱这天下,想倾尽自身之力挽救天下人,使他们不受到妖魔的侵害,如他,如刘沐之,如龙琛,如严子墨…… 可是她白舍只是一个弱女子,身边的人无非就只有这几个,要她看着他们去同妖魔鬼怪斗法,且他们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她真的难以做到。 “那你想如何?现在就去找于复为他们报仇?你不觉得这太幼稚了吗?”她心中泪可乘舟,却是冷着脸。 苏言歌知她心痛,沉默了一会儿,在她的额头上印上一吻,“不了,我想陪着你。”他哑然一笑,“我苏言歌活了八千三百二十一年,历经无数生死离合,到如今身边能留有一个你,此生足矣。” 白舍微微有些愣神,八千三百二十一年?她抬手抚摸他的眉眼,忽而释然笑道,“你懂得在乎我,我很满足。” “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不生我的气?” “等找到子墨哥哥的师傅后,你好好陪着我,陪着紫轻,往后还有很多机会告诉我。” 他伸手理理她的头发,犹豫许久,才道,“我以前曾经喜欢过一个姑娘……她已经死去很久了……” 白舍把脑袋贴在他的胸口,“没关系的,只要你现在心里有我就够了。” 苏言歌听后轻柔地把下巴枕在她的肩上,看向窗外漆黑夜色的眼中一片灰寂。 小舍,我不去找他们替龙族后羿报仇,他们也会来找我的。 打听到丘妙道长两个月以前就在山上的青莲观中,只是已经许久没有人再见到他,白舍他们还是决定到山上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因为山路较为崎岖,加上风雪尚未完全平息,所以这回白舍和云紫轻都被留在了客栈,本来已经同苏言歌和严子墨说好一天之内就要返回,哪知白舍等了两天两夜都没有见到他们的人影。 生怕他们在山上出了什么事,本想趁云紫轻入睡后再去山脚下的索桥等等,云紫轻却是一直无法安然入睡,吵着要跟白舍一起去等,于是两人冒着寒风飘雪去了索桥边上。 放眼望去,只有满目的雪白。 白舍和云紫轻等得望眼欲穿,久久不见他们归来。 “小舍娘亲,这么久了,你说爹爹他们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云紫轻鼻子冻得红红的,冰凉的小手被白舍握住。 她忧心忡忡,听到云紫轻对她的称呼觉得有些别扭,还是扬唇一笑,“怎么会呢,他们只是在山上有点事耽搁了,紫轻不要乱想。” 云紫轻终是困了,白舍把她带回客栈歇息,自己又到了索桥边,索桥铁索和木桥板上覆满了寒冰,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寒风一吹,那索桥便摇摇晃晃,看得白舍惊心动魄。 她咬咬牙,抓住桥上的锁环,一步一步走过索桥,纤弱的身影似一片飘零的孤叶,在凛冽的寒风中微微晃动。 正文 丘妙被杀 “欺师灭祖的畜生,看你还往哪里逃!”一道洪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ZIyouge.com 白舍才平安过了索桥,一听到这声音就被吓了一跳,四处张望,看是谁在说话。 不一会儿从山中飞出几个带剑的男子,装束统一,看来是同一个门派的。 只是为首的那位着装略有不同,须发斑白,看上去有些年岁了,正朝着前方的一片苍茫呼呼喝喝的。 白舍正欲开口叫他们,忽见为首那人朝前方发力狠狠一击,前方就凭空出现一个人来,披头散发,捂着胸口,似是身受重伤。 “子墨哥哥!”她惊得大叫一声,严子墨见到她,俯身下去将她抱起,又急急地穿过索桥,将她放下,厉和一声,“快走!” “发生了什么事?言歌在哪里?”好不容易见到他,白舍怎么肯轻易走掉。 说话间,那帮人已经落到了跟前,为首那人一扬拂尘,花白眉毛一挑,对白舍说道,”你是何人?莫不是严子墨的同伙?” 白舍眉头微蹙,朗声开口,“你们又是谁?方才你说子墨哥哥欺师灭祖又是何意?他究竟做了什么你们要追杀他?” “三个月前严子墨为夺本门上乘心法杀害自己的师傅丘妙道长,我和安与丘妙道长乃多年至交好友,如今要杀严子墨这个丧心病狂的败类,以敬天齐道,告慰丘妙道长的魂灵。” “怎么可能……” 白舍看向严子墨,只见他一手捂着脑袋,长发披散,口中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三个月以前,差不多就是严子墨身负重伤被她救起的时候。 她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子墨哥哥……” “不是我,白舍姑娘你相信我……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手中长剑“哐当”落地,他双手抱头,死命地敲着自己的脑袋,“我不会的,不是我做的……我才不是那样的人……” “子墨哥哥,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这种事的。”白舍拉着他的手,无奈越拉他越发抵触,严子墨连连后退,神情恍惚。 白舍扫视那帮人一眼,“你们凭什么说是他杀的人?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和安冷哼一声,“当时是老夫亲眼所见,难道你认为,我堂堂蒙丘派掌门和安也会平白无故冤枉一个无名小辈?” 子墨哥哥才不是无名小辈呢! 白舍心中暗怒,正欲反驳,见苏言歌踏空飞来,很快落在她身旁。她心中的石头落地,顾不得旁人的眼光,将他紧紧抱住,“太好了,你回来了。”话未说完就觉他的气息略有些不稳,她心中一紧,“言歌,你怎么了?” 苏言歌轻轻拍拍她的背,轻笑一声,“傻瓜,我能有什么事?倒是子墨大哥,我们到了青莲观中见到了丘妙道长的尸首和这帮人,他们称丘妙道长是子墨大哥杀的,他听后情绪很不稳定……” “子墨大哥?你也相信子墨哥哥是清白的对不对?” “当然。我苏言歌看人一向很准。”他松开手,护在严子墨和白舍身前,瞟那蒙丘派掌门一眼,“我不管你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要是伤害到我的朋友,我的爱人,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和安冷哼一声,“玉休离,你不去降妖除魔,伸张正义,反在这里维护一个恶人,真是让我们这些正派之士蒙羞1” 又是玉休离,白舍讶然看苏言歌一眼,然后又打消了这丝疑问。既然言歌说他活了八千多年,那么在人间生活有多几个名字身份也很正常。 那些人见他们没有退让之势,就动手同苏言歌打了起来。白舍不忍看苏言歌一人对付这么多人,奈何苏言歌一直喊着让他们先走,加上自己在这里只会让苏言歌分心,就扶着严子墨离开。 忽而有人朝白舍和严子墨袭来,严子墨翻身一掌便将那人推开老远,白舍回头瞥见一人持剑就要刺中苏言歌的心肺,慌得大喊一声,“言歌,小心!” 只觉肩背上一轻,白舍惊觉严子墨已经不见了人影,再听身后传来“啊”的一声,此时严子墨正靠着苏言歌的后背,生生替他挡了一剑。 苏言歌见状,一怒之下,倾尽全力挥剑逼开蒙丘派弟子。 白舍见那和安挥手画诀,意欲从两人薄弱之处偷袭,又急又怒,身上澎湃的气息霎时迸泻而出,那和安抵挡不住,身子后退了几十米,险些从索桥上脱落。 瞧见势头不妙,和安一声令下,众蒙丘派弟子便都随了他,灰溜溜而逃。 正文 柔情蜜意 白舍一时脱力,额上满是虚汗,强撑着走到苏言歌和严子墨身旁,在苏言歌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开始颤巍巍地给已经昏厥倒地的严子墨包扎伤口。ziyoUge.com “我来帮你。”苏言歌撕下自己衣袖的衣角,帮她把药递了过去,又拿出当初她的那条巾帕来,轻轻帮她擦去额上的汗水,始终不提她身上拥有奇怪力量一事。 处理了一下伤口后,白舍又让他们服下了治愈内伤的丹药,两人就带着严子墨回到了客栈。 回到房里,白舍的手指早已冻僵了,就在炭火盆旁取暖,苏言歌不安分地拉着她的双手,穿过自己身上的里衣,贴着他炽热的肌肤。 白舍摸到他光滑的肌肤和猛烈的心跳,触电般地抽回了手,脸上羞红一片,赶忙帮他把衣服理好,“万一待会儿着凉了怎么办?你的伤本来就没好……” 苏言歌坏坏一笑,又拉过她的双手,包在自己手里,轻轻摩挲着,然后放到自己嘴边呵着热气,“这样就不会着凉了。” 她轻笑着微微皱了皱鼻子,“还说呢,赶快把披风披上。” “好,好,等你的手暖和了我就披上……” 她本应是和紫轻一间房,如今待在苏言歌这里舍不得走了。躺在床上,两人相拥入眠。 可白舍睡不着,在他怀里细细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丘妙道长死了,子墨哥哥失忆了,单凭那和安掌门的一面之词自然不能断定人是子墨哥哥杀的。何况当初子墨哥哥救过她和紫轻,她实在是无法相信他会做出这种欺师灭祖的勾当。难不成又是栽赃嫁祸?可是蒙丘派确是修仙的正派,隐逸于世多年,又会有什么理由来嫁祸于子墨哥哥呢? 忽地想起了宿主被陷害一事,正派之士也不全都干些正派之事,那崇桥派掌门不就是个例子么?可是怎么就能断定和安掌门跟望鹤掌门是一个类型的呢? 想着想着就头痛起来,一时有些懊恼,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有理清楚,还在这里瞎操别人的心。 “怎么还不睡?是不是我弄得你不舒服了睡不着?”苏言歌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对于苏言歌的温柔,她现在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起先他成日里大大咧咧吊儿郎当的,她觉得甚是自在,现在时不时地体贴温柔一把,总让她莫名感动一番。 “不是。”她羞涩地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他的耳垂和他耳边的头发,蓦地想起一个成语叫“耳鬓厮磨”的,脸上顿时又红了,环着他的腰的双手紧了紧。 感到苏言歌深吸了几口气,心跳好像也愈发快了些,她奇怪地问道,“言歌,你怎么了?” “你方才……差点让我误会了……” “误会什么?”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赶忙解释道,“不是,我……” 她感到难以启齿,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了,苏言歌低头如蜻蜓点水般轻轻吻了一下她白皙的脖颈,白舍的身子瞬间石化。 “傻瓜,睡吧。”苏言歌在她耳边低语一声,“等我们成亲了再……睡吧睡吧。” 白舍心中暖洋洋的,突然想起白天的事,久久才低声开口,“如果我是个怪物呢?比如说妖啊魔啊什么的,你还会不会……” “只要你的心还是你的,还是我苏言歌喜欢的白舍的,还是像现在这样又单纯又善良,又傻又天真的,不论你是人是妖是魔,我都一样会娶你。” 听了他的话,她心中宽慰下来,揪了他几根头发,佯怒着拍了拍他的后背,“你才又傻又天真呢……” “爹爹,娘亲,你们快起来呀,子墨叔叔不见了!” 白舍一摸脑袋,听着这称呼还是有些别扭,猛然搞清楚云紫轻话的内容,她翻身起床,苏言歌也已经起来了,两人急匆匆地跑到严子墨的房里一看,果然已经不见他的踪影,只是桌上留了张字条,仅草草四字而已。 “别过,珍重。”白舍轻声念起这四个字,云紫轻听了,立即泪眼汪汪的,“子墨叔叔不回来了吗?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只是暂时离开而已。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紫轻不要灰心,以后一定还可以见到子墨叔叔的。” 苏言歌在背后看两人一眼,这个“不要灰心”,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 “真的吗?”云紫轻揩着眼泪,手里紧紧抱着昨夜里自己起床给严子墨加盖的一件披风。 白舍心里也在打鼓,子墨哥哥受的打击不小,也不知道能不能缓过来。见云紫轻一脸凄然,遂安慰道,“嗯,当然……” 正文 残酷真相 严子墨随雪儿行了许久,也不知越过了多少大山大岭大河,终于在一座巍峨的雪山上停下了。ziyouge.com 眼前是一个冰封的洞口,见雪儿继续飞着,在半空中盘桓了一阵,严子墨好奇问道,“雪儿,你究竟要带我到什么地方?” 白雪纷飞,雪儿的身子几乎与雪花融为一体,混乱难分,他担忧地寻找着雪儿的身影,“雪儿,这里太冷了,你乖乖听话同我回去,不然会冻着的。” 雪儿落在水晶般通透的洞门前,尖尖的红色短喙轻啄洞门,摇头晃脑地似是在画什么符咒。不一会儿一个金色的古怪符印就出现在洞门上,只听“咔”地一声,洞门缓缓从正中央分成两半,各自向一旁打开。 虽然早就觉察出雪儿与众不同,可见了现在这番景象,严子墨还是吃惊不已。 它挥舞着翅膀,绕到严子墨身旁,指引着他往洞中走去。 他回头看看来时的路,白雪皑皑,一片迷茫,前面的路也一样。 几多纷繁,几多絮落,几多迷惘,几多彷徨,终归是要有个尽头的。 跟着雪儿进到洞里,越往里走越幽暗狭隘,雪儿飞在前头,壁上随着它掠过的身影亮起一点点烛火。 地面和墙壁上都结着坚冰,严子墨走在冰上,脚下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脆脆的声响,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让他心中愈感寥落。 终于走到了尽头,那里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冰室。 冰室里头横着一副冰棺。 “雪儿,雪儿?”严子墨轻声唤着,雪儿的身影不知何时不见了。 他走近冰棺,棺盖是块通透的冰石,可以看到里面躺着一名男子。 身子在目光触及到男子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时猛地一倾,双手撑在冰棺上。 “怎么可能……” 身后传来一道女声,“雪滴等了殿下八千五百年,殿下该醒了。” 他转过身去,看向朝他走来的女子。 一头银白长发及地,雪白长裙随着她的步履摇曳生姿,肤白胜雪,一枚银质额心坠落在两眉之间,衬得精致动人的容颜上多了几分冷艳高贵。 严子墨一怔,不可置信地倒退两步,“你是雪儿?” 女子缓缓走到他跟前,双腿一弯,跪下恭敬道,“雪滴化作猫头鹰跟随殿下左右,实乃情非得已,还望殿下恕罪。” 他紧紧捏着冰棺一角的手不知不觉被划开了一个口子,鲜红的血自手缝流出,滴落在雪白的地面,映入她的眼帘,刻在她的心底。 严子墨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绝望,一把抽出背后的长剑,颤抖地指向雪滴,“好一个忠心不二的妖精,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就是因为我严子墨,是你们妖界苦苦追寻几千年的大殿下转世么?” 她目光中划过一丝痛楚,面对剑锋直视着他,“殿下是妖界的中流砥柱,是大王的仁孝之子,是雪滴誓死效忠的主人,殿下流落人间已久,找回您是雪滴的职责所在,很多事情殿下慢慢就会想起来的。” “想起来又如何?”他一手痛苦地抱着脑袋,一手无措地挥剑乱舞,“让我堂堂捉妖之士去做妖害人吗?” “殿下……” 他踉踉跄跄地往洞口方向走去,一身素雅紫衣披上了一层白霜,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几何,许久才到了外面,雪滴紧跟在他后头,才扶住他的手就被他一把推开,他冲她怒喝一声,“滚!” “殿下,雪滴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痛苦……” 当一个人的所有信仰被接踵而来的凌厉现实摧毁,逃避或许是唯一的方法。严子墨没有听雪滴说话,径自飞离。 雪滴只得暗中紧跟其后,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眼见他终于停下了,她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落在他后方。 严子墨还是发现了她,晦暗的眼中空洞无神,远远地向她飘了句,“我隐约记得在言歌他们救下我之前就曾经见过你,你可知道,当初我师傅是如何死的?” “这……”她犹豫许久,还是决定说真话,“当初我见到殿下时,丘妙道长已经死了,和安等人正在同殿下交手,只是……” “只是什么?” “那时候殿下身上已经显出了妖力,丘妙道长……正是被妖力所杀……” 他眼神恍惚,低低说着什么,忽然一跃而起,正好落在悬崖边上。 “不要!” 他的嘴角绽开一朵娇柔的花儿,下一秒便随着几滴眼泪的落下而支离破碎,忽略掉这世间的所有声音,一切都变得那么宁静祥和。他双眼一闭,轻轻往前走了一步,整个身子便如折翅的鸟儿直直掉下空谷高崖…… 正文 中秋月圆 “不要!”云紫轻猛然睁眼,豆大的汗珠沿着脸庞流淌,白舍忧心忡忡地一遍又一遍帮她擦去汗水,见她醒了,眉头才舒展开来,打湿了毛巾来给她洗脸。ZiYouGe.com 云紫轻拉住她的手,哑声流泪道,“小舍娘亲,我梦见子墨叔叔从悬崖上跳了下去,怎么办,我想救他可是什么也做不了……” 白舍将她扶起靠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慰道,“你的温病还没好,梦魇就多了,心里害怕什么就会梦到什么,那些都不是真的。你子墨叔叔这样优秀明理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呢?紫轻要乖乖的,等我把药端过来,你喝下去以后,我们就和你爹爹出去玩好不好?今日是巫蓝国中秋之日,外面繁花似锦,街上人来人往,可热闹了。” “可是……”云紫轻心里后怕,一想这梦确实不吉利,索性不去理会,白舍给她递了碗药,又拿来了几块糕点,吃着吃着也就渐渐忘了这个梦。 白舍等人在严子墨一事之后就四处游山玩水,逛遍了整个荷安国的有名景致,现在已经回到了巫蓝国,打算继续看山看水,游历红尘。 苏言歌打开门来,手里拖着一小盒糕点,乐呵呵地进来了,“小舍,你看,这是我刚刚做好的红豆糕,不只形似神似,连气味闻起来也很相似。” “相似?似什么?”她疑惑地凑上去打开盒盖,眼里霎时好像蒙上了层水汽。 原来盒子里的红豆糕都被捏成了几个小人的形状,仔细辨认起来,就会发现那小人渣渣的脸长得有点像白舍。 云紫轻也走过来,小心地捏起一块来,瞅着白舍的眉眼,嘴里眼里都含着笑意,轻轻“嘘”了几声,“真像啊,爹爹你这手艺,啧啧,你这前半生都是混过来的吧,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有这项特殊技能。” 白舍想不到苏言歌这样大大咧咧的人也能沉下心来做出这样精致的玩意,紧张地抱过盒子端放在桌上,生怕不小心弄坏了。捏捏苏言歌的鼻子,“你这鼻子不灵,怎么连气味都说相似。” 苏言歌眼睛游离,瞟向别处,双手却悄悄攀上了她的腰,“就是相似,就是像……” 她笑着推开他的手,给云紫轻梳起了头发,看着铜镜中云紫轻的脸,娇嫩得都能掐出水来,明眸皓齿的,让人好生欢喜。 除去偶尔和苏言歌撒泼的小性子,云紫轻平时倒是温顺可爱得很。 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女儿和一个这样温暖的依靠,若是时间能停滞在这平凡细微的幸福里,白舍觉得自己此生应当无憾了。 虽居无定所,三人始终在一起,到了哪里都有种温馨如家的感觉。 晚上白舍借用了客栈里的厨房做吃的,端出来的饭菜样样可口诱人,把三人的中秋夜过得活色生香,有滋有味。在往返于厨房同客房的途中,她从庭廊里雕花的窗外见到了一个孤清的白色身影,一晃眼又不见了。 白舍看着皎洁的圆月,心中总会有种异样的感觉,淡淡的,说不清喜与忧。 云紫轻睡下以后,白舍就着烛光认真地给云紫轻和苏言歌缝制衣服,听到云紫轻翻身打了个呵欠,白舍吹灭烛火,轻轻走到她身旁,帮她盖好了被子。 原来云紫轻还未睡着,睁着眼睛看着白舍,“小舍娘亲,你和爹爹什么时候才成亲?” 白舍一愣,这个问题苏言歌没提过,她也就不曾仔细想过,她低笑一声,“你都喊我娘亲这么久了,拜堂成亲这个仪式免了也无所谓。” “怎么能无所谓呢?小时候我娘说,女孩子穿上婚服的时候,是最美的,如果你穿上婚服,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嫁娘了。爹爹懒,你也不能由着他不成亲呀。”看向窗外,云紫轻又低声添了句,“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办一场婚礼,穿着漂亮的喜服,让我的夫君牵着我的手,同我一起走一辈子。” 白舍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笑着说,“当然,紫轻成亲的时候,一定要穿上最好看的衣裳,嫁给最好的夫君,到时候我和你爹爹才放得下心……” 门外苏言歌听到两人的低声笑语,眼眸一黯,深吸一口气,挂上张扬又喜气的笑容,抬手正欲敲门。 手上青筋暴起,带着无法抗拒的痉挛和抽搐,他猛然抽回手,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他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他紧紧抱着脑袋,牙齿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硬是撑着跑出了老远,身上散发出冷冽的雪青色寒光,身子和脑袋一阵阵地抽痛着。他的面容痛苦地扭曲着,眼中射出两束炽热的光芒,紧咬下唇的牙齿终是松开了,他倒在地上,双手扒着地面,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划痕。 低哑压抑的声音自他喉咙里发出,“为什么这么快,为什么……” 正文 许君缠、绵 白舍起床来一一打点好行李,才把云紫轻唤醒,再去喊苏言歌,敲了许久的门才见到睡眼惺忪的苏言歌,她捧起他的脸,又把他的眉眼和嘴角都摸了个遍,再贴近身去嗅嗅他身上的气味,“没赶路,没喝酒,也没有生病,怎么睡得这么不好,莫不是同紫轻一样梦魇了?” 苏言歌挠挠头,呵呵一笑,关上门,一把将她抱起,坐到床上,俯首亲吻她的耳根子,“你昨晚不来陪我,我怎么睡得着?” “坏蛋。ZIYOUGE.COM”白舍推开他的脸,自己却环住了他,把耳朵贴在靠近他心脏的地方,静静听了一会儿。 他也回抱住她,低头嗅着她的发香。 “你赶紧先睡一会儿,我们中午再出发去雁来山。”说着就要从他怀里挣脱开来。 苏言歌没有松手,靠在她的耳边说道,“我们不去雁来山了,好不好?我们去安阳住下……我想和你们一起安定下来。” 以苏言歌的性子实在很难以想象这话会是从他口中说出,所以白舍看着他一时忘了言语,待苏言歌笑着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她才回过神来,“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愿意让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同你们一起……” 话未说完,双唇便被封住了,触及他温软的唇瓣,她本能地想要抗拒,脑袋却被苏言歌用手抵住,她有些缓不过气来,他的舌头轻轻撬开她的唇瓣,滑了进去。她的小舌羞怯地瑟缩着,无奈他毫无退却之势,与她纠缠不休,似是要陷入更深的缠、绵。 她羞红地眨巴着眼睛,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她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就像贴在她眼前,他的鼻尖点着她的鼻尖,呼吸着彼此的气息,让她从心底里升腾起一种不可名状的喜悦。 在白舍几近窒息之时,他才松开了手。 白舍的睫毛扑闪着,赶紧捂住嘴巴防止他再度偷袭,苏言歌眉眼带笑,她懊恼地瞪他一眼,然后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像一个怕见生人的孩子。 苏言歌抚摸着她的长发,“来历不明有什么关系,我所知道的所认识的白舍又不会伤害我和紫轻,而且把我们当作亲人来对待。更何况筌遥山是名门正派,你既是从那里出来的,也不会是什么大恶人……” 白舍猛地一抬头,“你怎么会知道?” 他捏捏她的鼻子,“傻瓜,不然你以为当初我为什么送你鬼车骨笛?看你想跟刘沐之那小子传讯又没有法子,我就只好牺牲一下它了。” 