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刀疤脸没有强行跟随,有延济和尚在侧,应该不会有危险,而柳书竹还要把寻人的重任托付给他。
“对了,前些天在半路上,有一只龙兽追在小爷身后,如今,这头畜生却不知跑哪去了……”
延济和尚点头,道:“此事贫僧已听小师祖说过,那应当是灵龙皇肩头的一头异兽,名为‘赤焰龙兽’,成年体拥有破灭武皇的战力,幼年期也可勉强与至人为敌。古时,龙裔与佛门渊源颇深,它能与你亲近,也是一段不可多得的善缘……”
柳书竹咋舌:“那土蜥蜴翅膀都焦了,能有那么厉害?”但若说是善缘,他却不怎么相信,如果不是抢了一件宝衣护体,他早就被龙兽吐出的火球烧成渣了,“那您能不能找到它,把它收服?”
延济和尚再摇头:“此兽灵智极高,不亚于人类。受伤之后,恐怕会遁入地底沉眠,吸纳地火之气进行自我恢复,至于何时能再出来,没有人能料到,也是无从找起。”说着,他不禁叹了一句,“那灵龙城恐怕已成废墟,自此之后,孵化驯养龙兽的秘法,便要失传了……”
灵龙皇一时之怒,却连累了整座大城遭殃,亿万生灵涂炭,由此也能看出,佛门虽以救世为教义,却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管的了。
过了半日,一切布置妥当,延济和尚便开始演化大型法阵横渡虚空,离开此地前往巨城。
离去之前,欧阳雪欲言又止,最终红着脸对他说了一句:“自己小心点。”
柳书竹柔声笑道:“放心吧。”
其实,两人心知肚明,欧阳雪想要跟他一同前往巨城,但前路未卜,柳书竹怎么忍心带她一起犯险。
蓦然间,心中无故生出几分孤独之意。他所涉及到的那些隐秘,将要引他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这条路,一旦踏上,还能回头吗?
路上若布满了荆棘,为了不牵连到身边的人,唯有独行。
处在柔和的光芒笼罩中,感觉身体在虚空中穿梭了一段时间,才从另一端破出。
身边,场景变换,已出现在一片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三人已在数百万里之外。凡人穷尽毕生,也无法逾越这段遥远的距离!
现身之处,仍旧荒凉无比,大漠中的沙海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
接下来,延济和尚并没有继续刻画大阵,而是领着二人向东南方向飞行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这个时候,柳书竹才更详细的了解到,传送大阵也有诸多限制,不能任意演化。否则,有了阵纹的辅助,中州即便再大,对于武皇来说也近如咫尺,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真武境界的武者,能够不倚仗外界能源支撑,只以自身精气作为阵基,刻画下阵纹符篆,从而横渡虚空。但演化大型阵势所耗费的精元和精力,都十分庞大,连圆满武皇都难以频繁横渡,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而且,随地演化的大阵在方位上会有所偏差,需要在心中不断推演,计算出现在所处的方位,再行刻画阵纹。
此一道,无比深奥,阵纹稍微出错,便无法抵达目的地,还有可能永远迷失在虚空中,耗尽生命力,成为幽灵般游荡的活化石!
更有一点值得注意,天地之间,有许多穷山恶水的绝地,凶险重重,方圆数百万里都寸草不生,精气极为稀薄,无法开启阵纹,如果不慎落入其中,武皇也有性命之虞。
在半路上,柳书竹问起此行的目的何在,延济和尚只道:“去了便知。”连小和尚都守口如瓶,不告诉他任何关于舍利塔的信息。
距离青灯佛影现世已过去了四五个月,这尊扰乱了天下的大佛却没有了动静,也没听说有人找到了葬佛寺到底在何处。
延济和尚却道:“如不出所料,青灯佛影近日内便会再现。日后,现世的次数也只会愈加频繁。”
由此,不免联想到仙女尸幻化出的那片浩大的诸佛遗迹。
他和小和尚都想知道,那里究竟是一处什么地方,为何不见于佛门典籍,却又给人无比真实的感觉?
延济和尚身子明显一顿,略微失态,令两人心惊不已。
遗失了的诸佛殿堂,怎么会因上古仙女王外泄的气机而显化?
“那个地方,在中土佛门那里,或许能给出你们一个解释,贫僧不知。”一看便是撒谎,他肯定知道一些惊天秘闻,却死活都不肯对两人言明。
小和尚挠挠光头,迷糊道:“那诸佛遗迹难道在中土不成,俺还以为佛门源起于西漠。”
佛门势力遍布中州,唯独东域没有像样的庙宇,佛法没落。但在其它四大地域,佛门的影响力都不容忽视!
西漠,是佛教源起,从残缺的典籍记载中看来,这一点并不虚假。但据说,中土佛门继承的才是大乘正统,信仰佛中之佛,世称——大日如来佛祖!
两人想了半天,头大如斗,根本不能理出一条清晰的线索。
而关于舍利中遭遇的天碑景象,柳书竹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没有对延济和尚提起此事。
论起佛门派系的划分,便不能忽视西漠本土三大庙的存在。
有哪三大庙?
