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径直地朝家这个方向走来,他的行为让我颇感失望。ziyougecom
唐山人之前没有讲出真相,我想我能理解原因,他毕竟是外地人,一旦惹恼了利小顺,利小顺会接二连三的报复,但父亲不同,父亲在村子里颇有地位,对于利小顺,他根本没什么顾虑。
利小顺看到人群没有反响,他继续问:“你偷了我家的鸡,对吧?”
唐山人轻轻“嗯”了一声。
“这是第几只?”
“第一。”
利小顺突然狠狠地扇了唐山人一个耳光,“你他妈撒谎。”
接着,利小顺示意利开和袁德季将唐山人绑在树上,“现在是七月,七月流火,不说实话,你就等着被晒死吧。”
“不是我。”唐山人说道。
利小顺转身狠狠地踹了唐山人一脚,“你他妈的。”
唐山人开始干呕起来,含着血丝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利小顺转身面对着村民,趾高气昂。“都听着啊,谁要是把他放了,就是和我作对。大家是知道我的,我他妈是怕事的人吗?”
随后,利小顺带着利开、袁德季高傲地离开了。
村民果然散了,没有人解下可怜唐山人身上的束缚,这就像现代人不肯扶起摔在地上的老人一样,是世事所驱的悲凉。
夜里的繁星,总是透过我家的窗户,映在我的眼前。我将手从被窝中拿出来,一个一个地数着。数了一会,我不禁想起了唐山人,他会做什么?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数着星星?亦或是垂头丧气,自怨自艾?
母亲在父亲的耳边唠叨着,“当家的,你当时咋不说句公道话?”
“睡觉。”父亲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夜里,我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我梦见自己竟然像唐山人一样,被绑在大树上。但周围空白一片,并没有稻田,小草。正当我诧异的时候,身上的绳子竟然变成了一条白色的蟒蛇,我吓得一动都不敢动。蟒蛇像螺旋一样慢慢地向上爬,它紧紧地缠绕在我的脖子上,我感觉自己即将窒息,而这时,蟒蛇张开了血盆大口,奔着我的面目而来······。
我醒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天已经蒙蒙亮了,我透过窗户,看着唐山人,他低着头,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俯视地面上卑微的生命。
还是平静的一天,早晨,父亲母亲很早便下地干活,家里又只剩下我们兄妹三人。
唐山人依旧被绑在那颗树上,他眼神中没有任何神气,就像即将行刑的犯人一样,无可奈何。
我臆想着自己拿起家中的菜刀,砍断绑着唐山人身上的绳索,让利小顺这样的恶霸愤怒地红着脸,然后自己开心的场景。但我终究是没有那个胆量,一旦我那样做,就是和两个令我恐惧的人为敌,利小顺、父亲。
可怜的唐山人,偶尔会发出一声喊叫,“娘等着我做饭,快放开我。”
可是,周遭的人不过是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腰来看看他,虽然大家的脸上没有嘲笑,但满面冷漠,也颇让人心寒。
只是停顿着一会,村民们便再度弯下腰去,继续工作。
太阳就像残暴的君主一样,“榨取”它统治的百姓,炙热的空气中,连微微摇动的风都夹杂着热流,就像爆炸时喷出的火焰一样。
绑在杨树上的唐山人,仿佛要融化了一样,汗珠一滴接着一滴地留下来,他时而仰头朝天,时而看看自己的那双破旧肮脏的布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姑太姥爷今天没来,大概是家里来了亲戚,或者有些忙不开的事,我和弟弟妹妹无聊地坐在屋子里。
妹妹萧黎汐跑回到我的身边,很娇羞地叫了一声,“哥。”
我扭头看了她一眼,“想出外头(东北话,上厕所的意思)?”
妹妹摇摇头,她用稚嫩的声音,天真无邪地说道:“哥,外面那个人渴了吧,你去给他送点水呗。”
我顿时一愣,随即呆呆地望着妹妹。
妹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透出一种哀求的意思。
我心里很矛盾,一方面我怕被利小顺看见,他会为难我,甚至打我。另一方面,一直在烈日下,唐山人真的会死。
未被世间纷杂利害所迷惑的是孩子心中最本真的善良。最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拿起了瓢。
“哥,爸会揍你的。”弟弟萧黎泊提醒着我。
我没回答,而是胆战心惊地走到了唐山人的身边,唐山人看着我,低低地说了一句,“我认识你。”
我将瓢端到了他的嘴边,他弯下头,使劲地吸允着,就像是新生儿吸允着乳汁一样。
接着唐山人仰起头,将水咽入腹中,他大概是过于匆忙了,继而便咳嗽了起来,我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你没事吧。”
他那张布满沧桑的脸上生硬地挤出来一个微笑。
“谢谢。”他说道。
我看任务完成,赶紧转身,准备迅速跑回家中。
唐山人忽然叫住我,“小哥,等等。”
我扭过头,“怎么了?”
