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望族嫡妇之玉面玲珑 > 正文 后续(六十七)惊险
    叶蔓籽坐在喜床上一直发着呆,就算依然顶着很重的凤冠,她也不像往日一般抱怨出声,始终都觉得今天上花轿时的心口痛来得太突然,就算拜了堂入了这洞房,她依旧感到心慌。

    侍女捧来的吃食,她也没拒绝,隔着盖头匆匆吃了几口就让人撤下去,本来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梳妆打扮时就没吃过什么东西,肚子应该很饿才是,偏她却半点饥饿也感觉不到。

    看着素日里活泼机灵的四姑娘如今安安静静地坐在喜床上,随关她陪嫁而来的襄阳侯府的侍女与嬷嬷们都暗暗啧啧称奇,这四姑娘最近确实性子安静了许多,但像木头一般坐着的时刻真的很少见。

    新房外有吵闹声传进来,这才让叶蔓籽稍稍回过神来,看来她那夫君应该是过来了。

    她这才开口朝侍女道:“去准备一碗醒酒汤,待会儿人少时再让姑爷喝。”

    一边的贴身侍女忙应了声,然后笑道:“还是姑娘疼姑爷。”

    “还叫姑娘,该改口了。”一边的嬷嬷忙道,“从今儿起就该唤王妃。”

    “是,佟嬷嬷。”侍女立即笑着应声。

    头上还盖着喜帕的叶蔓籽不禁勾唇一笑,因为自己快二十岁才出阁,身边的侍女早已经换了一茬,以前年纪大的早就放出去配了人,省得耽误了人家青春,这回跟着她嫁过来的侍女大部分都是新选上来的家生子。

    虽然朱子帆放过话只要她一个女人,但是亲娘叶钟氏还是有些担心的,故在挑选陪嫁的亲近人选时,几乎清一色都是家生子且长相普通,这样的人用来放心,记得亲娘当时犹是说。

    想到母亲对她出阁既开心又担心的样子,她的鼻端突然一酸,眼眶热热的,心口略有些疼痛,突然灵光一闪,莫非亲娘那边有变?

    这么一想,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偏在这时候,她的红盖头被人揿起来,光线乍然变亮了,她略眯了眯眼微垂着头来不及做出反应,耳边响着喜娘那似不要钱的喜话一直冒。

    可看在闹新房的宗室子弟眼里,这是新娘子在害羞,顿时起哄起来,直说要他们亲热地喝合卺酒。

    接过喜娘端来的小酒杯,她这回真有几分羞意,哪怕她素日里也有惊世骇俗的表现,但此刻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第一遭与男人如此亲近,难免双颊飘红。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知道朱子帆在靠近自己,端起酒杯正要喝,就听到他耳语道,“若不会喝,喝一点即可。”

    她微微点头,真的就喝了一小口,手里的酒杯被人拿走了,略抬眼,就看到剩下的酒被朱子帆给喝了,男人这副样子,突然让她的心跳加剧。

    其实她不是不会喝酒,只是他说这话时,她下意识地想看看若她真喝剩了,他会怎么作?哪里知道他居然当众喝她剩下的酒,这般亲密的表现,她的脸不禁红得发烫。

    果然,一众年轻的宗室子弟又开始闹哄起来,直笑朱子帆太宠新娘子,以后小心要当妻奴。

    不知道是哪个口没遮拦,居然说朱子帆要向他的大舅兄看齐,估计是个惧内的。

    听到有人提到自家兄长,还说他惧内,叶蔓籽不禁朝对方冷视一眼,透着深深的鄙视,对妻子好那是本分。

    那个口没遮拦的男子不过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本来说这话不过是玩笑,哪知叶蔓籽却计较上了。看到这新娘子冷艳的表情,少年郎不禁愣在那儿耳朵尖红透,这叶家四姑娘真是好漂亮,他开始羡慕朱子帆这堂兄了,早知道叶蔓籽长得这么好看,他就应该不顾她比他年纪大,求也求着母亲让他娶进门。