她眉头微皱,小嘴不知不觉撅了起来,“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呀?” “也没多少,嗯……只是刚好认识一个叫古月哥欠的,他跟刘沐之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他别过脸去,避开白舍那愤怒得要吃人的目光,缓缓道,“刘沐之托古月哥欠来帮忙照应你,他当时没空,误打误撞地,你被我救下了,他就托了我来……呃,照顾你。” 这古月哥欠专以帮人抓妖驱鬼为生,在人间颇有名气,白舍也时常听说他的名字,只是从未想过这中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缘法。 白舍站了起来,“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她还天真地以为这世上有的陌生人会被无缘无故地信任,能够无缘无故地享受某些优待,并且幼稚地把这种无缘无故视为难能可贵的缘分。 苏言歌见她就要发作,赶紧转移话题,边说还边往门外走,“那个……紫轻一直很想去雁来山,只是雁来山最近山崩频繁,大雁都飞走了,改去安阳的事,我先好好同她说说……” 白舍不满地朝他皱了皱鼻翼,低下头来整理他的衣服,待收拾好后正欲踏出房门,就见到桌子后方有一个炭火盆,不认真瞧是无法发觉的。 她想着应当是客栈为冬日时客人们取暖预备的,可此时深吸一口气,还会闻到炭火味,隐约还能看到盆里闪着一点火星,“这大暖的天,烧炭火盆做什么?” 好奇地走近,只见盆里炭头凌乱,灰烬还冒着热气,她小心地取出掩在灰烬下的一小块布料残片,雪青色的一角,她瞧了半天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只当是苏言歌不喜欢那件衣衫干脆一盆火把它给烧了罢了。 正文 秋日梨花 安阳是巫蓝国边陲一座偏僻的小城,也是云紫轻的故乡,苏言歌亦有几位旧友在此地,选安阳作为安身之所,确是个不错的选择。ZiYouGe.com 一路上走走停停,耗了大半个月,三人才到了安阳,因为还没寻到合适的栖身之所,云紫轻的故居又早已败落,苏言歌就把两人带到了一位叫林毅的故交家中,说是暂时借居于此,等寻到好去处了再搬进去。 明明已是九月的天,庭院里却意外地开了几朵梨花,花虽美,白舍看着却心生不快,端着盛了碗红豆粥的托盘绕道走到了苏言歌房里。 苏言歌原本正看着念印灯出神,听到脚步声赶紧把灯收了起来,回头冲她咧嘴一笑,“晚饭吃饱了吗?林毅兄弟是庸祗人,厨子做的饭菜可能不太对你的胃口,有空你教教这里的厨子做些你爱吃的菜……” “我是看你晚饭只吃了一点,所以熬了点粥给你。我呢,是在山上土生土长的,吃什么都没关系。”她坐到他身旁,端起碗来,舀了一小勺粥递到他嘴边,水眸里笑意盈盈,“不吃可就凉了。” 苏言歌就着勺子把粥喝了下去,端起碗来,接过勺子,“我自己来。”口中喝着粥还有意无意地嗫嚅一句,“林毅兄弟仪表堂堂,满腹才华,待人宽厚,难得的是家境显赫却甘愿除去功名隐居于此,这份才情,实乃世间少有。” 白舍眼眸一抬,点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如此,能不汲汲于富贵,舍弃功名利禄,栖身在这种穷乡僻壤,需要不少勇气和决心,若非心境淡泊致远,怕是无法做到。” “可惜的是,他至今未曾娶妻,说是尚未等到有缘人……你今日作诗一首,他听了,很是喜欢……” 她听着这话有些刺耳,心里很不是滋味,冷声道,“苏言歌你够了!”她站起身来欲愤然离去,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又突然停下了,折了回去,低下身子从背后抱住他,双眼红红的,久久没有说话。 苏言歌已经把碗放到桌上,双手撑着脑袋,闭着双眼,也陷入了一番沉寂。 过了许久,他垂下脑袋,起身用力将她搂在怀里,眼前这个人,似乎早已成为他身体里的一部分,非血脉相连却是割也割不断,他怎么忍心将她一把推开? 白舍贴着他的胸口,瓮声道,“他人千般好,不及眼前人。” 忽觉额上有一点温热的湿意,她惊愕地抬头,苏言歌已经别过脸去,抬手擦拭着什么,她心里一慌,“言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烛火闪烁,恣意地燃烧着红烛的身躯,蜡泪源源不断地流淌,供着那烛火光,映照出苏言歌另一边脸上黯然的神色,另一边却带着笑意,“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觉得,我苏言歌何其幸运,能有你白舍相陪。此生的好运气,怕都被我挥霍光,专为让我遇见你了。” 白舍一听这话,当即哭笑不得,踮起脚尖把下巴支在他肩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们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种几亩庄稼,养几只牲畜,再养几匹小马驹,对了,还有几只猫头鹰,四周都要栽上翠竹或者漂亮的花儿,呃……还要栽一棵红豆树……再看看紫轻喜欢什么……” “好,好……”苏言歌两眼湿润着点头,将怀里的人儿抱得更紧。 正文 暗夜别离 白舍和苏言歌这一路走来实在是太过风平浪静了,以致于她觉得和苏言歌从相识相知相恋到最后的相惜相依都是理所当然,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未出现过什么大波折,平静得就像是一汪幽深的湖水,偶有小涟漪波澜,也只是冥冥之中增添了一丝异常妖娆的美。ZIYOUGE.COM 可是最近的她时常梦魇。 梦里,总是苏言歌的那盏念印灯,忽明忽暗,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荼白光芒。 今夜略有不同。 还是念印灯,还是荼白的光,透明灯罩里的灯引正中心出现了一个血色的小点,像是一个泉眼一般,汩汩的鲜血从那里喷涌而出,很快充满了整个灯胆,荼白的光变成了幽暗深沉浓烈的血色,她隔着灯罩惊恐地看着里面的亮光消失,血色漫了出来,倾泻铺展成湖,将黑暗的每一个角落都填满,粘稠的血液将她包裹,淹没她的腿,她的手臂,她的下巴,口鼻被呛厉害,她呼喊着苏言歌的名字,换来的只是更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和周遭的永寂。 醒来时夜幕依旧深沉,四周静得有些可怕,她心神不宁地蜷在被窝里,紫轻的房间夹在白舍和苏言歌的中间,白舍下了床,开了门,轻手轻脚地穿过小回廊,敲了敲苏言歌的房门,平时夜里不管多晚,只要她一敲门,他就会马上醒来把门打开的,可今夜她敲了许久里面都没有动静。 怕吵醒云紫轻,她住了手,走到庭院里,稀拉的几声虫鸣衬得这秋夜愈发萧索,月光亦失了诱人的光华,院外隐约有脚步声,她心中惊疑,打更的已经打过了四更天,这么晚了谁还会像她一样四处走动? 走出去正巧撞见了林毅,他眼神划过一丝慌乱,又很快镇定下来,冲白舍笑道,“白姑娘这么晚了不在房中歇息,这秋夜风大,小心着凉了。” 他眼中这一细微的变化还是收进她的眼底,干笑一声,“只是一时睡不着,出来走走罢了。” 垂眼瞥见他手里巾帕露出的一角,她心中一沉,嘴角微扬,问道,“林公子手上拿的是何物?可否让我看看?” “这……”他赶忙把手抬到身后,“只是林某的一些小什物,让姑娘看了怕是不太合适……” 她故作明了,“哦,那是我失礼了,还请公子不要见怪。”伸手指了指苏言歌房间的方向,“方才言歌说闷得慌,让我来找公子陪他喝喝酒,不如公子先过去,我去把酒取来,你们也好不醉不欢。” “言歌兄弟真的这么说?”他疑惑看她一眼,一时踌躇不定,“他……在房里么?” 白舍吟吟一笑,“公子说的什么话,这么晚了,自然是在房里歇着的,难道大半夜的跑到外面去厮混不成?” 林毅尴尬地笑笑,“说的也是,那我这就去找他,姑娘让门房里的小厮把酒取来便好。” 她点点头,莲步轻移,往门房方向走去。 那林毅急急地走到苏言歌房门口,见里面没有亮灯,一时摸不着头脑,敲了敲门,低声喊道,“言歌兄弟,你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改变了心意?其实这样也好,说不定你们真的能一起走到白头呢……言歌兄弟,你开开门呀,难道是已经睡下了么?” “言歌去了哪里?” 林毅看着一旁黑暗中如同鬼魅一般出现的白舍吓了一跳,“没……没……姑娘你不是说言歌在房里么?” “方才是骗你的。告诉我,苏言歌去了哪里?”白舍上前一步,紧紧盯着林毅的脸。 林毅被盯得心里发虚,叹了口气,拱手道,“姑娘真聪明,果然是瞒不住。言歌兄弟已经离开了,只是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要去哪里。他只说姑娘机敏,让我帮着瞒过今晚,但我却是不才,这么快就被姑娘识破……对了,”他掏出巾帕,双手递到白舍跟前,“言歌兄弟说这是姑娘的东西,他不方便还给你,便转交给我让我日后再交还给你……” 白舍接过巾帕攥在手心,“你可知他为何离开?” “缘尽,当离。”他犹豫了一会儿,“这是言歌兄弟说的。” 她脑袋“嗡”地一声,身子无力地靠在一旁的阑干上,扶着额,脸色苍白,“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前路漫漫不知几时休,让姑娘不要寻他,最好是,忘了他。” 白舍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眼角好像湿了,应当是雾气遇暖所化。 正文 四处找寻 林毅面带虑色地看着她,白舍老半天才直起身来,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笑还是哭,“他走了多久?” “快……快半个时辰了……” “往哪个方向?” “姑娘……言歌兄弟怕也是为了你好,你又何苦执着……” “哪个方向?”她两步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子。ZIYOUGE.COM 林毅无奈地长叹一声,“往城西方向……” 白舍甩开手,把帕子塞到怀里,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马厩里借了匹快马,那林毅只好由着她,她牵着马走到门口,骑了上去,正欲挥起鞭子,云紫轻已经跑了出来。 见她目光凄然,应该是都已经知道了。白舍心中一痛,“紫轻……” 云紫轻拉着她的手,眼泪直落,“我知道我到了哪里都是个累赘,什么事情都不会做,只会给你和爹爹添麻烦……可是现在紫轻已经长大了,不会总是缠着你们,我会在这里好好听话,我会乖乖的,等你们回来……小舍娘亲,一定要让爹爹回来好不好?” 白舍下马将她抱紧,哽咽道,“当然,紫轻这么乖巧,你爹爹不会舍得离开的,我找到他了就把他带回来,罚他给你买好多好吃的……” 她想,当初她的幸福来得太容易了,老天爷觉得对其他的痴男怨女不公平,所以很不人道地在这会子给她添了些波折。 天快亮了,她始终没有见到他的踪影。 骑在马背上,掏出鬼车骨笛,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些符号,她长发飘扬,苍白的脸上带着疲倦,樱唇好像失去了鲜丽的色泽,微微颤动着开始对骨笛说话,“苏言歌,你不觉得你的理由太可笑了么?缘尽当离,如此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就要把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抹杀掉吗?即便不是因为我,紫轻也还在等着你回去,不要这么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好吗?”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开口低声补充了一句,“我想你了,回来吧。” 又寻觅打听了许久,始终没有他的音讯和行迹,白舍趴在马背上,低垂着脑袋,两眼失神地看着地面,远远看去像是一具狼狈的女尸。 鬼车鸟的鸣叫传来,她马上活了过来,激动地把鬼车骨笛托在掌心,竖起耳朵,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声音。 可是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 骨笛一定会把话传到对方耳中的,他听到了她的话,却连一句答复都没有! 她脑海中紧绷着的那根弦瞬间断裂,发了疯一般大喊着苏言歌的名字,忽然一个不慎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她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秋雨点点滴滴打了下来,马儿打着响喷在她身旁没有离开。她看着混有荒草气息的雨水流淌过自己的鼻尖,一晃,便落在泥土地里,混进小小的沟流,再也无迹可寻。 底下是一片荒草地,很快雨水就积了薄薄的一层,她身子早已湿透,脸埋在手臂上,任那雨水浸漫身躯。身子微微颤抖抽动着,大抵是在哭,可是哭怎么会没有眼泪呢? 此时天色已晚,白舍眼中雾蒙蒙的一片,马儿突然受惊,嘶鸣一声跑远了。隐约可以感受到地表的微颤,耳边传来“咝咝”的声音,应当是匍匐前行的蛇了,她还是没有动,想着剩下紫轻一人虽孤独可是有林毅家的照料也不至于缺衣短食,忽而凄然一笑,原来她白舍在这世上需要牵挂又可供她牵挂的人,这么少,这么少。 疲惫地闭上双眼,静静听着寥落的雨声,她恍惚就要睡着了。 耳边是一阵突兀嘈杂的缠斗声,蛇的叫声一停下,就有一双手覆上了她的腰,隔着薄薄的衣裳,还是能感受到那双手冰凉的温度。 她下意识地要把那双手推开,那人却把她翻了过来,搂在怀里,身上还被盖上了一件厚厚的衣服。 “傻瓜,傻瓜……”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她费力地睁开眼,只看到苏言歌的脸上满是水渍,也不知是雨水呢还是泪水。 她一手将他环紧,一手擦去他脸上的水珠,哑然一笑,泛白的双唇微微张合,声音细若游丝,“傻瓜也是你的傻瓜,不要再离开了……” 正文 即刻成婚 苏言歌把她抱起,四周无处可避雨,就打开白舍的锦袋,把她带了进去。ZIyouge.com 自从第一次进到锦袋里后,白舍他们就时不时地往里面装点东西,还架了桌椅和一张床,俨然一个房间。 他把白舍放到床上,点了灯,坐到床边,看着她满身又脏又湿地昏睡着,伸手要帮她除去衣裳,才触碰到她的腰带就犹豫了。 喉结抖动了一下,他小心地帮她解下腰带,褪尽衣衫,玲珑有致的娇嫩躯体展露无遗,目光没有多做停留,赶紧帮她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裳,再给她盖上一层软被,轻轻梳理好她的长发。 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她的唇瓣,英气的脸上满是痛惜之色。 白舍醒来时,苏言歌刚熬好了药,端了过来,不住地往汤药吹气,好让它凉得快些。 “你不是下定决心要走了,怎么又回来了?”她肚子里憋着气,但尽量让语气缓和些。 苏言歌没有说话,把她扶起来,盛了药的调羹递到她的唇边,示意她喝下去。白舍眉头微皱,还是顺从地把药喝了。 他就这样一口一口地把药给她喂完,她的气早已随着这耐心体贴的举动渐渐化开,拉过他的手,把脑袋枕在上面,等着他开口。 “我身上背负着一个诅咒,注定永世孤独。所以我朋友虽多,离合聚散却比常人更加频繁。六亲缘薄,浪迹天涯是唯一的生活方式,我不可能安定下来的。可是你们与我不同,你和紫轻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命运,不应该因为我而变得一塌糊涂……” “什么变得一塌糊涂?我们三个人的命运早就交织在一起了,因为你的存在,紫轻和我才有了依靠,才不至于孤苦无依,流落街头……” 他抽回手,眼里是白舍看不懂的情绪,“你不知道。当初紫轻的爹娘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不会从小过着四处漂泊的清苦日子。至于你,渊源还要更长更久远一些……” 白舍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什么渊源?” 苏言歌噤了声,俯身打湿了毛巾,轻柔地捧起她的脸,仔细地给她擦着脸上残留的冷汗,良久才注视着她道,“小舍,你相信我吗?” 她被这话题转得有些蒙,还是斩钉截铁道,“我当然相信。” “那这些问题我们暂且放一放,今日……我们就先成亲吧。” “啊?”话题转得实在太快了,白舍有些晕头转向,想起来站一会儿,一掀开被子,就被自己身上的衣裳吓了一跳。 “这是喜服?”她抖擞着身上大红色的衣裳,不可置信地看着苏言歌,见他点头,大脑顿时放空。 苏言歌看着她的模样忍俊不禁,“其实,我一出林府的大门就后悔了,什么该死的诅咒,都由它去吧。” “那我们现在就收拾收拾,紫轻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呢。等一见到紫轻我们就成亲。” 他一把从身后拥住她,眼里带着她看不到的恳求,“我们现在就成亲好不好?我半刻钟都不想再等。只有我和你,好不好?” 她觉得有些意外,可正处在兴奋欣喜的当头,就没有多想,握着苏言歌的手,她鼓足了勇气,“好。” 这门婚事来得太过突然,以致于白舍还来不及辨认苏言歌脸上的笑意几分真几分假。 据苏言歌所说,今早他去买喜服的时候发现身上的银子没有带够,所以就只买了一套嫁娘服。白舍看着他身上还是穿着常服,觉得很别扭。 而他却说,“能看到你为我穿上喜服的模样,我已经心满意足,此生无憾了。” 她绽开无双的美艳笑颜,任由他拉着就在桌子旁边拜了天地,行了交拜礼,然后是送入洞房。 每一个流程都精简得像是孩童的过家家,可苏言歌认真的表情,让白舍心中暖暖的,好像他们每走过的一步路,每说出的一句话,都是天地作证最真挚的承诺和誓言。 他们坐到了桌旁,苏言歌往杯子里倒了酒,先举起一杯来递给她,再举起另一杯,他唇边笑意溶溶,“现在,该喝合媾酒了。” 正文 休离玉玦 白舍同他两手相环,微笑着低头将他递来的酒一饮而尽,水眸里跳跃着喜庆的红烛火光和他的浓浓情意,杯盏放下以后,她轻笑着起身,打开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从今往后,我是你的妻子,你就是我的夫君,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她想要亲吻苏言歌的脸,却只碰到了他的耳根子,迷迷糊糊的,红烛光由一点变成了数十点,浓烈的恐惧和惊慌从心底蔓延至身体每一个部分,她努力地想要抱紧他,终是无力地从他身上滑落,“言歌,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苏言歌扶住她的身子,扬起的唇角边不知何时挂着一滴映着红烛的晶莹泪滴,“对不起,小舍,好好睡,等一切结束了,会有人放你出去的……” 她奋力挣扎着,挣扎着,终是抵不过药力,昏睡过去。ZiYouGe.com 他把白舍放到床上安置好,给这里的里三层外三层都设了结界,才出去不到半刻钟,手中铜铃便“泠泠”响个不停。 天色立即暗了下来,乌云翻滚,凌厉的闪电撕扯着天空大地,一道道惊雷捶得地面轰然作响,飞蓬漫天,芦草伏地。苏言歌衣襟飞扬,及肩的头发拍打着他的脸颊,他戏谑一笑,“于复君上还真是看得起我,带了这么多魔兵魔将来,不会是怕连我这个凡间的小小术士都抓不住吧?” 黑魆魆的影子立即占满了整个天宇,将他包围了起来。 于复捋着几根绿油油的头发,喉头里发出一声恣意张扬的笑,“这世间缘法果然奇妙,我们苦苦寻觅五件上古宝物八千多年,其它四件的下落基本明了,独独那休离玉玦,任凭我们踏遍四海五陌九渊也找不到它的踪迹,不曾想,原来是我们老朋友玉休离赖以生存的一颗心啊。” “你可真是让我们找得好苦呀,若不是至阴的契合躯体已经找到,你玉休离不知还要安稳快活地活多久呢,只是现在,啧啧,真可惜呀。”寐天刹的身子倚在于复身上,粗哑的声音穷尽全力装得娇滴滴的,让人生起阵阵恶寒之感。 当时他的身体出现异状,他便已经猜到适合的躯体已被找到,否则他的身体不会同其它四件宝物产生共鸣。苏言歌两手抱在胸前,带着睥睨一切的张狂,“你们是不可能拿到休离玉玦的。” “虽然完整的玉玦我们得不到有些可惜,不过……凭你这个三魂没了七魄的怪物,我们得了你身上残余的三块碎片,也已经足够唤醒宿主了。”于复冷笑不止。 苏言歌瞳孔骤缩,“你怎会得知……”不错,他七魄尽散,一直靠休离玉玦整合的三魂支撑着存活,只是他以为,这世间应当是无人知道的。 尧斗曾经受过苏言歌的气,此时自然看不得他还好好站那儿气定神闲地说话,举起锤子喊道,“君上还跟他废话什么?咱们现在就了结了他,免得那堆破神仙又来阻挠,再横生枝节!” 于复把那张空白的脸扭向尧斗,“你悠什么,龙吐珠在我们手里,那帮人就是想进也进不来。” 苏言歌忽然明白了这天气变幻莫测的缘由,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和于复他们进入了龙吐珠之内,龙吐珠内部天气多变,外部的屏障坚固无比,纵是那劈天之雷也打不开,而且能隔绝人的气息。今日,只怕自己唯有死这一条路了。 看见白舍的锦袋照耀在白日的阳光下,便知还处在龙吐珠之外,他松了口气,释然一笑,冲那上方的魔族中人道,“你们想要休离玉玦?不知如果我仅剩的三魂都毁了,你们还能得到什么?” 说着他的身上燃起了熊熊的雪青色火焰,上方的人尚未来得及反应,火舌已经迅速将他包裹吞没。 正文 浮萍永别 白舍睁开眼,是在苏言歌刚给这里设下结界之后,按照药量,她本应昏睡上五天五夜,可她在拜堂成亲之前,吃下了从筌遥山带来的一种丹药,可解凡间的一切迷药。ziyouge.com起初服下只是为了应对心里隐隐的不安和不好的预感,没想到竟真派上了用场。 可是她被结界困住了出不去。 当苏言歌的心脏被取出来之时,他看见鬼车骨笛扇动着小小的翅膀落到他的耳畔,笛孔里传出白舍的声音,听起来很近又很遥远,“言歌,还记得你在客栈喝醉对我说过的话吗?那其实也是我想对你说的,我不想离开你,不想你离开我,不想让你我从此再孤身一人……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要平安回来好吗?” 灰寂的瞳孔空洞洞的,双唇努力地张合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白舍没能再听到他说的话,只是骨笛飞回时,她听到了三个短暂又急促的笛音,像是一个刚会说话的孩子发出的音调,听着不准,可是能听明白。 对……不……起…… 伤心之余,她发现结界消失了。这意味着结界被人强行地打开了,或者,设下结界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出了锦袋以后,她见到一个清冷的白色身影,那人回过头来默默注视了她一眼,然后就渐渐消失了。她恍惚以为见到了留舍,可是留舍的相貌比不得他的俊美。 行了半里路之后,她见到了苏言歌。 苏言歌正静静微笑着看她走来,她喜不自禁,不顾一切地跑上前去,张开双手想要把他抱紧。 他的身子却在她触碰到的一瞬间,化作飞灰,随风掠过她的身体,与她进行最后的拥抱。 “不!”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伸手想要抓住即将逝去的他,却像是抓住了湖水,抓住了流沙,无论如何也留不住。 “我这样爱使性子,只有你才受得了我……” “其实我一直觉得红豆糕,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你的笑总是那样开怀,让我始终看不穿那笑底下藏着多少令人难过的心思……” “我知道你从来舍不得我和紫轻难过,从来受不得我们为你担心,从来看不得劳燕分飞,可是现在你为什么不回来了呢……” “……” 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此刻干涸,她不停地低低诉说着,好像那些灰烬能听懂似的。 白舍常爱说的一句话,记不清是在哪里看到的了,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再见时。当初她相信这句话,相信世间的缘分,相信分开的两个人跌跌撞撞多年后还会在某个角落等着再见到彼此。 可是如今,池子干了,浮萍再也无法漂动,只能蜷缩在在各自的角落,等待变黄腐烂发臭。 