分别为十世庙,须弥菩提寺,与大明王寺。
此三庙,都建在巨城中,所供奉的佛陀也是各自不一。十世庙只聆听十世佛的教诲,菩提寺供奉须弥菩提佛,大明王寺则只参不动明王。
“佛经三千卷,法理渡苍生。经传有灵山大净土,诸多佛陀,无劫无灾。经传有十世佛,须弥菩提佛,不动明王佛2C皆是大觉悟;经传有十世悲音颂,须弥菩提歌,不动明王咒,皆是大法相……”
这句话,柳书竹至今还依稀记得,这是慧凡罗汉与逍遥王老妪辩佛时所说。
不动明王咒,也就是世人口中的六字真言,其威力柳书竹已亲眼目睹,无需多说。另外两样大法,十世悲音颂和须弥菩提歌,想来应当也是佛家真传,威力无边!
只不过,听延济和尚的讲解,六字真言与传说有出入,只是不动明王咒的残卷,大部分精髓都已随时间湮灭,只剩六字!
但仅仅是六个字,却能倾尽世间之理,盛武年代以来,也只有慧凡罗汉一人勉强参透皮毛。至于另外两样佛门宝义,也早就失传殆尽!
十万年过去,却只有六尊金身罗汉,每一尊罗汉,都有可歌可泣的事迹流传至今。
像小和尚提到过的四祖饮大江,静坐枯禅一千八百余年悔罪,以及五祖罗汉诛金身的典故。当问及大和尚当年有什么特别的事迹时,连一向无喜无悲的延济和尚都不禁莞尔。
“六祖最为世人津津乐道的事迹,便是发生在证得罗汉果位以前,年轻时的一场论佛,距今已有五六千年。”
路途中,柳书竹不断的充实着自己,屡屡发问,谈及这段佛门趣事,他也乐得听听。
当年。
北境、中土、南疆,有两位高僧和一位神尼驾临西漠,讲经说法,谈论佛道。
那时候,西漠三大庙正处在萎靡不振的时期,庙中高僧相继坐化,是以便没有人能论得过那三位高僧,颜面扫地。
三大庙虽为道场,却落了旁听。
到最后,三人舌灿莲花,各不相让,开启一场传世之辩,所辩的内容,不过四字而已——佛是什么。
这个问题,从古至今谁又能说得清?
辩论初始,由来自北境的老主持首问,问那位中土的方丈:佛是什么?
方丈曰:佛是世间。
方丈转头,又去问那位来自南疆的女神尼:佛是什么?
神尼笑道:佛是众生。
神尼说完,却又掉转过头,来问北境老主持:佛是什么?
主持答:佛是苦难。
三位得道高僧,深研佛法,三种不同的认知,不同的佛,连在一起,便是——世间、众生、皆苦难。
对错难分,高下难解,一时竟枯坐了数月,僵持不下。
正在这个时候,却来了一位身高九尺、面相生猛的年轻大和尚。
他新出家不久,正巧从外面游历而归,听闻辩佛之事,便径自走到场中,一一点过高僧和神尼的面门,满脸嘲讽,肆无忌惮的大笑了三声。
那幅画面,不难让人想象,年轻大和尚的行为着实有些放肆。
两位高僧与女神尼见他这般模样,佛心不定,异口同声来问他:佛是什么?
听到这里,延济和尚卖了个关子,语气一顿,柳书竹却忍不住好奇,追问他道:“那慧凡罗汉是如何回答的?”
延济和尚摇了摇头,道:“那大和尚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放了一个响屁,竟对三人不再理睬,大笑之中,自顾离去。”
柳书竹眼珠子差点都没掉下来,声音陡然高了八度,不似人声:“放了个屁!?”
“是啊。”小和尚忙接话道,“传言中还说了,那一个屁,着实很响,却让两位神僧与女神尼相继变了脸色,对六祖的背影稽首,再也没敢说半个字,灰头土脸的离开了西漠!”
柳书竹大翻白眼,这传说也太不靠谱了,还以为慧凡罗汉会有一番惊天之语。
“变了脸色,确定不是被那个臭屁给熏的吗?”
延济和尚的表情恢复了平静,诵佛道:“佛就是佛,不会因为你的信,所以为是;更不会因为你的不信,所以为不是。”
柳书竹贼眼一转,酸溜溜的道:“延济法师这话说得偏心。古时的和尚证了佛陀,世间不也还是原本那个世间?众生吃不饱,照样不喜,苦难也还是那些苦难,不因佛而增,更不因佛而减。”
小和尚跳脚,拍案叫绝道:“俺说什么来着,这小子长了一张刀子嘴,延济你可别被他绕进去了。”
延济和尚不与他争辩,只是道:“知道为什么会有很多人称佛门为‘异教’吗?”
异教这个称呼,柳书竹也有所耳闻,秦慕白就曾对他说过。
“在相信佛陀曾经驻世的人群中,有一部分人始终认为,佛陀是永远都无法修成的,因为佛陀本身……非我族类。”
柳书竹身子莫名一震。
非我族类,佛陀本身就不是人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