    这直直看着叶蔓籽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朱子帆眼里,他的脸色暗地里沉了下来,这个堂弟实在不像话,他略微移动身体挡住这少年郎看向妻子的目光。

    那少年郎看不到叶蔓籽,脸色瞬间急了,也顾不上同伴拉扯他的衣袖,他歪了歪身子想要再看一眼,结果遇上堂兄朱子帆冷彻的目光,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不敢再造次。

    “洞房闹也闹过了,大家就此散了吧。”朱子帆开始赶人。

    众人本来还想再闹一阵子,可看到新郎倌的表情不妥,遂个个都收敛起来,说些祝他们夫妻恩爱的话,就识趣地转身离开。

    这群宗室子弟都是人精,今儿个帝后出席婚礼就是翼郡王得宠的信号,他们成亲也未必能请得帝后的大驾,不用家里长辈提醒,自个儿就知道如何拿捏。

    出了新房,那之前看叶蔓籽看得出神的少年郎此刻掩不住脸上的失望,他身边与之交好的堂弟道,“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我拉你袖子你还不理我……”

    少年郎摇摇头,“没什么。”

    佳人已经有夫了,他再爱慕也是枉然。

    新房里的叶蔓籽看到那群闹洞房的人走了,方才舒了一口气,真怕他们会提出什么过份的要求,好在有惊无险。实因她以前听人说过有些人闹洞房的过态之举,还记得那时候她听得瞠目结舌,哪有这样趁机揩新娘子油的?实在是一群流氓。

    好在她在现实生活中没见过这样闹洞房的人,应该是些不开化的小城镇才存在这样的事情。

    思绪飘远了,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拖起她的下巴,让她抬眼看向他,她这才发现屋里的人都退出去了,“夫君?”

    “刚在想什么?”朱子帆一掀身上的喜袍坐到她的身边,早已看出她今儿个不在状态内,尤其是掀喜帕的时候她的脸色不好看,好在屋里的光线偏红,别人也没发现不妥,惟有他站得近一切净收眼底。

    “没想什么。”叶蔓籽有点窘,不好直说自己想到那偏远地区的不好习俗来,闻到他身上飘来的酒味,“我刚让人煮了醒酒汤,你去喝一碗……”

    “我刚已喝过了。”朱子帆不让她逃避,看到她似乎有些紧张,伸出大掌握紧她放在膝上的小拳头,“别怕,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有什么话不妨对我直言。”

    叶蔓籽闻言,心里对于洞房的怯意少了些许,婚前亲娘给了好几本避火图给她,让她私下里没人时偷偷看,她初时不以为意,哪知道趁着没人时偷偷瞄了一眼,那脸就通红得似血滴,随后就将其压在箱底不敢再翻。

    想到母亲的音容笑貌,她的神色一黯,“夫君,我总觉得今儿个心慌得很,老是想起我娘,我担心她的身体,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叶钟氏身体不好,朱子帆也是知道的,细思片刻,道,“如果真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肯定会有人来给我们送信,如今没有消息,岳母的身体应该没有出大状况。”

    若叶钟氏今晚真的在弥留之际,叶家的人也不会顾忌婚礼,肯定会让叶蔓籽回去见上最后一面,这也是全了两人的母女情份。

    叶蔓籽听闻,这心下方才稍安,丈夫说得没错,婚礼再重要,也不及亲娘的身体重要,真有不妥一准让人给她报信。

    朱子帆看她表情舒展,一把将喜床上花生等物拨到床下,然后将她推倒在床上。

    叶蔓籽受到惊吓惊叫一声,双手下意识地就揽紧了朱子帆的脖子,张嘴正要抱怨几句,哪知他突然就吻上了她的唇,她的眼睛猛地大张地看着他。

    “闭上眼睛。”

    听到他含糊的话,她脸上的羞意开始爬升,听话地将眼睛闭上感觉他带来的狂风暴雨。

    红烛泪垂,为一对有情人守候属于他们的洞房时光。

    襄阳侯府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叶钟氏躺在床上,床边围着的儿子媳妇,府医正在给她开方子。

