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这江山如何,不要这皇位又如何……
姜雁容看着司徒烨,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他的目光像是在看她,却又像是穿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但这些话却都是真心的。
他说的那个人,他亏欠的那个人,是……楚兰舟么?
“大将军又是如何得知我姜家的事情?”姜雁容试探的问道。
“她自然是……”
司徒耀脱口而出,但才说了四个字便猛地回过神来,诧异的望着姜雁容,“你想起什么了?”
原来,那个人……他说亏欠的那个人,真的是楚兰舟。
可是他为什么会说:你想起什么了?
她应该想起什么呢?
有个怪异的念头闪过脑海,但姜雁容抓不住,只能任凭它一闪而过。
但她心里又有一丝丝的失落。
那是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姜雁容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压住,便喘不过气来了。
“怎么了?”司徒耀连忙扶她躺下,“是毒又发作了么?来人,传太医!”
“不是。”姜雁容喘着气冲着他摇摇头,“没有。我没事。不用找太医。”
司徒耀皱了皱眉。
王德还有晴雨妙玉她们已经急急忙忙从外头奔进来了,“陛下,娘娘,出什么事了?”
司徒耀扭头吩咐道:“传太医,让宋院判立即过来。”
“不、不用了。”姜雁容抓住司徒耀的胳膊,“我歇一下就好了,大概是老毛病了。”
晴雨为难的看着司徒耀,司徒耀又看着姜雁容。
良久,在姜雁容恳求的目光之中,司徒耀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便回头冲晴雨摇了摇头。
“没事了,你们退下吧。今晚都打起精神来伺候。”
“是,陛下。”王德等人齐声道,便都退下了。
卧倒在床上的姜雁容挣扎着要坐起身,司徒耀立时按住她:“别折腾了,你身子还尚未痊愈,好好歇息吧。”
你若是再有个意外,再有个好歹,我的心里如何能过得去?
这未来的路我又如何能走得下去?
姜雁容又动了动肩膀,但按住她的这位陛下却是铁了心的不肯让她动弹,她便放弃了。
良久。
姜雁容才好笑道:“陛下,臣妾想出恭。”
出宫?
司徒耀闻言脸色就变了,“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天大的事也要等明日再去。”
“我是要去小解,不是要出宫。”姜雁容无奈解释道。
司徒耀脸上顿时一片尴尬,脸颊一热,还很不好意思的别开脸了。
“噗嗤……”姜雁容却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以为:这个被人称为铁血手腕圣明天子的男人,当真是铁打的铁石心肠,没成想却还像个孩子似的。
他居然还会脸红。
姜雁容好以暇整的打量着司徒耀:“陛下,能不能让臣妾下床了?”
司徒耀怔了怔,火速收回手,姜雁容便推开被子下了床。
角落里便放了恭桶,但他这么个大男人在这儿,姜雁容也十分难为情。
她走到屏风后头,又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您能不能转过身去?”
