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大明王寺,已经是第三天了。
柳书竹二人被安排进了一间宽敞的厢房内,独门独院,环境素雅而清幽。
院中,绿茵茵的草坪上,盘膝坐了一位老僧。
他满脸红润,在那里闭目修持,几天来不动不言,佛光衬在脑后,晦明晦暗,让人肃然起敬!
三天以前,众僧以浩大的场面迎接菩萨转世入寺,接下来便没有了大动静,也没有再举行繁冗的典礼,一切回归平常。
两人反而被请到此处,有沙弥每天端来吃食用度,说是让他们沐浴戒斋几日,但却感觉像是被人软禁了。
“看那天摆出来的架势,小爷原本还以为,后面还有加冕封禅的仪式等着,再不济也得做几场法事啊,怎么还让人关起来了,这算什么事儿?”
柳书竹半躺在一张木床上,吊儿郎当翘着腿儿,心情憋闷。既然是进了贼窝,那就只有随遇而安了,以他放荡不羁的性格,索性再无顾虑。
他倒要看看,这帮和尚究竟要干什么!
“小贼秃,你是不是把小爷给坑了?”
“呸!”小和尚遥遥啐他一口,心神不定,“法事那是给死人做的,只要你愿意,俺现在就念经超度你!”
入寺之后,如真小和尚便显得神情焦躁,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焦躁的态度就愈发强烈!
他在屋中来回踱步,一副寝食不安的样子,不知抽了哪门子风。自从相识以来,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忐忑过。
外面,飘渺的诵经声从大殿的方向传来,悠扬入耳,每值早课晚课,佛音更是洪大,可听在柳书竹的耳中,让他倍感心烦意乱,浑身都不舒服。
“看来,小爷真就不是当和尚的料。”
“小秃子,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几天前还好好的,怎么一进庙门就变了?我怎么总觉得没好事,不是说要接受佛门洗礼吗?”
不管小和尚在忧虑什么事,能让他连吃东西的心思都没有了,绝对不是好现象。
小和尚停步,欲言又止,然后继续踱步。
柳书竹恼道:“快说!”
经他一催,小和尚这才犹豫再三,嗫嚅道:“俺在想……师父他老人家见了你之后,是不是就会改变主意了?”
在大明王寺内,小和尚的辈分之高,可谓屈指可数,连延德方丈都不知差了他几十辈,能‘高’到这种程度,简直就是不像话!
因为,他既没有深厚的修持在身、又不精佛法,也不是岁数以‘千年’来计算的老怪物,而是虚高。
虚高也是高,辈分不能代表实力,却着实能衬托出几分身份!
寺里,凡是能修出佛光护体的老僧人,其中任何一位的年纪,做小和尚的祖宗都绰绰有余,却都要在表面上尊他一声‘小师祖’。
论资排辈,除了慧凡罗汉这位‘佛门大和尚’之外,小和尚绝对能进前三甲!
只因为,他是庙里一位神僧的唯一徒弟,是当世的明王寺传人。
六祖慧凡,晋升罗汉果位也有数千年时间了,以他六千三百余岁的寿龄,在七帝之中估计都较为年长,已在腐朽边缘徘徊。佛门大和尚的称号,当之无愧。
但他身怀大善,忧心上古,洒然无一物,超脱尘世之外,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与寺里的香火情缘早已淡化。
无论是何人,一旦企临那个级别那个岁数,恐怕都已很少有东西能再入眼!
三大庙之中,都尊奉六祖的法旨,但除去罗汉本身,每一庙里,还各自有一位神僧坐镇。论起武道成就,三人皆为圆满巅峰;说到佛门大法,三人也都深得教化精髓。
这三位神僧,才是三大庙真正的掌权者!
舍利塔的最顶层,便坐着一位带发修行的俗僧,寿四千有余,从未正式剃度出家,却仍然是明王寺的中流砥柱。
那人便是如真小和尚的师父,六祖曾赐号与他——空藏。
“改变主意了,什么意思?你那空藏师父原来是什么主意,把话说清楚!”见他这话说得蹊跷,柳书竹忙坐起身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现在,柳书竹最关心什么?
其一,三大庙到底藏了多少宝贝。
佛门既能身为十门之首,光有高僧是不够的,必然也有不菲的底蕴作为支撑。表面上看着一穷二白、清汤寡水,但暗地里的奇珍异宝想来也不会太少。
单是那三件用来护城的菩萨遗物,便是一等一的大手笔!
人头碗,菩提根,静兰舍利,这还只是西漠一地,不代表整个佛教势力。
古来大教‘佛’字当头,天下谁人敢轻视!?
至于他能坑蒙拐骗到多少,就要看他的本事和造化了。
还有一件事,便是等此间事了,柳书竹便要抽机会去看一看城中的跨域大阵!
如果计划顺利,他会在合适的时候,请寺里的高僧帮他返回大漠西北,等刀疤脸寻找到失散的故人后,就领着他们乘坐跨域大阵,赶返东域。
柳书竹心中,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青灯佛影也好,天地大劫也罢,则全都无所谓。
天塌了,还有武者大帝顶着呢!