    微抬眼看到儿子媳妇担心的目光,她不在意地挥挥手道,“我没事了,今儿个忙活了一天,都回去歇着吧。”

    “婆母,不碍事的,再怎么着也要等您喝了药,我们才能安心去歇息。”林珑忙道。

    苏妙珏也赶紧道,“大嫂说得对,这会儿婆母就算赶我们回去,我们也睡不着。”

    叶旭尧抿紧唇,一双黑目看着母亲苍白的脸,心里有着浓浓的担忧,看到府医开好方子,他接过看了没问题后,这才着他去把药煎好。

    待府医下去,他这才道,“娘,你且放宽心,父亲那儿自有祖父给他教训。”

    叶老侯爷虽然不管事,但他是襄阳侯府的定海神针,叶明恂出格的举动言行哪能瞒过他的眼睛?

    人老了就更在乎脸面,叶秦氏被送到庄子去再也不会接回府里,今日有喜事依旧有人问起她,如果叶明恂再闹笑话,叶老侯爷会觉得自己的脸面不知道往哪儿搁。

    “对啊,娘,我爹简直就不是东西,你跟他计较只会气坏身子。”叶旭融说的话比兄长的更直接,实在是父亲越来越不像样。

    林珑与苏妙珏是儿媳妇,不好直接批评公爹,两人交换一个眼神,都一致地闭嘴不言语。

    叶钟氏冷哼一声,“就凭他,也配我跟他计较?最好让公爹打他一顿,这种人三天不打身子就痒。”顿了一下,“让你们有这样一个爹,都是为娘的不是。”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当年一定不会选择嫁给叶明恂。

    “娘,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叶旭尧一向务实,“你且安心养身体才是重要的。”

    叶钟氏叹气一声,知道儿子儿媳妇都担心自己,这心里有了安慰,人看起来也精神了许多,她简单地问了下俩儿媳妇喜宴后的安排,看到她们做事稳当,那赞许的神色不吝于表现出来,一把抓住一个人的手,“看到你们如此能干又和睦,家和万事兴,我们叶家至少还能兴盛三代人。”这才是兴家之象。

    林珑趁机道,“婆母,既然您这么看好我们,那就更要保重身体,以后还有更好的在等着您。”

    “我怕是看不到了。”叶钟氏知道自己的身体破败了,不过为了儿子的前途,她也不能选在这个时候倒下,混在这权贵之家,谁都知道丁忧三年将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这也是她虽然与叶明恂关系交恶,却又不能盼着他真的去死,这老东西死了也是在拖累儿女,想到这里,对叶明恂的厌恶又更上一层。

    林珑与苏妙珏都有几分黯然,宽慰了几句,见到叶钟氏的兴致不高,恰好看到侍女端了药进来,一人端起碗喂药,另一个则是递上解口的蜜饯。

    吃过药后,叶钟氏躺下,看到林珑的孕肚,更不想她在此陪夜侍疾,真动了胎气怎么办?出言赶他们赶紧回去,她这儿有人侍候。

    林珑给她掖了掖被子,这才由叶旭尧扶着走出叶钟氏的寝室,临走之前,少不得要吩咐一众大丫鬟夜里仔细侍候,若有不妥,立即着人去禀报。

    一众大丫鬟都赶紧应声,朝主子们福了福,送他们出了主院。

    两对夫妻在主院门口分开,各自回去自己的院子。

    一路回到南园,林珑还是有几分长叹短吁,叶旭尧看她一眼,皱眉道,“你这样的情绪会传递给肚子里的孩子,来,笑一个。”

    林珑扯了扯脸皮勉强一笑,随后就推开丈夫,“没心情。”

    叶旭尧伸长手从后面抱住她的腰,“不用太担心,母亲心里如明镜似的。”

    林珑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这脸色舒展了,方才随丈夫躺到床上安歇,只是,她怎么睡都不太安宁,包括丈夫也是。

    夜里,感觉没睡多久,就听到大丫鬟在房门外急切地声音,林珑赶紧坐起来,就看到丈夫已经起身穿外衣,她忙掀帐子下床,“出了什么事?”

