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是像什么坊间传闻说的,说她是朕的心上人。”
司徒耀看着姜雁容,一字一顿,肯定笃定以及确定。
姜雁容诧异地望着他,“陛下?”
司徒耀郑重点了点头,不再解释。
这话他不仅是说给她听,也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过去他不敢承认,可结果又如何?
怯懦并非帝王之德。
一味退让也不会换来敌人的仁慈,反而只会让敌人越发得寸进尺。
思及此,司徒耀忽然看着姜雁容说道,“你若真想知道姜家当年灭门的真相,朕可以和盘托出。但前提是,你必须发誓,不许自己去报仇。”
姜雁容脑子里“嗡”的一下,顿时一片空白。
良久,她才缓过来,激动的抓住司徒耀的胳膊问道:“你知道当年姜家灭门的真相?全部真相么?”
“还是操之过急了。”司徒耀自言自语道。
姜雁容激动地往前扑去:“什么操之过急,你说你知道姜家灭门的真相,是不是真的?幕后是不是真的有主使?主使者是谁?”
“这件事还是待你养好了身子再说吧。”司徒耀猝不及防被她推着退了两步,眉头微微蹙紧,心中懊恼不已。
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开口的。还是操之过急了。
她如今的情绪根本不适合说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等我养好身子再说,我现在就想知道。”姜雁容追问再三,情绪无比激动。
说着话她的动作又停滞了一下,像是喘不过气来。
司徒耀连忙扶她坐下,“你看你,你太激动了。若是现在就告诉你,你在冲动之下一定会做出傻事的。一切等你养好了身子再说吧。”
“我不会冲动,你究竟知道什么,你告诉我,通通告诉我。”姜雁容挣扎着要起身,司徒耀脸色一沉,朝着外头唤道:“晴雨,传太医。”
“不要,不要叫太医。”姜雁容死命抓住司徒耀的手,“我不要太医。”
她讨厌太医。
从心里最深处讨厌太医这个词。
仿佛在哪儿听过,太医对她说过什么话。她不记得是什么,也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
可就是,很讨厌,很讨厌。
看见她排斥的神情,司徒耀的心像忽然被刺扎了一下,心口疼得骤时缩紧。
她记得。
她依然还记得。
她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她不喜欢太医。
难道是那时候太医在她床前说:“……孩子怕是救不回来了。只能勉强保大人。”
难道,她还记得?
晴雨匆匆忙忙进了来,司徒耀比了个“嘘”的动作,冲她摇摇头。晴雨便退下了。
临走前,她忍不住朝着贵妃娘娘那儿看了一眼,她失魂落魄,好不可怜。……
姜雁容就这么一直重复着:“我不要太医。不要叫太医。”
司徒耀怔怔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他眼中噙着浅浅泪光,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了她……
可姜雁容的记忆里,仿佛被人掀开了一角,有什么她一直以来不愿意面对的、无法面对的,血淋淋地揭开。
她想不起来她忘了什么,可隐约觉得,她讨厌太医,不会是没有原因的。
而这个原因,她光是试图去想,就五内翻搅,脑袋一阵阵地发疼。
好压抑。
好压抑的感觉。
是什么人、是什么事让她这么难受。就像有块很大很大的石头压在她的胸口,气喘不过来,浑身上下都在疼着。
……
半夜里,姜雁容迷迷糊糊里发起了烧。
沈月笙连夜被召进宫。王德带着人去叫门,他从被窝里惊醒,直接爬起来,囫囵换了声衣裳便上了马车。
姜雁容烧的很厉害,分明都烧糊涂了,但太医一靠近,她就排斥地大叫,怎么也按不住。
沈月笙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个情景。
王德在门口禀告说:“陛下,沈大夫到了。”
司徒耀闻声回头,看见是沈月笙,便沉着脸扫了那两个太医一眼:“行了,都退下吧。”
“是是。微臣告退!”两名太医感激地看了沈月笙一眼,连忙行了个礼便如获大赦似的夺门而出。
“你们也都退下吧。”司徒耀又看了看王德等人,王德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便带着晴雨他们鱼贯退出。
沈月笙什么也没说,打开随身带着的针包便坐到了床沿给姜雁容把脉。
好一会让,才收回手,看着司徒耀问道:“你究竟跟她说什么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她身子不好不能受刺激的么?”