而苏言歌这浮萍,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残烬。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不会流泪的双眼。 单手摸索着头发的发簪,一把将其抽出,长发顺势散落在她大红的喜服上,随风轻拂,勾起了几许思念,几许绝望。 “言歌,等等我。” 闭上双眼,红裙飞扬,她攥着簪子,狠狠往自己的心脏部位扎去。 正文 玉玦往纪 腰间折扇白光一闪,她手上一痛,簪子便被弹开掉了下去。ZIYOUGE.COM “我还以为你同凡间那些普通的女子不一样,现在看到你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原来跟那些一出了事便只知寻死觅活的女子没什么差别。”话语间带着讥讽的笑意,在此时此地显得分外突兀。 白舍意外地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那人拖着黑色披风走近几步,停在她跟前,骨节分明的冰凉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狭长的眼眸虽隐在帽子的阴影里,还是能看出其中细细打量的意味。 她眼中划过一丝冷意,拍掉他的手,“你是何人?何以多管闲事。” 他勾唇一笑,抚了抚自己尖尖的下巴,“多管闲事?如若我告诉你,我有办法救活你的心上人,你还认为我在多管闲事吗?” “你……说的可是真的?”她的双手骤然握紧。 “那要看你信不信了。”他低下头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指甲,晶莹凝亮,近来保养得还不错,“不过……我觉得你真是个可怜虫,连他为何而死,被谁杀死都全然不知,就想着去自杀,如此轻易被感情冲昏头脑,离我心中对你的预期实在是差太远了。” 白舍原本就心存疑惑,现在听他这样说怕是清楚其中一二,遂道,“如此说来,你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八千多年前,雪冥天第二代宿主竟霜覆灭,五件上古宝物重返人间,渡魂灯,紫血霜雷宝剑,龙吐珠和镇灵幡分别由筌遥山,灵狐一族,龙族后裔和火凤一族守护,独独第五件宝物休离玉玦的去处久久不为人所知,原来玉玦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化作了一名凡人的一颗心,隐匿于世……” “这和言歌有什么关系?”她隐隐感觉自己知道些什么,可是思维下意识地不敢往下探寻。 “别急嘛。后来这个凡人丢掉了自己的七魄,休离玉玦亦因此破碎,剩下三块碎片护住了那人的三魂,让他几经辗转,还是活了八千三百多年。噢,对了,忘了告诉你,那个凡人在拥有休离玉玦之前,是当时人间赫赫有名的侠士,名唤……玉休离。” 白舍脑中“嗡”地一声,她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念印灯本非凡物,如果没有灯引,即使有了魂烬,也没有魂烬与灯引契合一说,那念印灯就根本不可能亮起来了。灯引必须由念印灯主人的一魂或一魄烧炼而成,如若苏言歌真是寻常人,又怎会失去了魂魄还能继续逍遥自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渡魂灯的用处是从鬼门关引回失落的魂魄,而休离玉玦则是支撑那些魂魄残缺之人继续以自身的躯体存活! 她明白了苏言歌所说的那个诅咒,休离玉玦,玉玦,带缺口的玉环,永不完整! 他说他活了八千三百年二十一年,他说他注定永世孤独! 白舍胸口痛得直不起身,侧身倒在地上。 那人饶有兴致地换了个位置,吹着长长的口哨端详她痛苦的模样。 “滚开!”她用尽全身力气往地上抓了一把土灰撒到他脸上。 他没有避开,双眼眨了眨,动手掰正她的身子,按着她的两肩,一字一句道,“杀他的人又不是我,你冲我吼也没有用。” 肩上的力道很重,痛得她骨头都要散架了,她本欲挣扎,听了他的话后呆呆愣在原地。 那人对她的表现煞是满意,弓着身子压在她上方,苍白若素的脸几乎要贴近她的,她赶紧扭头避开,双手护在前胸。 “其实你已经看到凶手了……”他骤然压低声音,凑近她的耳朵,细长的双眼里闪着阴鸷的光芒。 白舍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咬牙切齿地道,“你是说,杀了言歌的,是那个穿白衣服的人?” 男子冷笑一声,“你不记得他了?也罢,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字,他叫……月微。” 她久久凝视着男子苍白得可怕的脸,忽而也发出一声冷涩的笑,一手捂住胸口,一手猛地把他推开,弯腰站起身来,“我本来就不应该相信你的鬼话。” 正文 御魂使者 “你当真这么天真?真相信这世上的神仙做的事情都是好事?” 她当然不信,欲望和执念并非凡人才有,那些道貌岸然的仙家,口口声声说要拯救苍生,实际上不也许多是虚有其表的?她只是不敢相信,那人说的是月微上神,是三界众生的主宰,普天之下,苍穹之上,谁不以他为至尊?如果连连堂堂的月微上神都会做出这等罔顾无辜性命的事情,那这凡世还有何大道有何希望可言? “月微曾经有一个红颜知己,名唤瑛下……”他很满意白舍又停下了脚步,“没错,就是瑛下尊主,那个为就天下而陨落的女人。ZiYouGe.com人人都以为她已经魂飞魄散,殊不知,她尚留有一缕完好的魂魄在世间,为了救回自己心爱的女人,需要渡魂灯和休离玉玦,渡魂灯就在筌遥山,那剩下的,只需要拿到休离玉玦就够了……一个想得到,一个不想死,你觉得我们英明神武的神君会怎么做呢?” 有什么在她的心里轰然坍塌,她的双手渐渐握紧,却还是一凝眉,扫他一眼,“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这个。” 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蓝盈盈的小球,里面影影绰绰,赫然是苏言歌的一魂! “你怎么会……” “别多心,以我的本事还杀不了苏言歌,不过作为御魂师,趁魂魄完全破碎之前收回一两个小鬼魂对我来说并非一件难事。” 御魂师?传说是一种生活在地狱的邪恶圣灵,专门捉取游荡的魂魄来炼就自己的法器。白舍心中犹豫,不知到底是否应当相信他。 “这是他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白舍的面前多了一副虚晃的影像,看到上面的人,她禁不住叫出声来,“言歌!” 苏言歌嘴角带着血迹,身子虚虚晃晃的,非常虚弱,看得白舍的心都揪了起来。一个白色的身影迅速出现在画面当中,月微朝他击了一掌,苏言歌便缓缓倒在了地上。 无边的恨意如疯长的黑色藤蔓刹那间占据她的心头,她的身子在颤抖,双眼瞪得大大的,那个高高在上的人,那个亲手杀人的人,居然在看到对方倒在地上时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笑美若莲花,却毒胜蛇蝎! 下唇已经被她自己咬破,口中一派腥甜。 画面消失了,她的目光还久久停驻。 “这下子你该相信我了吧。”男子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玉瓷瓶子,塞到白舍手中,“先别忙着恨人,苏言歌这最后一缕魂在我这里,过不了十二个时辰就会完全灰飞烟灭,你若想救下他的这缕魂,就得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收集到一百滴凡人真挚纯洁的眼泪交给我,否则的话,他就真的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 白舍拿过玉瓷瓶,匆匆走远,又突然回头看他一眼。 “别用这样复杂的眼神看我,我帮你是因为你对我有用处,日后是要还的。” “只要你真的帮我救回言歌,他日我定会报答你。”她说完话后便迅速跑开了,娇弱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渺小,也愈发坚韧。 男子轻笑一声,等着吧,该来的总会来的。 正文 时辰将近 白舍双眼紧闭,回忆起苏言歌以前为救人而奋起斩妖除魔时的模样,他爱这片天下,爱这天下人,可是他是否真的知道,他爱的究竟是一群什么人? “杀了这个妖孽,杀了她!” “快点火,烧死她,烧死她咱们这村子里就不会再出事儿了!” “别看这妖精表面上长得楚楚动人,实际上吃人害人无数,我爹娘的仇今日便要一并报了!”一名男子往她脸上砸了块石头。ziyouge.com 越来越多人向他效仿,纷纷往被绑在刑场上的白舍扔东西。 “多亏了县官大人帮咱们抓到了妖精,杨大人实乃咱们村子的恩人,是咱们的再生父母啊!” “捉拿妖怪替天行道乃本官的职责,众位乡亲就不必再多谢本官了!” 冷眼看着下方的众人,为官的虚伪可憎,为民的愚昧可笑,她扬起带着淤青的嘴角,此刻早已不想再多做辩驳。 大抵已经看透这世间的炎凉。 她带着玉瓷瓶到了几个村子里去讨眼泪,所遇到的人不是对她冷眼相看就是恶言恶语将她赶出去,也有人一听有人来敲门就往外砸东西的,偶有人对她表示同情的也只是看了看就离开,从天黑到天亮,任凭她低声下气地苦苦哀求与跪地求取,换来的大都是一些轻佻的言语和不屑的眼神,总共才讨来了不到十滴眼泪。 在来到这个人人自危的村子之后,情况就更加糟糕了,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她连一个会哭的人都找不到,好像这个村子的人除了提防他人之外再无事可做。 当她走得将近筋疲力竭之时,有一个黑影朝她扑了上来,意欲对她图谋不轨,她几经反抗呼救,甚至尝试过催动自己体内的力量,可惜均没有效用,她衣衫半敞,濒临绝望之时,后面传来了脚步声,是这个村子的一个村民,那个想要轻薄她的黑影一慌,将白舍双手反锁在身后,冲那村民道了声,“快叫上村子里的其他人,妖精已经被本官制服了!” 原来这个村子近来常有妖怪出没,死了不少人,那县官眼看自己声名要败坏,就急急拿了白舍来充当妖怪。 然而在村民跑去喊人的时候,那个县官还打算趁着这个空档对她继续施暴,幸运的是,她瞅准了时机,用藏在身下的石头敲破了县官的脑门,趁机跑了,也因此被迎面赶来的村民们抓住。 解释和反抗没有用,换来的只是这群村民惊慌的棍棒和飞来的石头。 尽管她已经解释过无数遍,可是没有任何人相信她。她的额头已经被碎茶盏磕破了,此刻正缓缓流出殷红的血渍,顺着额头流进了眼角后又沿着她的脸庞滴落,给她白皙如瓷的脸上增添了妖冶张狂的美。 不少臭鸡蛋和烂红薯砸在她的身上,一身衣裳变得又脏又臭。她的右腿已经折了,左手上血迹斑斑,纤弱的身子被粗实的麻绳紧紧勒起,悬在半空,硌得满身的伤口血流不止,却还是闷声不吭,脊背挺得老直,任那些肮脏污秽的东西泼洒到她身上。 双眸紧紧阖上,天很快就要暗了,十二个时辰的期限也很快就要到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救不了他了。 “点火点火,快,妖精会法术的,趁她现在虚弱,赶紧烧死她,看看她的原形是什么!”一人指挥着其他人拿着火把把刑台上成堆的柴火点燃。 那县官事先命人在柴火上倒了油,所以一点就着,丈把高的熊熊烈焰很快沿着刑台围成了一个圈,满目赤红的火光带着灼热的气息向她扑过来。 苏言歌死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她突然觉得这样也好,不管过程如何,她终究要和苏言歌在一起了。 正文 多行不义 “妖,妖怪……” “还有帮凶!妖怪来了,大家快逃啊!” 纷乱噪杂的叫喊声伴着火烧木柴的“哔啵”声传入白舍的耳中,火焰炽热的温度灼得她睁不开眼,只觉狂风四起,裙角飞扬,她沉下去的心已经平静无波,只是不知老天安排这番变故又是为何。ZIYOUGE.COM 随着风势渐长,原本有愈烧愈旺之势的大火此时弱了下去,白舍可以看到一个浑身白色的妖怪在追赶着众人,很快一个村民就被追上了。 白舍注意到那个妖怪的额上有两根尚未完全褪去的小触角,觉得很熟悉。 那个村民腿一软便跪了下去,结结巴巴地向妖怪告饶:“求求你,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白舍看出是方才对她扔得最凶的一个小伙子,那妖精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狠狠将他一脚撩在了地上,又踢了他两脚,哪里是要吃他,分明就是要打他出气! “放了他!小蛾妖!”白舍冲那妖怪喊道。 那妖怪回过头来看她一眼,见她已经认出了自己,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脚把那村民踹开了,然后手往她身上的绳索一指,那些又粗又硌的大麻绳便自动松开了,白舍顺势瘫软在焦黑的刑台上。 “谢谢你,小蛾妖。” “对不起,我,我还是害人了……”蛾妖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折下一旁老树的一根枝干丢到她脚边后,身后的白色披风一招展,便跑去追赶吓唬剩下的那群村民了。 她没有想到在这个关头,救下自己的竟然会是下山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妖怪。 妖又如何,人又如何,良善邪恶有谁知? 她和苏言歌的相遇,不就是因为这只蛾妖吗,她一时感伤不已,拄着那根枝干艰难地一瘸一拐走下刑台,摸着怀里的小玉瓷瓶,看看天色,已经来不及了,再过一刻钟,就要到十二个时辰了。 眼前的一切都恍惚回到了两年前,破落的村子,抓着人不放的蛾妖,还有邋里邋遢的自己……可是不会再有苏言歌了,她害怕时的拥抱,遇险时的依靠,再也不会回来了。 才走过一个拐角,一个黑影忽地窜了出来,捂着她的口要将她把一条阴暗的死胡同里拽,白舍一碰到那人的身子,听到他沉重的喘息声便知又是道貌岸然的县官。 “好一个祸害众生的小妖精,看我今日到底收不收得了你!”说着他肮脏污秽的嘴巴就凑上了她依旧白净的脖子。 白舍一阵反胃,羞辱和愤怒不断积聚,压抑在体内的力量传遍全身,森冷的气息迅速蔓延,冻得那县官身子一个哆嗦。 她一翻身,县官便被重重甩到了一旁,惊恐万分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化身的妖精,她身上的伤已经了无痕迹,此时双目赤红,双唇冶紫,银白色的长发垂至脚踝,全身肌肤苍白,在残破的大红喜服包裹下显得分外可怕。 “不要,不要……”他口中喃喃个不停,瞳孔张得大大的,身子颤抖不已,手脚并用地往后退“您饶了我,饶了我……” “我饶了你,谁来饶了我?”她虽惊异于自己身体的变化,可还是稳住了心神,目光里带了丝让人胆寒的冷酷和阴狠,“谁来饶了那些无辜枉死的人?” “不要,不要,别杀我……” 白舍一步一步向他靠近,他则依旧往后退,很快后背就碰到了胡同冰冷的墙壁,见白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愈发往后躲。 “啊!”,他惨叫一声,因为用力过猛,从墙上的小窟窿里穿进来的一根细木桩子刚好穿透了他的脑袋,在他的前额露出短短一截血腥的木桩尖头。 本来只是想要吓唬他,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双目一敛,转身扶着墙壁开始干呕,然后拖着身子往外跑,才出了胡同口就听到脚步声,急忙躲到了前面一堆干柴后方的阴影里。 正文 做个交易 透过干柴堆叠的缝隙,她勉强可以辨认出一个妇人和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想起这妇人便是那县官的妻子,而这名男子,在白舍受刑时一直跟在县官后面献殷勤,应当也是同县官有关系的。ziyouge.com “我刚才听到大哥的喊声,好像就是从这边传出来的。”男子指了指胡同的方向。 白舍屏住了呼吸,生怕被他们发现了。 “怎么可能,这妖怪的同伙都来了,他不在房里藏着,还等着妖怪来吃他不成?”话虽如此,妇人还是探头往这边瞧了一眼,举着并不怎么亮堂的灯笼犹豫着走了进来。 许是觉得此地有些阴森,两人挨得紧紧的,男子的手甚至揽上了妇人的腰。 见到自己的夫君和兄弟死于非命,应当是会流很多眼泪的吧,白舍不自觉的捏紧了小玉瓷瓶,下一秒又觉得自己的作为实在太过卑劣。可是她能怎么样,这是留住苏言歌唯一的机会了,哪怕人真的是她亲手杀的,她也只能如此。 “哎呀!” 两人见到县官的尸体都骇得腿软坐了下去。 “他死了?”妇人问道。 男子探了探县官的鼻息,回应道,“死了。” “真的死了?” “那还有假,鼻子都不通气啦!” 白舍一面心慌意乱地等着两人痛哭流泪,一面内疚自责不已,然而,她等来的不是哭声和眼泪,反而是两声格外刺耳的笑,就像是坏人奸计终于得逞的那种快意满足的笑。 “终于死啦,我盼了这么久他终于死了!”妇人压低了声音,与一旁的男子抱作一团。 “嫂子,太好了,咱们终于可以……”他对准妇人的嘴亲了一口,许是心中仍存有畏惧,亲的这一口,又短暂又急促。 “讨厌……赶紧找找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这家伙的贵重物品和钱财平时都是随身携带的,好好翻翻看。妖怪来了,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这个村子咱们俩肯定是待不下去的,咱们身上带的银子还不够,加上他身上的这些,肯定足够咱们到方村买几间大宅子的……哎,你倒是快点呀……” “我这不是在找么,嫂子,你看看他之前那个玉佩在哪里,找到了可是要大发的咧……” 胡同口前边的干柴突然倒了,里面两人一惊,匆匆拿了好几样贵重东西跑出来,一到胡同口就见到一个披着银白色长发一脸冷意的女妖,惊得大叫一通。 原来这个世界可以荒诞至此。白舍看着手上还抓着金银翠玉不放的两人,启唇轻道,“你的夫君死了,你的哥哥死了,我想县官大人一定很孤单,不如,你们两个一起去陪他吧。” 她的声音轻得像空中的一片飞羽,说出的话却如同是阴暗深沉恐怖的地狱之音,那两个人惊恐地跪了下来,含糊不清地喊着,“不要,不要,求求你……” “啊!”两人应声倒地,来不及看清那道诡异的红光划过,他们的脖颈上出现了两道殷红的血线,鲜血自其中流出,止也止不住。 白舍立在昏暗的暮色里,银白的长发上沾染的鲜血漫开成一朵妖艳的幽灵花,在秋日的风中轻轻摇曳。 “做得好,漂亮。”一人拍着掌缓缓走进她的视野,他身前飞着裹有苏言歌一魂的蓝色小球。 “时辰快到了,是吗?” “已经过去十二个时辰了。” “那为什么言歌还会……”白舍眉头一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揪住来人的衣袖,“你骗我!” “急什么?你的心上人魂魄没有散,你也看透了凡人的残忍无情,我认为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反而收获良多。”他笑着扫了地上两具尸体一眼,目光又回到白舍身上,“果然这番调教对你很是受用呢。” “你!” “我们来做笔交易吧。”他避开白舍愤怒的眼神,拿起小球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看得白舍一阵揪心。 “什么交易?” “我能告诉你救活苏言歌的方法。” “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再相信你的话?” “你会,你当然会。因为你爱他,你放不下他,哪怕你知道我真的是在骗你,只要还有一丝机会,你都不会轻易拒绝我,都会去努力试一试。” 她心里一惊,他好像能够轻易看穿她的想法。定了定神,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交易的条件是什么?” 他满意地掩嘴一笑,“你的眼睛。我喜欢集些世间珍奇,闻说筌遥山女弟子意远之生了一双举世无双的好眼睛,本想上山去把她的眼睛取了来,放进我的灵异阁里好好欣赏欣赏。不过现在见了你的这双眼睛,又水灵又通透,还带着丝微妙的相熟感,看来它们同我很投缘。你把它们让给我,我便告诉你救活苏言歌的方法,如何?” “眼睛可以给你,但你要先把言歌还给我。” “长了个心眼,还不错。”男子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忽然一掌将蓝色的小球拍进白舍的体内,知她心有不明,遂道,“你的身体对他这缕残破的魂大有好处,让他直接住进你的心脏,你们也可形影不离,不是正合了你的意?” 白舍小心翼翼地触摸自己的心脏部位,感到每一次心跳都多了一分力度,好像两个人的魂魄终于纠缠结合在一起,让她心中一阵悸动。 “告诉我救活他的方法。” 他狭长的眸子一眯,便完全隐在了帽子的阴影当中,只露出又尖又白的下巴,声音陡然阴沉了下去,在愈来愈暗的夜色里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上筌遥山,夺渡魂灯。” 正文 剜去双目 “觉得疼的话,可以喊出来。ZiYouGe.com”男子黑色的披风被手上的动作牵扯着一起一伏,鲜血沿着锋利的刃端缓缓流下,看着她身子挺直,双唇紧闭,双目不眨的模样,他狭长的眼里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怜悯。 白舍紧闭的唇蓦地松开了,嘴角艰难地上扬,形成一个美丽坚韧的弧度,笑声又干涩又短暂,“莫灵素……你喜欢欣赏别人痛苦时的模样,我又怎么会轻易如你所愿。” “你……”他的手一顿,染血的匕首停在她的鼻子上方,随即淡然一笑,继续小心地剜着她的眼珠子,“你都知道了。” 她始终没有眨眼,把他的举动尽收眼底,忍着剧痛,低声道,“御魂师违逆天地常理捕捉游魂来链铸自己的护身法器,为三界六道所唾弃,更受到上天的惩罚,永远不得触碰阳光,所以他们一直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府,近万年来,御魂师躲的躲,死的死,从未有人踏出地府一步……” 左眼一暗,她痛得皱紧了眉头,指甲掐入了掌心,还是努力沉着地说着:“除了由至阴至邪的幽灵花所化之人,借助本体的阴邪之力,可在日光下行走。天底下所有的御魂师当中,也只有你莫灵素一人能做到。” 莫灵素捧起她的脸,注视着她剩下的右眼,狭长眸子里的光忽明忽暗,“这么聪慧的人,这么标致的一张脸,还真是让我有些舍不得啊。” 她的左眼只剩下一个圆圆的血窟窿,鲜血直流,右眼睁着,迎着风干涩得让她好几次误以为自己已经落下了眼泪。 “你再不动手,交易就取消了。”声音淡然得连她自己都有些讶异。 “我以为你双目失明总好过当一个独眼怪,以你的姿容,没了双眼,还更能让人浮想联翩。”他略一迟疑,还是举起了匕首,小心地刺进她的右眼。 她只当那又是打趣奚落她的话,紧咬着双唇不再理他,任凭那钻心椎骨的痛感传遍身体的每一根神经。 双眼都被剜去后,她在满目黑暗中手忙脚乱地摸索着身边的药罐子,一低头,眼眶中的鲜血便如同眼泪一般滑落脸庞。 眼眶两旁一凉,是块浸过药酒的丝布,是莫灵素安置好那双眼睛后过来扶住了她,帮她的双眼止血。 她没有推辞,一动不动地由他折腾,只在他用绢布覆上她的双眼时轻轻摸了摸,“布上绣的是什么花样?我不喜欢像缠枝莲和映天菊那样普通的花样。” 莫灵素颇感意外,“不是缠枝莲和映天菊,是时样锦。你不喊疼,也不关心自己现在的模样,倒真是让我有些琢磨不透了。”他眯狭着眼睛凑到她面前轻笑一声,“不过,这也让我越来越期待后面将要发生的事了。” 她不自在地把他推开,“交易已经开始了,告诉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接下来嘛……”莫灵素诡异一笑,手中托了几片幽灵花瓣举到她鼻子前。 白舍猝不及防,一下子吸进了花香,眼前就好像看到了很多交错纵横的人影,飞速旋转着,伴着迟缓飘动的落花,一滴清水落到鼻尖,凉凉的,馥郁的幽灵花香像一个魔障将她困住。 她身子一歪,便昏倒过去。 正文 心有不安 莫灵素说她是妖,按照她当初化为妖形时身上的气息来判断,她应当是只花妖。ziyoUge.com受筌遥山灵力润泽多年,所以体内妖力一直被束缚着,直到在人间才得以显现出来。他说妖的本性就是吃人害人,她白舍当时在村子里杀掉那对男女,不过是显出了妖的潜能和本质。 可莫灵素是谁?诡计多端,谎话连篇,她连他如何得知自己的一切以及他帮自己的目的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她怎么敢轻易相信他? 可她清楚,自己确然是妖啊。 