    “你再睡一会儿,我去母亲的院子看看。”

    林珑一听,哪还能睡得着?看样子应该是叶钟氏那边出了状况,她不敢耽搁,赶紧套上外衣,“我跟你一块儿去。”

    叶旭尧看她这样子,知道劝不住,怕她担心更影响身体,故只好点头应允。

    果然,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今儿个守夜的如庄如眉在屋外焦急的等候,一问就听到她们说是主院那边有人来为禀报,说是太太似是要不行了。

    林珑一听这话,身子一软差点跟着晕过去,叶旭尧眼快地抱住她,神色严肃地道,“你不顾着自己,也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林珑这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冷静自持,主要是这个消息太具有冲击性了,之前叶钟氏看着不像到弥留之际,这才多久,病情就变化得这么快?

    “我们赶紧过去。”她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臂,神志清明地道。

    叶旭尧点点头,看她恢复过来了,这才抓紧她的手往楼下走去。

    等他们夫妻二人赶到主院的时候,看到院子里灯火通明,正要掀帘子进去,眼角就看到叶旭融与苏妙珏也匆匆赶来了。

    四人互看对方一眼,都选择沉默不语地掀帘子进屋。

    屋里的药味刺鼻,叶钟氏躺在床上一副出气多入气少的样子,看得四人都心惊肉跳。

    而一旁的府医看到叶旭尧看过来的目光,赶紧摇了下头,这病情变化得太快,不是他这个水平的医术就能搞定的,“侯爷,还是找太医吧。”

    叶旭尧上前握紧叶钟氏的手,看到母亲的双目似乎没有了焦距,他赶紧道:“娘,你一定要撑下去,我这就去将太医请来。”

    说完,他松开叶钟氏的手,转身朝叶旭融道,“你在这儿守着,我立即去请太医。”

    叶旭融朝兄长郑重点头。

    叶旭尧也不也耽搁,这半夜三更的惟有他亲自出马才能尽快地将人请来。

    林珑与苏妙珏对视一眼,都默契地上前去照顾叶钟氏,而叶旭融却是厉声审问起大丫鬟,为什么叶钟氏的病情变化如此之快?

    这也是妯娌二人心里的疑惑,现在听到叶旭融在问话,她们两人也竖起耳朵听着。

    其中一个大丫鬟带着哭腔道,“本来太太吃了药就睡下了,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复,哪知道……”话还没说完,就又掩帕哭起来。

    叶旭融急道,“你别光顾着哭,赶紧回话。”

    另一个大丫鬟上前道,“大老爷之前刚来过,奴婢们说太太歇下了,大老爷偏不听劝,非要太太起身迎他,看我们不通传,他就自个儿进了里屋惊醒了太太,之后两人就争吵起来,奴婢们在外听到里屋有砸瓷器的声音,不过没听到主子的通传不敢进去。”

    “等到大老爷怒气冲冲地离开,奴婢们再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太太被气倒在床上,而床边还有太太吐的血迹,看到这情形不对,赶紧让府医过来,也立即去回禀主子们……”

    前因后果几人也说明白了,没想到最终将叶钟氏气成这模样的还是叶明恂,林珑与苏妙珏都心里窝着火,而叶旭融却是气得握紧了拳头。

    苏妙珏担心丈夫一气之下去找叶明恂理论,万一真动了手,传出去后被人扣顶不孝的帽子,他的前途会受阻,遂赶紧上前拉住丈夫的手阻止他冲动行事。

    林珑也看出来苏妙珏的担忧,这小叔子一向阳光又开朗,只不过人在盛怒之下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再一看叶旭融气红的双眼,她心里也暗叫不好,立即出声道,“小叔,先忍下这口气,等你哥回来我们再做定夺。”

