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说下就下,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开始飘雪花了。
对于杨凌来说,下雪无疑是件好事,可以阻住某些人的脚步,他就可以少费些力气了。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雪无疑是灾难。
两人手挽着手往院儿里走,碰到叽叽喳喳的小厮和小丫头,都立刻停了笑闹规规矩矩地行礼,曲小白摆摆手:“你们玩儿去吧,不用拘着。”
小丫头和小子们倒是规规矩矩地散去,还挺识礼。
雪花不紧不慢,扬扬洒洒,看起来柔和没有劲力,曲小白忽然就起了一些感触,于是放慢了脚步,道:“要不,我们在木长廊那儿走一走吧。”
杨凌仰脸,感受了一下雪花,有些凉,沾衣不湿,偏头看向曲小白:“你不累?”
“到家了,累了就随时回屋。难得见这么悠然的雪花,就想着走一走。”
曲小白拉着杨凌的手朝前走去,边走边道:“我记得以前读过的一首诗,我倒是还记得里面的几句,杨凌,我读给你听好不好?”
“好。”杨凌轻声道。
“这里,像是前世注定的归宿,与你,与天地,与所有的生灵,达到了原始的和谐。第一次,在簌簌的落雪中,听见我的归宿。雪花,没有根,却给我家的感觉。雪花,看起来很冷,其实很温柔,对全世界都温柔。漫天飞舞的雪花,你踏在雪上,雪花飘落了一身,恍若在一个白鸽惊飞的花园里。亲爱的,你听见了吗,在你的身边,我很轻,很轻,轻成片片雪花。步子,走在云彩里,越走,身子越轻,轻得在一个天降花雨的地方,和你,在花雨中翩然而起。我能想到最温暖的事,就是,和你,走着走着,就白了头。两个人,头发白了,手还牵在一起,在雪中,走出一行蜿蜒的脚印,原来是,最让人潸然泪下的,天籁之音。”
“杨凌,这首诗,它很契合我现在的心境。我想和你牵着手在雪中走,这样,走着走着,我们就白了头。”
本来是临时起意,要把这首诗念给杨凌听,却不想念着念着,连自己都给饶了进去,一时就有些善感了起来。
恰好走到木长廊上,长廊一侧的冰溪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自从结冰之后,这溪流就变成了死水,再不闻水声潺潺。雪花落在上面,其实并没有声音,却似真的听见了簌簌声,曲小白倚着阑干,一手被杨凌握着,两个人静静的,谁都没有再说话。
虽然没有说话,但交握的双手,却是心意相通。似乎,不但能听见雪落的声音,也能听见血脉中血液流过的声音。
似极细微,又似极大声。
丫鬟小厮们看他们两人在这边,都没有敢过来打扰,悄悄地绕了别的路。
雪静静地飘着。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的头上身上都落了一层雪花,白白的,远远瞧着,倒像两个雪人。
辛青君和董朗从远处经过,看见这情景,董朗不由纳闷:“他们两人在干什么呢?下雪天,还这么冷,回来也不好好在屋里待着。”
辛青君嘴角微微挑起一抹弧度,眸光有些悠远,“小直男,等你什么时候能懂了,或许,就能有个女人了。”
“老大你这么明白,怎么身边也没有一个女人呢?”董朗撇撇嘴,看辛青君一副要揍他的样子,忙又补了一句,“要女人做什么呢?你说是不是,老大?”
辛青君:“……”是啊,要女人做什么?有时候看看主上和小主母,他其实还挺想有个女人的。可是,上哪里找一个能合心意的女人呢?
良久,看看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雪花也已经看不清形状,只感觉到落在脸上丝丝凉意,杨凌扶起曲小白,道:“回去吧,天色已晚。”
“嗯。”曲小白乖巧柔顺地应了。
“抱你回去吧,天冷路滑。”杨凌说着,将她打横抱起,向他们的院子走去。
吃过晚饭之后,洗漱过,曲小白早早就上了床睡觉。杨凌和衣躺在她身边,等她睡着了以后,才又起来,脚步轻缓地出门,去了书房。
早就已经候着的阿六紧跟着进了书房。
“昨晚是怎么回事?”杨凌开门见山地问。
阿六答道:“皇帝派的龙影卫来了,共有二十多人,阻拦已经不现实,只能开杀戒。廖星带人做的,已经把现场清理干净。尸体运到了乱葬岗掩埋了。”
杨凌眸色不明,沉默了一瞬,才道:“去告诉他们,以后做事小心些,若是再走漏了风声,自己去司刑阁领罪。”
阿六拱手道:“是。”顿了一顿,又道:“主上,陈九那边用处理吗?”