“我,我不是,我没有……”司徒耀慌地信个做错事的小孩儿。
沈月笙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耸起来:“你是不是跟她说了姜家的事情了?你明知道她是个什么状况,为什么还要刺激她?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不成你好还想要她再死一次么?”
司徒耀默不作声。
“孽缘,孽缘啊……”沈月笙深深长叹,抽出银针便迅速落在姜雁容的几处重要大穴上。
看他的针法,却不是寻常的针法,手法极快,针法错综复杂。下的几个穴位更是极为凶险的大穴。
司徒耀在一旁护法,深秋的天气,没多会儿他们就都出了一身汗。
一番行针下来,沈月笙已经气喘吁吁了。
好在,姜雁容已经没有大碍了。
她是体内真气乱走,倒置的经脉逆转,只要正过来就没事了。
幸好,她如今早就没有了一身武功。否则,这就不是施针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沈月笙看着姜雁容,忽而笑道:“兴许,这就是因祸得福吧。”
昏迷中的姜雁容呢喃含喊着:“水,水……”
司徒耀起身要走到桌旁,却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月笙诧异地要起身来扶他,他摇摇头,扶着桌子站起来,勉力支撑着倒了杯水端到床边。
沈月笙自觉地让开了位置,司徒耀稍稍扶起姜雁容,小心的把水一点一点喂进去。
可她到底还在昏迷中,要喂进去水不容易,一杯水根本喝不进去一口两口的,其余的全都洒下来了。
司徒耀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穿的是宫廷绣娘们精修细作绣制的龙袍,扯着袖子就给她擦。
沈月笙在旁看着,默默倒了杯水递上去跟司徒耀换了空杯子。
司徒耀盯着水杯看了又看,索性揭开了姜雁容脸上的面纱,水满口饮下,嘴对嘴喂给她喝下。
他用这种办法给她喂了两三杯水,姜雁容才停止了呢喃。
沈月笙从司徒耀手中接过茶杯放回去,看司徒耀扶着姜雁容重新躺下,又对司徒耀道:“陛下,能不能伸手让我瞧瞧。”
“何事?”司徒耀一顿,侧目看他。
沈月笙不作声,一步抢上前,抓着司徒耀的手便搭在他的脉搏上。
“脉沉无力,时急时徐……这个时候看果然不准。”沈月笙把着司徒耀的脉苦笑道。
司徒耀闻言也哭笑道:“怎么可能会准?”
碰上她,他就什么都乱了。
沈月笙看看床上的姜雁容,又看看司徒耀,语重心长的说道,“陛下中毒不浅,我开的药记得按时吃。否则你日日接触毒物,又耗费真气为雁容护着心脉,长此以往,待日后那毒在你的五脏六腑沉淀深入,我开的药也无济于事了。”
司徒耀原本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嗯了一声。
沈月笙又说道:“哪怕你不为了自己想,也得为了她着想。你若是不能好好活着,往后谁来护着她。”
司徒耀默不作声。
夜风凉透了人心。呼呼地吹着。
司徒耀替姜雁容放下了幔帐,便徐徐走到了桌旁,他的脸色也不太好,有些发白。
沈月笙从身上摸出一个青色的白釉瓶子,倒出一颗褐色的药丸,随即倒了杯水,将药丸融入其中,而后递给了司徒耀。
司徒耀摇摇头。
沈月笙说道:“就当我是为了雁容。”
司徒耀迟疑了一下,这才接过去,满口饮下。
沈月笙看他喝完了,这才给自己倒了杯水,扯着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若非为了雁容,我决计不会与你面对面坐在这里的。光是当年绝命门的仇,都足以让我手刃了你这个大仇人。可是雁容……她能走到如今不容易,我也不希望她后半生在悔恨之中度过。既然你接她入了宫,就好好待她、好好保护她。”
沈月笙说着,目光一凛,郑重地看着司徒耀道,“倘若你不能保护好她,我一定会带着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让她这辈子都都不会再见到你。”
司徒耀沉吟了良久。
才答了一声:“我会的。”
她好不容易回到他的身边,他又怎么舍得她再受一丁点伤害。
司徒耀回头看了幔帐里昏睡的人,小心翼翼问道,“我一直不敢问,她脸上的疤……是怎么造成的。”
沈月笙摇摇头。
司徒耀试探道:“……你也不知道?”
“不,我希望这道疤的由来等她自己来告诉你。这件事,也不该我来说。”沈月笙说道。
他在心里忍不住又暗暗叹道:孽缘啊。
孽缘啊。
他们这辈子大概都分不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