若是言歌知道她杀了人,他会如何看待她? 她不敢想,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混乱不堪。 县官脑袋上插着根尖锐的木桩子,那对男女脖子上红线倾泻般淌着血,他们面如死灰,眼睑外翻露出大片的眼白,行尸走肉般向她靠近,她不停地奔跑,想要甩开身后的三人。转角却见到了手执龙渊宝剑的苏言歌,他一脸肃然地看着她,闭上眼挥剑向她刺来,她没有躲开,也闭上了眼,等着那把剑刺进自己的胸膛。随之而来的是长剑穿透骨头的声音,自己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痛,慌忙睁开眼惊痛地大喊,“不要!” 可还是迟了,他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背上是明晃晃的剑锋。眼前是一片苍茫,一个白色的身影若隐若现,白舍好像看到了那人极其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冷酷残忍的笑,伴着他一声欣慰的感慨,“终于结束了……” “不!”她猛然睁眼,看到的只是无尽的黑暗。 感到眼前绢布的束缚,她才想起自己已经失去了双眼。 一阵打斗声传入她的耳中,她撑着地面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声音隔得有点远,听不太清楚。 没有人牵引,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她六神无主,每走一步都像是踩着一片虚无,带着空落落的回响,不知何时就会坠入无底洞中。 隐约听出千重影和尧斗的声音,她一时踯躅不敢前进。 “有人吗?莫灵素?”她轻轻唤了一声,白色绢布下的双眼努力又徒劳地大睁着,没有人回应,她不自觉地蹲了下来,双手环膝,无助地置身于这广袤又陌生的世界。 她支起耳朵,努力听着远处的声音,好像是刘沐之! 然而欣喜的情绪很快就被淹没,千重影尧斗还有刘沐之,她想起莫灵素说自己必须上筌遥山夺渡魂灯,莫不是要借他们之手上山? 想到一切应当都在莫灵素的安排之内,她稍稍安了心,继续听着远处的动静。 声音好像大了些,她勉强可以听清楚几人的话,提到了什么镇灵幡和火凤一族…… 镇灵幡! 她惊得猛地一抬头,莫灵素,御魂师,镇灵幡…… 当初魔界的君上于复是听信了御魂师的话,认为宿主虽横命,但那雪冥天尚存于当今之世,只需找到一个合适的躯体进行血祭,并以五件宝物开启雪冥天之力,那么宿主就会重新降临,再领妖魔邪道统御凡世。 也正因此再次激发了魔界对五件宝物的野心,引发了后来一连串的争夺。 始作俑者,御魂师,就是莫灵素么? 然而现在一切都还只是猜测。 白舍的神思回到眼前,此时又听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嗓音粗粗的,偏偏要装出一副女儿家娇滴滴的腔调,让她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正文 令舫公主 再后来是刘沐之的声音,听他恭敬地喊了声“净思师叔”,然后是尧斗和千重影慌乱的叫喊声,紧接着打斗声惊叫声嘈杂混乱不堪。ZiYouGe.com 眼睛的疼痛本就让她感到不适,加上这番越来越清晰的杂乱声响,她顿觉头昏脑胀,双手撑在坚硬冰凉的地面。 混乱的局面离她是那么远,又是那么近,她终是要陷进去的,一步一步,走进莫灵素为她精心打点好的局里,心甘情愿地。 明知道任性地被感情和仇恨所蒙蔽是不可取的,明知道重返筌遥山就违反了当初答应刘沐之的条件,明知道一旦渡魂灯被夺走势必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明知道莫灵素心机叵测城府至深不可测量…… 可她白舍还是痛了恨了疯了,还是决定不顾一切了。 然而她想到了云紫轻。 要她亲口告诉紫轻言歌的死讯吗?她做不到。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可那林毅既然是苏言歌信得过的,那么云紫轻在他家中至少不会缺衣短食,也算有了个去处,暂时不用再四处漂泊。 更重要的是,云紫轻至少不用忍受得知至亲之人死去的痛楚。 她咬紧了牙关,感觉眼前的绢布热热的,好像是湿了。 过了许久,周遭终于平静下来,然后是结界被打开的声音,有人朝她走了过来。白舍不知来者何人,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令舫公主不必害怕,在下乃筌遥山大弟子刘沐之,奉师命下山保护公主和镇灵幡,现在魔界中人已经离去,公主是安全的。”温温润润的声音,透着股沉稳成熟。 白舍听到是他,一时有些惊慌,又听他称呼自己为令舫公主,似是全然不认得自己。 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早已经换上了一件白色的长袍,满头长发裹在大大的帽子里,双眼也被绢布覆上了,自然应当认不出来。何况他们见面才一次,只偶尔通了几次讯息,相貌本就记不太清楚。时间一长,就更不可能认出来了。 听闻令舫公主乃火凤一族王者的幼女,一直深居简出,鲜少有人见过她的模样。当初于复带人夺镇灵幡时,火凤一族已经尽数惨遭屠戮。现在自己被认作令舫公主,应当是是莫灵素耍的诡计了。 她稍稍放了心,思索片刻后,才故作慌乱道一声,“你们筌遥山,如何得知我在此地?” “日前公主的侍人北婴冲破筌遥山结界,告知我们师尊公主幸存的消息,并称公主潜身魔界夺回了镇灵幡,遭到魔界中人的围困,北婴希望我们能帮助公主脱离魔掌,并且能保护好公主和镇灵幡。所幸我们没有来迟。” “那北婴现在身在何处?”她需要得知更多的信息。 刘沐之面露憾色,轻叹一声,“北婴至忠至诚,上山之时已经身负重伤,强行冲破筌遥山结界,更加重了伤势,向我们阐明公主的事情之后,便元气耗尽,无力回天了。” 果然如此,这个北婴,无论是真的还是由莫灵素假扮的,都只有死这一条路了。她在心里默默叹息,如若北婴是真的,那真的令舫公主,定然已经落到莫灵素手上了,至于是生是死,哪里还有定论可言? 她摇晃着要起身,但方位难辨,一时重心不稳,险些就要摔倒在一旁,好在刘沐之及时扶住了她,白舍一抬头,不偏不倚,额头正撞上了他的下巴,她觉得这场景熟悉,怕惹刘沐之生疑,赶紧拘谨地往后一退,没敢吱声。 刘沐之却尚未在意,以为她只是因北婴之死而难过,遂安慰道,“逝者已矣,还望公主莫要过多伤感。”想到她已尽失亲友,方觉话有不妥,定是说到她的伤痛之处了,赶忙道,“在下奉师命而来,请公主随我们一同……” 正文 重返筌遥 话未说完,就有一个亮如洪钟的声音插了进来,“令舫公主乃英烈之后,又有此番胆识和计谋,为天下人深入魔窟,取回镇灵幡,是天下苍生之福,实在叫本仙敬佩。ziyouge.com公主不如就上我们筌遥山,当做落脚之处,我们筌遥山,也定会保护公主的安危。” 白舍面向来人,这个声音在方才的混乱当中出现过,只是她一时还不能确定他是谁。 “这是在下的师叔,净思上仙。”刘沐之适时地给她介绍道。 她朝净思的方向浅浅行了个礼,犹豫道,“多谢上仙,只是我……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废人,灵力尽失,就连双目也……哪里敢打扰众位仙人的清修呢?” 正走近的意远之听了,连忙开口,“令舫公主说的什么话?你既是为天下人造福,为天下人受的伤,我们怎么可能置之不理?何况我们筌遥山上良药众多,悉心调养,可助你恢复灵力,至于双眼,也定会有法子治好的。” 白舍听到这个女声有些晃神,还未回答,净思已经开了口,“既是公主的侍人拼死向我们筌遥山来求助,若是我们不能护公主周全,如何还有颜面面对众仙凡?所以公主大可放宽心,本仙定会尽全力来帮助公主恢复。” 刘沐之见白舍似是仍旧心有顾虑,“公主现在身子虚弱不已,不妨先暂时到筌遥山上先歇息调理调理,往后的事,自然还是由公主你自己来决定。” 白舍心知再推脱反倒会让人生疑,便答应了随他们一同上山。 自从上次化为妖形后,白舍就又变回了一个普通的凡人,体内的力量被莫灵素施法隐藏了起来,是以现在身子比以往都要更虚弱些。而在刘沐之他们眼中,能深入魔窟取回宝物的令舫公主原本实力定是不凡的,为保护镇灵幡而全身灵力尽失双目失明,无疑让他们对她此时的处境感到更加惋惜和同情。 这就够了。 莫灵素真是帮她想了一个上筌遥山的好主意。 净思护送着镇灵幡先行离去了,白舍便跟着刘沐之和意远之等人一起上山。 在去筌遥山的路上,白舍也大概摸清楚了自己醒来后那番打斗的来龙去脉,按一个叫除净的小家伙的说法,是令舫趁魔界中人不备盗取了镇灵幡,又被看守宝物的魔将发现,招来了魔界寐天刹千重影等的追捕,身受重伤,灵力耗尽即将之时催动镇灵幡的力量将魔界的人挡在了外头,侥幸逃脱的北婴上了筌遥山传讯,出关不久的拂清上仙便派了他们下来,保护令舫和镇灵幡。 白舍漫不经心地听着除净给她说莫灵素给自己安排的这出戏,想着莫灵素是怎么把寐天刹和尧斗那群魔头给招呼过来的,莫不是真有令舫盗取宝物又遭到追捕一事? 摇摇头甩去这些真假难辨之事,向除净问起了筌遥山的情况,除净虽腆着脸,提起筌遥山中之事却是滔滔不绝。白舍起先听他声音尖细,差点将他误作女孩子,听他的言语,发觉他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孩子,单纯得像张白纸,也就产生了对他几分好感。 一路上意远之对她也颇为照顾,似是对她毫无戒心。 她本应该对现在的情形感到满意,可心里却像是被塞了块石头,闷闷的。 感到空气突然变得愈发清新,周边灵力也越来却强,应当已经接近筌遥山了。在刘沐之和意远之的牵引下,白舍和众弟子很快就到达了筌遥山上。 正文 图引纷争 白舍双脚才及地,就听到了一声清越的鸟鸣,接着是伸展翅膀的声音,暗自忖度是何种禽类。ziyoUge.com 刘沐之把剑一收,疑惑道, “金凤凰?莫不是天帝天后也来了?” 一名弟子朝他们走了过来,“大师兄,师尊说等你们回来了就让你们到穹宇大殿一趟。” “自然要过去的,金凰銮驾在此,可是天帝天后来了?”意远之扶着白舍走上前几步问道。 那名弟子回道,“嗯。不止是天帝天后,还有南极仙翁,硝吕上仙,赤苑派门人弟子等都来了。都是听说了火凤一族王者的遗孤一事而来。”看见意远之身边站着个一身白袍白帽的女子,也明了了几分,“想必这位就是令舫公主,在下筌遥山弟子留柯,往后公主若是有什么需要,可向留柯提出。” 意远之补充道,“留柯负责山中一些日常物品的采办和料理,你以后需要些什么就告诉他,他会替你安排。” 白舍点点头,冲他温婉一笑,“有劳留柯兄弟了。” 几人不敢让师尊久等,于是意远之和除净便扶着白舍,跟在刘沐之后面,往穹宇大殿走去。 起先白舍远远地还听到了殿内有人在说话,踏进大殿的门槛,四周霎时一片沉静,感到周围似有千万道目光朝她投射过来,她颇感不自在,担心有人认出她不是真的令舫来,好在大半张脸掩在帽檐下,眼睛又蒙着绢布,就不曾显露出一丝痕迹。 刘沐之领着他们朝众位仙家行了礼,又向拂清汇报了在山下的情况后,众人的目光便聚焦在了白舍身上。 天后下座,缓缓走到白舍身旁,挽起她的手,痛心地抚摸着她双眼前的白色绢布,“孩子,苦了你了。我们金凰一族与你们火凤一族向来友好情深,不想火凤一族遭此大劫……是本后失职,好在你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否则本后必然因愧歉再难安寝啊。” 一些仙人听到提起火凤一族之事,纷纷叹息不已。 白舍忙冲她俯首行了个礼,尽量哑声道,“守护镇灵幡本就是我们火凤一族的职责,我的族人也算是死得其所,即便令舫为取回镇灵幡而丧命,那也是顺应了天地大道,哪里敢让天后生愧呢。” “令舫公主深谙大义,不惧艰险,深入魔窟,取回镇灵幡,实乃女仙之中的豪杰,叫我南极仙翁心中敬服啊。” 不少仙家应和着南极仙翁的话,慨叹大殿中央的那名瘦弱女子的坚忍和不易。 白舍冷冷听着这些附和颂扬的话,微微低下头来,不想再多言语。 “令舫同魔界中人周旋,奔波劳顿已久,此时定是疲惫不堪,不如众仙家就先散去,好让她清心调理,恢复身体……”上首的拂清发了话,声音清亮有力,众仙这才安静下来,逐渐告辞散去。 此时却响了硝吕上仙的声音,让那些欲走的仙家半踏出门槛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众位仙家就这么轻易相信这名女子便是令舫公主,火凤一族王者的幼女么?” 白舍心中一惊,掩在袖子下方的手不经意地攥紧。 “这……硝吕上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还觉得眼前的令舫公主是有人假冒不成?”一名仙家朝他问道。 硝吕上仙没有回答,转身看向上方端坐着的拂清,“火凤一族传衍万载,实力不凡,却遭到了魔界的灭族,连灵力最为高强的火凤王者都为之丧命,试问拂清上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幼女和一个普通的侍人,如何逃脱得了于复的魔爪?即便真的侥幸逃脱了,也定是身负重伤,哪里还有本事潜身魔界,成功取回镇灵幡?拂清上仙不觉得贸贸然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有失慎重考量吗?” 正文 披麻戴孝 白舍听这话,似是在针对自己,又似是在针对上方的拂清,想必这硝吕上仙同拂清之间有什么嫌隙。ZiYouGe.com 她稍加思索,正欲开口,一旁的净思受不得硝吕上仙对拂清说话的口气,已经抢上前去,冷着一只眼看着他道,“硝吕上仙有所不知,我们拂清掌门已经到过冥界询问冥王,也看过了轮回的名册,轮回册上并没有她的名姓,说明令舫公主没有在魔界中人残害火凤一族之时死去。况且闻说火凤王者最疼爱的便是幼女令舫,并且曾将族中的至高灵力传授于她,有此等灵力护体,能幸存下来并非难事。” 硝吕上仙冷哼一声,“传闻之事怎可尽信?本仙还听过传闻说净思上仙当初妇人之仁私自放走的孽徒正是如今魔界的将领尧斗呢!” “你……”净思胡髭根根竖起,正欲发作,上方的拂清缓缓开口,“硝吕上仙不相信她便是令舫,为何不自己求证一番?我穹宇大殿素来容不得过多聒噪,还请硝吕仙家见谅。” 听见周围仙家开始对自己小声议论,硝吕上仙灰白长眉一挑,“这便是筌遥山的待客之道?” “还请诸位仙家莫要因令舫伤了和气。” 清润的声音不大,可是其中的冷静和漠然,像一层安然穿透躁动火苗的薄霜,覆盖了底下的阵阵骚动,众仙一时安静下来,注视中央孤身独立的白舍。 只见她抬起手来,宽大袖管里露出的纤嫩玉指扶至前额,轻轻掀下白帽,满头青丝如墨,披散开来,垂至腰间。双眼被绣着时样锦的白色绢布缚着,给她那本就出尘美艳的容颜增添了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之感,美得让四周的仙人都不禁放轻了呼吸。 她轻轻解开长袍,在众人的目光当中将其褪下。 白色长袍褪至腰间,自然地滑落到地上,众仙皆大吃一惊,原来在那宽大的白袍底下,白舍的着装,是一身素白丧服。 “三年前我火凤一族为守护上古宝物镇灵幡,魔界君上于复带人来袭,我全族几乎全部丧命于此,阿爹拼死救回我一条命,自己却丧身于复手中。是我令舫无能,没有保护自己的亲人和族人,更没有保护好镇灵幡,辜负了阿爹的期望。我潜身魔界,趁机取回镇灵幡,不为别的,只为告慰我阿爹和族人的魂灵。如今镇灵幡安好无恙,我的使命也已经结束,还请众位仙家不要嫌弃令舫穿这身丧服,令舫只是想要为逝去的亲人族人披麻戴孝,守护忠灵。” 这身丧服,自然是为苏言歌穿的,可她想,若她真是令舫,遇到全族被灭的悲惨遭遇,大抵披麻戴孝一生一世也不为过。 她可怜令舫的遭遇,又想起了失去苏言歌的疼痛,所以说出这些话时真情流露,声色哀戚,听者无不为之动容,一些女仙家更是感伤得抹泪。 “好久不见,令舫。” 远远的空中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让白舍听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是月微上神!”说话的女仙家声音里带着惊喜和雀跃,白舍一抿唇,面向月微声音传来的方向。 难不成,月微认识令舫?白舍心有疑惑,警惕了几分,生怕露出什么马脚。 月微一身白衣,翩然立于殿中,并未理睬众人,琉璃染墨的眸子将她纤弱的身子紧紧锁住,他走到白舍身旁,伸手托着她的下巴,把她低垂着的脸抬了起来。 白舍紧张地稳住身子,两手握紧,下颚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忍受着他手指冰凉的温度,感到他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额上不知何时冒出了细小的冷汗。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捏得她的下巴生疼,另一只手却抚上了她的侧脸,看着她的双眼不经意间划过一丝寒意。 正文 宿命纠缠 她看不见,可是却感觉得到那冷冷的气息,吞了口唾沫,扬唇干笑一声,“许久不见,神君近来过得可好?” 他审视了她许久,才松开手,转身背对着她,随意道了声,“甚好。ZIyouge.com只是没机会再去见见王曦,有点可惜。” 王曦便是火凤一族的王者,令舫的父亲。 “定是当初教你的术法没好好用上,否则也不至于被灭族了。”他这话说得极其漫不经心,众仙耳边却如炸了一颗惊雷,待人向来冷淡,尤其不近女色的月微上神竟然曾经教过令舫术法! 不少女仙看向白舍的目光瞬间由同情怜悯转为了羡慕和嫉妒,饶是白舍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周遭看待她的目光发生了一些转变。 硝吕上仙铁青着脸,没想到这令舫还有这样的背景。经上神指导过的令舫仙法定是不凡,那么能在魔界中人来犯时保住性命自然并非难事了。何况现在连上神都将眼前人认作令舫,那她就不可能是假的了。 这样一来,他前面对拂清的那番质问便成了无事生非,感到周围异样的目光,他尴尬一笑,赶忙朝月微拱手道,“原来令舫公主是神君的徒弟,难怪有如此本事和气魄,小仙眼拙,方才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神君和令舫公主见谅。” 白舍心里一阵发虚,从未听说过令舫和月微还有这番渊源,自己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吗? “我何时说过她是我的徒弟?只是一位故人罢了。”月微扫也没扫硝吕上仙一眼,俯下身去拾起白舍落在地上的白袍,旁若无人地帮白舍把它披上,动作极轻柔,看得众仙倒吸一口冷气。 “你既双目失明,灵力尽毁,现在就先在这里住下好好休养,过些日子我再去看你。” 人群中的蒲封一愣,不可置信地回味着他方才说的那句话,月微,何时也会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对人说话了? 白舍虽有些惶惶然,可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后退一步道,”哪里敢劳烦神君呢?令舫的身体自己知道,好好调理一下便可逐渐恢复。” 月微凝视着她,眼中晦暗无波,“那便好。” 说完后他很快就离开了,众仙也渐渐散去,白舍被送去一个房间休息,由一位唤作解欣的女弟子照顾。 解欣熄了灯离去后,白舍躺在床上,思考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她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总算侥幸瞒过了众人,她可以进一步寻找渡魂灯的所在了。 手摸着心口,静静感受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久久才入睡。 她仿佛感到苏言歌就躺在身边,将她拥紧,一同入眠。 接下来的几日,意远之和留柯时不时地给她送来一些生活物品,关怀备至算不上,可是当中的那份诚挚,白舍可以明明白白地感受得到。 净思和拂清都来帮她疗过伤,也送来不少灵药,只是她除了身体变好了一些,自身灵力却不曾有所恢复,这让净思和拂清都有些焦急,思忖着怎么才能早些让她恢复。 白舍自是不急的,每天由解欣扶着四处走动,晒晒太阳,惬意无比。 她曾有意无意地向解欣探听过渡魂灯的下落,只是解欣似是一无所知,她不好多问,只得从别的方面入手。 这天除净来给她房里送了两盆花,她着意向他提起了硝吕上仙,“那日都怪我,硝吕上仙心里对我存有疑惑,才会那般质疑拂清上仙,给两位仙家添了麻烦,真是让我深感不安。” “才不是令舫你的错呢,是那硝吕上仙小气,记恨我们师尊把他的义女给关进地牢了。”除净一提起硝吕上仙就来气,因此说话的口气也不免对硝吕上仙有些不尊。 白舍听不惯旁人喊她公主,便让他们都直呼其名,在筌遥山上修仙的弟子自然受不得那些世俗命号的束缚,听了她的话便没有再推脱,都直呼起她的名讳。 “哦?以前我不常出门,对这天下之事了解并不多,只听说过硝吕上仙曾收过一名凡人女子作义女,这位义女是犯了什么错,致使拂清上仙要将她关进地牢?”白舍自上山以来,便没有听见过顾采临的声音,此番不过是循着除净的话想要找出她的下落。 除净压低了声音,一副神秘的样子,“这说出去可是要丢掉我们筌遥山的脸面的。你可别告诉别人。硝吕上仙的义女叫顾采临,是我们筌遥山的弟子,两年前和那崇桥派的新任掌门望鹤私通,被净思师叔抓了个正着,师叔碍于咱们筌遥山的面子没向外声张,要对她施刑作为惩罚的时候,硝吕上仙突然出面要把顾采临带回去。 师尊为了重振法纪,直接把她关到地牢里去了,刑期是一百年。你说说咱们师尊又没让她受什么皮肉之苦,只是关起来让她面壁思过,那硝吕上仙却是不依不饶,这不是无事生非,尽耍无赖嘛!” “终归是自己的义女,哪能不心疼呢?”白舍口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起了顾采临伙同望鹤陷害宿主一事,时隔这么久,宿主当初的冤屈始终未得平反,大概因为宿主已死,当时尊主和其他弟子被杀一事又不存在什么疑点,众人都早已快淡忘了吧。 她曾经传迅把在客栈中听到的话告诉刘沐之,其中当然包括了宿主受冤一事,当中牵连甚广,何况那影下颜本就是人人憎恶的宿主,所以没有人翻起旧案替她平反也是理所当然。 怪只怪影下颜太过不幸,偏偏成了雪冥天的宿主。一个人的身份,有时真的可以决定她一辈子的命运。 除净出去后,白舍摸起桌上的一个杯盏,小抿了一口茶,喝下去只觉满满的都是苦味。 她掏出鬼车骨笛,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言歌,活在既定的命运里,忍受着内心无穷无尽的孤独和煎熬,到最后还是逃不过劫难,逃不过宿命的纠缠。 上天注定了的身份,注定了的命数,难道真的不可变更了吗?她不相信,不肯相信。 烛光下,她的侧影被拉得老长,掩进无边的黑暗里。她手抚心口,听着怦然的心跳,口中低喃一句,“言歌,我一定会救活你,助你改变所谓的宿命和诅咒。” 正文 计划生成 “那要看你具体怎么做了。ZIYOUGE.COM”邪邪的声音兀然在屋中响起,黑色帽沿下的双眼半带着笑意看着她。 “我还以为筌遥山灵力深重,结界遍布,你这阴气过重之人被困在外头了,要硬闯进来怕是要折损掉不少修为。现在看来,筌遥山的灵力和结界好像奈何不了你。”白舍收好鬼车骨笛,头也没抬地说道。 莫灵素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一边举起了茶盏自斟自饮,一边勾唇冷笑,“这天底下,还没有什么地方是我去不得的。对了,对于我给你安排的这个身份,可还满意?” “你当时不把自己的计划提前告知我一声,就不怕当中会出什么差错?”她可是费了不少神才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和欺瞒过众人的。 “可你还是做得很好,不是吗?装模作样撒起慌来面不改色,险些连我都要误以为真了。” 白舍听了心里自是不舒坦,“你……竟然可以混迹在众人当中,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他半眯着眼眸,贴过去富有深意地道了一声,“御魂师是无处不在的。” “既然你这么神通,那你便带我去这儿的地牢吧。”她原本就正愁不知怎么才能见到顾采临,现在看来是不用自个愁了,“顾采临曾经动过帮望鹤盗取渡魂灯的心思,对于查找渡魂灯的所在,定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哦?