司徒耀一愣,连忙回过身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屋外秋风在吹。
但嘘嘘的声音清晰可闻。
姜雁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脸都快烧起来了。她要不是蒙着面纱,都没勇气走回床边。
“陛下。……”
司徒耀听见姜雁容唤了一声,这才转过身来。
他脸上仍微微发红,“……你,饿不饿?可要让他们准备点什么吃的。”
姜雁容闷声点了点头,“想吃糕点。”
此时他站在她面前,她不觉得疏离,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而此时他们就是彼此熟稔的人。
姜雁容快速报了几个名字:桃花酥,牡丹饼,绿豆糕……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司徒耀从最初的惊喜,变成了心酸。
她从前几乎不吃甜食。桃花酥,牡丹饼,绿豆糕,这些东西别说给她吃了,她提都不曾提过。
还是说,她年少时曾经喜欢过。但后来走上了那条路,也就渐渐抛弃了自己喜欢的了。
司徒耀嘴边的笑容苦涩得几乎化不开,姜雁容一时愣住,“……怎、怎么了?若是不能吃,那就不吃了。”
不过是几样糕点而已。他为何要一副被人一刀子捅在心上的模样。
这个皇帝再穷,不至于连几样糕点都给不起吧。
“不是。不是不能吃。”司徒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太晚了,吃甜食不好消化。还有,你眼下也只能吃流食。等完全好了再吃那些甜点吧。”
哦。姜雁容失落的呢喃着。
司徒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虽然糕点不能吃,但其他的东西还是可以吃的。让王德吩咐下去就是了。”
姜雁容被他摸头的动作看愣,司徒耀自己也愣了一下。
半天,谁都没说话。
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动作。
最后还是姜雁容打破了沉默。
“还是,让王公公快些去准备吧……”她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又抬头看了看司徒耀,“我快饿扁了。”
她说这话时,虽然是有点不太好意思,但也因此,眼睛里闪动着些许恳求地的无辜和无助。
司徒耀心念一动,如梦初醒。
“好,好。”司徒耀连声说道,说着便返身往外走。
他在门口招了王德小声吩咐了几句,王德便答了声是,很快走了。
姜雁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位陛下面对面说话,她便穿好了衣服,从书架上取了本书下来,便坐到了桌旁。
纸一铺,便翻起了书。
司徒耀回头看,她款款落座,捧着一本书,神情恬静。
这样的她,是他从前从未见过的恬静。
姜雁容似有所感,抬起头来,便正好与司徒耀四目相对。
“陛下也喜欢看《二十四史》?”姜雁容将手里的书抬了抬。
司徒耀摇摇头,“没事,你看吧。”
《二十四史》,那是他小时候看的东西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这些了。
司徒耀也往书架走,从上头拿下了一本《资治通鉴》。
翻开的第一章便是《三家分晋》。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
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
臣光曰: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
公、侯、卿、大夫是也。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纲纪哉!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
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
……周室微弱,三晋强盛,虽欲勿许,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晋虽强,苟不顾天下之诛而犯义侵礼,则不请于天子而自立矣。不请于天子而自立,则为悖逆之臣,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礼义而征之。今请于天子而天子许之,是受天子之命而为诸侯也,谁得而讨之!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
……
司马光说,是周天子自己坏了自己的礼,坏了自己的纲常。
可如今,朝中冯相把持朝政,门生故吏无数、桃李满天下。冯相势大,皇帝式微,谁知道会不会在哪一日,他也走上这条自断其臂的道路。
屋子里静到了极致。
司徒耀用力合上了书册,落掌太重,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惊得姜雁容抬起头来。
她往他手上的那本书看了一眼,便猜测道:“陛下在看《资治通鉴》?”
司徒耀嗯了一声,没说话。
《资治通鉴》,都说这是帝王之书。
可,若是传闻当真,冯相把持朝政。那岂不是……
姜雁容倒扣了书,起身走了过来。就从他面前拿起了那册《资治通鉴》翻看起来。
“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这话说的倒是真的。”姜雁容自言自语道。
司徒耀侧目看她,姜雁容努力以稀松平常的口吻说道:“坊间传闻,皇后娘娘盛宠无双,乃后宫第一人。而整个冯家也都因为皇后娘娘的圣眷之隆而受益,连冯家的下人都踩上了青云梯,扶摇直上。可是,臣妾入宫以来看见的,却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司徒耀依旧没说话,就这么打量着她,似乎是在等姜雁容的下文。
姜雁容反手把《资治通鉴》合上,又放在了桌上,“依臣妾看来,皇后娘娘的盛宠不衰和冯家兴衰是相反的。是因为有冯家坐大,才有皇后娘娘如今的声势与地位。”
她顿了顿,在司徒耀若有所思的目光中,接着说道:“陛下是因为冯相、是因为冯家的势力,才不得不对皇后娘娘多为眷顾,是也不是?”
“是。”司徒耀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你说的都对。皇后之所以是皇后,是因为她是冯相的女儿,是冯家的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