    丈夫毕竟年长,又袭了爵,再怎么样也比叶旭融适合处理这事。

    “夫君,大嫂说得对,我们等大伯回来。”苏妙珏赶紧劝道,“这会儿婆母都成这样了,你若去找公爹理论,我们这儿就没了主心骨。”说完,已是掩帕低泣。

    叶旭融眼里的红意这才慢慢消褪,长嫂与妻子说得对,要找叶明恂理论,还得等大哥回来。

    他反手握紧妻子的手,“你放心,我不会冲动行事。”

    苏妙珏这才放下心来。

    正在这时候,叶钟氏的两手突然向上伸着,不知道想要抓住什么,林珑赶紧握住她一边手,“婆母,您醒醒……”

    苏妙珏与叶旭融也立即上前,叶旭融立即抓住母亲的另一只手,带着哭腔道,“娘,您看看我,我是融哥儿啊……”

    叶钟氏的眼睛微微睁开带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她的眼睛似乎看不清眼前的人,反而向着远方看去,一切显得那么近又是那么遥远。

    林珑的心直往下沉,人之将死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父亲林则临死之时的样子,似乎也是这样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那天也是半夜时分,她与弟弟妹妹早早就睡下了,亲娘权美环不理事,依旧只顾着伤春悲秋,父亲的床前只有二娘林绿氏在那儿侍疾。

    她睡了一半突然感觉到心痛不已,挣扎起了床,想到正在病中的父亲,她连鞋子也没穿就跑去看父亲。

    父亲躺在床上,二娘含泪一直给他搓着手,看到她披头散发赤脚进来,她还道,“珑姐儿怎么过来了?这天凉小心……”

    她那时候根本不理会二娘,径自甩开欲给她穿鞋披衣的侍女,她就那样走到父亲的病床前,而父亲也如现在的叶钟氏那般半睁着眼看她,似乎认不出她来。

    “爹,爹……”

    她到病床前,一把推开二娘,自己抓着父亲的手忍不住泪地一直唤他,让他别丢下他们姐弟仨就这样去了。

    似乎她的唤声奏效了,父亲的眼里清明了不少,他看了好半晌她的面容,“是珑姐儿啊,”他伸出枯木般的手轻抚女儿的秀发,“以后你的弟弟妹妹就要交给你照顾了,爹对不起你。”

    父亲的眼里满是遗憾以及他们姐弟的留恋。

    “爹,我不要照顾他们,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林珑不肯答应,她怕一答应,父亲就真的了无牵挂地走了。

    但是父亲似乎知道她在说反话,反而释怀地笑了笑,随后他环顾一下屋子,“你娘呢?美环,美环……”

    母亲是父亲一生的依恋,他的目光永远追逐在她的身后,没有看到母亲在这里,他就一直唤着,那眼里地急切就像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

    二娘上前说太太就要来了,老爷等等的话,父亲全都没听进去,他依旧在寻找着母亲的身影,“美环,美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叫着,听得人心里既难受又心酸。

    二娘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侧着身子开始抹泪。

    不管这对夫妻如何演绎着他们之间的故事,这里面都没有她的存在。

    林珑记得那会儿她猛地起身又像一阵风一般冲出去,直直地刮进母亲的房里,母亲依旧安睡,她显然并不担心自己的丈夫的病体,而母亲的大丫鬟似乎得了她的命令不让人打扰,一直拦着她不让她入内。

    她硬闯进去,不顾母亲正在安睡,一把掀开帘子拉她起床。

    母亲被她粗鲁地吵醒,不悦地看着她,“多大的人了?怎么半夜披头散发地过来?你这是在做甚?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也不知道像着谁?”