你凭什么认为她会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 她柔润的唇瓣轻启,带着点凉薄的味道,“当然还需要你的帮忙了。” “令舫,你可是要睡了?我给你打了盆水,先开门让我进去,我帮你洗洗脸吧。”解欣扣了两下门在外头轻声喊到。 白舍一惊,抬头对着莫灵素,挥手示意他离开。 他掩唇一笑,低声凑到她耳边道,“像不像是一对偷情的男女?” 她正担心解欣已经听到了他们前边的对话,感到他突然贴近的发丝落在她脸颊,鼻息也就在她耳边,她错愕地把他推开,有些恼怒他在这样的关头还好整以暇地同她开这种玩笑。 “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剜去你的双眼么?因为它们太过澄净,透过它们,你的情绪都可以一览无遗,根本无法骗过别人,留着只会坏事。”他伸手要摸她眼前的绢布,被她抬手打掉了。 “放心,我会保证外面的人什么都没有听到。” “不要伤害她!”白舍蹙眉冲他低喊一声。 莫灵素笑笑,一转身飞上了房梁,从屋顶上方的窗子里出去,很快就没了行迹。 听到外面没了声响,白舍匆忙扶着房内大件的摆设走过去把门打开,伸手往门外摸了摸,“解欣,你还在吗?” 迟迟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息,她心烦意乱地阖上门,回到房内,坐在床上抱着双膝发了一整晚的呆。 第二日早上听到解欣来敲门,白舍松了口气,她可不希望还有人因为自己而出事。解欣睡意朦胧地给她端来了洗脸水,显然完全忘却了昨夜发生过何事,白舍才真正放下心来。 屋外的桃花开了,香气袭人,白舍忍不住又央了解欣扶她四处走动,不一会儿就到了后山一片桃林里,听见几声动听悦耳的鸟鸣,她心中觉着快意,搭上身后人的手道,“我还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鸟鸣声,你扶我走近细听一下可好?” “好。”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白舍的手,引着她就要往前走。 白舍受惊地把手抽回去,“令舫不敢劳烦神君。” “你倒是机敏。我已经让那个丫头先回去了。”月微的手还垂在半空,索性直接把白舍拦腰抱了起来,闷不吭声地走着。 她懊恼地惊呼一声,“你干什么!”身子抵触地要把他推开。 “安静点,否则那只重明鸟可就要被你吓跑了。”他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语气还是一派的淡漠。 “跑了便跑了,还请神君把我放下来。”白舍的脑袋被压到了他的胸膛,心里恨得牙痒痒,口上还不得不尽量显得恭敬些。 感到他停了下来,白舍正要挣脱开,又突然被他圈紧了,气得脸颊变红了不少,听他悠悠道了声,“本上神太久没在地上走动了,抱着你不过是想活动活动筋骨。”说着就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毕竟还不知道真正的令舫公主跟月微的关系处在哪种地步上,白舍不敢轻易忤逆造次,生怕让他看出问题来。只是一想到这个人是杀害苏言歌的凶手,她心中便如同梗了一根刺般,所以一路上冷着脸不再言语。 月微抱着她坐到了重明鸟暂栖的树下,那几只鸟一看是月微,惊得怪叫两声,纷纷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知他并没有把自己放下的意思,白舍冷言冷语,“它们好像很怕你。” 眉头微微一皱,看着那几只重明鸟远去的背影,估计都是因为小时候常被他从树上推下去而被吓怕了。 “无妨,我带你到别的地方去。”他站起来心中捻了个诀儿,便带着白舍离开了后山。 白舍隐忍不发,任凭他抱着自己,也不知飞到了何处,周围严寒无比,柔软的冰冷物体落到她的脸上,她伸手去摸了摸,是一片雪花。 “这里是月下殿,你应当不陌生了。”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白舍的记忆里自然只有书上关于这位性情古怪的上神住所的简单描述,可她还是得装出对一副对此地熟识的模样。 月微没有回答,低头问了句,“冷吗?” 白舍此刻只想冲他翻白眼,可身子哆嗦得不听使唤,不自觉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他把她抱进内殿里才松开手,给她覆上了一件宽大的裘皮衣裳,又往内殿施了法术,同外头的寒气隔绝开来,里面气温顿时上升不少,白舍也就不觉得那么冷了。 “不知神君把我带到这里来,究竟有何要事?若是纯粹无聊想找个人一同打发时间,恕令舫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就先走了。”她终归还是沉不住气了,摸索着手边的案几就要往外走。 “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月微一把攥紧她的手,把她拉了回来,按到床上坐下,倾身压了下去。 正文 重又落泪 白舍没料到他会这般,心中起伏不定,低头一张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背。wWw.ZiYouGe.com很快白皙冰凉的手背就被她咬出了血痕。 觉察他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侧着脑袋轻轻枕着她的腹部,耳朵贴着她的小腹似在专注地听着什么。她松开口,带血的牙印已经烙在他的手背,他没有说话,面色平静,依旧偏着脑袋枕着她的小腹。 两人都沉默下来,迟迟没有动作。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古怪,袅袅清烟带着好闻的龙涎香自香笼而出,盘桓殿内,进入白舍的鼻腔,柔软轻盈,让她几乎要进入梦中。 她抬手揉揉额头,一放下便碰到了月微还在往外渗出血丝的手,她开口打破沉默,“神君何苦为难令舫。” “为难?若是在以前,你不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更不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事……”他哑然一笑,带血的右手包住了白舍的纤嫩五指,抬至自己双眼前方,轻柔地摩挲着,“世事变幻无常,你终究不是从前的你了。” 白舍一愣,心中百转千回,不敢再把他推开,咬咬自己的唇瓣,许久才吐出一句话,“令舫经历了不少灾祸,对很多人和事情的看法都发生了转变……方才一时冲动,失礼伤了神君,还望神君……” 话未说完,她的口突然被月微的一只手捂住,她不知所以然,以为他生气了,就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他却从她身上起来,放开对她的钳制,拿出一条巾帕来细细地揉擦着她娇嫩的唇瓣,黯然道,“别再对我说什么见谅不见谅这样生分的话,你生我的气我是知道的。” 白舍不舒服地撑着床沿起了身,嗅到他手上的点点血腥味,心中莫名隐隐一痛,推开他手上的巾帕,“你的手……还是先包扎一下吧。” 月微似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仍凑上来小心揩去她唇上残留的血迹,另一只手则沿着她的脸颊缓缓抚上了她眼前的绢布,如翅的睫毛低垂,让人看不清他眸子里闪现出何种情绪,白舍听见他轻叹一声,“好好的双眼,你怎么舍得让它们离开。也罢,我带你来这里,就是想替你换上另一双眼。” “不。不劳烦神君了,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哦?难道不曾觉得有过不便?” “双目失明当然会给人带来不便。只是大千世界纷繁复杂,双眼看得见的多了,便很容易被遮蔽起来,未必能看到真实,也未必能看得清。双目看不见,反而更容易看透人心,看到的,也大都是事情的原貌,而非被世人粉饰过的所谓真相。”她面色从容,话语中带着锋芒。 他已经收好了巾帕,若有所思地握着她的手,干声道,“那便随你吧。” “嗯。”她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回来,暗自松了一口气。 身子却又突然被抱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白舍稍微试了试看能否挣脱,奈何被他禁锢得死死的,只好由了他,白色绢布下的眼皮一阖,口中蹦哒出一句没心没肺的话,“那正好,神君可以再活动活动筋骨了。” 出了大殿,到了院子里,飞舞的雪花落在她鼻尖,她伸手接住了一小片,从骨髓深处漫出无尽苍凉和忧伤的情绪,起初她以为只是身体的错觉,直到这些情绪以心痛的方式表现出来。 注意到她眉头紧蹙,脸色发白,他紧张地询问道,“怎么了?” “带我离开这里,快点!” 他听后纵身一跃,很快把她带回了她房中的床上让她躺下。 “令舫,令舫。”他轻轻摇了她两下,见她没有动,忙给她把起了脉,而后舒了口气,把她的双手握紧,还好,还好她只是睡着了。 翌日破晓之前,白舍已经凭着记忆独自来到了离自己房间不远的一棵桃树下,从锦袋里摸索出古琴,安置在石桌上,伸手挑弄了其中一两根琴弦,太久没碰琴,都有些手生了。 倒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只是突然想弹琴了,想着此地应该不会打扰到别人,就来了。 她坐在古琴旁,正欲抚动琴弦,弹首熟悉的曲子,耳边却传来了一阵洞箫声,箫声如泣如诉,催人泪下,让白舍蓦然伤感万分。 循着箫声,她抱着琴,小心地攀着桃花花枝,走近了箫声的来源。 “令舫。”箫声戛然而止,那人赶忙把洞萧收好,上前去扶住她。 “可是留柯兄弟?” “正是。这么大清早的,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解欣师妹呢?” 白舍摆摆手,“是我自己睡不着,想出来弹弹琴,怎么好再打扰解欣。我刚才听到你在箫声,为何箫声如此感伤?” 留柯把她扶到附近的椅子上坐下,低沉道,“只是想起了一位已逝的故人,一时情不能自已……没想到打扰你了。” “已逝的故人?原来我们都一样啊。”白舍鼻子酸酸的,抬起嘴角冲他苦笑一声。 “对不起……我……”留柯后悔自己不慎提起了她的伤心事,一时结巴起来。 白舍摇摇头,摸起了自己的琴,“方才听了你的萧曲,现在应当由我弹给你听才公平。”她未等留柯有所反应,就径自捻了弦,开始弹了起来。 留柯凝视着她带着淡淡愁绪的眉梢,有些愣神。 悠扬琴声响起,这是白舍记得的一首较为欢快的曲子,那时还是在为严子墨寻找丘妙道长的路上,他们在一间客栈里休息,紫轻觉得无聊,央求苏言歌给众人唱一首歌,苏言歌推脱不过,硬着头皮哼唱了一首古老的调子,白舍兴起,为他抚琴作伴。云紫轻趴在严子墨的膝上冲她和苏言歌挤眉弄眼,严子墨掩唇笑着抚摸云紫轻的发髻,肩上托着的雪儿偏着脑袋轻啄他的发丝,苏言歌脸上难得地泛着红,边唱边脉脉含情地注视着她…… 曲子弹完,留柯迟疑着说,“你落泪了。” 白舍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果然感到一点湿意,她情不自禁地把脸埋在手里,泪落千行,肩膀不住地抖动着。 留柯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一直站在她的身后没有离开。 正文 地牢祸事 屋内没有关窗,白色的簪花和丧带在她头上随风轻轻招摇着,一身素服如练,脸庞上的泪珠渐渐被风吹干,她解下眼前湿润的绢布,摸着空空的眼眶,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她终于能够流出眼泪了,可是这眼泪,来得终归太迟。 在她被留柯送回来以后,莫灵素就来告知她今夜便要到地牢去,现在她只需静静等待黑夜的到来。 可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什么时候不是黑夜呢? 她揉揉眼眶,起身摸索到解欣给她打的水旁,把那条绢布洗好,刚走到窗户旁边,想就着风把它吹干,不料此时突然转了风向,风势也陡然变大了,她一不留神,没有捏紧,那条绢布就离了手。 “哎。”她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前倾,伸手想要抓住飞走的绢布,然而不慎被桌腿绊了一下,整个身子因为惯性就要顺着面前这扇低矮的窗户扑出去。 她的心一悬,惊恐地想攥紧身边的什物,却摸到了有些粗糙的窗棂。 “小心!”一人出现在窗口,用身子抵住了她,两手托住了她的肩膀,帮她稳住了身子。 白舍的身子是停住了,可是手却同时被窗棂细小的缺口划开了一道口子,几根木屑刺进了皮肉,疼得她忍不住吸了好几口冷气。 “谢谢你。”她想起绢布掉了,忙抬起另一只手把眼睛遮住,以免吓到眼前人。 “你受伤了。”那人却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模样,声音冷淡却不冷情,“我先帮你包扎一下。” 白舍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是谁,遂应了声,“谢谢,不过……可否告诉我你是谁?” “我……我是新来的弟子,名唤玄……玄瑛,对这里还不太熟悉,就……就想四处转转,刚好路过这里。” “哦。”白舍冲他微微一笑,不再多问。 那人不知从何处取来了膏药替她敷上,又帮她把绢布重新洗了一遍。 她感激不已,正欲再次向他道谢,就听到除净边走进来边喊她,她应了一句,再回头来却发现已经没了玄瑛的声息,应该是已经走了。 除净不知从哪里发现了盆什样锦,觉得紫色的小花雅致美丽,就给白舍送了过来,见桌上放了碗红豆紫米莲花羹,馋得砸吧着嘴巴,“这莲花羹看着很美味,令舫你怎么不吃呀?都快凉了。” 白舍摸过绢布,已经干了,还没来得及惊奇怎的干得这么快,就先把双眼蒙上了。她掩住手上的伤,从里面走出来,笑道,“就知道你馋嘴,我吃不下,你替我吃了吧。” 除净兴高采烈地把碗端了起来,埋头吃着莲花羹。 白舍始终微笑着,心里却泛起了点点苦涩,从前几天开始,每天桌上都会有一碗这样的粥,她和解欣都不知道是谁做的。她或许应承了这好心人的情,把羹给吃了,可是她吃不下。 羹里有红豆啊。 那红豆随时都会刺激她想起过去那些充斥着甜蜜红豆糕的日子,提醒着她的心,到底痛有多分明。 深夜,白舍穿着莫灵素扔给她的黑色披风出现在地牢里。 莫灵素把看守地牢的弟子弄晕以后,便把她带了进来,只是现在又不见了他的踪影。白舍独自行走在黑暗里,此地阴凉潮湿,让她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没走几步,就听见前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她心里一惊,顾不得自己看不见,快步往前走着,不多时就有一人拉住了她的手。 她把那人的手甩开,沉下脸来,低喝一声,“莫灵素,你又干了些什么!” “嗐,那女人叫声怪难听的。没吓着你吧?” “你到底从她身上取了什么?我明明说过只要她的头发就够了!”白舍一恼,险些重心不稳,赶紧扶着湿滑的墙壁。 “急什么,我得保证日后你的身份不被揭穿。”他双眼一眯,展开手上的白布,露出两颗鲜血淋漓仍旧带着人体温度的眼珠子,邪邪一笑,“现在她跟你一样了……” 白舍闻到血腥味,感到一阵恶心,她一把推开前面的莫灵素,“走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莫灵素摇摇头,收起那双眼珠,紧走几步拉住她,“你走错方向了。牢门在这边。” 目光触及她手上的伤,他眼眸一敛,“你的手……” “不用你管。”她想把手抽回来,无奈自己看不见,只得由他牵引着,耳边回荡着顾采临凄厉的呼号,让她头皮阵阵发麻。 而莫灵素却笑着舒了口气,“这地牢构造还不错,隔音效果也还行,她就是叫破喉咙,外面也不会有人听见。” 白舍不想再理会他,估摸着和顾采临的距离已经差不多了,就掰开他的手,掏出了鬼车骨笛。 莫灵素把眼珠子放在笛孔之间,一小团火焰从笛孔冒出,化作鬼车鸟的模样,将眼珠子吞了下去,然后又缩回了笛孔里。 她摸着尚留有余热的笛子,浅浅感伤又起,摇摇头,把笛子举到唇边,对着顾采临的方向吹起了一首曲子。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害我……”顾采临蓬头垢面,两眼窟窿间血流如注,身子紧贴牢门,一手抓着铁栏,一手向牢门外伸着,话语中带着怨恨和不甘,听到笛声后两手猛烈地摇动着铁栏。 莫灵素向顾采临走近,低头冲她阴沉沉说了一句,“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叫作报应?” 白舍听后心下惊疑,这两人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过节不成?她神识一转,把注意力集中到吹笛子上,然而一曲快完了还迟迟不起作用。 忽然腰间一痛,是莫灵素往她身上传了灵力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再聚精会神地吹起了笛子。 顾采临的叫声停了下来,两手低垂,面目呆滞地立在牢里。 白舍知道笛声已经奏效,黑暗的眼幕里隐约出现了不少影像,莫灵素再继续发力,影像便渐渐清晰起来。 顾采临的生平被迅速倒放,一点一滴传进白舍的脑海中。 她禁不住轻声叹息,面前这名女子,半生都活在自身的虚荣和对他人的妒恨里,该是疲惫不堪的了。 画面飞快变换着,很快白舍就得到了她想知道的消息。 曲子将要结束,她逐渐屏起气息,要进行收尾,然而最后不经意地一瞥,在顾采临那些一闪而过的记忆片段里,出现了让她咋舌的一幕。 “好了,我们走吧。”白舍收好鬼车骨笛,顾采临依旧面目怔然,尚未缓过来。 莫灵素收回自身的灵力,笑着哼了声,“守塍宫,拂清安排的倒是不差。” “你……”原来他用灵力帮自己不过是借机窥探顾采临的记忆,白舍对他的行径嗤之以鼻,懒得再多言语。 两人即将动身离开之时,白舍眼睛一涩,从后面拉下莫灵素的帽子,“先帮她止了血再走吧。” 莫灵素回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确定?” 虽说白舍对顾采临实在没什么好感,可现在她既已沦为阶下囚,又因为自己而不明不白地丢了双眼睛,白舍有些于心不忍。 他眸子里的光动了动,“我莫灵素从未听过谁的话,你却是让我一次又一次破例了。”说着转身翻出一些瓶瓶罐罐,给尚未完全清醒过来的顾采临上药。 两人出了地牢时外面仍然幕色沉沉,白舍被送回房后褪下披风,独自躺在床上轻轻抚摸着鬼车骨笛,很快睡着了。 正文 神君造访 筌遥山藏经阁的十六重阁间,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内有乾坤。 白舍知道守塍宫原来是藏经阁十六重阁间衍生出来的一个空间时不免惊异,可转念一想,藏经阁的看守弟子不过两名,确是让人难以想到这里会是藏着渡魂灯的地方。拂清上仙真是高明。 这几日她借口想去亲近后山的桃花,由解欣扶着,在经过藏经阁的路上来来回回走动了许多次,想试试看能不能独自一人从房间走到藏经阁。 听说守塍宫里守护弟子众多,阵网无数,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法子可以取得渡魂灯。 黄昏,桃花香气依旧缱绻缠绵,白舍和解欣回房途中再次路过藏经阁,悠悠诵经声从藏经阁里飘出,与花香作伴,声音清脆动听,却带着掩不住的忧伤。 白舍停住了,问解欣,“这诵经的人是谁?” 解欣看向藏经阁的大门,低声道,“是看守藏经阁的柳儿师姐,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会独自在藏经阁里诵经的。” “哦?那你可知道她为什么诵经?是拂清上仙吩咐下来的功课吗?” “这个……我……我不知道。” 白舍听她欲言又止,想是其中必定有什么不得轻易告人的缘由,也就不再多问。 回到房里,刚巧意远之过来给她送些凝聚灵力的丹药,一眼看到桌上的瓷碗,她走进去端起来坐到白舍身边,“每次来都能看到你桌上有一碗这样的粥,你又不吃,总是白白地让它凉掉了,怪可惜的。还不知道这粥是谁做的么?” 她摇摇头,“今日早上没听解欣说桌上有粥,应当是我们出去之后放进来的,实在不知是谁费这个力气做了又再放进来。姐姐若喜欢就吃了吧,不然就该浪费了。” “你呀,有人对你好天天给你熬粥还不珍惜。”意远之把粥放下,略显疲惫的瞳孔里流露出几许落寞,“多少女子盼都盼不来。” 白舍怎会没有觉察出她对刘沐之的感情,只是神女有意,襄王无心,或者把心藏起来了,加上两人都是筌遥山数一数二的弟子,清规戒律自然要时刻记心间,所以绵绵情愫只好深藏心底了。 她突然有些可怜面前这个人,这个被她不断用谎言欺瞒着的人。 摸着自己的心跳,她觉得她比意远之幸运多了,她和言歌至少相爱过,可意远之……注定了什么都不能说出口。 意远之和解欣很快离去,留下她一人独自在房中。 当雕花木窗透进来的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她可以感知到冰冷黑夜的迅速降临。 也不点灯,静静蜷缩在床上的一角,融入漫无边际的黑暗。 半梦半醒间,搭在膝上的手被一只凉凉的,软软的手轻轻揉捏着,她的神智陡然清醒过来,卒然睁眼,“谁?”想把手伸回去,却被那只手紧紧攥住。 “是我。” 她的心一沉,如黛纤眉轻挑,“神君突然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我还以为你已经什么都不怕了。”月微声音冷然,情绪难辨。 莫不是他已经觉察到什么了?她按捺住心中听到这个声音产生的不快,强装镇定道,“神君何出此言?” 他的手一滑,探进了她宽大的袖子里,冰凉的指腹划过她的柔嫩手臂,她心里一乱,身子往后一缩,脊背贴在了墙上,另一只手用力想把他推开。 “不按时换药,手上这伤怎么好得了?留疤也不怕?”他抓住她的手臂,素白的袖管滑到了肘部,露出随意扎着的白色布条。 原来是因为这个,她稍稍宽了心。 前几天手上留下的伤口太大,她不愿让人知道,就自己摸索着换药换布条,但也经常会忘记,不过,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令舫现在是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不过是留道疤,没什么关系。”她从床上直起身,又冲他浅浅一俯首,“哪里敢劳烦神君忧心呢。” “你倒是干脆,每次都毫不留情地把我推得远远的。”他眸子一冷,接着闷声不吭地把她拦腰抱起,送到桌旁,再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拉过她的手,解下布条给她换药。 白舍嗅出空气中冰冷的味道,心里莫名地也窜出一把火来,手上任由他摆布,口中干巴巴地道了句,“神君不是应当在殿中好好照顾自己的红颜知己么?现在反在这里受令舫的气,真是要折掉令舫上百年的福寿了。” 被他托住的手在两人身子之间停顿了许久后,他促然一笑,“你说的有理。” 白舍也不知自己方才是怎么了,不断懊悔自己错口提到了瑛下,担心自己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现在听到他的这声笑和后面那句话,立时感到莫名其妙。 药换好了,她正思忖该说什么来回他,背上就被披了件毛绒绒的大衣,“怎么……”她还没明白过来,月微已经把抓着她的手伸进大衣的袖管里,又拉起了衣服上的系带打好结,三下五除二就用大衣把她给裹得严严实实,险些透不过气来。 “你干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现在像颗层层包裹起来的大粽子,身子笨重得很,脖子上也有要流汗的迹象,闷得她忍不住干咳几声。 听说月微这个神喜欢为所欲为,行事总是出人意料。现在她是领教到了,他不仅行事随心所欲,还是个爱记仇的主儿!她暗中叫苦不迭,不就是随口挖苦他一句吗,用得着这么小气要把她活活闷死么? 突然身子一轻,她已经被月微打横抱起,离了地面,霎时晚风劲吹,应当是出到房外了。她听着他衣袂翻飞的声音,不敢出声,生怕再一个不小心惹恼他。 不一会儿,气温骤降,鼻头上一凉,她伸手一摸,是雪。冷风灌入鼻腔,她猝不及防地在他怀里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此时风雪虽大,因着身上的层层包裹的衣裳,倒也不觉得冷。 意识到自己在哪里以后,她脸色沉了又沉。 月微施施然将她送进了自己的内殿,四处施了法,才转过身要帮她解下那件大衣。 白舍的手往前一挡,漠然开口,“神君这是何意?” 