“处理了也没意义,这件事已经张扬开了,慕南云迟早知道,我已经去了慕南云那里,想来,他会替我遮掩一二,不让太子知晓此事。只要太子不知道,谁知道都没事。”
杨凌的眼眸里,透出一抹危险的意味,只是他略低着头,阿六并没有瞧清他的神色。
杨凌没有再说什么,忖了一瞬之后,道:“你随我去见一见凤二吧。”
阿六心里略有些发沉。主上为了小主母,压着一直没有审讯凤二,本来是准备过完元宵节再审问的,现在刚刚才年初二,他却要提前审问,只能说明,形势已经很严峻,主上不得不查清凤二底细,早做防备。
凤二被关在了董朗云不闲的院子里,过年期间云不闲住在自己家,他的屋子空闲着,暂时就临时用作关押凤二的牢房了。
再者,董朗功夫不错,住在这里,正好也可以看着凤二。
时间尚早,董朗还没有睡,在厢房里摆弄着一个头骨模型,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好材料制作头骨模型,这个头骨,当然是真正的头骨。
也不知道他是从谁家墓地里挖来的。
在这个的屋子里,除了头骨,还陈放着两副完整的骨架,一副男子的,一副女子的。
平时他和云不闲的这个屋子就是大家的禁地,就连那些个影卫护卫的,也不爱来这个屋子。
毕竟,对他们来说,杀人属于职业范畴内的,又不是什么爱好,谁愿意没事儿去看那森森白骨?
杨凌瞥了一眼厢房,“你去把董朗叫上。”
“好。”这是要刑讯逼供?毕竟,董朗那小直男又不懂审讯,他也就通些岐黄之术,给了扎个银针刺个穴位什么的。
阿六叫上了董朗,随杨凌进了关押凤二的屋子。
云不闲的这间屋子很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个衣柜,余者就是一圈书架,书架上摆放着的全是医科书籍,桌上除了书,还有一个捣药的药臼子,一根胫骨。
估计是走的时候忘记收拾了。
凤二的双手双脚上了镣铐,余外就没有别的防范措施了。
几个人开门进来的时候,他坐在桌前,正盯着那根胫骨看。
看见杨凌进来,凤二一副出乎意料的样子,“我以为你不急,没想到来这么早。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
他气势沉定,比初来那日还要淡定些。
屋里已经没有椅子,杨凌就没有坐,淡淡扫了一眼凤二,道:“你落在我手上,什么时候审问你,自然是我说了算。”
凤二不慌不忙地道:“我有军职在身,而且是在兵部挂职,你一个小小的白衣,也敢说审问我?”
“敢不敢的,我也已经说了,要不改天你回兵部述职的时候,参我一本?”
董朗忍不住就笑了。杨凌瞥了他一眼,他神情一凛,忙绷住了脸。
凤二反倒正色起来,灰眼珠里似乎透出一抹凌厉来,“得了,你不会让我回到兵部的。”
“那要看你是谁,你说什么了。”杨凌淡淡的,阿六给他从外面搬来一把椅子,他矮身坐下来,眸子略带鄙视地看着凤二,“凤二,我不想跟你动粗,你是要自己说,还是让我逼你说?”
凤二冷笑一声,道:“我倒是想领教领教你的本事。”
杨凌瞥了他一眼,忽然一笑,那笑容其实很淡,但看在凤二的眼中,却有些可怕。
他浑身一紧。
“董朗,给你个练手的机会,让我看看你的催眠术练的怎么样了。”
董朗一喜,“好嘞。”真是个惊喜啊。
阿六有些懵,催眠术?他不太懂。
也难怪他不懂,他们这些人,是在杨凌恢复一些记忆以后才召回到身边的,对于当初那些事,只是有一些耳闻,并不全知晓。而催眠术,是被杨凌下了命令禁止宣扬的。
凤二就更懵了。那是什么鬼?是会让人很痛苦的手段吗?
董朗走到了桌前,胳膊支在桌面上,矮了矮身,与凤二平视着,道:“看着我的眼睛。”
凤二撇开眼,“我为什么要看着你的眼睛?”
董朗一笑,“就知道你不敢看。你以为我想看你吗?你那双眼睛太丑了,我都不想跟你对视。主上,要不咱改扎针得了,我最近在研究脑袋上的穴位,主要研究了可以往脑子里扎入银针的几个穴位,比如,下颌骨与耳根的连接处。”
董朗从广袖里摸出了他的银针包,打开了,取了最长的一根,足有七八寸长,在凤二眼前晃了晃,一本正经道:“主上,这根银子,从耳根处进去,扎入脑子里,可以控制人的大脑。不怕他不说。”
“也好,你试试。”杨凌面无表情地点头。
凤二冷笑道:“小子,你以为我会怕你忽悠吗?这根银针下去,我岂有命在?我死了,你们可就什么也消息也得不到了。”
“你活着我们也未必能得到。而且,你没试过,焉知这银针能要你的命呢?”
董朗把银针竖在了凤二面前,道:“你看这根银针,它又细又长,看着一点都不像凶器是不是?”
凤二的眼眸一缩,咬紧了牙关,没有说话。
有时候,叫凶器的未必就是大刀阔斧,一枚细长的银针,它也可以要了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