    “爹要见你。”她硬梆梆地回答,“你现在就去见他。”

    “你爹这是在故意在折腾人,甭理他。”

    母亲不以为意地就要重新躺下。

    “爹就要不行了,他要见你。”她依旧冷硬地道。

    母亲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很快她就又放松身体闭上眼睛,“他死不了,好了,半夜就别吵着人安眠,你上来与我一道睡吧。”拉着她的手就要拽着她上床。

    母亲的不以为意激怒了她,那时候的她还没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她不管不顾地使力拽着母亲起床,拉着同样披头散发穿着单薄中衣的母亲往父亲的房间奔去。

    母亲整日里就是悲春伤秋地掩着胸口,扮惯了柔弱,竟真的被她那半大的孩子身体拖着走,一路上少不得厉声数落她不学好,除此外还直嚷着不要见父亲。

    就在她要掀帘子进去的时候,父亲突然一声大喊,“美环——”

    她心一紧,立即拉着母亲冲进去,映入眼帘的是父亲无力垂下的手以及闭上眼睛歪着的头颅。

    二娘哭着,说父亲去了。

    父亲终究没有等到母亲见最后一面。

    她还记得在泪水滑落脸庞之前,她已松开母亲的手,直接就扑到父亲的尸身上痛哭失声。

    而被她遗落在原地的母亲怔怔地看着死去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快,她就转身离去,再后来,她就听说她依旧回到屋里安睡,像个没事人一般。

    母亲的冷血深深地刺激了她,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她彻底地放开了母亲的手,她不再需要她了,父亲也不再需要她施舍一个眼神。

    回忆伴随着痛苦回到身体里面,林珑此刻已是泪流满面,她抓紧叶钟氏的手,似乎这样就能阻止叶钟氏的离去,“婆母,您一定要坚持住,婆母……”

    苏妙珏此时已是哭出声来,看到丈夫也一直唤着娘,她的心瞬间涨满了悲苦,人与人之间的缘份从来都是天注定的,她以为自己早已看开,现在才知道红尘中的人永远破不开眼前的迷雾。

    叶钟氏这边的情形惊动了叶老侯爷,很快,收到消息的他就赶来叶钟氏的院子。

    大丫鬟进来禀报,叶旭融这才抹了一把泪出去迎接祖父。

    一进到这满是药味的屋子,叶老侯爷的脸色更为难看,看到孙子上前,忙问,“你娘怎么样了?”

    叶旭融道,“看着不太好。”

    叶老侯爷的心也跟着往下沉,心里直骂儿子不是东西,让他不要再气着他媳妇,他倒好,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顿时气得直用拐杖戳地,狠骂了声儿子混账东西。

    他赶紧上前去看望儿媳妇叶钟氏,待见到儿媳妇脸上的死气,他顿时心如死灰,看来是没救了。

    唉,人老了,真见不得如此的场面,每见一次就觉得死亡更近一步。

    他只看了一会儿,就让叶旭融扶他到外面的暖阁坐下,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大儿子叶明恂,立即怒火上身让人赶紧把他找来。

    叶明恂珊珊来迟的时候,正好看到大儿子叶旭尧领着相熟的太医赶过来,他忙侧了侧身子,这会儿他知道自己理亏,待会儿不知道父亲还要如何处罚他。

    叶旭尧自然看到叶明恂躲闪的身子,脸上的冷意更深,这会儿没有功夫搭理他,他立即请太医进去。

    叶明恂看到大儿子与太医掀帘子进去了,他这才提着胆跟着进去,父亲的目光立即如箭般地射向他,他的头缩了缩,上前唤了声,“爹。”

    叶老侯爷不搭理他,立即看向大孙子处,上前与太医打招呼。

    事不迟宜,太医立即进去给叶钟氏诊治。

    叶钟氏此时的情形很不好,太医的心里也没有底,看来继神武侯府的丧事后,这襄阳侯府又要办丧事了,这母女俩的命怎么那么相似?