他讪讪地把伸出去的手放下,坐到桌旁把玩起一把精致的白色折扇,“你刚才说,我应当在我的殿中好好照顾自己的红颜知己。我觉着很有道理,是应该把你接回我这月下殿休养了。” 她覆在绢布下的眼睛眨了又眨,嘴巴一直张着忘了合上。 “在西陌相处这么久,我却不知,原来你有喜欢往口里灌冷风的癖好。” “咳咳……”白舍被冷风呛得不轻。 正文 殿中情殇 筌遥山藏经阁的十六重阁间,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内有乾坤。 白舍知道守塍宫原来是藏经阁十六重阁间衍生出来的一个空间时不免惊异,可转念一想,藏经阁的看守弟子不过两名,确是让人难以想到这里会是藏着渡魂灯的地方。拂清上仙真是高明。 这几日她借口想去亲近后山的桃花,由解欣扶着,在经过藏经阁的路上来来回回走动了许多次,想试试看能不能独自一人从房间走到藏经阁。 听说守塍宫里守护弟子众多,阵网无数,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法子可以取得渡魂灯。 黄昏,桃花香气依旧缱绻缠绵,白舍和解欣回房途中再次路过藏经阁,悠悠诵经声从藏经阁里飘出,与花香作伴,声音清脆动听,却带着掩不住的忧伤。 白舍停住了,问解欣,“这诵经的人是谁?” 解欣看向藏经阁的大门,低声道,“是看守藏经阁的柳儿师姐,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会独自在藏经阁里诵经的。” “哦?那你可知道她为什么诵经?是拂清上仙吩咐下来的功课吗?” “这个……我……我不知道。” 白舍听她欲言又止,想是其中必定有什么不得轻易告人的缘由,也就不再多问。 回到房里,刚巧意远之过来给她送些凝聚灵力的丹药,一眼看到桌上的瓷碗,她走进去端起来坐到白舍身边,“每次来都能看到你桌上有一碗这样的粥,你又不吃,总是白白地让它凉掉了,怪可惜的。还不知道这粥是谁做的么?” 她摇摇头,“今日早上没听解欣说桌上有粥,应当是我们出去之后放进来的,实在不知是谁费这个力气做了又再放进来。姐姐若喜欢就吃了吧,不然就该浪费了。” “你呀,有人对你好天天给你熬粥还不珍惜。”意远之把粥放下,略显疲惫的瞳孔里流露出几许落寞,“多少女子盼都盼不来。” 白舍怎会没有觉察出她对刘沐之的感情,只是神女有意,襄王无心,或者把心藏起来了,加上两人都是筌遥山数一数二的弟子,清规戒律自然要时刻记心间,所以绵绵情愫只好深藏心底了。 她突然有些可怜面前这个人,这个被她不断用谎言欺瞒着的人。 摸着自己的心跳,她觉得她比意远之幸运多了,她和言歌至少相爱过,可意远之……注定了什么都不能说出口。 意远之和解欣很快离去,留下她一人独自在房中。 当雕花木窗透进来的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她可以感知到冰冷黑夜的迅速降临。 也不点灯,静静蜷缩在床上的一角,融入漫无边际的黑暗。 半梦半醒间,搭在膝上的手被一只凉凉的,软软的手轻轻揉捏着,她的神智陡然清醒过来,卒然睁眼,“谁?”想把手伸回去,却被那只手紧紧攥住。 “是我。” 她的心一沉,如黛纤眉轻挑,“神君突然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我还以为你已经什么都不怕了。”月微声音冷然,情绪难辨。 莫不是他已经觉察到什么了?她按捺住心中听到这个声音产生的不快,强装镇定道,“神君何出此言?” 他的手一滑,探进了她宽大的袖子里,冰凉的指腹划过她的柔嫩手臂,她心里一乱,身子往后一缩,脊背贴在了墙上,另一只手用力想把他推开。 “不按时换药,手上这伤怎么好得了?留疤也不怕?”他抓住她的手臂,素白的袖管滑到了肘部,露出随意扎着的白色布条。 原来是因为这个,她稍稍宽了心。 前几天手上留下的伤口太大,她不愿让人知道,就自己摸索着换药换布条,但也经常会忘记,不过,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令舫现在是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不过是留道疤,没什么关系。”她从床上直起身,又冲他浅浅一俯首,“哪里敢劳烦神君忧心呢。” “你倒是干脆,每次都毫不留情地把我推得远远的。”他眸子一冷,接着闷声不吭地把她拦腰抱起,送到桌旁,再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拉过她的手,解下布条给她换药。 白舍嗅出空气中冰冷的味道,心里莫名地也窜出一把火来,手上任由他摆布,口中干巴巴地道了句,“神君不是应当在殿中好好照顾自己的红颜知己么?现在反在这里受令舫的气,真是要折掉令舫上百年的福寿了。” 被他托住的手在两人身子之间停顿了许久后,他促然一笑,“你说的有理。” 白舍也不知自己方才是怎么了,不断懊悔自己错口提到了瑛下,担心自己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现在听到他的这声笑和后面那句话,立时感到莫名其妙。 药换好了,她正思忖该说什么来回他,背上就被披了件毛绒绒的大衣,“怎么……”她还没明白过来,月微已经把抓着她的手伸进大衣的袖管里,又拉起了衣服上的系带打好结,三下五除二就用大衣把她给裹得严严实实,险些透不过气来。 “你干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现在像颗层层包裹起来的大粽子,身子笨重得很,脖子上也有要流汗的迹象,闷得她忍不住干咳几声。 听说月微这个神喜欢为所欲为,行事总是出人意料。现在她是领教到了,他不仅行事随心所欲,还是个爱记仇的主儿!她暗中叫苦不迭,不就是随口挖苦他一句吗,用得着这么小气要把她活活闷死么? 突然身子一轻,她已经被月微打横抱起,离了地面,霎时晚风劲吹,应当是出到房外了。她听着他衣袂翻飞的声音,不敢出声,生怕再一个不小心惹恼他。 不一会儿,气温骤降,鼻头上一凉,她伸手一摸,是雪。冷风灌入鼻腔,她猝不及防地在他怀里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此时风雪虽大,因着身上的层层包裹的衣裳,倒也不觉得冷。 意识到自己在哪里以后,她脸色沉了又沉。 月微施施然将她送进了自己的内殿,四处施了法,才转过身要帮她解下那件大衣。 白舍的手往前一挡,漠然开口,“神君这是何意?” 他讪讪地把伸出去的手放下,坐到桌旁把玩起一把精致的白色折扇,“你刚才说,我应当在我的殿中好好照顾自己的红颜知己。我觉着很有道理,是应该把你接回我这月下殿休养了。” 她覆在绢布下的眼睛眨了又眨,嘴巴一直张着忘了合上。 “在西陌相处这么久,我却不知,原来你有喜欢往口里灌冷风的癖好。” “咳咳……”白舍被冷风呛得不轻。 正文 换眼无望 白舍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易怒和情绪化,回到房里后撑着脑袋缓了许久,摸出鬼车骨笛来,禁不住潸然泪下。 第二日,白舍发现手上的伤已经好了,说不出心里是何感受,索性直接忽略了这件事。一打开门,听到刚好有人过来了。 “令舫公主,我记得你手上有伤,所以带了些比较有利于伤口愈合的药来……” “你是玄瑛?谢谢你,不用喊我公主,直接称呼我令舫就好。我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些药你还是带回去吧。” “已经好了?”他有些惊讶,还是点点头,“好。那……令舫你好好照顾自己。” “嗯。”白舍嫣然一笑。 他拿着药转身离开,过了几个拐角处后身形一变,化回了原貌。 黑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头红发张扬飘舞,脸庞俊毅,双唇紫黑,眉宇间流露出一股黑煞之气,一派王者之气自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摇摇头,叹息着飞到空中,踩在几片流云之上,低头俯视着慢慢走到庭院晒着太阳的白舍。 “我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魔头,满身黑气的也敢在筌遥山乱闯,原来是早已‘死’去多年的魔君玄冥呀。” 玄冥一回头,见月微悠然地躺在他身后的流云上,一拂衣摆,盘腿坐了下来,“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月微没有睁眼,“你也一样。还是这么执迷不悟。” “你守着她,不也是执迷不悟?” “她是我的。”他眉角轻挑,“瑛下已经死了。你莫要认错人。” “我当然知道她已经不在了,也不会同你争。只是莫名觉得她们有点相似……她本体虽然是妖,可是禁不起你一次又一次折腾,别再伤害她了。” “十年前,我曾经用她的血凝聚瑛下破碎的一魂,那魂重聚了半柱香的时间,瑛下请求我帮她做一件事,我答应了她。为了完成这件事,我唯有伤害她。” 玄冥有些不快地看着他,“这么说来,她在你心中的分量始终比不过瑛下?” 他沉默半晌,才说:“曾经是这样。” “呵,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纠结的时候。不复当年果断凌厉了。拂清也是。” 月微从腰间取下一个玉瓷壶,小饮了两口酒,“大抵活得太久了,郁结于中之事便多了。你说我们是不是都该尝一尝真正死去的滋味?” “在死之前,你得先保证她能继续活得好好的。”玄冥变出一个酒壶,也灌了自己几口酒,“我也是。” 他一抬眼帘,懒散道,“她们不是同一个人,你没有这个必要。” “我放手,不代表弃她于不顾。我不会让人伤害她,哪怕她真的不是瑛下。” 月微摇摇头,轻叹一声,“痴儿……世人渴望求道成仙,但我活了这么久,也没看出成仙成神有什么好处。” 玄冥干笑一声,低声道,“确然。否则我当初也不会为了追随瑛下而堕仙成魔……” 两人默然抬首看着天空,身上所散发的尽是颓然之气。 听说不久之后就要举行尊主大会了,白舍在桃树下想着要怎么才能利用这个机会进入守塍宫。 觉察身后有人,她回过头去。 “先前教你的心法,可觉得有用?” “原来是拂清上仙。”她忙起身向拂清行了个礼,“多亏了上仙的心法,令舫觉得身体好了很多,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虚弱了。” “如此甚好。你且随我来。”拂清施法让白舍悬在半空,惊得她低呼一声:“拂清上仙这是……” “我带你到天悟老仙那里去,他医术高明,说不定能帮你治好双眼。” 白舍不好再推却,唯有点头道,“多谢上仙。” 很快白舍就跟着拂清到了天悟老仙的住处,一进去便有各种花香扑鼻而来,几只蝴蝶 落在她的肩上,还有一些花色蝴蝶则围着她和拂清飞舞。 “拂清上仙可是稀客,今日怎么得空来了?”白舍听到是个陌生女子又娇又脆的声音,而后是拂清开口回应她,“打搅了,今日我来请求天悟老仙给令舫公主医治双眼,劳烦蒲封仙子通传一声。” 蒲封这才注意到拂清身后的白舍,“原来如此,两位可都是贵客,我们这里地方小,招待不周,还请两位见谅。” “哪里要什么通传,你直接唤我一声不就成了?”天悟笑着从竹屋里走出来,捋捋自己的白须,“你还是这么生分。” 白舍听是天悟老仙,正要行礼,那天悟却一挥拂尘,“我这儿哪里来那么多繁文缛节?令舫不必客气。” “想必老仙早已知道我们的来意,有劳老仙出手相助。”拂清把白舍送至天悟的跟前,天悟一捻长眉,笑道,“好好好,这娃子经历了这么多事,实在是不容易,我姑且一试。” “有劳了。”蒲封把白舍扶进了屋,到了椅子上坐下,又帮她拆下了眼前的绢布,见到她空空的眼眶,她和拂清都不免有些惊讶。 天悟坐在另一头,细细观察白舍的双眼,“你这双眼并非直接为邪力所伤,而是被人用侵了阴寒之气的流冥刀生生剜去了,想不到魔道中人这么狠心。” “那请问老仙,可有方法让令舫重见光明?”白舍试探着问道。 “若是你早些日子过来,我或许有法子帮你换一双新的眼睛,但是现在……”他摇摇头,“想换也难啰。” 拂清剑眉微拧,“老仙竟然也无能为力?” “唉,她这眼睛要重见光明,得用九渊深处的九头蛟龙的精元,还有鲛人的泪珠一起混合凝炼,现在九渊大开的日子已经过了,要潜到九渊底下去集齐这两样东西,可并非一件易事。反正呀,老仙我这身子骨是干不来啰。” 九渊是仙神的禁地,邪煞之气遍布,稍有不慎就会被邪煞之气侵体,元神覆灭。每五千年九渊大开,邪煞之气才会有所削弱,九渊深处的异兽才会露头。 白舍倒是坦然,“令舫这双眼没了就没了,怎么可能敢要求老仙去做这等危险的事?”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拂清问道。 “别无他法。” 气氛一时压抑起来,白舍起身道,“几位仙家关心令舫,已经是令舫几世修来的福气了,老天爷既然让我看不见,也定有它的道理,希望几位仙家不要介怀。何况我已经渐渐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只求拂清上仙不嫌弃令舫,能继续收留令舫。” “哪里能说是收留?你既然来了便是我们筌遥山的人,更无嫌弃之说。” 白舍听到拂清的话,心中有些酸涩,她哪里配让他们这样待她? 正文 何为解药 拂清一脸肃然地将白舍送了回去,两人才离开不久,竹屋上的素白纸灯笼无风而自动招摇了,原本聚在一起的各色蝴蝶纷纷开了一条道,蒲封喜出望外,注视着白衣翩然的男子飞来的方向。 “天悟老爹,神君来了!”她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朝刚走进竹屋里的天悟大声叫唤道。 “来了便来了,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容易激动!”天悟缓缓走了出来,看到月微一脸冷凝,当即心领神会地让蒲封先避开。 蒲封满不情愿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天悟则招呼月微进屋坐下,然后慢悠悠地砌起了茶。 月微单手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天悟挪动的身影。 “嗐,你一言不发地坐在这里,不会只是想要来看看我这糟老头吧?”天悟被盯得不自在,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当初说她尘缘未了,需让她到凡间去了结她的一段姻缘,如此才好让她完完整整地回到我的身边,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这个“她”,天悟自然清楚是谁,他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她的命数变故丛生,已经脱离掌控了。这一切都因你而起,怨不得其他人。如果不是因为你逆天而行,耗费大半神力将她的妖骨重新剔回去,她受了九天雷刑后必死无疑。既然你选择了罔顾天道让她重生,就该清楚,她已经再无既定的命数可言了,是好是坏,是沉是浮,一切都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 月微一摆手打断他,“够了,我不想再听到这些话。” 天悟往他跟前的案几放了一杯茶,花白眉毛一拧,“别怪我多话,这世上伤害别人容易,要弥补可就难了。你既想让她回到你身边,又因为对他人的一个承诺而选择不断地去伤害她,才会演变成如今这种局面。如果当时那玉休离没死,她或许还能活得容易些。” “既然伤害弥补不了,那你说,我该如何让自己不从她的心里消失?” “这个……老仙我又不是月老,对这男女情爱这事也不太了解……” 月微举杯垂眸饮下清茶,也不知思绪飞到了何处,许久之后,才低低说了一声,“或许,唯有伤得更深,才能让她永远忘不了我……” 天悟拂尘一挥,长长叹息一声,“老仙我果然是老了,完全不懂你们这些人的想法,罢了罢了,我不理这些事了,你们爱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吧。” 月微也没有再继续待下去的意思,与他淡淡道了声“再会”,便往门外走。 “慢着,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当初我加注在她身上的一道灵力已经失效了,以后她的安全,可就完全看你一人了。” 他头也没回,声音生冷得毫无情绪,“我知道。”在踏出门口的时候却顿住了,“你告诉他们的帮她换眼睛的方法,是否真的有用?” “那是当然。” “好。”月微双眸一阖,略一念咒,便隐去了身影。 天悟听到那声“好”,急忙追了出来,“你小子已经丢掉一半神力了,莫要再乱来!”可外面蝶影斑驳,哪里还有月微的影子。 莫灵素闭着眼躺在榻椅上,悠闲地摇着一把幽灵花叠缀而成的扇子,他每扇动一下,幽幽的花香就增加一分。 烛台上原本平静的烛光忽然跳动不已,又骤然熄灭。 他猛地睁开眼,正好对上于复青中泛红的大眼,血红花扇掩嘴,微微一笑,“君上大驾光临,灵素有失远迎,还望君上莫要见怪。” 于复一甩黑色长袍袍尾,径自坐到对面铺着鲜艳火凤凤羽的榻椅上,没有五官的脸上一片青黑,看得出来心情不佳。 “你如今过得倒还很自在。”嗡嗡的声音自他喉咙里发出,“躲在这里,千重影那些没用的家伙找不到你,你就这么自信,以为连我也找不到么?” 莫灵素没有起身,假装一脸茫然道,“君上这是何意?我为何要躲开君上和诸位将军?” “你救了那火凤一族的令舫,还顺便带走了镇灵幡,将它送给了拂清,你说,这样的背叛,我该怎么处罚你?”于复从椅子的扶手上拾起一根火红色凤羽,猛然向他甩去,原本轻飘飘的凤羽此时却如同一支利箭,直直地向莫灵素逼去。 他轻巧地起身,一个旋转就顺利避开了,身子稳住后又吟吟一笑,“那君上可真是冤枉我了,我不过是依照君上的吩咐办事,为我们未来的宿主现世慢慢打点好一切罢了。” 于复冷哼一声,“镇灵幡已失,要再夺回来并非易事,加上尚未到手的渡魂灯,何日才是宿主现世之日!” “镇灵幡既是我亲手送出去的,自然有办法轻易把它取回来。我想我有必要提醒君上一句,当务之急并非夺回镇灵幡……” “那是什么?”于复将信将疑。 “找到开启五芒星阵的血引。” “哦?这么说来,你有信心拿到镇灵幡和渡魂灯?不然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一定有用得上血引的时候。” 莫灵素悠然地靠在身后一个橱柜上,举起一枚凤羽端详着,眼里闪出怪异的光芒,嘴角微扯,“那是自然。” 于复起身挪动着身躯走到莫灵素旁边,抬手越过他的肩膀,端起那后面橱柜里放着的一只白碗,里面盛着满满的一碗暗红色血液,忽而瓮声瓮气地笑了起来,“这令舫在你手中的下场,看来并不比在我手中好到哪里去。” “无用之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看来拿到渡魂灯一事确实不用我来操心了。” “正是如此。灵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君上,为了宿主……所以还请君上看在我四处奔走的份上,替我解了身上的毒……”莫灵素略一俯首,难得的表现出低眉顺眼的模样。 于复不屑地道,“等我们的宿主现世,他自然不会忘了你的功劳,这小小的应天毒,哪里会难得了我们的宿主?”他似是宽了心,已经没有再在这里待下去的必要,油绿的长发和黑色的长袍渐渐隐去,“我且拭目以待,看你如何做到你所说的。” 莫灵素一急,两腿一软跪在地上,面色惶然,“君上何以言而无信……” “哈哈哈……一切自然是看你自己的表现了……”说话声渐渐远去,很快屋内就只剩下莫灵素一人。 他嘴角轻蔑地一扬,起身拍拍沾了些尘埃的裤腿,仰头举起那碗令舫的血一饮而尽。 拭去唇角的一抹红色,他微微眯着双眼,此时暗淡的烛光再度亮起,长发的投影让他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可捉摸。 这世上除了他自己,还会有谁知道,火凤皇族后裔的血,正好可以解于复施加在他身上的应天毒。 正文 寻找紫轻 白舍对双眼能否复明并不在意,毕竟当初是自己选择同莫灵素做的交易,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她在房中觉得有些心闷,所以就坐到砚雪旁边开始弹起了琴。 其间留柯来送过一次东西给她,来时手里攥着个银质的发簪,看上去非常别致,可是白舍用不着,就推了回去。 想到至今没有办法潜进守塍宫去取那渡魂灯,她不免有些焦躁,所以弹出的琴声也不复往日清亮纯粹。 忽觉身后有些响动,她心里一急,低斥道,“是谁?” 月微轻轻落座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琴,淡淡道,“你这琴声可真是侮了这把好琴了。” 白舍一听是月微的声音,不想理会他,就没有说话,继续默默地弹琴。 他也知趣,只用手拄着下巴,撑在桌上,看了她许久,也是一言不发。 到了傍晚,解欣给白舍送来了晚膳,一进门来见了月微吓得赶紧低头伏地,手中的膳盒差点摔在地上。 月微及时稳住了膳盒后便让她退下了,因此又剩下他与白舍二人。 白舍此时已经毫无弹琴的兴致,只是在胡乱地拨弄琴弦,琴声嘈杂,不堪入耳,显然是有意想借此驱逐月微。 而他却故作不知,仍旧默默注视着她,久久不肯离去。 “砰”地一声,琴弦断了,白舍的手指被断裂的琴弦划出了血,只在被划时微微一怔,随即毫不在意地抬手打算继续弹下去。 “弦已经断了。”月微微皱眉头,按住她的手。 她面色不变,“断了又如何?神君若还有兴致继续听,那么我想我就有必要奉陪到底,弹到神君尽兴为止。” “你又何苦这样伤害自己……”他想抬起她的手给她止血,而她却固执地使劲把手按在琴面上。 “你……”月微眼里隐隐含霜,气氛更加压抑了几分。 “神君若是听够了,就请回吧。令舫这里地方小,供不起您这尊大神。”她语气极淡,淡得让他心底泛起一阵凉意。 绝世出尘的面容霎时变得铁青,他蛮横地抓起她的手,捏起她受伤的手指,低头把伤口含在口中,小心地吮吸着正流出来的鲜血。 “你干什么!”原本有些冰凉的手指被他温热柔软的唇瓣覆上,她大吃一惊,呆愣了两秒,待回过神来却抗拒地要把手抽回去。 他不肯松口,牙齿轻轻抵着她光洁的手指,温软的双唇被沾染了血色,使那本就无双的面容变得更加魅惑。 “放手!”白舍有些恼怒地用另一只手拍打着他的肩膀,而他全然不去理会,反一把将她的身子拉近,霸道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任凭她怎么扑腾也不松手。 他突然放下她被自己含在口中的手,眼中闪出有些疯狂的光芒,不顾一切地抱着她,他抱得那样紧,那样用力,好像两人本应是一体的,要将她狠狠揉进自己的血骨里,完全忘记了她有多讨厌自己,也忘记了自己曾经那样狠心地伤害过她。 然而怀里原本不停乱动抵触的人儿忽然不动了。 低头见她紧紧咬着下唇,一滴泪已经落到了嘴角,他心中一痛,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就不能对我笑一下?” 她在他怀里艰难地摇了摇头,眼泪簌簌落下。 他沉默不语,怔然松了手。 她脸上仍旧挂着几滴清泪,他抬手想要帮她拭去,而她敏感地一避,生生错开了他的手。 孤清的白色身影一软,正好撑在一旁的案上,“呵,我从来没想过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白舍身子僵直,没有说话。 “这里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答应我,莫要离开筌遥山,好不好?”他的嗓音低低地,语气竟近乎于恳求了。 而她却梗着脖子,始终没有回答。 月微沉沉叹了口气,往她身上施了法,走到门口流连许久,回头看了又看。 她没有再听到他的声音,以为他已经走了,摸索着坐到床边,两手撑着床沿,依旧落着泪。 他一阖眼,隐去行迹离开了房间。 他的话,白舍早就不听了。 尤其是听除净说了最近天下的形势以后。 自从仙界失了龙吐珠和休离玉玦,天下就更不安稳了,妖王娆子罂为了给重生的宝贝儿子,妖界的大殿下补充力量,派众妖大肆捉拿凡人来供他享用精气,致使妖道纵横,民不聊生,特别是巫蓝国安阳一带,出现了大规模人口失踪的情况,形势比以前严骏得多。 而魔族中人的矛头重新指向了紫血霜雷宝剑,更加频繁地侵扰灵狐一族。灵狐一族死伤者众,为避免重蹈火凤一族的覆辙,各仙派都派了弟子前去支援,拂清派了刘沐之和季媛等一干弟子下山去援助灵狐一族,又任命意远之留柯等人到巫蓝国去收服妖魔。 白舍知道意远之是要去巫蓝国,想到云紫轻还在安阳,担心她会出事,遂收起自己的心事,请求跟随他们一同前去。 