他只想风风光光回到那片大山,那里有他的亲娘有他的三叔,有个萝莉有头黑虎,还有一帮可爱可憎的强盗。即便身在天涯,这份牵挂也很难落下。
以他现在的修为,回去之后,称霸庸凉山脉还真是小菜一碟。
“俺、俺可能犯了个错误,把你带到火坑里了!”如真小和尚一跺脚,追悔莫及道。
柳书竹‘蹭’的一下蹦了起来:“你可别吓我!”以小和尚的性格秉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他才对。
小和尚刚要再说话,延德方丈却推门走了进来,延济和尚也立在门外,彼此间的修为实在差距太大,根本无法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小菩萨,小师祖,师祖要见你们两个。”
空藏神僧,终于要见他们了。
小和尚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没说出口的事情,即便不说,也很快就会揭晓。
现在看来,这趟巨城之行也未必顺风顺水,好像藏着什么猫腻。但已经来了,怕也没用,是福是祸还要容日后再论。
柳书竹瞪了小和尚一眼,意思是以后再跟你算账,当先便走了出来。两位高僧在前,柳书竹和小和尚跟随在后,向舍利塔的方向走去。
……
舍利塔,孤立于大明王寺的后方,又称明王斜塔。
塔身并非笔直,共有三百六十五层,高九百九十九丈九尺,本身能看出明显的倾斜,六角飞檐,次第盘旋而上,直至塔尖。
在离巨城很远的时候,便能清晰的看到此塔。
塔风雄浑,分外古朴大气,建塔所用的一砖一瓦,都是世俗中极为寻常的材料。
四人一路接近古塔,心中便愈发感到压抑,使人手心沁汗,步态拘谨万分。休说破空飞行,就连每走出一步,都面临着莫大的威压,好似背山前行。
这一切却不是由强大的气机所致,古塔周围,整片空间似乎都透着古怪。
庄严、神圣。
两股古老的气息彼此水乳交融。正是这两股气息,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
自从庙门初立以来,前前后后近十万年岁月,不知有多少位神僧都曾在塔中修持,悟道参禅,悔过坐关,这么多年积累下来,整座古塔甚至连寺内的一草一木,都变得不再寻常,具备了难以叵测的灵性!
虽然草还是草,树还是树,塔还是塔,但又不是如此简单。
破灭武皇到了这里,一样要心怀敬畏。
延德方丈走到塔下,恭敬行礼道:“师祖,弟子把人带来了。”
迎着那两股浩大的气息,柳书竹微微抬头,仰望塔顶的那颗静兰舍利。
来到巨城后,第一晚的时候,见到外面简直比屋内还要明亮,纤毫毕现,犹如白昼一般,都是米粒大小的静兰舍利之功。
吱呀!
尘封的塔门在几人面前缓缓打开,没有人答话,方丈与延济和尚却再次躬身。
延德方丈低声对柳书竹道:“你们二人进去吧,师祖在塔顶等你们。”说完,就与延济和尚并肩退下。
小和尚忙对他传音道:“到了里面,千万别大声喧哗。塔里除了历代神僧的遗体,每一层都有玄僧在坐死关。越往上去,修为便越高!”
玄僧,是一帮修为逆天、却都离死不远的僧人。他们大多为破灭级别,也有些圆满强者,连六祖的号令都不奉,只有天地大劫时,才能请他们出世。
这种气场,说起来令柳书竹很讨厌,这是无论他付出何种努力,都不能掌控的情形。
命运尽在他人手。
他轻吐一口气,态度从容许多,当先迈步入门内,小和尚紧随其后。
两人进去后,塔门在身后缓缓闭合。
……
延德方丈与延济和尚躬身退出了舍利塔的范围。
“延济师弟,此次归寺,不知何时再入红尘啊?”
“禀师兄,即刻便走。”
延德方丈听了之后,白眉微扬,表情吃惊,却是动了嗔念,随即道了几声佛号,平复心境。
“今次可不同以往,你一路带回了六祖选定的人,才过三日便又要走吗?难道不想留下来看看结果?”
延济和尚摇头道:“不看也罢。”
“好你个红尘野和尚,这些年来,连老衲都难见你一面,你刚来又走,还真个无情。”
延济和尚面无表情道:“贫僧自有因果,立志走遍人世间,只要红尘还在,只要还能走,便不会停。”
大愿菩萨曾发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广大宏愿,延济和尚虽不能与菩萨相比,却也有走遍世间的尘念俗心!
“心中有佛,便无处不是佛;心中有寺,又何必赖着不走。”延济对他稽首,只是道:“师兄着相了。”语罢,抬步便向庙门的方向走去。
真就如同说的一般,即刻便走,即刻就是现在,不做任何眷恋和停留。
延德方丈看着他的背影,暗自摇头,叹气道:“你倒说的轻巧。从小到大,你我相交已有多少年了?师兄弟之间的情谊,尚浓于血脉。着相就着相吧,老衲修为已到极限,破罐子破摔喽!”
故人再相见,不知是何年。
“踏遍山河真行走,遁入红尘不知归,阿弥陀佛。”延德方丈见那身影消失,赞道:“你这和尚当的洒脱,老衲不如你。”
寺外,飘来两字。
“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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