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城外三十里处,几百帐营帐矗立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像等待猎物的残忍野兽一般。
大多数士兵都已经睡下了,只有少数的几百人仍然在巡逻,站岗。
一个个面容粗犷,身材高大的汉子有说有笑地谈论着美酒和女人走过了一片树林。
其中一个刀疤脸好像对领头的那个阴冷的小个子队长说了些什么,得到允许后便向一处灌木丛走去。而剩下的人则是接着谈论着那些男人们都懂的话题,继拿着武器继续巡逻。
不一会,刀疤脸就会跟上他们的——所有的人都知道。
刀疤脸绕过灌木丛,走到一个阴暗的角落,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不干不净的话,就这样,掏出了自己的家伙,正要方便。
就在这时,他听到从他脑袋上传来尖利的破空之声。
刀疤脸看见树木上垂下的衣衫下摆,以及一双冰冷的眼睛。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能看见那个人不是因为他抬起了脑袋,而是因为身体的自然向后倒下的原因。
没错,他的喉咙上插了一根树枝,血液从那根树枝下不断地涌出,很快就染红了他的脖子,染红了他身下的一片草地。
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这个人是谁,以及怎么混进来的,他就死了。被一根小小的,柔弱的树木枝条夺去了性命。甚至,他或许还没有意识到他死了。
树上的黑衣男子轻巧地落下,把刀疤脸还未凉透的尸体拖进了更为阴暗的灌木丛,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要是在白天,这里的异处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可是现在是在夜里,所有的一切都藏进了黑暗里,若非仔细观察,是绝对不可能发现脚下的草地较其他处颜色深了一些。
“将军……”先前那个黑衣男子半跪在地,脑袋微垂,恭恭敬敬地,朝虚空低声道出一句。
片刻,空中飘荡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开始行动,小心为上。”
那一刻,就像按下了什么按钮似的,从树枝间,灌木丛里,阴影处,突然冒出了十几个人影,都穿着一身黑色劲装。
几个呼吸间,原本空无一人的树林忽然变得人影攒动,又几个呼吸间,都消失不见。好像,刚刚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错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中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唉!”
在黑夜的掩护下,几十个人影渐渐逼近匈奴扎营的地方,从几个不同的方向摸了进去。
几个守岗的哨兵突然就软软地倒了下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只有偶尔的,随夜里清风而来的,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
这本是一场寂静的,优雅的杀戮,但是空气中渐渐浓郁起来的血腥味让匈奴士兵们发现了不对。
一个匈奴汉子拉开营帐,看见软软倒在帐边的一个穿着兵甲的匈奴人,不禁睁大了眼睛,满满都是恐惧。
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人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不过,那眼睛里,带的似乎是……茫然。
“敌袭!敌袭!”那个匈奴汉子听见自己凄厉的喊声。
寂静到此为止了。
无声的杀戮也结束了。
他也失去了生命。
就在他喊出的一瞬间,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像蛇一样的冰冷。
他看到一支箭,划破夜空,狠狠地刺入他的胸膛。
他拼了命地用双手去捂住胸口,去捂住伤口,哪怕这样把箭带进去得更深了一点,他也没有松手。他只想让这该死的流血停下来!再流下去,他就要死了!
可是,无论怎样。那红色的血液都始终不停地涌出,大有不流完就不停下来的架势。
随着鲜血的涌出,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力也在一点一点地流失。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好像连赖以生存的空气也被剥夺,逐渐稀薄起来。
他早已倒下,他早已死亡,但是他的手仍然在捂着那不停流血的伤口。
在今天夜里,这样的事,有很多,在不同的地点,同一个时间里上演着。
但是有准备和没准备是不一样的。
匈奴人单兵匹马对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士兵都不会怕,之前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慌乱而显得手足无措。但受过训练的士兵就是不一样,慌乱只是暂时的,没有多久,他们就开始反抗。
黑衣人也不敢单独行动了,而是两两聚在一起,准备乘人不备,就寻机逃脱。
他们的任务可不是简简单单为了杀人,目的达到就是,没必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这过程中,不断有人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而其他人,则是踩着先前倒下的同伴的身体,逼了上来。
黑衣人中也渐渐出现了伤亡。
一个黑衣人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同伴倒下的地方,随即就别过头去,一咬牙,硬撑着挨了几刀子,满身鲜血地从人群中杀了出去。
不可能没有伤亡,他早就知道。可是,当面对这种早就明了的结果时,心底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泛上一丝苦涩。
不知道这次行动,又有多少人能回去呢?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悲哀。
不断地有黑衣人杀了出来,他们彼此点点头,简单交换了一下信息,就再次分开。
分散固然危险,但总比一网打尽要好的多。
但是看似领头的那个黑衣人的目光渐渐焦急起来。
他没有离开,而是折头,再次返回到匈奴的军营外。
看见里面灯火通明的样子,他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将军,还没有出来。
如果将军出来了,就算其他人都死了个干净,这次行动也能称得上是惨胜。
但是,若是将军折在里面了,哪怕他们毫发无伤,这次行动,也是彻底的失败。
渐渐地,里面没了动静,但是黑衣人的脸色却是变得煞白。
匈奴军营里,离主帅帐不远处,一个一身黑衣的高大男子一边捂着不断流血的肩膀,一边打量着不断包围上来的匈奴士兵。
蒙面巾早已在厮打中毁去,在火把带着微暖的光芒下,男子冷峻的面容也清晰起来。
萧以铭有些后悔。
自己之前不应该独自行动的,也不应该把人都派下去各自完成任务。
果然,还是太相信自己的武功了。
也太小瞧拓拔川了。
但就算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他还是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萧将军果然是好胆量!看来就算小王这里人多了些,还是要小心保护自己的脑袋啊!”