但意远之考虑到白舍的身体状况,拒绝了她的请求,奈何白舍态度坚决,意远之见扭她不过,只得由了她。 白舍一直想找机会把云紫轻接上山来好好照顾她,无论如何她都有权知道苏言歌的事情,何况当初她和苏言歌一去不复返,定是要急死她了。 下了山以后,白舍一直被意远之和留柯护着,下山本就是为了驱妖,所以路上少不了遇见妖怪,要同妖怪搏斗一番,因而到达安阳,是在将近一个月以后。 这里的人们对于妖怪已是闻风丧胆,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锁,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妖怪抓了去。 白舍借口云紫轻是自己以前结识的一位凡间女子的女儿,后来那女子病逝云紫轻便成了孤儿,希望他们能带自己去一趟林府找她。 到了林府,这里却只剩下一派破败的景象,府内空无一人,蛛网密布,显然已经久无人居。 “怎么可能呢……”白舍心神不宁地喃喃着,难不成是有妖怪来把林府的人都抓走了?她心中焦急不已,在林府前不安地来回走动着。 留柯和其他几名弟子已经打听回来了,只是几人都面色极差,不发一言,真把白舍和意远之急得直跺脚。 好不容易才有一名弟子开了口,说回来的消息却让白舍如遭雷轰,她脑袋一片乱响,顿时一头倒地。 正文 杀人偿命 白舍蜷在众人暂时安身的一个房间的小角落里,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意远之心疼不已地拍拍她的肩膀。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咬着牙抽泣着。 “这不能怪你,这是凡人的命数,我们改变不了的。”意远之轻声安慰道。 命数吗?凭什么? 白舍摇摇头,哽咽着不再出声,长袖下的两手握拳,尖尖的指甲嵌进了掌心,很快就流出了殷红的鲜血。 这的确是她的错,错在她太容易相信别人,错在她没有把紫轻一起带上山。 来之前她一直在担心妖怪作乱会牵连到紫轻,却未曾想过伤害紫轻的根本不是妖! 夜残更漏之际,意远之感知到附近又有妖怪出没,和留柯领了一干弟子前去降妖,只留下一名弟子照顾白舍。 本应处于混沌入眠状态的白舍此时神智却分外清楚,她起身扶着周边的什物前行,才到了门口,那位照顾她的弟子就被惊醒了,“令舫,你要去哪里?” 她正寻思着怎么打发了这名弟子,却听那弟子“啊”的一声叫唤,然后是他倒在地上的声音。 白舍心里一沉,压抑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来帮你的。”莫灵素拖着声音懒懒地回答,身子一移,就到了白舍跟前。 瞥见白舍略带不悦的神情,他轻声笑道,“放心,他没死。我还不至于这般不知轻重。” “你怎会知道我想做什么?” “自己丈夫的女儿不堪遭人侮辱投河而死,自然是去找害死她的元凶报仇了。”他眼中闪过一丝诡谲,唇角依旧扬起,“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白舍捂住自己愈发抽痛的心口,一手捏住了他的肩膀,冷声道,“帮我打开我体内的封印。” 莫灵素勾唇笑得灿烂,“好。告诉你吧,我最喜欢看你现在这副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的模样了,真有趣。”随即点了她身上的穴道,帮她把封印解开。 白舍当即化为了妖身,由莫灵素牵引着,避开了筌遥山弟子,直接到达了安阳的府衙。 要寻的人却碰巧不在那里。 出门左拐右转,过去灯火通明的花柳巷此刻昏暗沉寂,一名男子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走出来,青色官袍凌乱地搭在身上,若非酒醉得不轻,只怕这大晚上的他也不敢独自出了这花柳门。 才行了不久,混混沌沌间好像听见有两人在说话。 “既是你要报仇,那他就交给你了。我且先去歇一会儿。” “不送。” 男子甩了甩脑袋,想必是自己喝多了出现幻听了。继续大摇大摆,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一不留神撞上了一根“白柱子”,一个猛子跌坐在地上。 觉察到周围的气息陡然变得森冷,他下意识地搓搓自己的手板,又摸摸脑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头冷汗。 “庄大人,时辰到了,你该上路了。”幽幽的女声自那根“白柱子”中传出来,男子吓得猛地打了个哆嗦,犹不确信地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待看清那“柱子”长着张绝美的女子的脸后更是糊涂了。 搓了搓自己的脸,他咕哝着,“真是见鬼了……”神识却因为自己这句无意间蹦跶出来的话立即带了回来。 “妖,妖,妖怪啊……”他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后退,身子一偏,就走到了另一个方向,开始没命地跑了起来。 白舍冷哼一声,循着他的声音紧追其后,很快就挡在了他前头。 那男子还想跑,白舍手一挥,他的脚便如同折了一般,瞬间跪倒在地上。 “不,不,不要吃我……我,我身上沾染了太多俗气,皮糙肉厚的,放,放过我……” “你也知道自己身上沾染了太多俗气?害了那么多人,还有脸叫我放过你?”白舍怒斥一声,身上的凌厉之气又增添了几分,骇得那府衙大人伏在地上,不断告饶。 “不知是哪家的宗亲来索命寻仇?您放过我,回去之后我一定天天给您上高香磕头,摆上好吃好喝的,让我以后的子子孙孙都供奉您,求您放过我的这条贱命吧!” “两个月以前,你侮辱城西林府的一位小姑娘,致使她投河自尽,林府主人上门讨冤,一家上下二十三口人却遭你诬陷而被判充军,那姑娘的尸首被捞上来后,你更是派人将其挫骨扬灰,散落丛林野兽腹中……”白舍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些话来,每一个字都说得分外吃力和痛心,听起来却带着让人颤抖的寒意,她一把揪住男子脏乱不堪的官袍,狞笑着一字一句道,“府衙大人,我说得可有分毫的差错?” 男子哆嗦着瘫在地上,牙关更是直打颤,根本说不出话来。 “大人可真是一个宅心仁厚的青天父母官啊……”她掐住男子的脖子,冰冷的苍白右手用力收紧,他根本无力反抗,两手扑腾了一会儿就没了动静,身子一阵剧烈的痉挛,很快双眼就睁得大大的,像死鱼眼般突出。 等到手中的人彻底停止了呼吸,白舍收回手,男子顺势倒在地上。 她按住不断起伏的胸口,一遍遍感受着心脏猛烈的跳动,身子一时力竭,努力缓了许久,才渐渐恢复过来。 想起当初那个欺侮她的杨姓县官的死状,面前这个人应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一阵反胃,转身缓缓离开。 “孽障,竟敢滥杀无辜!”半空中传来一声厉喝,白舍心中一惊,担心是筌遥山弟子,赶忙飞身离去。 方才呵斥她的是赤苑派掌门碧尘,她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女弟子,见白舍要逃跑,当即把手中的白色拂尘甩了过来。 白舍本就只能听声辨位,一时躲闪不及,所以被拂尘击中了后背,拂尘上凝聚了碧尘的仙力,她被伤得不轻,忍着痛返身一击,拂尘调转方向迅速朝赤苑派弟子飞了过去,引得她们一阵骚动。 白舍虽然已经知道不是意远之他们,仍不敢多做停留,拖着受伤的身子,凭着自己的感觉,往远处飞去。 “想跑,没那么容易!”碧尘收回拂尘,身形一闪,瞬间移到了白舍的前面,不遗余力地连击了她三掌。 她身子往后一仰,喉颈里涌出一股腥甜的味道。 碧尘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长颈瓶来,瓶身画着各种奇怪的符咒,她一念咒,那些符咒呈现出一片金色,脱离了瓶身,逐渐变大,立在白舍的面前。 四周霎时金光大作,白舍被金光包围着,感到阵阵刺骨般的疼痛。 “看我这如意瓶不收了你!”碧尘得意一笑,举起瓶子将瓶口对准了白舍,“妖孽,还不快进来!” “不……”白舍头痛欲裂,施展妖法想要抵挡,可不知为何,莫灵素帮她打开封印以后,她就感到自己身上的妖力弱了不少,现在根本无法同碧尘的力量相对抗。 正文 山间桃花 “白舍!” 她恍惚间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很熟悉,可是想不起来。 身子在金光的照射下宛如灼烧一般,火辣辣地疼。 “严子墨,你竟然是妖!”碧尘看向眼前满身透着诡异紫色的男子,惊讶得愣在了那里。 而碧尘身后的一干女弟子看见一席紫衣的严子墨后,脸上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花痴状态,全然忘却了师尊平日里的教诲。 严子墨长发披散,随风而动,冷若冰霜的瞳孔里泛着姹紫的光芒,双唇噏动,清音亮如钟鸣,打破白舍耳边的障碍,直击她的耳膜,“仙人眼拙,在下,乃妖界大殿下娆子墨!” 白舍认为自己定是在梦中,否则怎么可能听到这样荒诞无稽的对话? 然而当那人将碧尘手中的如意瓶强行震碎,飞到白舍跟前,将她裹在一件紫色披风里的时候,她真真切切地听见了严子墨的声音,在轻声唤着她,“白舍,白舍……” 可他身上的气息强势又霸道,明显是妖力,这不该是他呀! 不远处熙熙攘攘的,好像又来了不少人,来凡间捉妖驱魔的,并不止是筌遥山弟子,其他各门各派的弟子都有。她依稀认出望鹤的声音,且周遭声音也渐渐越来越杂。 她担忧地拉了拉娆子墨的衣角,就在方才,他冲上来抱住她的时候,她清楚地感觉到,他强盛的气息不过是一个表象,底子上还是虚弱的。 娆子墨看着她虽妖化却仍旧可辨认出往日容颜的脸,眼睛上面覆着一条白色绢布,料想应当是出了事,心里隐隐作痛。觉察到她的动作,不禁哑然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碍,我带你冲出去便好。” “他们人多势众,子墨哥哥你还是快走吧。” “言歌兄弟不在了,我得保护好你……” 白舍知道他的好意,眼眶一湿,下意识地抓紧了他胸前的衣服。 娆子墨看向逼近的众人,拼尽全身的力气,将体内的力量瞬间爆发出来,强势的妖力蓬勃涌出,逼得下方的那群仙家两眼发昏,连连后退。 等众仙派弟子睁开眼,回过神来时,早已没了那两个妖怪的身影。 娆子墨带着白舍离开了安阳,藏身在一间僻静的山野小屋里。 屋外开满了桃花,一副胜景宛若人间仙境。 白舍在树下抚着娆子墨找来的一把琴,琴声悠悠,动人心肠。 “虽是春日,可山间昼夜还是会凉,你的伤还没好,身子也很虚弱,还是要注意一下。”娆子墨从身后轻柔地给她披上了一件披风,话里带着嗔怪之意。 她惊讶地回头,“子墨哥哥,你怎么起来了?你伤得那么严重,该好好注意的应当是你才对!” 说话间娆子墨的身子隐隐有要倒下的趋势,他赶忙扶住一旁的桃花枝干,轻咳两声,“我好得已经差不多了,你不用担心……” 白舍怎会感觉不出他说话时气息的虚弱?她不由分说钻到他胳膊底下,撑着他的身子,朝着记忆中门口的方向走去。 娆子墨无奈一笑,“我是妖王之子,妖界的大殿下,你不怕我?” 她怔了怔,随即像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般淡然说道,“你是子墨哥哥,我怎么会怕?再说,我也已经不是人了。” 白舍已经大致了解了他不告而别后的经历,被雪滴告知自己的身份,灵魂被引回自己的真身,与妖王母子重逢。他说得极为简略,语气也极为云淡风轻,而她却清楚,横生这么大的波折,他必然度过了一个异常痛苦和艰难的时期。 她也简单告知了他自己现在住在筌遥山的事,努力过滤掉所有的不愉快,可当他问及紫轻时,她还是禁不住泪湿长衫,哽咽无言。 两人慨叹世事变幻无常,风云莫测,百感交集,加之伤势都尚未痊愈,所以就在此地暂时休养。 “你杀那府衙大人,是为了替紫轻报仇吧?”他突然低声道。 白舍一下红了眼眶,没有回答。 “我曾经派人去打探过你们的消息,得知言歌死于魔界于复之手,紫轻被托付在安阳林府,我本欲将她带回,又担心她会害怕……只是想不到竟然会……”娆子墨双眼重重一闭,沉痛地道,“都是我不好……” “错不在你……是我亏欠她太多……”白舍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所谓报仇,其实只是自我安慰的借口……至于言歌的事,我也不想再提了……” 她早该知道所谓月微上神为救红颜知己而杀害苏言歌,夺去休离玉玦,不过是莫灵素精心编造来诱她上山的谎言罢了。 进了房里坐下,娆子墨凝视着白舍的双眼,颇为心疼地伸手轻轻碰了碰,“疼不疼?” 白舍听出他关怀的语气,心里一暖,回应道,“已经不疼了。”低头错落间,竟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可以让她放心去接受的温柔和暖意了。 “没想到才分开短短一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变了不少。” 她的确是变了,变得连自己都不懂自己了。甚至于在杀人时心中除了愤怒,竟无一丝怜悯。 回望过去自己青涩又快乐的模样,心中有些酸楚,可是掩饰得很好,平静的表情透出股淡漠的味道来。 “以前总有言歌捧着,有紫轻疼着,有你护着,我的生活过得平稳又幸福,就因为太过平稳幸福,所以当厄运和灾祸铺天盖地而来时才会措手不及,过去所有的美好都像是虚浮的泡影,脆弱到来不及伸手触碰就已经破灭,露出底下我从不曾接触过的极致阴暗和丑恶来。贪婪使人背弃情义,蒙昧使人倍受摆布,情欲使人虚伪放纵,嫉妒使人心生怨怼,过分执着使人罔顾常理,逆天而为……会变,也只是造物弄人,不得不去改变。” 娆子墨看着她削瘦的脸和纤弱的身子,一别已是经年,也不知她都吃了什么苦头,会对人生产生这样的看法来。 他摸了摸她的头,动作又轻柔又短暂,微笑道“你既然喊我一声哥哥,我就会尽全力为你做我所能做到的事。死也好,活也好,不管你要去哪里,要做些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白舍促然一笑,“子墨哥哥说什么傻话,我粗心大意弄丢了这么多人,哪里敢再丢掉一个哥哥?何况……你身上带的那串铃铛,应当不是男子之物吧?” 他面色一黯,低头好像陷入了长长的回忆当中。 她听到他叹了口气,轻声继续说道,“你为人时,一心为天下百姓,为妖时,也不肯去伤害任何人,如今子墨哥哥有了放不下的人,也该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了。” 娆子墨提起腰间那一小串铃铛,专注地看了看,然后才道,“雪儿就是雪滴。她为了救我耗费了自己的大半真元……” 白舍有些愕然,但很快就抚平了这抹情绪,微微笑着听他说下去。 他却不停抚摸着铃铛,心神不宁地道,“我……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 正文 血引印记 “子墨哥哥,你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必须恪守门规守则的凡间术士了,对心里的那个人,总要上点心才是,否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白舍似有感触,开口劝导他。 “那时……我看她为我丢了大半真元,伤得很严重,就说让她自己下去好好休养休养,她听了好像不太开心。”娆子墨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来。 白舍“噗嗤”一笑,按照他这种明明心急得要死,表面上却又淡漠疏离得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那人听了能高兴得起来才怪。 “平时子墨哥哥待人可是温文尔雅斯文有礼的呀,怎么到了心里那个人的身上,就全乱了阵脚了?这般冷淡的话,可是要伤透那姑娘的心了。对待自己在乎的人,还是温柔些的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机会对那人温柔了。”白舍起先还笑嘻嘻的,不着意说到后头的话,眉眼一垂,声音也低了下来。 鼻子酸酸的,也笑不出来了,她别过脸去,尽量用比较轻快的语调道,“等子墨哥哥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赶紧回去吧,妖王和雪滴肯定等你等得急死了。” “要走当然得一起走了。到了妖界,你不要怕,有我护着,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我……我怕是不能跟你一起到妖界去……” “为何?” 她踟蹰着要不要告诉他实情,思量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要回筌遥山。” “筌遥山?” 白舍不再回答。娆子墨当然是无法理解的,可她隐藏了太多的秘密,不能也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否则只会伤害到他们。 却没料到娆子墨出口惊人,“是为了渡魂灯?” “你怎会……” 娆子墨见她这等反应,知自己猜对了,苦笑着摇摇头,“为了言歌,你真是越发地不知轻重了。这么危险的事,也打算一直自己扛着么?” 白舍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他到底知道多少? “你想救回言歌的心情我理解,可是……命数使然,言歌兄弟死了,这是他的命,天意是不可扭转的,你又何必如此。” “命吗?我才不相信。言歌有什么错,非要承担这样的命运?天道如此不公,我岂甘承受这一切?”为什么他们都喜欢提及虚无缥缈的命数之论?她感到不解,也实在无法接受。 “你不相信命吗?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命。”娆子墨突然拉起她的手,穿过他胸前的衣襟,触碰到他细腻光洁的肌肤。 白舍一惊,敏感地要把手抽回去,娆子墨却紧紧攥着她柔嫩修长的五指,在他的衣襟内游移探索着什么。 在触到肩膀和锁骨的连接处,手指停止了移动,娆子墨哑着嗓子低声道,“摸到了吗?” 指尖触碰之下是一小块浅浅的凸起,她的记忆飞快回转到当初他们和千重影尧斗打斗时的情景,娆子墨大块衣襟脱落,底下露出了一块五芒星的胎记。 “这是?”白舍摸到了五芒星的柔软的一角,不解地仰起头来。 “五芒星阵血引的印记。” “五芒星阵?血引?” “让宿主现世的最后一道程序,就是以三千五阴孩童之血,铸成五芒星阵,再用血引所有的血来开启。五芒星阵开启了,宿主就回来了。你以为我娘亲派人捉人来给我补充精气,真的只是因为我刚刚复活,身体太虚弱么?她是为了让我尽快变得强大起来,好保住自己的性命,继续好好地活下去呀。” 白舍惊愕不已,她对此事竟是全然不知。 血引复活,魔界中人蠢蠢欲动欲将他擒了来打开阵法,仙界中人则一心要在魔界集齐五件上古宝物之前杀了他好阻止阵法的开启,无论是哪一方,都不可能让他好好地活! “我生来便有这个胎记,生来便背负着这样的宿命,死了一回,活过来了,若再死一回,就不知是否还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白舍心里好像梗了块大石头,有些不自在地撑住了身后的桌子,摸起一个茶盏,仰头一倒,明明杯中什么都没有,她却像是喝了一杯极其苦口的茶,皱紧了眉头,濡湿了眼眶。 “白舍,你知道吗?其实我还有过一个弟弟,他身上也有同样的印记。可是他真幸运,在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就夭折了,他的世界里没有残酷,没有哀伤,没有时时牵制他的宿命,只有娘亲的笑和吻……我真羡慕他。但是我也很欣慰,至少老天还给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代替弟弟忍受一切痛苦的机会……” “或许……或许一切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子墨哥哥,还记得吗?天空总会放晴的。”白舍牵强一笑,不想再去谈论这压抑沉重的话题,“子墨哥哥你饿了吧,我到外面去采些果子给你吃。”说着她扶着桌椅,三步两步就走到了门口。 娆子墨一愣,忙跟在她后面拉住她,笑道,“傻丫头,你这样跌跌碰碰的再伤了可怎么好?还是我去吧。”见白舍一脸的担忧,于是继续说:“我现在身体虽是弱了些,可终归是男子的筋骨,不过摘几个野果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舍还想要推辞,可又不得不低下了头,一个瞎子,拿什么来照顾别人?尽给人家添麻烦罢了。 “那你一定要小心,别走远了,就在这庭院周围走动就好。” “好。” 白舍倚在门口,摸着自己的双眼,此时却恨恨地想着要是再见了莫灵素,一定要在地上挖一个坑把他扔进去,再把土填上,然后狠狠地在上面踩两脚。 凉风习习地吹着,她想起那把琴还在树下的石桌上,这风里带着湿意,吹久了怕是要把琴给弄坏了,所以就抬脚往外走。 到了树下,抱起琴,闻着桃花馥郁的香气,脑海里突然现出一个男子白衣翩然的孤清背影来,她甩甩头,知道那是月微的背影,虽是误会了他,可对她,她心里只有一种莫名的抵触情绪,还有……她说不清,但她讨厌现在想起他的感觉,遂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转身要回屋去。 正文 众仙围困 “果然在这里!”远处半空中传来一道女声,白舍猛地一惊,听出那是碧尘的声音,赶紧调头就跑。 望鹤及一干弟子也来了,见了白舍,冷哼一声,“想跑,没那么容易!”说着一记金光自他掌心而出,径直打在白舍身上。 白舍被娆子墨救后便已经化回了人形,没办法抵挡,因而立即口吐一抹鲜血,瘫倒在地上。 两手一松,那把琴便应声而落。 “令舫!”意远之和留柯等人听碧尘说到有人勾结娆子墨祸害人间,也就跟了他们一起过来,他们在后头看到这番情景,大为吃惊,冲上前去阻止望鹤再度出手,“令舫怎么可能杀人,怎么可能勾结妖界大殿下作乱呢,这当中必定有误会!” “她是妖,杀害了一个凡人后在娆子墨的帮助下逃跑,是我碧尘和我这众多弟子亲眼所见!只怕这人并非真正的令舫公主,而是不知哪来的妖怪,敢蒙蔽众仙,实在居心叵测!” 白舍担心望鹤碧尘等人要伤害娆子墨,顾不得许多,遂咬咬牙,打定了主意。 “冤有头债有主,人的确是我杀的,与娆子墨没有任何关系,我令舫一人做事一人担,你们若要杀我,那便杀吧,只是不要牵连无辜!” “令舫,怎么会……”意远之困惑不已,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希望她能说出原因。 望鹤冷笑一声,两眉间的三道褶子深深折起,扬手推开意远之,几枚银针从掌间簌簌而出,在微薄的春日阳光下闪着寒光,朝白舍逼近。 白舍感到几道迅猛的寒气扑面袭来,慌乱地一闪身子,那银针立即转了方向,还是直直朝着她飞来。 留柯看见这番景象,不由得一慌,想也没想就将手中的剑扔了出去,挡在白舍面前,猛一发力将银针逼退了。 众人愕然地看着他。 留柯把剑一收,放回身后,不紧不慢地道,“事情还没搞清楚,贸然伤人终归不妥。” 望鹤眉头一皱,正欲发话,余光瞥见下方一道紫光划过,一扭头,却见白舍已经被娆子墨抱到了屋前的一张石凳上安置下来了。 “果然把你给引出来了。血引,娆子墨,你的死期到了。”望鹤玩味地打量了下方二人一眼,目光里带了几分杀意。 白舍知道形势严峻,拉了拉护在她前面的娆子墨的衣角,劝道,“子墨哥哥你快走,不要管我!” “我不管你,谁来管你?”娆子墨回头轻轻摸了摸她发上的白色簪花,眼中划过一抹心疼,“你的性命,太重要了。” 她兀地拍掉他的手,怒道,“什么重要不重要,你别再犯傻了,他们真正要杀的是血引!为了救你,你娘亲不惜祸乱众生,抓取凡人吸食精气,雪滴不惜陪你一起跳崖,丢掉半数灵元,天底下那么多人因你而死,那么多人因你而丧失亲人,天下苍生一次又一次遭受磨难,你不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不好好活下去,你对得起谁!” 娆子墨重重一阖眼,深吸了一口气后,又缓缓睁开,低声说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意远之不可置信地看着下方的两人,虽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可看他们的举止里有些亲密的痕迹,杏目里划过一丝怒意,“令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当真同娆子墨这个妖怪是一伙的?” “我……” 娆子墨却突然一扬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长剑,冰冷的剑峰直接抵在了白舍的喉颈。 