    当然,这话他没有说出口,上前立即进行急救,不管如何,他都得把姿态摆出来,皇帝面前的红人他还惹不起。

    苏妙珏让开身子给太医施救。

    林珑依旧坐在床边握住叶钟氏的手继续与她说话,只是叶钟氏不再似往日般回应她。

    好半晌,太医的施救都不奏效,他只好罢手朝叶旭尧摇摇头。

    叶旭尧僵在那儿,与叶家众人一般根本没做好叶钟氏要离世的心理准备。

    而一旁的大丫鬟们早已暗中抽泣起来。

    “娘……”

    意识模糊的叶钟氏突然发出一声清楚的声音,那没人握着的另一只手朝上伸着,似乎想要牵住什么人的手。

    林珑心惊了一下,她忙将叶钟氏的另一只手握在手里,紧紧地抓着这两只枯瘦的手,莫非钟尤氏的灵魂来接她的女儿了?

    这么一想,她的心里着急无比,不能让钟尤氏带走叶钟氏,心里一狠,她突然凑到叶钟氏的耳边不停地低语着几句话,那翻来覆去的几句话她不厌其烦地一再重复。

    她的声音不大,离好几步远的人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叶旭尧看到妻子似魔怔的样子,带着沉重的心情他上前扶着妻子的肩膀想要拉她起身,结果却是听清了她不停重复的话,他怔了怔,扶着妻子肩膀的手渐渐地松开,随后站直在她身边。

    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让其他想要靠近叶钟氏的人都不敢上前。

    这对夫妻的异状,引得在场的人都暗自猜疑。

    “大哥……”叶旭融站不住,母亲就要走了,他要上前近她一点。

    叶旭尧深深地看他一眼,就这一眼,他的动作就僵住了,没再靠近。

    挨着丈夫的苏妙珏看这情形,更是不敢插话。

    叶老侯爷皱紧眉头,不知道长孙夫妇二人在搞什么,不过他是公爹,这儿媳妇就要离世了还是得避嫌。

    叶明恂是压根不想上前,对眼前的事情视而不见。

    太医也在几步之远,心里感慨叶家真是家风极正,这襄阳侯夫人脸上的泪水不像是装的,婆媳二人好得似母女,在京里也算是独一份了。

    突然,本以为就要没了气息的叶钟氏,突然睁开眼睛,先是茫然,随后紧紧地盯着林珑看,似不认识她一般,又似在疑惑她话里的真意。

    林珑心里狂喜,脸上却是不显,只是她仍带泪淡淡地笑道,“婆母,您看着我,我从来不打诳语,还会骗您吗?”

    叶钟氏似乎恢复了思考,她一言不发,可是眼里的清明越来越多,之前的浑沌在慢慢消失。

    叶旭尧赶紧请太医上前再诊。

    太医见到这峰回路转,不敢怠慢,救人如救火,上前重新再给叶钟氏施救,这回叶钟氏比之前有反应得多。

    似乎是一个奇迹的发生,太医自己心底也是暗暗惊奇,眼看就要死的人居然被人从黄泉路上拉回了人间,这回,他看向林珑的目光带着探究,只不过眼前这年轻的女子是侯夫人兼郡主,轮不到他造次。

    “恭喜侯爷,叶大夫人夺得一线生机。”

    他这一声让在场众人那沉着的心在慢慢上升,有惊无险就好。

    叶老侯爷最先笑出来,拄着拐仗让人将他扶出去,嘴里一直道,“这就好,这就好……”

    叶明恂撇了撇嘴,这恶婆娘死不了,他继续有苦日子过,心里就不大爽,抬脚想跟着亲爹一块儿出去,哪知道亲爹朝他的小腿打了一拐仗,勒令他到儿媳妇的床前赔罪。

    叶明恂小腿吃痛,有点埋怨亲爹在外人面前打自己,可是看到亲爹冰冷的眼神,他不敢有异议,立即转身朝叶钟氏的床前而去。

    叶钟氏一看到他,脸就转向了一边,摆明了不想看到叶明恂那张畜生脸。

    叶旭尧朝弟弟叶旭融低声道,“让他出去。”不想母亲再受刺激。

    这会儿爹这个字眼或者父亲这俩字,他都叫不出口,从来没有为人夫为人父的样子,也就叶明恂这种不要脸面的人做得出来猪狗不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