唐山人有气无力,“哎,我娘病了,我本来想从偷鸡贼家偷只鸡,给我娘补充补充营养,却被逮个正着,我想让你去我家看看我娘,她要是渴了,也给她送点水,要是饿了,园子里有黄瓜,给我娘摘几根。”
“哦。”我回答。
而在这时,我的身后不远处忽然一声怒骂:“你他妈的。”
我扭过头,是利小顺,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腿有些软。利小顺朝着我这个方向跑来,我扔下了瓢,慌忙地向着和家相反的方向跑去。
所幸利小顺没有追来,我气喘吁吁停下脚步,现在回家一定会被堵截,我想着唐山人的嘱托,便奔着村南头的那间破草屋走去。
草屋前的院子里种了一些蔬菜,蔬菜地里没有多余的杂草,而且栅栏井然有序,看来唐山人并不是一个邋遢的家伙。
我走进唐山人的屋子里,这只是个两间房,一间作为卧室,一间作为厨房。厨房应该漏雨,散发的潮气让人作呕。
黑黑的空间,让我不禁感觉恐惧,姑太姥爷口中曾经提及的鬼怪人物再次闪现在我的脑海中。有时候想象力丰富未必是件好事,至少对于我来讲,它是胆怯的根源。
我高喊了一声,“有人吗?”屋子里没有回答。
我继续心惊胆战地向深处走去,走到卧室的门前,轻轻推动了那扇黑色的门。
“兹。”
刺耳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我在屋子里四处张望着。
炕对面的那道墙,已经崩裂了,透过大口子,甚至能看到外面的蓝天。墙身向内倾斜,角度很大,给人种感觉,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倒塌。
其他的墙体已经开始掉土,斑驳的屋顶就像是久经战乱的城池,千疮百孔。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但对于视力正常的我来讲,并不难于观察。可是,我环顾了一周,也没发现唐山人的母亲。
而在这时,一只苍老的手忽然拽在了我的腿上,继而从地面上传来的声音让我的心脏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
“谁呀?”
我缓缓低下头,看到唐山人的母亲趴在了地上。
唐山人母亲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大部分脸,看模样阴森恐怖,我很想跑开,但是已经承诺了唐山人,不能背弃誓言。
我蹲下身子,看着唐山人的母亲,“你要干嘛去?”
“我要去找我儿子。”唐山人的母亲用沙哑的声音微弱地说道。
我扶着她的一只胳膊,但是她有些重,我无力将她抬回炕上。
我思考了一下,便迅速地跑了出去,不远处即是稻田,里面忙碌的妇人我认识,她丈夫叫李纲,是我家的邻居。妇人和我母亲关系好,我叫了她一声。
“李婶。”
李婶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我,“黎涛,你怎么在这?”
我对着她招手,示意她过来,她犹豫着朝着我这边走来。
到了我身边,李婶子忙弯腰叮嘱我,“你咋跑这来了,不好好看家,被你爸知道了,他会打烂你的屁股。”
“李婶,屋子里的老太太从炕上摔了下来,你去看看吧。”
“真的?”
“嗯。”
李婶人好心善,她听我这样说,就脱掉了满是泥巴的尼龙手套,快步地走近屋子里。我跟在她的身后,在门口的时候,我又犹豫了,那恐怖的屋子可能成为我挥之不去的梦魇,我迈进了一只脚,又迅速地收回来。最后,我终究是没有走进那间屋子,而是悻悻地往家中赶去。
利小顺已经不在唐山人的身边,唐山人的嘴角渗出了血,应该是在我逃跑后,他又被利小顺等人给揍了一顿。
唐山人勉强睁开乌青乌青的眼睛,看着我,“我娘好吗?”
我张开嘴,刚想告诉他他娘摔在了地上,但转念一想,这会让他更加焦虑,所以我最后点点头,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唐山人感觉心安,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小哥,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以后会尽力报答你的。”
我哦了一声,捡起之前掉落的瓢,而后有些失魂落魄地向家里走去。
因为我知道,一旦父亲回来,我“难逃一劫”。
家里面的门开着,这让我顿时紧张起来,不会是利小顺看我给唐山人送水,进而到我家闹了吧。
我慌慌张张地赶往家中,但首映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笑脸。