白舍不明就里,娆子墨另一只手用力捏了捏她的肩膀,她当即会意,心里闪过许多不好的念头,想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 他唇边绽开浅浅笑意,一眨眼那笑又冷若寒冰,慢条斯理冲着永远处在高位的上方众仙道,“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仙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原来通过操控意念让一个女仙对我唯命是从是如此轻而易举之事,现在她对我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你们是想让她死呢还是想让她活?我可以听你们一次。” 是要将一切过错都揽在他自己身上么?白舍暗中用力拉着他的衣角,低低喃着,“子墨哥哥,不要,不要犯傻……” 留柯心念令舫杀人定是另有隐情的,不想原来是被妖怪操纵所为,当即愠怒地一扫眉,“放了她!” 其他人皆为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讶不已,意远之知自己错怪了令舫,腰间紫蟒长鞭一卸,在空中挥舞着,眼中闪着冷意,“放了她,或可饶了你!” 望鹤和碧尘心里尚有疑虑,但也顾不得许多,杀血引要紧,所以直接冲了下去同娆子墨缠斗。 听见周围混乱的打斗声,白舍焦急不已,陡然想起腰间的一把扇子曾经救过自己,遂摸出白扇,努力运气发力想要催动扇子的力量,奈何它此时却如一把寻常的扇子一样,完全没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出现。 众人打斗之间,白舍又听见了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蒙丘派的和安长老。 看来今天来的人并不少,不去阻止魔族中人夺取紫血霜雷宝剑,反在这里围击一个本质纯良的人! 白舍越想越气,可又无可奈何,想站起来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娆子墨施了法根本动弹不得。 娆子墨重重地跌在了白舍旁边,身上伤痕累累,她急得话里带了哭腔,“子墨哥哥,快走!” “我不会走了,小舍……”娆子墨声音嘶哑,挣扎着握住了她的手,“雪滴,雪滴……已经不在了……” “怎么……”白舍震惊不已。 娆子墨用长剑支着地面站了起来,长发散乱,带血的紫衣衣带飘扬,压抑绝望的笑声自喉颈发出,随后抬头,肆无忌惮的仰天大笑,笑声在山林间回荡,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和嘲讽。 他身子摇晃着,剑锋却直直指着法力骤然大增气势哆哆逼人的和安,声嘶力竭地吼着,“捉取灵兽雪凤,夺去其万年灵元来修炼助长法力,和安长老,你这样比我们妖捉凡人吸食精气增长妖力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正文 恶有恶报 白舍如同被人打了一记闷棍,雪滴为救下娆子墨丢掉半数灵元,却又被和安夺去剩下的灵元来修炼,如此一来,根本没有幸存的可能了。她鼻头酸酸的,几滴眼泪流了下来,心中又气又恨。当初丘妙道长的死因已经被娆子墨派人查清楚了,凶手正是为了夺取其秘籍来修炼助长法力的和安! 众仙听了娆子墨的话,一片哗然,和安自然是否认的,“一派胡言,我堂堂蒙丘派掌门,需要靠你们妖界一个小妖的灵元来提升法力?简直是无稽之谈!” “哦?那和安长老又是如何得知灵兽雪凤正是妖界的一员小妖?天下之大,知道灵兽雪凤堕仙为妖的人可没有几个!若非心有不轨专程调查如何能得知!”白舍怒不可遏地开口,世间知道雪滴身世的,不过妖王和娆子墨两人,白舍也是这两天由娆子墨告知的,她继续说道,“和安长老虽有一副仙身,没想到却是妖魔的骨,禽兽不如的心!连那丘妙道长也……” “住口!”和安见老账就要被翻出,恼羞成怒,斑白胡子一抖,“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指尖窜出凌厉的气流,势如长虹,大有将白舍除之而后快之意。 意远之早已觉察出和安身上的灵力不同于以往,见他这般羞恼,娆子墨所言应当是真的了,因而对和安颇为不齿。 眼见那股力量就要打在白舍身上,她慌忙从旁边一名弟子身上抓过一把长剑,冲到白舍跟前喊道,“住手!” 白舍惊慌地闭眼等着那道狠厉的灵力袭来。 紫色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不!”她哭喊着想把他推开,却丝毫动不了。 “三万年前,她堕仙成妖,全然是为了陪在我的身边。她是世间最高傲的灵兽雪凤,却甘心隐去自己过去的一切,化身一只小小的猫头鹰……而我,从未在意过她……” 娆子墨对白舍轻轻说起了过往的回忆,汹涌澎湃的力量沸腾般扑在他的身上,他始终置之不理,未吭一声。 “子墨哥哥……” “呵,傻瓜,知道吗,其实我有一个秘密藏了很久,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我想现在是时候了……” “子墨哥哥,别说了……” “知道吗?我曾经一直很希望自己可以是那个喂你红豆糕的人……” “子墨哥哥……” 血染长衫,高大的紫色身影轰然倒地,白舍眼幕里那个更深沉的黑影,娆子墨的投影,消失了。 意远之面无表情地从娆子墨身上抽出长剑,染红剑刃的鲜血顺着光滑的剑槽一滴一滴汇聚成血流,打落在白舍的脚边,溅起点点如落红般的瑰丽色彩。 望鹤拍着掌走过来,嘴角是意味不明的笑,“远之仙人手段还真是凌厉,长鞭不足以杀人,换了把长剑,一招命中啊。”他回头冲身后众人缓缓道,“此乃喜讯,血引已死,天下大患或可解除!” “令舫,没事了,我们回去吧。”意远之并未理会望鹤的话,帮白舍解除了身上的法术,伸手要将她扶起。 白舍推开她的手,面如寒霜,唇瓣噏动,口中极其清冷地吐出几个字来,“为什么是你……” 意远之见她蹲下去,神情有些呆呆的,正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娆子墨满是鲜血的躯体,双手霎时殷红濡湿一片,柳眉微皱,将她扶起来,“他已经死了,我们该回去向师尊复命了。” “他死了……” “嗯。” “你杀了他……” “……我们走吧。” 白舍身体不停颤抖着,猛然将意远之和走过来的留柯推开,如失了魂般漫无目的地跌跌撞撞往前走。 和安生怕自己杀害丘妙道长的事情会败露,双目一凛,喝道,“我看她跟娆子墨这个妖怪就是一伙的!”说着迅速从她身后一击,一团黑气瞬间随此进入她的体内。她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地抱着脑袋。 “和安长老,住手!”意远之和留柯愤怒地冲上去阻止他,终是迟了。 幽灵花瓣徐徐飘来,白舍身旁红光骤现, 和安当即被弹了开去。 “不曾想和安长老原来是如此卑鄙无耻之人,我莫灵素今日也算是领教了。”莫灵素将痛得几近昏厥的白舍裹在黑色披风里,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抱起就走。 留柯一把拉住他,质问道,“你是何人,要带她到哪里去?” 莫灵素身形一闪,挣脱开来,轻笑一声,一句一顿地吐出四个字来,“你管不着。”手指抚上她血色尽失的脸颊,怜惜不已。 他唇角一挑,睥睨着和安,眸子里闪过嗜杀之意,“这灵兽雪凤的灵元放你身上还真是暴殄天物了。” 森然可怖的气息自他身上散发出来,众人尚未清楚发生了何事,就听见和安接连的惨叫声。再定睛看时那莫灵素的一只手已经伸进了和安的腹部,腾腾火焰在剧烈燃烧着和安的五脏六腑。 蒙丘派弟子见状皆惊恐不已,欲上前却不敢上前。 末了,他把手抽出来,掌心托着泛着雪白光芒的雪凤灵元,反手将其收入袖中,他瞥了众人一眼,勾唇笑道,“这姑娘我就借用一下了。” 说罢他抱着白舍迅速离开,而众人此时眼中所见,尽是幽灵花旖旎飘舞的景象。 白舍因为受了和安的那一掌中的黑气,此时头痛欲裂,身心俱忍受着无可名状的痛苦,手脚不可遏制地胡乱动着。 莫灵素将她按在床榻上,点了她浑身的穴道都丝毫不起作用。他抓过她的手,使劲压了下来,开始替她把脉。 望见她手心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条黑线,他双眉一紧,捏着她手腕的手不禁增加了几分力道,随后神色肃然地将她的手放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握紧,失控地一砸床沿。 她的脉象混乱不堪,竟是中了和安用世间种种恶念制成的一种毒! 腐毒心肺,蚕食肌骨。 她竟在忍受这样的折磨! 转身手忙脚乱地去翻出暗格里各色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却是全无用处,狭长的眸子变得愈发地阴沉冰冷。 正文 中毒身亡 床榻上,白舍眉头深锁,牙关紧咬,原本血色尽失的双唇变成了深沉的紫黑色,她凭着残存的意识控制着自己,努力想要平静下来,然而那毒在她体内不断流窜,侵蚀着她的意志,凌乱素衣裹着的身体依然在勾着暗沉幽灵花的锦被下颤动着。 “莫……莫灵素……”她从牙关里咬出这几个字来,纤瘦惨白的手臂伸了出去,似要抓住些什么。 莫灵素赶忙拉住了她的手,见那条黑线已经延伸到了她的手臂,不由得伏在床榻旁,低头两手将她冰凉的手掌包住,抵到自己的嘴边,干涩的声音竟有些嘶哑:“我在。” 白舍用来缚眼的白色绢布掉落一旁,上面绣着的时样锦线条不知何时呈现出了极浅极淡的紫色。 她头痛欲裂,另一手痛得死死地抓住了锦被,喘着气含糊不清地说道:“帮……帮我……救救……救言歌……和……和子墨……”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着别人。”莫灵素两眼紧紧一闭,深吸了一口气,更加用力地扣紧了她的手。 不料她的身体因为毒素的流窜又开始剧烈震颤起来,手脚不受控制地胡乱舞动着,几乎要掉到地上。莫灵素几番将她手脚按住,固定在床上,但白舍意识一片混沌,痛苦得叫出声来,用力地踢打着面前的人。 此时她额头上也多了一条黑线,且也不断向身体其他部位延伸,双唇已经被她咬破,紫褐色的浓稠血液顺着唇瓣流到嘴角,再迅速地淌到了下颚,滴落在暗沉的锦被上。 莫灵素不得不松了手,退到床榻旁,双眉紧拧,静静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他细长的双眸紧缩,瞳孔里散发出灼热的火红色光芒,狭小的空间里竟然可以听得到他牙关咬动的声音。 他注视着她苍白痛苦的侧脸,近乎于咬牙切齿地道:“白舍,影下颜,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千方百计地把你逼下筌遥山,让你脱离那个人的保护,经历那些晦暗不堪的遭遇,费尽周折才让你为我所用,你不能就这样死了!你不能死!影下颜,你听到没有!” 一股带着愤怒气息的力量迎面一击,莫灵素猝不及防,身子一飞,撞倒了身后的架子,架上的瓶瓶罐罐呯砰碎了一地。 白色身影迅疾落地,骨节分明的五指狠狠停留在莫灵素的喉颈上,很快就出现了血色的勒痕。 月微面色阴沉,目光冷如寒冰,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咬牙一字一顿道,“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是谁敢一次又一次钻我的空子来兴风作浪,不曾想,竟然是一个丑陋低贱至此的御魂师。” 莫灵素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突出的眼球里闪过一抹愤恨,却又很快勾起了唇角,一甩长袖,没有反抗,喉结抖动着发出一声嘶哑的笑来。 “说,你做这一切究竟有什么目的!”月微怒意更增,浑身充满了危险的气息,用力将他摔在地上,抽出了长剑抵在他的胸口。 “哈哈哈……我的目的?还不是为神君你顺水推舟嘛……”他长发蓬乱,死白的面上依旧挂着笑,狭长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戏谑之意。 “瑛下尊主想知道如果重来一次拂清会做出怎样的选择,神君答应了她,要帮她实现这个夙愿,我便借望鹤之手让全天下的人将酷似瑛下的影下颜当成众矢之的的宿主,来逼拂清在瑛下和天下之间做一个抉择; 白舍坐卧他人暖怀之时,神君对她思之如狂而求之不得,我便借于复之力杀了苏言歌迫使伊人重回筌遥山,她也便重回神君的怀抱; 神君想要让真正的宿主现世祸害苍生来惩罚拂清对瑛下的忘情负义,我便让白舍将那血引引出被众仙除掉,好让他们掉以轻心,让魔界得以趁虚而入,集齐五宝,让宿主现世……为了孝敬神君,我……可是费了不少周折呢……” 月微目光凛然,将利剑顺势划入他的胸膛,“若容你活在世间,如何才得安宁。” 转身落到白舍身旁,见她中毒至深,不由得眉头紧锁,握紧了她冰凉的手,心疼地唤了声,“小舍,都是我不好……” 莫灵素冷笑一声,身子在剑下化作一滩飘着幽灵花瓣的血水,缓缓流动,在离开剑锋之时又化回了人形,“神君若知有今日,当初又何必愚蠢到为了实现对一个所谓知己的承诺而去伤害自己最爱的女人。如今她中毒已经深入骨髓,若神君没有为了到九渊去找鲛人之泪而丢掉剩下这一半神力,或许她还有救,可是现在……呵,再无人有回天之力了。爱她,却又伤她害她毁她,神君还真是……悲哀啊。” 月微心里烦乱不堪,他为了能替白舍换眼,确实已经失去了身上的神力,还受了内伤,如今力量只与一位普通的上仙等同,根本没有办法帮白舍解毒。 他从不知,一个小小的御魂师竟能将他所有的事情都堪得一清二楚,显然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倏忽了他的存在。而莫灵素阴险狡诈,城府极深,断断不是善类,所为似乎又处处针对于他与白舍…… 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无论如何,决不能再让他活着。 怀里的白舍早已没了意识,被月微握住的手逐渐变成透明,月微手里一空,心里似是突然缺了一块般,他慌乱地将她抱紧,惨白的脸上露出痛惜颓然之色,颤抖着说道,“小舍,不要,不要离开我……” 盯着两人许久的莫灵素忽而近乎癫狂般开怀大笑,尖锐的笑声在此刻此地分外刺耳,“我先前想方设法让白舍痛恨你,就是想让她亲手杀了你,好让你尝尝被自己最爱的人亲手杀死的痛苦滋味,虽一直没能如愿,可如今看到高高在上的神君这副落魄悔恨的模样,我心里亦好生畅快,哈哈哈……” 月微全然不理会他的话,将白舍扶正,开始不停地给她灌输真气,奈何她的身子也渐渐变得轻飘无力,尽失血色,几乎要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 正文 万事终局 一旁的莫灵素也似乎根本不在意月微的反应,赤着脚在屋里走来走去,目光不知为何竟有些恍惚,自顾自喋喋不休说着,“她本可以不用死的,若不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爱上了你,我不会拿她来当棋子……不,不,不是这样的……她该死,月微也该死,瑛下也是,所有害死子染的人都该死,统统都该死……” 说着不自觉地从怀里掏出了匕首,举起来纵身扑向月微,刺了下去。 月微一抬头,及时挥袖反手将那把闪着寒光的尖利匕首推了回去,却正刺中了莫灵素的身子。 “不,不……”莫灵素惊恐安分地看着自己在匕首下的身躯一点点淬熔,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流冥刀?呵,你用自身寒气将它炼就出来伤人害人,可有想到今日竟被自身寒气反噬?”月微扫了他一眼,继续将自己愈发微薄的真气灌输到白舍体内。 “啊……”莫灵素身体不可遏止地痉挛着,眼角流出两行清泪,沙哑地大嚷着,“月微,你可记得子染?我的子染妹妹……她痴恋你三万年,八千五百年前你差点死在宿主竟霜手里,是她用自己的灵元救了你,她什么也没有得到,却死在了你的手里,死在了你的月下殿里!所有人都认为御魂师肮脏阴暗无比,就因为这样,她怕自己配不上你,只想在你殿中种下一颗纯洁的种子,寄托她的情谊,而你……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一无所知!” 月微脑中忽然“轰”地一片混乱,“魂飞魄散,这真是最好的结局……” “我的全部夙念,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 “这份爱留下,从此化作一片虚无……” 死在月下殿中的人…… 他一分神真气便四处流窜,意识也渐渐有些模糊,他努力抓住一些残破的记忆,勾勒成八千年前,瑛下身负重伤而暂住在月下殿时的日子。 那时宿主竟霜带领魔界中人进攻仙界筌遥山,瑛下因被诬陷助宿主现世而在众仙审判大会上受屈,为了拂清,却不顾自己身负重伤前去阻止宿主,险些丧命。他将瑛下救回并替她疗伤,一日觉察到月下殿有异界中人闯入,是名女子,本体半是花妖半是御魂师,他心中本就怨愤拂清的无情,怜惜多年挚友的痴情,此番只当是宿主派来要害瑛下的,想也没想就将来人打得魂飞魄散了。 原来就是她。 是了,她便是他时常梦见的那名女子。 小舍,便是那颗落在院中的种子。 “月微,你说拂清冷酷无情,可是你知不知道其实你自己才是最残忍最狠心最无情的那一个!不管是子染,还是影下颜,你根本不配她们爱你!真正该死的人是你,是你!”莫灵素的身躯已没有了大半,却还是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喊着。 月微定了定心神,正欲再发出些真气来,此时却是胸口一阵剧痛,突然吐出了一口血。 “你可知道,当初你妹妹在我手中并没有完全魂飞魄散。她身上被人种下了念印砂,在魂魄即将散尽之时幸得念印灯主人以自身七魄为灯引留住了她的魂烬,这缕魂烬一直依附在那颗种子上……她还活了八千多年。” 莫灵素肩膀以下的部分几乎都已经完全消失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你是说……因为那朵白色舍子花,子染还活着?” “不……”他知道白舍大限以至,将她几近透明的身子搂在怀里,却不敢用力,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怀里的人儿,生怕一眨眼,那些所有的执着和守候,都会化作虚无,“她已经死了。在小舍被当作宿主施以九天雷刑之时,那缕魂烬便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啊……”莫灵素痛苦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现在他只剩下了一颗脑袋,底下流淌着摇曳的幽灵花瓣。他一手策划了诬陷影下颜为宿主之事,无非是想要看到月微痛苦不堪的模样,到头来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空。 月微静静地搂着那个即将消失的身子,低垂的眸子里恍若看到小舍的眉眼越来越清晰,又像是越来越模糊,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常年飘雪的月下殿居然长出了一株嫩绿色的小苗,他心中从未感到这般惊喜过,只见它风不怕,雪也不怕,这样嫩的枝干,竟开出了一朵纯白色的小花。斗转星移,它陪伴着他度过了无数个日夜。后来她化成了妖,甘愿为他在九天炼火之下受苦,甘愿在冷冰冰的月下殿里一个人痴痴地等他回来……他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是他尚不明白自己的心。 或许是他骄纵惯了,因为知道被人爱着守着宠着,所以才会有恃无恐,一次次伤害她,一次次理想当然地认为会得到原谅,等到她举身赴苍茫,情尽月下殿时才发现,自己好像要失去她了。 不过还好,她又回来了。 她心里依旧是有他的。他就知道。 最让他动心的一次,是他假装气她打搅了自己的清净,将她拉到树上去,那时她全身湿哒哒的,显得更加乖巧可爱。知道她一定又想做些小玩意,怕惊了她,于是继续假寐,直到好奇她在他手上绑了什么,才睁了眼。他永远无法忘记,斑白日光下的红线轻舞飞扬,将他与她的手指连在一起,好像将他们的生命也连接了起来,千丝万缕萦绕心头,很快迷了他的眼。 那时,他突然觉得,如果这一时一刻,便是他们的永生永世,那该多好。 可是不可以,瑛下是他在世间最重要的知交好友,他答应了瑛下,要帮她拿到一个答案,如果一切再重来一次,拂清是否还会选择护天下而弃她于不顾。 他不能让她爱上自己,他只会去伤害她。所以他必须让她死心,于是便有了褚奕仙人一事。 然而后来的一切都失控了呀,他狠心拿剑伤她,亲手摧毁了她所有美好的幻想。 他本来足够自信,她还会再回来的。 她的确回来了,心心念念的人却不再是他。 就连她临死之前,也丝毫没有记起过他。 他虚弱地抱起那个几近消失的身子,无力地凑到她柔嫩的耳垂旁边低语道,“小舍,我们回家吧。” “我的血……用我的血……” 莫灵素的声音低沉而微弱,在此时死一般沉寂的屋子里传入月微耳中却很清晰,他回头看了一眼莫灵素快要消失的脑袋,有些疑惑。 “用我的血……留住她……再去找,找拂清……”话刚一说完,他的脑袋便同样化成了幽灵花般簇簇成团的血液。 月微听后,双眸一亮,赶紧用莫灵素的血液对白舍施下符咒。 白舍身子变得轻飘飘的,好似一缕魂魄,被月微收入一盏小小的香笼中带到了穹宇大殿。 拂清正于案前处理山中琐事,见了突然出现的师弟,并未停下手中的笔,只淡淡道了声,“何事能让你主动来找我?” “帮我救她。”月微取出香笼立于案前,白舍的身影便依附于它虚虚晃晃而出,“现在这天下你的法力最为强盛,只有你能救她。” 拂清一抬眸,目光冷峻地看着他和白舍,清声道,“我不会救她。影下颜,白舍,令舫,你还要瞒我多少事?” “她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月微斩钉截铁地重复道,“帮我救她。” “她曾拥有不明的强大力量,即便是现在,我也不会轻易将天下人的安危弃之不顾。” 月微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毛笔,掰成两段扔到地上,目光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如果是瑛下呢?你还是会选择伤害她而去护你的天下人,是吗?” 拂清袖中两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眼中却平静无波,简单干脆地吐出一个字,“是。” 空旷的大殿中两人僵直着相视许久,浓重的火药味充斥四周,月微却突然冷笑一声,“好,好。记着你今日的回答。你我师兄弟情分,止于今日。” 说罢他捧起香笼,将白舍收了回去,纵身一跃,便离开了大殿。 而拂清双眼重重一闭,左手一捏喉咙,拿出巾帕掩唇干涩一咳,斑斑血迹便在巾帕上蔓延开来。 柳儿正在给藏经阁加重结界,忽觉背部一痛,顿时寒气侵体,蔓及全身,她回头一看,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和他手里的匕首,“师叔,为什么……” 月微面无表情,目光一派凛然,“怪只怪你太多情,替那滔滔和不绝两兄弟看守这藏经阁里的守塍宫。” “扑通”一声,柳儿便倒在了地上,守塍宫守护弟子虽多,却终是防不胜防,很快守卫空虚,魔界中人趁虚而入,夺取了渡魂灯。从此以后月微销声匿迹,再无人见过他。 后仙界镇灵幡和紫血霜雷宝剑相继失守,落入魔窟。 筌遥山弟子除净被指认出为妖王的幼子转世,是为血引,被魔界君上于复所擒。 五芒星阵开启,筌遥山地牢发生异动,宿主顾采临现世,凡世第三次大劫开启。 众仙大会推举拂清上仙为尊主,统领各方仙派与宿主和魔界中人相抵抗,尊主战死于落瑛岛。 自此凡世污浊之气盛行,天地混沌不分。 幽冥界的彼岸,一黑袍男子坐在案几旁书写着厚厚的一本纪事,银白色的长发随意散落,垂至地面,待到停笔之时,苍白的脸上已有了几分倦意。 他合上书本,收入锦袋,而后到身后的一间竹屋里取了一壶酒回来。 打开酒壶,倒了一杯酒,他往前走了几步俯下身去,冲着下方柔嫩枝干上的一朵纯白色花儿勾唇一笑。 “小舍,这是我新酿的酒,你尝尝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