随着一声大笑,包围的人群让出一条路,一身锦袍的俊美青年走向萧以铭。
“……”
就算被萧以铭这样无视,拓拔川脸上还是笑意不减,只是眸色深沉了几分。
“来人,将萧将军带下去,好生伺候着,要是轻慢了,小王要了你们的脑袋!”
“拓跋殿下,这次萧某算是认栽了!”萧以铭避开要拉他的几个匈奴人,声音依旧冷静,“但是这场仗,就算没有萧某,我慕容也要赢定了!”
“那小王就看看……”
拓拔川笑的有些轻蔑,正准备挥手叫人赶紧把萧以铭带下去。可就是这时,忽然有一个人来到他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原本一脸轻蔑的拓拔川闪了闪眼睛。
“他当真这样说”
“是的,那位公子确实是这么说的。”
“好!好!”
大笑了几声,拓拔川又转向萧以铭。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就连对着萧以铭说话,声音中都带着几分愉悦。
“萧以铭啊萧以铭,你多应该感谢你有个好谋士,竟这般牵挂你,居然愿意换你一命。”
“你是何意”萧以铭皱了皱眉,心里感到有些不妙。
“多说无益,你回了漠北自己好好想想吧!”拓拔川不愿多说,“虽说你比他有价值得多,但是小王偏偏对他更感兴趣。也罢,放你一回又如何?”
拓拔川的气势是越来越嚣张。
尽管萧以铭心中是多想上去逼问拓拔川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此时走掉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是漠北城的将军,他是慕容的战神,就算一时困在这里,他也是不能容忍的。
拓拔川看着萧以铭消失的身影,眼底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他转头,对着不知何时出了营帐的白衣青年说道:“你看他,为了活下去,还不是把你扔在这里了?”
白衣青年瞟了他一眼,声音淡淡,“萧以铭又不知道是我。”他只是不敢肯定罢了。
“小迁儿,我可是为了你,连敌国的将军都放走了,你要怎么补偿我”拓拔川顿时没了刚才张扬的样子,故作可怜兮兮地抱住了青年。
“……”白衣青年抛给拓拔川一个受不了的眼神,便转身进了帅帐。
拓拔川正准备进去,忽然看到周围一堆下属惊恐的眼神,想到自己刚刚的蠢样子,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也进去了。
左明梓在床榻上坐下来后,就顺手从桌案上拿了一本书看着。
烛光摇曳,青年苍白的指尖慢慢翻动书页,而他专注的侧脸,安静而美好。
拓拔川屏住了呼吸。
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的观察过左明梓。
酒楼下的那一眼,只是惊鸿一瞥,那明明是一个看上去清冷无比的人,却是懒散地撑着弧度美好的下巴,深黑色的眸子看着街上每一个人,仿佛是在审视,又仿佛只是无聊时的扫过。
他的眼底,什么情感也没有,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神。
拓拔川刚转过一条巷子,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令人窒息的一幕。
而那个人刚好把头转向了其他方向,并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一个偷窥者。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上了那座酒楼的二楼。
他身边的那个黑袍青年,他自然是认得的,是慕容王朝的骠骑大将军萧以铭。
只是,萧以铭未必是认得他的。
萧以铭是驻守漠北多年,在匈奴里高层人群基本都有这位的画像。
而拓拔川本来在族中名声也不算多么显赫,这次又算得上是和萧以铭初次正式对战。
所以,他知道萧以铭,萧以铭却认不出他来,这是很正常的。
只是这位萧将军的脾气也太差了点吧,小王只是偷个香而已,再说偷的也不是萧以铭的香,这就差点拔剑了,还好小王跑的及时。
否则啊,这美人没有泡到,还得把小命搭进去,太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